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曹操从征伐三郡乌桓回来, 就开始筹划南征,为了安定后方,先派人游说马腾, 将马腾及其家小请到邺城, 使其子马超统领其众。
之后他废三公,成为丞相后,命崔琰、毛玠主持选拔人才, 擢司马朗为主簿, 强行征司马懿为文学掾。这司马懿原先以风痹为理由,推迟了征辟,不知为何风声传到了曹操耳中,在曹操大怒要将他收狱时, 赶紧应了。
郭柔怀孕六七个月,不便随军出征, 便留守在邺城, 而曹丕则要从征。
他抱着郭柔耳鬓厮磨,满脸遗憾:“我又要错过孩子的出生。”
郭柔抚摸着他的脸庞,说:“我和他会平安等你回来。”
曹丕畅想道:“若是能一举平定天下, 我们一家将不会再分离。”
郭柔靠在他的怀中,问:“哪个谋臣跟着君舅去荆州?”
曹丕说:“程先生、友若先生、贾先生都去,郭先生身体弱留守邺城,荀先生继续待在许昌。”
郭柔说:“可惜了郭先生不能去。”程昱、荀攸、贾诩的意见,曹操不一定能听进去,但郭嘉的建议, 他必定能听进去。
曹丕闻言笑起来:“其他人要么一本正经、要么谨言慎行,唯有郭先生能投阿翁的心意。”
曹丕这次并未随曹操上前线,而是跟着夏侯惇坐镇后方, 昼夜间便可至邺城。
“刀剑无眼,你去之后,勿以我们为念。”郭柔叮嘱道。
两人正说话,忽然玉莲过来叫曹丕和郭柔过去:“主君也在。”
郭柔问:“还叫了谁?”
玉莲笑回:“只有你们二位。”
郭柔和曹丕均不知何事,心中纳罕,跟着去了。曹操说:“大军不日就要南征,府中诸事由你们母亲拿主意,府外之事问到了府上,由女王拿主意。”
曹操观家中小辈,冲儿聪颖但缺乏见识,子建好文,子桓从征,唯有郭柔见识过人,擅长谋略。曹操虽对后方做了种种安排,但就怕万一,郭柔便是最后的防线。
“我?”郭柔惊了一下,抬头却见卞夫人也是一副赞同的样子。她道:“你读书识字,筹备过水军,运过粮草,也打过仗,胆识谋略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
郭柔忙称不敢,对卞夫人说:“我年轻,只怕压不住事。”
卞夫人笑说:“子桓子文兄弟都要出征,子建他们年幼,家中也唯有你了。”
曹丕见如此说,心中欢喜女王得父母托付家事,转头对郭柔说:“你就应了,凡事与阿母商量着来。”
郭柔沉吟半响,点头说:“新妇定能竭心尽力。”
家中事务一向由卞夫人打理,而且打理得妥当,即便是环夫人也说不出一句不好的话来。
郭柔从没想过要管家的权力,一来曹公姬妾儿女太多,二来卞夫人掌家时,常补贴相依为命的娘家兄弟。令郭柔没想到的是,她首先拿到的是曹家对外交涉的权力。
卞夫人笑说:“你身子重,真有事就找你拿个主意而已,不必过于焦虑。”她又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她和子桓回去了。
小夫妻走后,卞夫人问:“你征乌桓时,子桓尚能留守在邺城,如今北方平定,他留在邺城,难道不好?”
曹操摇头说:“他总要历练。”曹丕是他的长子,都历练一番,将来便不会轻易被人欺瞒。
卞夫人见如此说,明白他为子桓考虑,也不好说什么了。如今她的两个儿子都随军出征,子文自幼勇猛,她不担忧,唯有子桓使她心忧。
到了那日,郭柔与众女眷送别了亲人,便关闭门户,自家过日子。曹家现在有两个孕妇,卞夫人格外上心,尤其是孙孟缇。
自从大军南征后,她郁郁寡欢,日夜担忧,头上如同压了一座大山,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卞夫人劝了几次,不管用,便托郭柔去宽慰她的心。
这日早上,郭柔起身去找孙孟缇。孙孟缇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要起身相迎,郭柔赶忙叫人扶住她,说:“我听说你苦夏,便过来看看。”
郭柔看去,原来孙孟缇正在绣鱼戏莲花的小心衣,忍不住拿起来端详,不住地赞说:“好鲜亮的活计,是给侄子准备的?”
孙孟缇羞道:“让嫂嫂见笑了。”
“这刺绣的手艺不知比我强了多少。”郭柔放下心衣,问起孙孟缇的起居来,听到她每顿只用几口饭,忍不住劝道:“这如何是好,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孙孟缇强撑着一笑:“胃口不好,吃不下。”
郭柔抬头对桃叶说:“我们姐妹说话,你们自个儿玩去。”桃叶笑着便和孙孟缇的侍女去了。
孙孟缇垂下头,绞着衣角。郭柔问:“你最近憔悴了许多,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是不是三弟怠慢了你?”
孙孟缇说:“我与他是你敬我,我敬他的,从未红过脸。”
郭柔笑道:“也是。君姑把公子们教导得好,品性才干远超世家公子。”
孙孟缇微微颔首。
郭柔忽然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试着相信三公子呢?”
孙孟缇愕然,不可置信。郭柔笑道:“你可是他的妻子。你嫁进来数年,对君舅也了解一二,何必自苦?”
孙孟缇眼睛红了,嘴巴张了张,别过脸去。郭柔欠身靠近安慰似的抱了抱她,说:“君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托我宽慰你。非只为孩子,也为你自己的身子。你自己好了,方能图以后。”
孙孟缇忽然感到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得“嗯嗯”地回话。
郭柔又说了几句话,估摸着孙孟缇的情绪好些,便回了院中。热起来的夏风,吹得人心生躁意。
她摇着团扇,缓缓走着,因天气炎热,侍从也不见了人影,远远看见一个侍女坐在廊下靠着朱红色的柱子睡得口水直流,树上的蝉鸣一声高似一声。
大军到哪里了?
子桓到了什么地方?
她又想起了孙孟缇,心里明白孙孟缇的处境十分安全,只是无法言明。曹彰很早被排除在继承人之外,孙家与曹家是互为姻亲,孙家也有曹家女,两家都不敢也不能撕破脸。
孙家强盛,曹家好好养着孙孟缇,孙家败落,孙孟缇更是安抚孙家及其附属势力的绝佳人选。
曹操和谋士们看得清楚,刘备才是曹氏的心腹之患,孙家反而退居其次。
且说刘表听闻曹操发兵征伐,本来就不好的身体,愈发沉重了,隐隐有下世的迹象。当年,他也曾名列八骏,单骑定荆州,何等英雄气概?
如今苟延残喘,政事外被蔡瑁张允控制,家事被后妻蔡氏把持,欲见长子宗亲托付后事而不能。
刘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日夜不见长子,耳边常有鼓鸣之声,常以为是曹军将至,惊惧忧虑而死。
蔡氏兄妹把持了荆州,密谋立幼子刘琮为荆州之主,一来他年幼小刚十四岁,易于控制,二来他的妻子乃是蔡氏女。
然而,蔡氏兄妹拥立刘琮后,曹军已至新野,情势危急,这些荆州豪族不得不考虑未来。
荆州能不能挡住曹操大军呢?
他们能不能保全自己的家族?
一时间人心浮动,曹操听闻刘表已死,继位的乃是孺子刘琮,大笑数声,转瞬间想出了主意,即刻换来谋士,欲行攻心之计,不战而屈人之兵,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荆州,然后解决了刘备。
荀攸、程昱、贾诩等人与曹操不谋而合,立刻派人去游说荆州豪族,以大势迫使刘琮背后的蔡氏兄妹归降。
作者有话说:首先要和小伙伴们说声对不起,现实遇到了一些问题,同时写作也进入瓶颈期,整个人比较焦虑,压力比较大。我先把现实的问题慢慢解决了,因此这篇文的更新可能会不稳定。谢谢小伙伴们一路的支持~
第82章
刘琮不降, 背后的荆州豪族也会迫使他投降。他以及父亲刘表留下的基业被蔡瑁等人卖了个好价钱。
当时曹操人刚至新野,刘琮举州投降,遂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荆州。
且说邺城先得了刘表病逝的消息, 郭柔又惊又喜。往常这些消息都是传到曹丕那里, 如今他不在,前线的军情汇总到外书房,由郭柔掌管。
刘表已死, 大公子刘琦在外, 刘备客居荆州,与蔡瑁等荆州豪族关系不和,故而蔡瑁等人必然拥立少子刘琮。
这样操作的空间必然大了,地方豪族就是墙头草。
想毕, 郭柔立刻道:“来人,去请……不, 备车, 我亲自去郭府。”桃叶忙去吩咐。
郭柔一边换衣服,一边对侍女说:“你去叫君姑不要忧心,我回来自去禀告。”说话间换好了衣裳, 扶着孙红,出了府门,登上马车。
郭府离丞相府不远,不到两刻钟便到了。“少君小心。”孙红看着郭柔就止不住的心惊胆战,算算她腹中的孩子已经有八个月了。
郭夫人慌忙出来相迎,来不及寒暄, 郭柔问:“郭先生何在?”
