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碎裂的声响,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徐谦佑的耳膜,又顺着血脉直抵心脏,瞬间冻僵了他全身的血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周遭所有的喧嚣、乐音、笑语,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眼前这张清丽面容,和地上那摊刺眼的玉屑。
崔意。
竟然真的是崔意。
那个名字在他舌尖滚了千百遍,带着厌弃、不屑,甚至是一种被强行捆绑的屈辱。
他曾在想象中无数次勾勒她的模样——
定是面色苍白如纸,眼含怯懦,行走间需人搀扶,说不上三句话便要掩唇轻咳,一副短命之相……
可眼前这人……
眉眼沉静似水,姿态从容如松。
那双他曾惊为天人、清冷如雪巅寒星的眼眸,此刻正平静无波地映出他失魂落魄的狼狈,在无声地嘲讽他过往所有的自以为是。
怎会是她?
猎场上那飒沓如流星、三箭定生死的红衣身影,那在他梦中萦绕不去的灼灼风华,怎会是这个他认定连弓都拉不开的病秧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强烈的被愚弄的怒火,瞬间冲垮了震惊,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他死死盯着崔意,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
然而,没有。
崔意只是垂眸,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玉簪,复又抬起,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半分情绪:“可惜了殿下的美意。这玉簪,成色极好。”
她甚至屈膝又行了一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惊扰殿下,是臣女之过。臣女先行告退。”
说完,她竟不再看徐谦佑一眼,转身,裙裾曳地,无声地融入觥筹交错的人群。
那抹他曾魂牵梦萦的身影,转眼便被其他华丽的衣香鬓影所吞没,消失得干干净净。
徐谦佑僵立在原地,拳头在袖袍中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泛起森森白色。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惊疑、探究、窃窃私语,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骄傲的脊背上。
太子的目光似乎也落在了这边,带着一丝玩味。
他甚至可以想象,明日,不,或许今晚,齐王殿下在宫宴上对着魏国公府那位“病弱”的二小姐失态摔簪的笑话,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不是因为丢了面子,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他数月来的魂牵梦萦,疯魔般的寻觅,原来目标一直近在眼前,却是他最为不齿、极力想要摆脱的那个人。
这简直是对他过去所有认知和判断最辛辣的嘲讽。
“殿下……”贴身内侍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收拾地上的碎片。
“滚开!”徐谦佑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大殿,将满堂的繁华与窃语甩在身后。
夜风带着凉意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却无法平息他心头的烈焰。
他一路疾行,回到齐王府,将自己重重摔进书房的黑檀木椅里。
殿内崔意那张脸,猎场上那抹红色身影,交替在他眼前闪现。
“病秧子……”
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冷笑。
好一个魏国公府!
好一个崔意!
竟将全天下的人都骗了过去!
什么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只怕都是为了掩盖这身本事而放出的烟雾。
她为何要隐藏?
魏国公府意欲何为?
太子妃崔敏可知晓她这个妹妹的真面目?
无数疑问翻涌而上,但最让他心烦意乱的,却是猎场上那一刻的心动,如此清晰,如此强烈,根本无法用“被骗”来轻易抹杀。
他甚至能回忆起那三箭破空时,自己心脏漏跳的半拍,能回忆起夕阳下那惊鸿一瞥带来的震撼。
可现在,这份悸动却成了最大的讽刺,缠绕着被欺骗的愤怒和被愚弄的羞耻,几乎要将他撕裂。
……
与此同时,魏国公府的马车里,崔意靠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车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灯,光线昏黄,映得她侧脸轮廓柔和,却透着一股疲惫。
贴身侍女流萤忍不住低声道:“小姐,今日……齐王殿下他……”
“他如何,与我何干?”崔意眼也未睁,声音清淡。
流萤欲言又止:“可是……齐王殿下似乎对小姐您……”
“流萤,”崔意终于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静,“猎场之事,是不得已而为之。今日宫宴,亦是不得已而露面。齐王如何想,是齐王的事。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
流萤看着自家小姐平静无波的脸,想起猎场那日小姐眼神冷冽如刀的模样,又想起今日宫宴上齐王那震惊到失态的神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齐王殿下怕是要……
栽了。
只可惜,小姐心里,装的从来不是这些风月情长。
崔意重新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胸前那枚刻着“意”字的玉佩。
徐谦佑的愤怒和震惊,在她预料之中。
那个骄傲得如同小孔雀般的少年亲王,如何能接受自己被“病秧子”所救,又被“病秧子”耍得团团转?
只是,这京城的水,远比猎场的黑熊要凶险得多。
齐王的爱憎,于她筹谋的大事而言,不过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她的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独自走下去。
而齐王府书房内,徐谦佑猛地将桌案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瓷片四溅。
“查!”他对跪在暗影中的心腹低吼,眼中是尚未平息的狂风暴雨,“给本王查清楚!崔意,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丝一毫,都不许漏掉!”
他倒要看看,这魏国公府,这崔意,究竟藏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