香山寺归来后,崔意称病,连日常给父母的晨昏定省都免了,魏国公府内愈发安静。
流萤端着刚煎好的药进屋时,只见自家小姐正临窗而立,望着庭院中几近凋零的秋海棠,神色莫辨。
“小姐,药好了。”流萤将药碗轻轻放在小几上,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
“齐王府又派人送了些上好的血燕和山参来,说是给小姐调理身子。声势不小,府里许多人都瞧见了。”
崔意未曾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自那日香山寺后,徐谦佑虽未再亲自上门纠缠,但各种名贵的药材、绫罗绸缎,却如流水般隔三差五送入魏国公府,姿态做得十足。
这看似体贴的举动,实则是徐谦佑步步紧逼的宣告,也是将她与魏国公府置于炭火之上烘烤。
“父亲那边有何反应?”崔意问道。
流萤压低声音:“国公爷似乎乐见其成。还吩咐库房,将齐王府送来的东西都好生收着。”
崔意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
父亲权衡的是家族利益。
太子妃是嫡长女,若次女再嫁与虽非皇后亲生、却由皇后抚育长大的齐王,无论将来东宫与齐王关系如何演变,魏国公府似乎都能左右逢源。
至于女儿的心思与处境,从来不在首要。
“小姐,难道我们真要……”
流萤眼中满是担忧。齐王殿下那日的狠话犹在耳边。
崔意转过身,走到小几旁,端起那碗浓黑的药汁,眼也不眨地缓缓倾倒在窗台一盆枯萎的菊花的根茎处。
“他不会善罢甘休。但洛阳这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齐王,也未必能随心所欲。”
……
东宫。
太子妃崔敏屏退左右,只留心腹宫女在殿外守着。她看着坐在下首姿态娴静的妹妹,眉宇间轻愁更甚。
“意儿,香山寺之事,我已听闻。”崔敏叹了口气,“齐王殿下他性子是倨傲冲动了些,但他毕竟是皇后娘娘抚养长大,与太子殿下虽有嫡庶之分,名义上却也算得上一同长大的兄弟。如今他既对你上了心,你一味强硬避让,只怕会激化矛盾,让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为难。”
这番话说得委婉,却点出了关键。
徐谦佑与太子并非一母所生,但自小由皇后抚养,与太子同吃同住,情分非同一般。
这份特殊的情谊,既是齐王的护身符,也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双刃剑。
处理不好与齐王的关系,不仅伤及兄弟情分,更可能触怒皇后。
崔意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姐姐:“姐姐是担心,我若拒婚,会令太子殿下与齐王兄弟失和,进而让皇后娘娘对东宫心生芥蒂?”
崔敏握住她的手:“意儿,天家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齐王深受圣宠,又得皇后怜爱,他的婚事,早已不是他一人之事。你终究是魏国公府的女儿。”
最后一句,带着深深的无奈。
崔意反手握住姐姐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薄茧与冰凉。
她看着姐姐的眼睛,低声道:“姐姐,正因我是魏国公府的女儿,正因齐王与太子殿下有这层特殊关系,我才更不能轻易点头。”
“姐姐可曾站在皇后娘娘和朝臣的角度想过?若我当真嫁入齐王府,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魏国公府?是忠心不二地辅佐东宫,还是意图脚踏两船,左右押注?而皇后娘娘,她老人家最希望看到的,是东宫地位稳固,还是一个因与两位皇子联姻而势力急剧膨胀,可能生出不该有心思的外戚?”
崔敏脸色骤然一变。
妹妹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一直不愿深想的迷雾。
齐王与太子关系亲密不假,但越是亲密,一旦因权力产生龃龉,裂痕便会越深。
魏国公府若与两位皇子都缔结姻亲,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极易成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甚至引发皇后的猜忌——
毕竟,皇后最希望的,恐怕是东宫地位稳固,而非看到一个势力过于庞大的外戚集团。
“你是说……这或许是齐王的一步棋?意在将魏国公府拉拢过去,甚至分化东宫?”
崔敏的声音带上一丝惊惧。
“未必是齐王深思熟虑的棋局,或许只是他一时意气。”崔意语气沉静,“但结果可能一样。姐姐,我拒婚,得罪的或许是齐王一人;我若应婚,可能将整个魏国公府和东宫都置于险地。两害相权,当取其轻。”
崔敏怔怔地看着妹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在兰陵长大的妹妹,心思竟如此缜密,看得如此深远。
那清澈的眼眸下,藏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决断。
“那你打算如何?”
崔敏下意识地握紧了妹妹的手。
“眼下只能以静制动,称病不出。但姐姐需知,齐王不会轻易放弃。也请姐姐在东宫,务必谨慎,尤其在皇后娘娘面前。”
“太子殿下……对这位一同长大的弟弟,如今又是何种态度?”
崔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太子殿下自是看重兄弟之情,但天家之事,谁又说得准呢?”
看着姐姐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轻愁,崔意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幽光。
她在姐姐面前扮演着一个深明大义,为家族和东宫着想的懂事妹妹,这番剖析利害的言辞堪称完美。
然而,在她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却在冷冷笑著。
齐王妃?那算什么。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屈居人下。
姐姐如今是风光无限的太子妃,众人仰望,可太子妃之上,还有更高的位置。
凭什么她崔意就要永远活在姐姐的光环之下?
凭什么世人提起她,永远只能是“魏国公之女”、“太子妃之妹”?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她崔意,本身就值得站在最高处,受万人朝拜。
那凤冠的璀璨,那至高无上的尊荣,她想要。
非常想要。
……
齐王府内,徐谦佑听着手下关于魏国公府和东宫并无异常动静的回报,不耐烦地挥退了来人。
“称病?她倒是会躲清静!”
他冷哼一声。
这个女人,就像一尾最滑不留手的鱼,每次他觉得已将她攥在掌心,她总能找到缝隙溜走。
这种失控感让他愤怒,却也让他心底那股混合着征服欲和莫名在意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内侍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殿下,皇后娘娘派人传话,说许久未见您与太子殿下一起用膳了,请您明日入宫,一同陪娘娘用晚膳。”
徐谦佑目光一闪。
皇后娘娘这个时候同时召见他与太子?
他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辨的笑意。
母后这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要借机敲打他?还是另有深意?
也好。
他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崔意,你想躲在魏国公府里称病,将本王拒之于千里之外?
本王偏不让你如愿。
偏要把你的事,摆到母后和太子哥哥面前!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躲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