郭夫人忧心忡忡说:“他又病了。”
郭柔闻言一愣,道:“是我唐突了,只是有一件军情要务, 需找他商议。”
“少君这边请。”郭夫人听说,按下心中的担忧,引着她去了。
郭柔进了屋,郭夫人扶着郭嘉坐起来,靠在凭几上。他笑说:“让少君见笑了,有何要事?”
郭夫人倒了两盏水,放到二人手边,便退出去了。郭柔见他神色憔悴,问:“可看过医者了?”
郭嘉说:“不妨事,什么事?”
郭柔起身,从袖口掏出一张纸,递给郭嘉。郭嘉展看罢,眼睛顿时亮起来:“这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荆州了,天助主公啊!”
郭嘉说着,便咳嗽起来,眼睛溢出泪水。郭柔递水过去,他摆摆手,待止住了咳嗽,他问:“少君来找我做什么?”
郭柔回道:“荆州在握,南方震动,若曹公顺流而东,可得江东乎?”
郭嘉沉吟半响,摇头道:“难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且荆州新附,北方军队水土不服,孙家在江东经营日久,胜负难说啊。
郭柔又问:“曹公可会顺流而下?”
郭嘉沉默了,抬头问郭柔:“你不同意此刻伐江东?”
郭柔点头:“长江天险既保护了江东,又困住了江东,那些江东士族多安于现状,且孙权顺利继承父兄基业,绝非庸主,他正值壮年,有周瑜、鲁肃、张昭等人辅佐,若非完全之策,不能与之交战。”
郭嘉说:“此时不战,机会失去便不会再来。”
郭柔说:“曹公如今控制了荆州淮南,在加上海上的水师,必将孙氏拒之江南。孙氏是外来势力,如同当年的刘景升,荆州之今日,便是江东之明日。”
郭嘉听到这里,眼睛一亮,早听主公说新妇聪颖,极有战略意识,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主公未必不能胜。”郭嘉道。
郭柔说:“逆风,想以弱胜强,必定出奇制胜;顺风则反之,求稳为上策。观曹公大小几十战,多以弱胜强。”
郭嘉闻言一顿,然后笑说:“你不必过于忧心。也好。我写一封信送与主公。”
郭柔说:“叨扰先生了。”
说罢,亲取了纸笔。郭嘉挥笔写了一封信,唤人进来,命他快马加鞭送到曹军大营。
郭柔心中松了一口气,见郭嘉面有倦色,心中过意不去,便起身告辞,免得打扰他休息。
出了屋门,郭夫人正在院中等她。她过来扶住郭柔,笑问:“说好了?”
“不是什么大事。”郭柔安慰道。
郭夫人看了眼她的肚子,心道,早听闻郭少君非同凡俗女子,见她身怀六甲还要过来商议军事,心中叹服。
且说郭柔回到丞相府,见卞夫人等在屋中,便低声如此这般说了此事。卞夫人不断点头:“郭先生算无遗策,孟德又听他的意见,他能去书,最好。”
郭柔说:“我也是这么想。”卞夫人放下心中的石头,回去了。
刘琮举州投降,曹操正志得意满,回味胜利,忽然有人报:“郭祭酒来信。”
曹操接过信,手一扬,对众将笑说:“此必奉孝贺喜我得荆州之信。”
“郭祭酒何以知之?刘琮投降不过昨日,难道郭祭酒有卜卦的本事?”众人不信。
曹操一边拆信,一边笑说:“我信奉孝。”展看罢,果然郭嘉在信中先贺喜主公得荆州,再说了江东难图,必先稳固荆州,再东进。
他传给众将,众将看了,不得不佩服郭嘉的未卜先知。荀攸道:“郭先生言之有理,眼下刘备不知荆州已降,不若轻兵突进,追击刘备。”
程昱道:“刘备实乃心腹大患,几次被他逃脱,不得不除。”贾诩也建议如此。
刘备向来仁义,为何曹军阵营一致认定刘备是心腹大患呢?刘备乃汉室宗亲,观其行迹,有光武之风,兴复汉室是其毕生愿望,而曹氏要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两者水火不容,而江东的孙氏与之相比,虽然势大,但尚可有合作的空间。
曹操道:“来人,选出五千精兵,我亲自统帅,明日发兵,抓拿刘备。”
众人领命。次日一早,虎豹骑带上干粮,昼夜疾行而去追赶刘备。刘备素以仁义著称,且躬行仁义之事,樊城百姓听闻刘琮投降,曹军压境,又闻刘使君不能抵挡曹操,要离他们而去,哭着要跟随刘备。
刘备不忍心,诸葛亮等人劝说无果,他执意带军民十万,拖家带口,辎重千辆,缓慢行军,日行不过十余里。
诸葛亮看着百姓扶老携幼,艰难前行,心中不忍,但又不得不劝:“主公,这样下去,只怕早晚为曹操追上。”
刘备哽咽道:“百姓追随我至此,我岂能弃他们而去?”不听。
忽然身后传来大地震动的声音,有人惊呼叫道:“曹军来了!”军民皆惊惧。
刘备收拢士兵与曹军作战,虎豹骑乃天下精兵,势力锐不可当,刘备军本仓促应战,一触即溃,仅刘备诸葛亮等几十骑逃脱。
曹操站在高岗上观战,忽然一银铠将领十分勇猛,虎豹骑莫能敢进,便问左右:“这是何人?”
左右回道:“此乃常山赵云赵子龙。”
曹操顿生爱才之心:“勿要伤他性命。”
左右:“……”听从了,传令下去。主公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还是没改。
刘备帐下的人岂能轻易投降?
关云长便是血淋淋的教训。
无奈主公不听从,左右心知如此,无人敢劝。
诸军士惧其勇猛,又怕军令,不敢近前,使那赵云在大军中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仿佛在寻什么人。
曹操翘首以盼,半响只等来一句:“赵云抢了丞相的宝剑,带着刘备的儿子逃了。”
曹操闻言又想起这一路见到的百姓,忍不住叹道:“刘玄德啊刘玄德……”他唯才是举,哪怕盗嫂之徒只要有才,便能任官。
他不信仁义,但仁义偏偏在眼前具象化了。
他行不来仁义,子桓也行不来,曹家有仁义之心的恐怕只有女王和冲儿了。
不过刘备行他的仁义,他行自己的唯才是举!
曹操想了片刻,将之抛之脑后,现在要紧的是拿下江陵。江陵作为荆州的战略要地,有大量的军资器械和粮草。
时值深秋,孙孟缇先郭柔一步生产,郭柔与卞夫人坐在外面,焦急地等待,暗暗期待,孙孟缇母子平安。
世家联姻,要的是带有对方的血脉,而血脉能成为两家合作的桥梁。且孙孟缇本身就是个惹人怜惜的孩子。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郭柔抬头望去,却见是崔婉来了。嫂嫂和君姑在这里,崔婉不能不来。
崔婉听到屋里孙孟缇的惨叫,吓得身子一颤,对生育生出阴影来。卞夫人见了,说:“好孩子,你的心我知道了,这里有我,你先回去。”
郭柔也劝:“四弟妹回去吧,等孟缇生产了,我派人唤你。”
“我……”崔婉欲言又止,鼻尖隐隐闻见血腥气,脸色白了白。
卞夫人见状,忙唤她的丫头送她回去:“瞧着你身子略有不适,先回去休息。”
崔婉犹豫了下,告辞离去。卞夫人叹了一声说:“女子生产不易。”虽然生产的痛苦已经退却,但遗留的感觉告诉她,那是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郭柔抚摸着肚子,说:“但愿这是个疼娘亲的孩子。”
卞夫人见了说:“你也回去吧。”
郭柔摇头:“我要看着孟缇平安生产才放心。”
两人等到月上中天,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均是精神一震。郭柔扶着桃叶艰难地站起来,看见产婆满面笑容地抱着襁褓出来:“恭喜夫人,添了个小郎君。”
郭柔急问:“孟缇如何?”
产婆笑回:“母子均安,孙娘子已经倦极睡去。”
卞夫人抱着婴儿,口呼“中黄太乙保佑”,看着胎发发黄的小儿,奇道:“这孩子生得与子文小时一模一样。”
郭柔看过去,忍不住笑出来,连连点头。月凉如水,卞夫人看过婴儿,便教人抱回去,好生照看母子。
月色满街,卞夫人送郭柔回到院中,正要离去,郭柔忽然灵光一闪道:“君姑,何不写一封书信向孙家报喜?”
“报喜?”
“孙家。”
卞夫人意会,就问:“怎么写?”
