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不敢隐瞒,巨无巨细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跟她汇报。
苏禾万万没想到,林丕现在就跟余家接触了,现在都是明面上了,若是私底下,可能更早!想到那迟交的账簿,她眼底的寒意泛起,恐怕酒楼有人已经暗中投渠了。
上一世,县衙判定他们给那祁鑫喝的酒里有砒霜,那时衙役将接触过那封酒的人都扣押回去问审,其中便有张平叔,其余的赵武,王自达,孙匀都是店里的伙计。
酒楼二楼多是雅间包厢,那日祁鑫在其中一雅间内与好友共饮,门外有他的仆从看守。
苏禾细细回想仆从提供的口证,除了伙计,无其他人进入,那么有机会下手的很大可能是碰过酒坛或者酒碗的人!
毫不迟疑,她转身走去酒屋,这里存放从酒窖里搬上来的坛酒。负责记录和管看的人是张平,他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上过几年学,会识些字,苏禾便安排他看守此处。
当时负责倒酒的是王自达,剩下的赵武负责摆放碗筷,孙匀则搬封酒到祁鑫雅间,搬酒的伙计还有两人,分别是重大,陈文,他们都存在嫌疑,重活一世,敌人在暗,她不知道谁才是下黑手之人,只能万般小心。
“东家,可有何事。”张平见到苏禾来到这里,甚是惊讶和紧张,他放下笔,赶忙迈着步子迎上去。
苏禾看了看张平,淡淡道,“不用麻烦,我就过来走走看。”
张平长着一张老实的脸,加上身材消瘦,整日穿着一藏青色大褂子,约有一番夫子的头面。她仔细打量他,不再言语,随即让翠墨和张平在外面。
屋内四四方方,除了门口,便无其他入口,从门口到后面的墙壁,依次陈列着一排排架子,同一种酒则放一排。
架子上的坛酒表面封口用了两层红色封纸盖住,再用细绳紧实捆绑好,若是被人打开再绑好也辨别不出来。
若是如此,张平加上那几个伙计都是有机会下手的,望着摆放好的酒坛,苏禾思索片刻,就不再停留,转身就带着翠墨离去。
待他们消失在眼底后,张平眼底闪过一丝失措,心慌意乱,他方才清楚看到东家眼里一丝寒厉闪现。
另一边,霍绥三人终于抵达河平县。
“掌柜,可还有房。”说话的是青玄,方才他们一路过来,路过的客栈、酒楼掌柜都说没空房了,让他们来苏家酒楼碰碰运气。
钱掌柜闻声抬头,看见眼前站着三个男子,中间那位郎君穿着蓝色锦袍,风姿绰约,长身玉立,整个人丰神俊朗又透着一丝疏离,另外两位则是统一的黑衣,也生得五官端正。看来不是一般人家,钱掌柜内心暗想。
“还有几间上等客房,不知郎君要几间房。”钱掌柜边说边领他们三人往里走。
多亏上等房价格高,他们才有房住,青玄舒了口气, “两间,麻烦掌柜安排。”
“好,客官随在下来。”钱掌柜带着他们一路绕过大厅,刚到楼梯下,和从酒房出来的苏禾打了个照面。
他暂停脚步,朝苏禾拱手示意道,“东家,小的先带这几位公子看三楼的上等房。”
苏禾点了点头,方才就听到他们对话,看向那三人板正的身子,大概是习武之人,中间的郎君长相不凡,丰神俊朗,灯光下神色淡淡。
河平县不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产业,多是南北方商人用来做南下或北上的扎脚之地,那些商人平日也练些防身之术,可身姿远没有这几位郎君神采奕奕,这些人恐怕是冲着运河来,只有运河才有可能吸引这些人,她暗想着。
这边青玄青云出于习惯,也打量起眼前的东家,未曾想到东家是个如此年轻,风姿绰约的女子。
他们大老远就看见这酒楼外青瓦整齐有序排列在屋檐,犹如一道道鱼鳞攀节而上,烈日下越发翠墨幽绿。
原以为是个寻常吃食娱乐的场地,进门后才发现大堂灯火通明,布置素雅,堂内铺着青石板,开始以为经营酒楼的是个中年文雅人士。
霍绥面上不显,实则心中也略微吃惊,他刚将一切收入眼底,大堂两边座无虚席,方桌上坐满了头裹着头巾,或是腰间缠绳的人,看起来像是蜀地西北的商客,他们捧着互相酒吆喝,店小二端着酒来回穿梭,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这么一个酒楼在京城都少见,何况是在县城之地,只见眼前的东家一身墨绿长裙衬着肤光胜雪,眉眼淡雅,仅是定定站着,便有一种清冷之意,倒是有一番实力。
钱掌柜问候好便带着他们一路来到三楼,上等房只有四间,一晚其余皆是普通客房,早已住满了人,祁公子住着一间上等房。
霍绥三人终于安置下来了。
这边林丕和余云芳来到飞仙楼,此楼是余家的产业,不同于苏家酒楼的素雅大气。
飞仙楼朱红色大门两边各站着尊石狮子,从外边就可窥见到室内的纷华靡丽,明黄色的烛光彻夜不灭,大厅每一个宴桌都用雕镂花纹的金楠屏风隔开,走到尽头,一大戏台架在那,一到晚上便夜夜笙歌。
林丕不是第一次来了。轿子刚落地,林丕就走到余云芳前,“有劳余小姐,在下先去了。”说完,不等她反应,便大跨步转身进去。
余云芳脸上愠色不显,丫鬟巧儿倒是愤愤不平,“小姐,这林公子压根不把你放在眼里,居然都不等小姐。”
余云芳的脸上全然不见柔弱怜人的样子,她冷哼了一声,他再不满她跟进苏家酒楼又如何,这个人她要定了,他就跑不了!