郭柔道:“就正常地写。”
桃叶早已取了笔墨,郭柔想了想,道:“我愿为君姑执笔。”
卞夫人笑说:“好。”略想一想,便道:“卞氏顿首顿首:荷蒙天恩,今夜丑时,新妇诞下麟孙,母子俱安……”
郭柔停了笔,拿给卞夫人看。卞夫人点头说:“民间习俗,新妇诞子,要送红鸡蛋给娘家,路途遥远,只怕鸡蛋坏了。”
郭柔说:“用红绢袋装金球,如何?”
“这个好。”卞夫人道:“我让人备下厚礼送到江东。”
郭柔道:“孙家早已得知孟缇怀孕,不若先派一人快马加鞭到江东,宽慰她的父母家人。”
卞夫人看了眼郭柔,点头说:“那就换成名贵的香料和金玉锦缎之类。”
郭柔道:“明日尽早送去,让孟缇的陪嫁去送。只当报喜,别的不用多说。”
卞夫人欠身悄悄问:“明公要与孙氏打仗?”
郭柔叹息一声,摇头道:“不好说。咱们身居内宅,管不了战场的事情,只当亲家处。”
“也好。”卞夫人道,这样不使子文为难。
第83章
次日一早, 卞夫人选了几个随从与孙孟缇的陪嫁一起快马加鞭赶赴江东,又另派人通知曹操。
孙孟缇醒来后,得知消息, 先是一喜, 随后怔愣半响,叫人抱来婴儿,置在臂弯中, 眼睛里都是爱怜。
“咱们娘俩以后要相依为命了。”她心中暗暗道。
又过了几日, 郭柔生产。临产前,想起上次生产的乌龙,她叫来丽奴和山君,给他们说明情况, 又道:“这里乱,一时顾不上你们, 等阿母好了, 派人叫你们回来好不好?”
丽奴已经知事,闻言点头,眼睛里藏不住担忧:“阿母要好好的, 我不要小弟弟小妹妹,也要阿母。”
郭柔听了心中熨帖,将两个孩子抱住,笑说:“便是为了你们,阿母也要好好的。”
山君稚嫩的小手抚着郭柔的背,安慰道:“阿母, 一定会好好的。”
“你们先去找林小叔,过了今晚,明天就接你们回来。”郭柔道。
丽奴和山君不住地点头, 郭柔便叫杏儿将二人送到杜夫人处照看。待送走二人,郭柔面目忽然扭曲了一下,心中骂道,该死的子桓,又不在身边。
她扶着桃叶一边在院中艰难地散步,一面骂曹丕,生生生,怎么不是他自己生。一直骂到卞夫人过来,让她听了一耳朵。
卞夫人忍俊不禁,郭柔倒是满脸尴尬。
“骂得好。看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卞夫人心道,真好啊,女王现在的处境比当年自己好很多,丁夫人刚正,刘夫人育有子嗣,而她只是倡家女,各中滋味难以对人言。
卞夫人没有女儿,看着与自己经历相似的郭柔,仿佛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令人越看越喜欢。
“君姑先回去休息,离生产还早着哩。”郭柔已经生了两个孩子,有生产的经验。
卞夫人也知如此,问过产婆、侍女、太医,又回去处理他事。她怕自己在这边,女王不自在,只频频打发人通消息。
大约黎明时分,郭柔平安诞下一子。卞夫人喜出望外,郭柔心中隐秘地松了一口气。
幼儿不好养活,一个太危险,两个不多,三四个最保险,尤其是男孩。郭柔素怀青云志,丈夫、孩子都是送她上青霄的好风。当然,这不妨碍她爱他们。
纵观历史,唯有血缘,才能系住权力斗争下分崩离析的关系,如宣太后和秦昭襄王、赵姬和秦始皇。反之,则有前汉少帝和张嫣,还有东汉的皇帝和太后们。
殷鉴不远。
“阿母!”外面传来焦急的叫声。
郭柔抬头望去,只见一双儿女跑了进来,趴在她的床头。郭柔艰难地抬起手,抚摸着二人的头发,问:“吃饭了吗?”
“没有。”丽奴和山君道。
“阿母很好,你们去吃饭。来,先看看弟弟。”郭柔道。
两个毛绒绒的脑袋凑上来。半响,丽奴嫌弃说:“好丑,比妹妹生下来还丑。”
郭柔笑起来:“长大就好看了。阿母累了,要睡会,你带山君出去吃饭好不好。”
丽奴给郭柔掖好被子,依依不舍地带着妹妹出了屋子,坐在门槛上。桃叶提食盒过来,笑问:“丽奴,你们在哪里用饭?”
丽奴指了廊下:“这里。”他想要守护着母亲。
桃叶忙命人铺了席褥,设上几案,摆了饭菜。丽奴小声对山君:“阿母要睡觉,不要哭闹。”
山君本不是哭闹的性子,闻言点点头,一副沉稳的模样,惹得侍女暗笑。两小儿默默地独自吃了饭,然后坐在廊下玩玩具,一下子仿佛懂事了许多,让人心中一暖。
丽奴只是小,但并非不知事。他阿翁不在,当然由他这个“小丈夫”来保护阿母和妹妹,还有丑丑的弟弟。
“山君山君,弟弟要不叫阿丑?”丽奴小声对山君道。
山君不知事,只知点头。丽奴并没有因为得到妹妹的支持而高兴,反而叹了一口气:“阿翁肯定会嫌弃的。”他也知道这个名字不好听。
山君指着丽奴:“鹿!”
她又指着自己:“虎。”
丽奴想了想,对山君,又仿佛自言自语:“有一种小动作最喜欢偷瓜吃,我也喜欢吃瓜,弟弟就叫獾奴。”
山君歪头道:“瓜?”
丽奴点头:“獾奴偷瓜,给我们吃。”
山君道:“我喜欢吃瓜。”
两人童言稚语,说着只有兄妹能听懂的话,三言两语把弟弟的名字定下了。等郭柔醒来,丽奴便迫不及待地告诉阿母。
郭柔觉得好笑极了,念了几声:“獾奴,獾奴,獾奴。也好。”
丽奴高兴至极,忙叫道:“我这就给阿翁写信,告诉他,我是獾奴的兄长,妹妹是獾奴的姐姐。”
郭柔笑说:“好,就由你来写信。”
且说孙孟缇的陪嫁倍道兼程,十几日便至了江东,却因形势紧张,被人先带到了孙权住处。
陪嫁虽然疲惫,但精神奕奕,兴奋道:“将军,咱家娘子平安诞下一子,母子俱安。请速告知主君和大公子。”
孙权颔首:“已派人去请,你从何处来?”
陪嫁:“从邺城而来,这是天大的喜事,一刻都不敢耽搁。”
孙权:“何人叫你来报喜?”
陪嫁:“卞夫人和郭少君对咱家娘子很是关怀,是她们命我来报信,使主君勿忧。”
孙权早听得曹家长媳之名,她的字和传奇经历都令人啧啧称奇,又听闻她极得曹操看重,多次称赞,是曹家年轻一代不可多得的人才。
对,就是人才。江东受惠于她发明的曲辕犁、筒车、纸张,还有挽救妇人的产钳,据说她精通制造和算术,颇有张平子之风,连文采也是极好。
“郭少君如何?”孙权问。
陪嫁笑说:“咱家娘子远嫁,常思念亲人郁郁不乐,郭少君仁厚和善,经常过来宽慰娘子,还给卞夫人提议,专门请了做南方菜的厨子,以慰娘子的思乡之情。”
孙权问:“郭少君在相府地位如何?”
陪嫁不假思索:“郭少君是相府年轻一代的第一人,曹公和卞夫人都看重她。这次曹公南征……荆州,二公子也跟着去了,府中外面的事情由郭少君掌管,府内的事情才是卞夫人掌管。”
“哦?”这么说来,郭少君对江东的态度,能影响到曹操。孙权神色未变,笑说:“她与二公子关系如何?”
陪嫁顿了顿,说:“若说咱家娘子与姑爷是相敬如宾,那郭少君与二公子则是鹣鲽情深。二公子为了郭少君,连结发妻子都逐出了府。”
孙权问:“这样的事情,曹公和卞夫人难道不管?”
陪嫁笑说:“卞夫人听曹公的,曹公看重郭少君,且郭少君育有曹家的长孙,就那么成了。”
孙权摇头道:“曹丕与曹操不愧是父子。”皆好立贱者为正室。
陪嫁笑了笑,没有说话。孙权问罢,将要拆报喜的信,陪嫁欲言又止,思及孙权是孙家的家主,不敢阻挡,任由他看去。
孙权看了几遍,都是些妇人之言,又看了礼单。陪嫁说:“卞夫人说,因两家隔着大山大河,交通不便,故而礼物粗疏,乞请恕罪。”
孙权使了个眼色给左右,左右去了,查得仔仔细细,没发现半分夹带,不过是些金银绢帛和香料。
难道只是简单的贺礼?
正想着,孙孟缇的父母叔父家人都过来了,看过信,惊喜过望,心中有了盘算。
与这陪嫁前后脚到江东的还有刘备的军师诸葛亮,请求联合抗曹。那刘备被曹操追得急惶惶若丧家之犬。
说是联合,两方的势力如云泥之别,孙权心中犹豫不决,下面的大臣也各持不同的意见。
如今曹操势大,总要一战,联合刘备确实是上选。但若因刘备,将江东拖入战争的泥潭,胜……胜的可能性不大,若是败了,可真是彻底败了。
那厢曹操站在江陵的敌楼上,望着滔滔江水,不知所想。荀攸等人都劝他巩固荆州,如今形势大好,大军顺流而下,数日便可至江东,统一南北的机会就在眼前若隐若现。
他要抓住吗?
他能抓住吗?
他想抓住。
然而郭嘉的信和郭柔之前的战略谋划,让他踌躇不决。曹操踱步,许褚亦步亦趋,耳边是甲胄碰撞的声音,让人安心,又使人热血沸腾。
入冬的风吹在脸上,比北方更加柔软和湿润。
逆风?顺风?
顺风,那小丫头竟然担心自己不会打顺风局,曹操想到这里既好笑,又自负,逆风局都打赢了,更何况顺风局?
“仲康,你说以少胜多好打,还是以多胜少好打?”曹操停下脚步问许褚。
许褚想了半响,说:“主公,我喜欢以少打多,军士多了,我管不住。”
曹操听到这话,睁圆了眼睛,回头看着他,笑说:“哦,你仔细说说。”
许褚道:“人一多就容易乱。我喜欢带着精兵,直取敌首,或切割敌人军阵。我冲,军士跟着冲,我退,军士跟着退,就是一条心。人多,心就不齐了。”
曹操听了,笑说:“昔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这是你成不了帅才的原因啊。”
许褚嘿嘿一笑,没有说话,直看着曹操。曹军阵营中,也唯有主公能指挥大规模的战斗。
说罢,曹操仿佛下定了决心道:“叫子孝过来。”侍卫立刻去了。
不多时,曹仁便过来了。曹操对他道:“你率军留守在江陵,我欲率军东进。”
曹仁道:“末将领命。不知主公何时发兵?”
正说着,忽然有人禀道:“邺城来了消息。”
曹操接了信封,撕开一看,取出信看罢,顿时大笑起来。
曹仁问:“主公何故发笑?”
曹操将信递过去,曹仁看完,笑着贺道:“恭喜主公。”正是卞夫人送来报喜的信。
作者有话说:以后更新不定,十分抱歉了~
第84章
添丁进口, 曹操站在敌楼上,虽初冬的风凛冽,但他心中畅快至极。
优势在我, 岂能放弃?往日比这更难的情况都遭遇过, 更何况现在一片形势大好?
曹操下了敌楼后,留曹仁守在江陵,自己则率水陆大军东进, 追击刘备。刘备自当阳败后, 只与几十骑逃出来,收拢溃兵,改渡汉水,前往江夏与刘琦汇合。
曹军紧追不舍, 形势危急,刘备与刘琦的兵力合在一处才两万余人, 不得不将目光投到江东。如今唯有联合江东孙权方与曹军有一战之力,
诸葛亮主动请缨前往江东,说服孙权,联合抵御曹操。曹操收拢了荆州水军, 顺流而下,陆军沿江而行,雄赳气昂,势必一举统一天下。
追到半路时,忽有医官惊惶来报:“丞相,军中疑似出现疫病。”
曹操听了, 大吃一惊,道:“快把报告呈上。”自从邺城疫后,郭柔根据切身经验, 与华佗等太医,制定了疫病防治条例,呈给曹操,推行开来。
军中更是严格执行,并设置一应官职,由郭柔与华佗等太医培训了医工担任。曹操迅速看完,原来军中发现了十多人腹泻高烧,疑似瘟疫,如今密切接触的一百多人已被隔离。
曹操将报告传给众人,问医官:“照例如何处置?”
医官回道:“患者就地治疗,密切接触者就地隔离。同时,军中提高警戒,每日监测体温,医工巡察记录,后方运送药材,以防不备。”
他说着,顿了一顿,垂头颤抖道:“……条例上……言……言,若出现瘟疫,最好撤军归去修整,待查清原因,找出治疗方子,才可进军。”
曹操眉头皱起,问:“你可查清缘由?”
医官道:“不知。治疗方案按症状下药。”
曹操挥手:“你下去吧,用心做事。我自有定论。”医官满脸忧虑地下去了。
荀攸说:“主公,病患多是北人,恐水土不服所致。军中最怕出现瘟疫,如今之计,稳妥为上。”
贾诩也说:“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汉南,威名远著,军势既大;若乘旧楚之饶,以飨吏士,抚安百姓,使安土乐业,则可不劳众而江东稽服矣。”1
程昱也不赞同继续行军,连武将念及瘟疫都踌躇起来,他们多经历过瘟疫,深知瘟疫的可怕,一时间都看向曹操。
曹操笑说:“嗨,那医官也是说了,只是疑似瘟疫。刘备乃我心腹大患,现今如丧家之犬,此刻不除,无疑放虎归山。来人,以守城的名义留下患者和密接接触者养病。其余人随我追击刘备,夺下江夏。”
众人见曹操主意已定,不能更改,只得作罢。曹操待众人出去后,神情变得凝肃,思考半响。
他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好主意:召郭柔从征。
这并非突然兴起的念头,而是踏入荆州的那刻就已有了。
曹操年事已高,从征的谋臣武将都是与他一辈,反观江东的孙权周瑜、刘备帐下的军师诸葛亮,这三人都与子桓同龄啊……
孙权坐稳父兄基业,周瑜有勇有谋,能让刘备信任的军师自然不凡,这几人都身居要位,独当一面。
见此,曹操回首军中,忽然发现内部人才不继,子桓守成可以,子丹稚嫩尚需历练,郭柔本策谋之士,却困于内宅,不得历练。
若三人历练成,以子丹女王辅佐子桓,他百年之后,也能闭上眼睛了。
子桓是他活着的长子,已失一子,此子不能轻易动,子丹由他带着历练。何不把郭柔调来?曹操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正要命人传旨,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
算日子,郭柔应该产子不满一月,他若是下旨召人,估计连卞玉那样好脾气的娘们也会向他发飙。
再等等,等她身体恢复。
想毕,曹操命人叫来曹彰、曹真、曹休等几个小辈,趁着军队修整的闲暇,教导一二。
病患和密接者等一二百人留下治病,同时军中下令后方运送草药至大军。
且说郭柔在邺城,猛然想起一件大事,今岁曹操下令选拔将才,大军出征之前已在军中选过一次,然而现在曹操不在,但是候选人却陆续进邺城。
若第一届就出现问题,只怕后续难以进行。
于是,郭柔提笔写信给曹操,并给出建议方案,若明年正月明公不能归来,可使夏侯惇主持,若军情紧急,请改任曹丕或郭嘉。
“公子丕、郭先生官职低,请明公允其暂权摄高位,以示明公爱才之心,揽才之意,惜才之情。”郭柔如此写道,封上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到大军。
她则以丞相府的名义,发公文给留守长史杜袭,命其做好赴邺的考生接待工作。杜袭接到命令,不敢怠慢,也心知武举考试的好处,立刻张贴告示于城门口和城中,告知考生投牒的地址和考试时间。
众考生千里迢迢来到邺城,听闻曹操南征,正忧虑间,得了这个消息,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按照指示,报名去了。
曹操收到信后,感慨郭柔的耿直,也不怕因此被他厌恶。不过现在的曹操不怕子女小辈出头争抢,就怕他们不争不抢。
郭柔提出的这三个人选极得曹操的心意,夏侯惇总理后方军务,若前线战争顺利,也唯有他能抽出时间回去一趟,且他的身份也高,曹丕则是他最年长的儿子,郭奉孝是他最信任的谋士。
这三人随便一人拿出去,足以主持这场考试。当然,最得曹操开心的是郭柔根本没提什么世家大族人选,如崔琰、毛玠、荀彧等人。崔琰毛玠现如今主持曹氏文官选拔。
他越看越高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孩子看得比子桓更长远。想毕,他提笔,犹豫半响,还是写了一条任命书,任命曹丕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允他开府置官署。
搁下笔,曹操现在明白了当年刘邦看到太子刘盈身边伴着商山四皓时的心情了,子桓羽翼已丰,他承担不起改换继承人的代价。
想到这里,曹操叹了一口气,往东南眺望了,想起了孙权和周瑜,往东北眺望,想起了被刘备委以重任的诸葛亮,再往北想起了子修。
曹操正郁闷着,忽来人报:“周瑜率大军溯流而上,与我军相隔不过百里。”
闻言,曹操快步走到舆图前,待看清山川地形,忽然脸色一变:“休教竖子抢了先机!”言罢,他立刻召来谋臣和武将议事。
作者有话说:
1——引用《三国志》
70后,80后已经登上汉末大舞台,70后的周瑜、司马懿,80后的诸葛亮、孙权、郭女王、曹丕,50后还在奋战主公曹操一看,只有个61年的刘备与自己一样奋战。
第85章
曹丕在后方收到任命后, 又惊又喜,若非顾忌眼前的使者,恨不得跳起来, 狂喜大笑几声。
他梦寐以求的职位竟然到手了, 如做梦一般。五官中郎将负责禁军,副丞相乃丞相副手,变相说明他是阿翁的继承人, 开府置官使他能培养自己的班底。
曹丕强压住上扬的嘴角, 努力保持继承人应有的矜持,从腰上接下一块玉佩递过去,含笑说:“使者辛苦。南北不同,又值隆冬天气, 阿翁身子可好?”