林丕轻车熟路找到雅间,进门就看到主座上的余其胜,他生得一脸富态,长袍将其包裹得圆溜溜,盯着人看时眼睛都眯成了缝隙。
“见过余老爷。”林丕拱手说道。
余其胜眼睛眯了又眯,没看到女儿,便了然于胸,随后摸了摸下巴,“林公子利索,我就喜欢林公子这样的聪明人,来人,把东西拿过来。”说完,身后的随从递了一个盒子过来。
“林公子,你帮了我大忙,这次多亏了林公子的账簿,这银票,房契,地契都在这了,孙家那边,老夫也派人打点好了。”他顿了顿,“老夫为人干脆,待人不薄,林公子与我同谋,必不会有失。”
林丕还是挺直地站着,面色不显,片刻之后,沉眸谢道。这段时间,这县上的孙家没少给他找麻烦,尤其是孙家幼子孙延俞。
林家和孙家的恩怨说来话长。早在父亲还在时,林家跟孙家还是邻里邻居,因为两家人都是在这县上做些小店铺生意,但卖的东西不一样,故而两家人的关系尚可,他自己还经常与孙延俞一块玩闹。
可在父亲逝去后,这一切都变了。父亲留下,阿娘没有店铺打理的经验,在她接手后,曾经尚有规模的铺子竟然一日不如一日。
阿娘为此操碎了心,整日跑上跑下,然而无事于补。他那时不过三四岁,一切都还懵懵懂懂,只知道有一天阿娘突然跟他说,孙家人愿意帮他们料理,待他后就交还给他们,不过条件是他们要占店铺的四成收入,阿娘答应了。
起初孙家人确实做到了,把店铺经营得条条有理,利润也分他们六成。可谁曾想到,好景不长,不过半年,孙家不知从哪里拿出来几份店铺转让权凭证,还有林家房契、地契,便将他们赶出林家,雀占鹤巢。阿娘气急攻心,原来是孙家人把契约和账簿鱼目混珠骗着阿娘画押了。
阿娘的外家没什么人了,他们无人可靠,只能花了一大半积蓄在县上盘下个简单的房子,才有落脚之地。待他到了六岁,要入学了,家里剩余的积蓄被花得不剩下多少。
至此,他们与孙家互不往来,势不两立,那孙延俞甚至还和他在同一个学馆,两人常常暗地里偷偷较劲,但多半是孙延俞败了。为此孙家人为了出气,就上门恐吓阿娘,后来他便不敢反抗了。
直到跟苏向交好,孙延俞碍着苏向的身份不敢再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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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其胜敲打完林丕,心满意足挥了挥手,让仆人摆放好位置,邀他坐下共宴席。
没到一盏茶的时间,余云芳进来了。她看着两人和谐的画面,便知道事情办稳妥了,那么接下来安排就可以顺利些了。
“爹!你们怎么都不等等我就开始了!莫非.......都不想我来了是不是。”余云芳又换上了娇滴滴的模样,小跑到余其胜座位旁撒娇道。
余其胜习惯了她的打趣,乐呵呵眯起了眼,安抚道,“怎么会呢!爹都让人备好你最爱吃的莲花菩提糕了。”又顺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你看看,人家林公子还在呢,莫要给人家笑话了。”话里话外全然没有怕被笑话的意思。
林丕自知这只是客套一下,他脸色平淡,藏在袖子下的手不自觉攥紧,压着嗓子道,“余老爷顾虑了,这都是老爷跟小姐关系好,所以小姐才如此纯真。”
余云芳当即满面羞红,余其胜眼神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来回打量,心中了然。
一曲唱,一曲闭,在座除了余老爷,另外两人各怀心思,宴席顺利进行到底。
次日,天色朦胧,不过寅时,卖早点的小摊陆陆续续地出现在街上了。
吱呀,苏家酒楼一房门被打开。
“情况如何。”霍绥早已洗漱完毕,背着手站在窗边观察楼下情形。
“公子,青衣已成功潜入知府,据他传来消息,林全安近来深夜频繁在府中会客,余其胜跟他是妹婿关系,两人来往......”青玄细细交代道打探来的情况。
林全安就是林知县,霍绥紧皱着眉头听完,眼底慢慢升起寒厉,“叫青衣紧盯那边的动向,若有何动静,即刻上报。”
“是,公子。”青玄领完任务就转身离去。
霍绥眸光一沉,思索片刻,“青云,你去打探余其胜的情况。”
“是,公子。”青云跃跃欲试,他早就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