使者同样明白这份任命的重要性,自然想交好继承人, 遂接了玉佩塞入袖中, 亦笑回:“主公身子康健,一切安好,二公子真乃仁孝之人。”
曹丕:“这是身为人子的分内之责。”他顿了顿, 面上带出一丝疑惑,问:“阿翁军情繁忙,日理万机,怎么会想起我来?”
使者闻言笑说:“二公子,不妨猜猜是谁向主公举荐了你。”
曹丕低头沉思,荀攸程昱贾诩等谋臣向来说话说三分, 定不会掺和此事,诸夏侯曹将军是阿翁心腹,也不会如此。思来想去, 不知何人,遂摇头:“请使者教我。”
使者笑说:“公子误矣,何不看看身边人?”
“身边人?”曹丕重复,仍是不解。
使者朝曹丕拱手道:“公子难道不知这正是少君举荐的你。”
“啊?”曹丕吃了一惊:“少君,郭少君?我怎么不知?”
使者笑着点头:“正是。”
曹丕顿时笑起来:“快说说,究竟是什么缘由,我都要糊涂了。”
使者也是乖觉,就把郭柔举荐夏侯惇、曹丕和郭嘉等人主持明年武举考试的事说了。曹丕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使者:“若丞相仍远征在外,必要使公子担此重任了。”
曹丕说:“定不负阿翁所望。”说完,命人带使者回去休息,他自己对女王又赞叹又感激,没想到推他前进一步的是女王。曹丕立刻铺纸张蘸墨写信给女王,诉说喜悦和相思之情。
郭柔收到信后笑了笑,暗道,果然成了。卞夫人早在郭柔寄信之初,便知道内容,没想到真得了这样的好处,饶是她喜怒不形于色,也暗暗高兴了一回。
曹冲越长越大,聪颖得让卞夫人都心惊,日夜担忧。若曹冲得位,那她四子皆危。
权力之争,残酷至此。
卞夫人自知不是善谋之人,只能做自己应该做的,不给儿子拖后腿,没想到女王竟往上推了儿子一把,故而心中对她更看重几分。
郭柔第一次以丞相府的名义发布命令时,犹带有三分小心、三分激动和四分兴奋。她原先只处理留守长史不决的事情,现在更深地介入了日常事务。
时不可失,失不再来。郭柔走到今天这步,靠的是她智取豪夺牢牢抓住了每一次机会,每一次机会都让她前进一步。
当然,最根本的是她在机会降临前已经做好了准备。
除了日常事务,此外郭柔还实地考察,与华佗、营造官、农官、河道官、以及留守官员等人商议改建邺城排水排污设施。
华佗对此十分赞同:“近年来,天下屡兴瘟疫,无论茅檐寒舍还是朱门绣户,都躲不开。据老朽多年行医,究其根本无外乎蛇虫鼠蚊,污水粪便、尸体之流导致的。疫病来势汹汹,当以防为主。”
郭柔拿了一册统计数据交给众人传看:“这是前者邺城大疫的统计数据,你们有看过的,有没看过的,也都看看。瘟疫来了,没有人家能够独善其身,这也是我建议改建邺城排水排污设施的原因。”
崔琰:“丞相正率军南征,若此时营造工程,只怕钱帛役使不够。”
郭柔笑起来:“这个我自有主意,不用管。只讨论这工程可行可不行?”
营造官主持了邺城防御设施的重建,闻言说:“长安和洛阳地下埋有排水排污的管道,地上有沟渠池塘,保证了排水排污。只要测出邺城的地势走向、历年降雨,还有城周围的河渠,比照着长安洛阳,想来不难。”
河道官道:“涉及河渠,我们全力协助。”
郭柔道:“正是这个理。邺城住着我们的家人,此举虽为邺城,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农官深知瘟疫危害,闻言说:“我们能做何事?”
郭柔道:“我见古书上记载过用粪肥地的法子,不知是真是假?”
农官点头说:“确有此事,不过多用的是牛羊马等物的粪便。”
郭柔说:“你派人试试人粪尿、草木灰、腐烂的蔬果杂草绿叶,能不能肥地?还有……”
她看了眼华佗,华佗颔首补充道:“人粪尿要沤上一沤,免得传播疾病,也免得烧了庄稼。”
崔琰等人见郭柔说起如此粗鄙之言,各个面面相觑。只听她又道:“我觉得这个有用,有用了,便不用朝廷拨钱,自有人来收这些肥地。”
华佗说:“人、牛、羊、马、鸟,都是天地间的生灵,牛马羊鸟的粪便能肥地,人不至于连这些畜生都不如吧?”
农官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回去就试。”
华佗对众人说:“这粪尿处理了,蛇鼠蚊蝇就少了。”
崔琰咳嗽了几声,不自在地点头。杜袭了然,他对华佗这位神医十分敬佩,闻言沉吟道:“那不仅要重申弃灰之法,还要在邺城建些茅厕,多挖些掩埋垃圾的坑。”
郭柔颔首:“不错,杜长史考虑周全。”
杜袭回:“此乃百年之计,不可不慎重。”
郭柔道:“此事由杜长史督建,营造司主持,河道、农官全力协助。营造司先去测量地形,设计图纸,等来年开春,就开始改造。”
众人应了。郭柔笑说:“诸位无事暂且回去。崔先生留下,我读书有不懂处,想要请教你。”
待其他人散了,郭柔笑着又叫人送上饮子:“我前日读书时突发奇想,冒出个念头,听闻崔先生博览群书,故而前来请教。”
崔琰闻言便道:“少君请讲。”
郭柔示意他喝热饮暖身子,说:“随便指街上一百姓,你说他最多通过几个人能接触到丞相。”
崔琰道:“凡俗百姓,何以能见丞相尊颜?”
郭柔摇头,拿手比了“六”,笑说:“我猜六人,至多不超过七人,这人便能顺着这条链接接触到丞相。”
崔琰吃了一惊,道:“不可能。”
郭柔:“崔先生不信,尽可去试。”
崔琰忽然灵光一闪,诧异地看向郭柔,陡然明白她的意思。若一百姓通过六人便能接触到丞相,那瘟疫是不是顺着这条链接,人传人,无人能够逃脱,即便身处朱门深庭。
郭柔见他明白,叹了一声:“如今朝廷艰难,百废待兴,丞相又在南用兵,实在无力营造工程,但防疫事关人命等不得。
我听闻江东有一神医名唤张仲景,其家族三分之二的人死于伤寒,故而直至今日张家依旧子嗣凋零,家族败落,可叹可惜啊。”
崔琰闻弦歌知雅意,少君这是要向世家大族要钱要人呢。若真如她说的,一人通过六人便能接触到任何人,世家不得不郑重考虑此事了。
下午,崔琰心事重重回了家中,其子崔宁见了,忙问缘故。崔琰说了,崔宁听完,来了兴趣,道:“阿翁,这有何难?我自去验证。”
说着便去了。他从大街上随意叫来卖草编的老翁,对他道:“我有一封信,想要送给辛家辛议郎。”
老翁忙摇头:“草民不认识什么辛议郎,郎君行行好,放了我。”
崔宁笑说:“老丈误会了。我不是让你亲自送,也不是真的送,你可转交给别人,让别人继续送,只要这封信能顺着关系送到辛议郎手上就行。
经手的人越少越好,给你的赏钱也越多。”
老翁满脸沟壑,听了壮着胆子问:“公子是哪家的郎君?”
崔宁道:“家父乃丞相东曹掾崔氏讳琰,这涉及到一件公务,请老丈不要隐瞒。”
老翁连连点头,语气多了几分亲昵,道:“崔公是好人,我们都知道。”说完,他想了想说:“辛议郎当官的,哦,我认识一人,与她说过几句话。”
崔宁说:“请讲。”
老翁咧嘴笑说:“丞相府的郭少君喜欢我编的草编,出门碰到了,买过几次,还说过话。
不是真送信啊,我会把信交给郭少君,我还听说啊,郭少君和一个辛娘子关系好,辛娘子和辛议郎都姓辛,估计认识。”
崔宁扶额:“辛议郎是辛娘子的父亲。”
老翁笑说:“辛议郎也是好官。”
老翁——郭少君——辛毗,只通过一人便接触了辛毗。初战失利,崔宁给了老翁五百钱。又随机拉个老婆婆试验。
老婆婆——村长——村长老婆表婶的娘家侄——邺城酒楼掌柜——辛府管事——辛毗。比老翁好些,通过三人才找到辛毗。
崔宁仿佛发现了新玩具,不断拉人试验,被其他郎君看到,得知缘由,也都惊奇不已。
那些庶民竟然能通过不到六个人就找到世家大族头上?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崔宁随机拉人试验,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直到天黑,没有一人超过接触六个人才找到辛毗的。
一人嘴硬:“这里是邺城,辛家家大业大,婢仆成群,百姓当然能接触辛家的仆从,不如我们明天去城外找人。”
众人纷纷道:“对,我们去城外。”
于是,邺城及周边发起了“寻找辛毗”的挑战,而辛毗是最晚知道的。
第86章
“啊?崔季珪, 你说清楚,为什么邺城的人都在寻我?”辛毗知道后,恼羞成怒打上崔琰的门。
崔琰自知理亏, 告罪不迭。辛毗见状, 不好再说什么,冷哼一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琰便把缘由说了,无奈道:“宁儿总不能寻找丞相吧。”以丞相多疑的性子, 说不定会以为别人要刺杀他。
辛毗脸色一直黑着, 听了便道:“既然他是你的孩子,怎么不寻找崔季珪?”
崔琰笑了下:“谁人不知你是邺城的名士,智谋见识远超过我。”
辛毗的脸色这才好些:“你少说这话,我不吃这套。”
“我这就让他们不许用你的名号。”
“算了, 算了,我和这些孩子们计较什么。”
说罢, 辛毗心中也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便问:“真的最多通过六人便能找到任何一人?”
崔琰摊手道:“至今没有打破六人这个数。”
辛毗想了想,又想起郭少君提起这件事的初衷,念及瘟疫, 忍不住心中一寒,感慨道:“怪不得瘟疫传播得这么快,最多就六个人,从田舍郎便能接触到天子。这排水排污的工程要建,少君什么章程?”
崔琰走过来,低声说:“邺城的各司都全力协助, 只是缺少粮帛力役使。”
辛毗抬眼,见崔琰一笑,便心下意会, 道:“我家百余口人,老的老小的小,要格外仔细些。我倒是愿意,只是没个领头的人。”
崔琰也微微颔首:“这事早一日做,就早一日安心。”
郭柔写信告知曹操此事。过了几日杜袭送来改造的预算,她看了一眼,笑道:“交给我。”
转头,郭柔求上了卞夫人:“请君姑助我。”
卞夫人知道缘由,沉默了一瞬:“……我只发帖子邀请人,剩下的你来。”
郭柔道:“交给我。”
卞夫人想了想说:“若是没有钱帛,等明公回来一起商议,也是一样的。”
郭柔走过来,欠身低声说:“我故意这么做的。他们天天标榜命比百姓贵,就看他们认为自己的命值多少钱。况且,为曹军赋税从征的是百姓,他们如今已经不堪忍受,再让他们出钱出力不好。”
卞夫人沉吟了一下,道:“也好。不可鲁莽。”
郭柔一笑:“我知道轻重。”卞夫人以赏山茶花的名义,邀来众夫人。
“寻找辛毗”挑战如火如荼,邺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晓了些,又有消息灵通的知道,郭少君想要改造邺城的排水排污工程,但因大军南征没有粮帛,于是心中明白了些。
过了几日,府中花园山茶花凌寒开放,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曹家的夫人、夏侯家的夫人、辛夫人、崔夫人、郭夫人、甄夫人、张夫人等人陆续过来,由仆妇引着进去。
只见松柏苍翠,池水凝碧,腊梅盛开,沿路摆着山茶花的盆景,红花娇艳,白花圣洁。侍女引着众人进了一处大殿,帘子掀开,顿时一股暖香扑面而来,看去,只见红飞翠舞,热闹非凡。
郭柔见夏侯渊的夫人丁夫人进了屋,忙过来,笑说:“婶母来了,快坐。”丁夫人颔首微笑,问了句:“怎么不见丽奴他们兄妹?”
“上学去了。”一边说,一边引着丁夫人拜见卞夫人。
这位丁夫人是曹操正室丁夫人的亲妹子,卞夫人不敢怠慢,微微欠身,含笑说:“快入坐,来人,上热饮,给夫人暖身子。”
丁夫人坐下,凑过身子,问:“嫂嫂新添两位孙儿,我竟没收到宴会请帖。”
郭柔笑说:“君舅、夫君和三叔都行军在外,不好大办,等他们回来,大家好好热闹一场。”
卞夫人说:“正是。”
夏侯惇夫人说:“等天气暖和了,再办也是一样。”
不断有人到卞夫人面前说话,待众人落了座。少顷,侍女献菜,舞姬献舞。郭柔安箸、孙孟缇布菜,崔媛盛汤。
舞姬退下,乐声停了,众人叙话。辛夫人忽然问郭柔说:“少君,前日我听说一件奇事,都在找议郎,说整个邺城的人都能通过中间人接触到议郎。”
郭柔笑说:“这话你要问崔夫人了。”
崔夫人惊叹于这件奇事,闻言忙道:“真是这样,从没超过六个人的,连街上的乞儿也是如此。”
“真的吗?”
“我不信。”
崔夫人听说,道:“你若不信,自去试验,我是不得不信。”
一人道:“邺城太小,放之冀州,乃至天下,只怕要超过六个人了。”
崔夫人笑说:“小儿正要去试验。”
说完,叹了一声说:“昔年邺城瘟疫时,我们家关闭门户,本以为能躲开瘟疫,没想到也有几个家人染上了,原来这就是原因。”
“正是。”郭柔一边说,一边拈起蛋黄酥对众人道:“别看这颗小小的蛋黄酥,油是磨坊新榨的,盐从青州运来,蛋黄是奴婢养的鸡下的,胡麻是百姓种的……光原料就涉及到成千上百的人。
除了吃的,还有穿的、用的、喝的,我们人就处在这样的关系中,也就是通过这些基本的,乃至更复杂的关系网络,找到任何一人。
若不想被人找到,恐怕只能藏之深山老林,茹毛饮血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纷纷看身上的衣服、案上的饭食,不由得沉吟起来。
郭柔顺势叹息一声:“这也是一些人传人的疫病能迅速蔓延的原因。你们知道,这疫来势汹汹,便是华神医坐镇,治疗效果也是不容乐观,唯有提前预防。”
她继续诚恳道:“诸位夫人娘子都是尊贵的人儿,千金之躯,可女子素来柔弱,亡于疫病的多于男子。生为女子存于世间,何其艰难呀?”
众人唏嘘不已,她们中间也有继室夫人,前头的夫人不是难产而死,就是病死。
曹婧问:“我听说嫂嫂改造邺城什么的,据说和瘟疫有关。”
郭柔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华神医说疫病多源于不洁的环境,如今邺城人齿日繁,随意抛弃垃圾,滋生蛇鼠蚊蝇,极易爆发疫病。
我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大军如今南征,粮帛供应军士尚且不足,哪里能做这些?“
“可这也是极重要的事情啊!”几人急道。关乎自己性命,不由得不急。
郭柔道:“我有心,只是心有余力不足。”
辛夫人:“这事宜早不宜迟,万一……岂不是晚了?这是积阴骘,惠及子孙的好事。”
这事麻烦就麻烦在你不仅要管门前雪,连他人瓦上霜都要扫了,不然门前雪扫得再干净,也是徒劳。
第87章
郭柔压低了声音, 说了个数字,然后摇头叹道:“我纵有心,也只是杯水车薪, 不如等大军得胜归来, 再做打算。”
“众人捧柴火焰高。我们凑上一凑,虽凑不全,但能做多少是多少。”辛夫人道, 其他人也附和道。
瘟疫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 而世家大族惜命。
郭柔想了想说:“诸位如此仗义,我岂能小气?我愿出五千匹绢。”
卞夫人听到了,笑说:“明公忧心瘟疫,我代明公出绢万匹。”其他人见状, 也纷纷出钱,这个说:“我出三千匹。”那个说:“我出二千匹。”
郭柔道:“诸位为了大义, 慷慨解囊, 我必请人立碑,传之后人,以记今日之事。”众人听了, 那分不愉快也没了。
宴会罢,卞夫人和郭柔将曹家所出的两万匹绢运到衙门,孙孟缇和崔媛各出一千五百匹绢,其他的姬妾共出了二千匹绢。
郭柔心中过意不去,对卞夫人说:“因我之故,让君姑……”
话还未说完, 就被卞夫人阻止了,她笑道:“你当我不会算账?这笔账,我心里算得明白。”
邺城的粮帛供应军士, 军士用命,曹家的势力就在,便是库中无一匹绢,无一粒粟,又何妨?若曹氏势力不在,便是库中金山银山,也守不住。
郭柔闻言,赞道:“早听说君姑深明大义,果然如此,教我佩服。”卞夫人闻言一笑。
孙孟缇回来,悄悄问侍女,好奇道:“俗话说父母在不分家,二公子和嫂嫂哪来的这么多钱?”
侍女因在曹家日久,渐渐知道了一些事,回道:“郭娘擅长制造,早年出方子给商人,得了一大笔分红,据说极为丰厚,谁看了都眼红。”
“怪不得。”孙孟缇知女王父母兄弟俱无,沦为奴婢,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她又笑道:“今日宴会上,崔娘子穿得彩绣辉煌,嫂嫂倒穿得素雅。”
侍女道:“那些商人不过一两年的功夫,便从二公子门下独立出去,成为朝廷的皇商。郭娘子和二公子陆陆续续花了不少钱出去,像慈幼堂、藏书楼就是二人主持建造的。”
孙孟缇闻言,挥退侍女,独坐叹息。她原以为孙策孙权两位兄长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没想到曹公家中子嗣也绝非庸才。
二十辆车载着绢帛进了府衙,杜袭收到后,喜上眉梢。前车刚进了门,后面又来了一队车,管事高呼:“辛氏献八千匹绢,助防治瘟疫。”
辛家的绢帛还未搬完,又有车队进来。杜袭乐得合不拢嘴,满面春风,命书吏拿笔记录下来。
临近年关,南方传来战场的消息,征战不利,曹操要率军回来。曹丕先于曹操回邺,说了详细军情:“军队中瘟疫虽有所控制,但连绵不断,若大规模调动军队,必将导致瘟疫扩散,陆上作战如此,而水战接连失利。”
郭柔坐在对面,为曹丕缝补衣服,闻言便问:“曹公撤军后,如何安排?”
曹丕摇头,说:“这几日就要出结果了。”
郭柔道:“荆州来得太易,经营就要困难许多。”
夫妻说着,曹丕忽然问:“你举荐我,怎么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叫我吃了一惊。”
“光惊,无喜?”
“狂喜。”
郭柔想了想,说:“咱们内里夫妻一体,可到了曹公面前,我若亦步亦趋,曹公只当我是你的人,再重用我,也越不过你。
你是曹公的长子,将来要继承曹公的基业,故而曹公培养你与众不同。我的定位是辅弼,我与你路不同,因而要分开走。咱们互相扶持,才能走得远。”
曹丕听了,深以为然:“你想的明白。你不知道当日我有多高兴?”他说着,忍不住又兴奋起来,这可是继承人的位置啊!
郭柔看着他笑,拿牙咬断线,将衣服放到案上,说:“常言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夫妻若心往一处用,劲儿往一处使,何愁事情不成?”
曹丕大为赞同道:“正是这话。”夫妻比兄弟更让他感到安心。
正说着,忽有人来报:“明公来信了。”
郭柔立刻接了来,只见收信人上面写着郭柔,她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眼来到身侧的曹丕,拆开一同观看。
原来曹操欲派郭柔前往南郡,权摄水军。
郭柔心中一动,转头看曹丕,曹丕眉头紧锁:“阿翁这不是胡闹吗?他们就要撤军回来,徒留你一人抵抗孙刘联军。”
说罢,曹丕却看见郭柔若有所思,震惊说:“你莫不是想去?”
郭柔问:“子桓,你知道我小时在什么地方长大。”
“南郡!”曹丕灵光一闪,女王是广宗人,父亲曾任南郡太守。
郭柔道:“我在南郡出生,长到了八九岁。君舅现在估计无人可用,才想起了我。”
曹丕踌躇道:“那里太危险。南郡失可复得,若是人……”刘备妻女如今又被曹军俘获,还不知父亲要如何处置。
“不可。”曹丕摇头,低声道:“刘备与我们是生死仇敌,江东都是一群鼠辈,阿翁……阿翁……”
郭柔伸手止住了曹丕的话:“我明白。”
“可是啊……”郭柔专注地盯着曹丕的眼睛,说:“子桓,自秦到汉,有女子为将乎?如今机会难得,若是一旦失去,别说我,就说千百年后,恐怕也无女子为将。”
曹丕的眉头仍未舒展:“那里太危险。你做内政,可以失败无数次,但是打仗你只能败一次,败了再出来就难了。”世人对女子苛刻得很。
郭柔点头:“我知道,也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我身为女子,只有在无人能做,无人想做的事情上才能出头。
无人能做,我便去做。无人想做,我要去做。”
曹丕往榻上一坐,别过了脸。郭柔凑过来,曹丕转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扭过去,哼道:“你不是我的妻子,比那些臣子还像臣子。”
郭柔跟过去,笑说:“子桓你心思细腻,与我虽是妻子,也是知己,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自己。”
曹丕说:“刀剑无眼,你真的想好了?不要后悔。”
“绝不后悔。”
曹丕抱着郭柔的腰,喃喃讷讷道:“我这不是娶了个妻子,是迎了祖宗。”
郭柔站着正抚摸他的后背,闻言失笑,拍了一巴掌,道:“我为你生儿育女,孝敬舅姑,友悌兄弟,操持家务,哪里做得不好?”
曹丕闷闷笑了:“做得很好,只是我舍不得你。”
郭柔说:“我去之后,你好生照顾三个孩子,特别是丽奴。君舅……他看你……也看丽奴,丽奴会成为你的好帮手。”
“嗯。”
“山君不爱说话,你要多和她说话交流,她最喜她的阿翁了。”
“好。”
“獾奴年纪最幼,莫要忘了这个。他性格沉静,性子最像你,眉毛眼睛也与你长得最像。”
“嗯。”
……
郭柔嘱咐了许多,又找卞夫人说了此事。卞夫人闻言,自然不悦,又无法反对,只恨恨地接了獾奴养着,说:“我是上辈子欠你们的,一个两个,管生不管养。可怜的山君和獾奴,还有小丽奴。”
郭柔乖乖低头听训,不敢说一句话反驳。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回来后,桃叶等人正在收拾衣物。丽奴跑过来,抱住郭柔的大腿,仰头问:“阿母打仗,带我去好不好?”
郭柔比了比他的个字,说:“等你长到比我高,我就带你出去打仗。”
丽奴懊恼地自己比了比,才过阿娘的腰部,顿时郁闷说:“还要多久啊?”
郭柔道:“你每日好好吃饭,不许挑食,很快就会比我高了。”
第88章
晚上, 儿女们都睡去,案上的连枝铜灯微微摇曳,照见曹丕脸上的不舍和担忧。
郭柔换了衣服过来, 见了, 反而笑说:“分别是为了再次相见,何必做小儿女之态?”
曹丕叹了一口气:“我岂敢拦你?女王果然是女王啊。”谁家的妻子在地位稳固时,抛夫弃子, 跑到战场?他听其话意, 若是败了,女王已经存了死志。
郭柔软语安慰,曹丕心思细腻,情感丰富, 又保持着理性,故而接受了既成事实, 又忍不住忧愁。
“对了, 还有两件事要你费心。”
“哪两件事?”
郭柔说着拿了纸笔,就着灯,一边写一边说:“第一件事是武举, 目前到邺城的举子有五百余人,务必保持公平公正,考核兵法时,要糊名誊录。武举样子打得好,以后的文举就有先例可依。”
说完,她看向曹丕, 直到曹丕应了,才继续说第二件事:“关于邺城的排水排污设施改造一事,这事由我起头, 交给你才放心。
筹集的绢帛足以支撑九成的工程量,不足部分由朝廷补足。这件事做了,就要做好,不然就得罪于士族。谁要是敢贪污,就扒了他的皮。”
曹丕惊了一下:“真的扒皮?”
郭柔瞪了他一眼,说:“若真出现这种情况,就把他交给满伯宁处置。”满宠满伯宁,性情刚毅,执法严苛。
曹丕点头,郭柔吹了墨,推到曹丕面前。曹丕叹了一口气将其收了,放入匣中,又问:“你到了南郡,如何收服人心?”
郭柔笑了一下,如此这般说了,曹丕时不时点头。
次日,郭柔辞别亲人,带着孙红等亲卫,往南去了。她刚走没多久,府里的医工悄悄回道:“少君临走之前,要了一份毒药。”
曹丕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勿要外传。”医工走后,曹丕颓然坐下,看着摇篮里睡得正香的獾奴,心中五味杂陈。
且说郭柔在半路上,碰到曹操,进营帐拜见。曹操见了她,也是一愣,继而高兴起来。
与孙刘争锋的过程中,郭柔不在,但处处有她的身影。医官是郭柔培养的,水战立功的小将是郭柔的部下,提示风向的是她的学生。
北方无水军大将,若继续任命荆州人士为将,曹操怕其反叛,思来想去,唯有郭柔能担此重任,故而突发奇想,便任命郭柔权摄南郡水军。
然而刚发出去,他又后悔了,但没有派人追回信件。
今见人,曹操又是喜又是悔,喜的是荆州水军有所托付,悔的是若郭柔出事,则悔之不及。
“你可想清楚了?”曹操问。
郭柔回:“明公信我,托我重任,不可不慎重。唯有一死,以报明公知遇之恩。”
曹操闻言,打量了郭柔一眼,沉吟道:“我用人向来不拘门第亲族,你既然已想明白,便好。我且问你,你到了荆州当如何?”
郭柔早已得了荆州的情报,尤其关注了南郡,闻言便道:“我到了荆州之后,广施仁义,以安士女百姓之心,然后修整水军军备,调整军制,全力配合曹将军。”
曹操闻言颔首:“也好。若有不懂,就问子孝。”
郭柔见此刻帐中只有许褚,便直接问:“君舅回去后,可有再次南征之意?”
曹操眼睛一眯,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郭柔说:“我有一言,冒死奏闻。”
曹操听了,大笑起来:“别人说冒死可信,你说冒死不可信。我视你与子桓无异,岂可让你冒死?有话直说,家人之间不必见外。”
郭柔道:“诺。君舅雄才大略,威名远震,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步骑兵纵横天下,无人能敌。
南方多山多水,北人多不习南方气候,故而生瘟疫,与孙刘之战,实则是以己之短攻其所长。
我以为先北后南,合天下于一。江东孙权不足为惧,且无心北上,偏安一隅,待时机成熟,顷刻间便能将其拿下。
刘玄德非池中之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不可不防。请君舅三思。”
曹操听了,不辨喜怒,问:“你能守住南郡?”
郭柔道:“竭心尽力,死而后已。”
曹操摇头道:“过矣,区区南郡不值你如此,保全性命要紧。”说到这里,曹操忽然想起早逝的长子,后悔了一瞬,但又坚定了任命她的念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曹操让其回去休息。次日,两拨人分道扬镳,各奔南北。
郭柔一行倍道兼程,途径襄阳城外的刘表墓地,备了肴馔酒水,亲往拜祭,对众人道:“先父在时常与我说刘使君的事迹,言语之中推崇备至。只恨我当时年幼,不能睹刘使君风采,如今再见,已是阴阳相隔。
使君在位时,中原战火四起,唯有荆州一片祥和,此皆使君殚心竭虑之故。如今他已去世,我等小辈当承使君遗志,保境安民,勿使使君不安于地下。”
祭拜罢,方与众人离去,走水路,朝南去了。到了江陵,郭柔先去见了曹仁。
曹仁得知曹操冒出这个主意吃了一惊,见人来又吃一惊,同时心中也隐有佩服。这是个不安于深宅大院的女人,同时也是个有担当的女人。
“你有何打算?”曹仁问道。
郭柔回:“叔父能征善战,威名赫赫,战事皆听叔父调遣,无有不从。来时,我遇到明公,他也问了我打算,我回说,广施仁义,以安士女百姓之心,然后修整水军军备,调整军制,全力配合曹将军。”
曹仁听了,暗自点头,又问:“如何安士女之心?”
郭柔笑了,回道:“先父曾任南郡太守,我少时也曾去几个世家大族。”
曹仁听了,眼睛一亮,连声赞道:“这个好,咱们在荆州跟脚浅,唯依仗兵强马壮而已,世家虽从,但心中不安。我是个粗人,行军打仗尚可,论治理则不如人了。你且去做,背后有我和青州兵。”
曹仁也清楚,青州兵对于郭柔有着特殊的感情和信任,并且认为她与去了的大良贤师有着千丝万缕的神秘联系。
两人又说了些军情要务,郭柔回了住所,写了一封帖子,命人送到蒯家。
曹操在南征战失利,加之蔡瑁和张允被杀,蒯越和蒯家正心中不安。忽闻府上投了一封奇怪的帖子,出自丞相府,忙命人取了来。
“郭柔?”年轻一辈蒯祺凑上去看了一眼,奇道:“好熟悉的名字。”
其父蒯良道:“往日叫你背谱牒,你不背,如今日这般遇到了真神,你怠慢了,便是灭门之罪。”
蒯越边看帖子,边劝:“孩子还小,慢慢教着来。郭柔是曹公二公子的妻室,也是曹公最看重的小辈。”
蒯良道:“二公子已任五官中郎将、兼副丞相,嗣位已明。郭娘子极得二公子宠爱敬重,育有二子一女。”
蒯祺倒吸一口凉气,蒯越看完笑起来,将帖子递给兄长:“还不止呢。兄长,你可记得十几年前有个叫女王的小娘子?”
“是她!”蒯祺惊得失声叫道,那是他的一生之敌,跨不过的阴影。
作者有话说:首先给小伙伴们说声抱歉,最近找了班上,早出晚归,精力都放在这上面,故而没有多少时间更新。
我喜欢写作,也将写作视为伴随自己终生的事,所以不会停笔。这篇文章写得很艰难,有很多不足,但是我继续更新下去。
可能不是以后更新的重点,中间想写点甜甜的文放松下。因此这篇文章可能更新比较慢,但由于历史衍生文的特殊性,不大可能砍纲。(ps.我自己的坑品,自己都不大确定,但写文要讲究逻辑,历史衍生有自己的特殊性,不能不符合逻辑。所以不大会砍纲.)
评论中,我看到很多熟悉的ID,从第一章 到最后一章,从别的文到这篇文,十分感谢你们。
我不是一位好作者,辜负一些小伙伴们的期待,但我仍然希望在将来的某天,我的文在榜单上与你重新相遇,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
再次感谢。
第89章
他为数不多的幼年记忆中, 就有女王的一席之地。那个凶悍的女孩,提着根棍,一边冷酷无情地敲他的头, 一边逼问:“服不服?服不服?”
蒯祺记得自己铁骨铮铮, 被打得落泪,仍未说一个字。但是,可恶的长辈常拿这件事打趣他。
“七郎, 服不服?”
“七郎, 你说一声大王饶命!”
直到他加冠之后,长辈才收敛些。想到此处,蒯祺变了脸色,担忧道:“那女……郭娘子小时就那么凶悍, 如今得了势,只怕来者不善。”
话音刚落, 蒯越和蒯良一起转头, 表情奇怪地看着蒯祺。
“难道她改好了吗?”三岁看老,又在曹家那样凶悍的人家如鱼得水,如今不知要狂成什么样子。
蒯越说:“郭娘子小时就是讲理的人, 近年来观其言行,仁义醇厚,爱护百姓。她来了,是好事。”
蒯越越说心中越安,郭女王身份贵重,是影响曹家三代人的重要人物。她来这里, 说明曹氏不会轻易放弃南郡。
“讲理?她讲理,为什么无缘无故打我?”蒯祺震惊于父亲和叔父的视而不见。
蒯良疑惑地看了眼蒯祺,说:“当年郭娘子与你几个姊妹钓鱼观花, 你淘气得很,把姊妹们的水桶踹翻,还把鲜花掐了扔到地上踩,又要夺郭娘子的钓鱼竿。
气得你几位姊妹把你按在地上,动弹不得,郭娘子拿钓鱼竿敲你,和众姊妹问你还敢淘气不淘气?你说,她们以少欺多,不服。
郭娘子站出来,与你打架。她比你小两三岁,三下五除二,摁着你打。你哭得嗷嗷叫,说着,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蒯良说着,蒯祺脸上红了白,白了红,整个人僵住了。蒯越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
“不可能,这不可能!”蒯祺面红耳赤,嚷道:“我怎么会求饶?”
蒯良指着自己的脸,道:“你阿翁这张脸因为这事都被你丢尽了。”过后,蒯良便严格教育蒯祺,才养成个人样。
蒯越笑道:“别笑话孩子了,说正事。郭娘子要给阿母问安,蒯家当以贵客之礼待之,再把几位侄女叫回来陪贵人。”
蒯良想了想,说:“叮嘱族人务必恭敬。”
到了那日,郭柔由侍卫侍女簇拥着来到蒯府,蒯越率领子侄在大门外迎接,蒯氏妇人在二门处候着。
郭柔与蒯越等人寒暄过后,见一青年面色赤红,神情不自在,笑了一下,问蒯越说:“这是贵府的七郎?长得与小时仿佛。”
“正是。”
蒯祺不情不愿上前拜见,郭柔看了眼他,对蒯良道:“令郎与幼时一样懂事知礼。”
蒯良讪笑:“郭娘子里面请,三娘等姊妹听闻郭娘子来,早早回了府,老夫人昨晚问了几遍郭娘子。”
“老夫人身子可还好?”郭柔一边走,一边问。
来到二门,蒯氏妇人簇拥着郭柔见了老夫人。老夫人头发花白,两个孙女搀扶着,一见郭柔,眼睛蓦地出现久别重逢的喜悦,含泪激动道:“郭娘子!”
“老夫人。”郭柔笑着行了礼。
蒯越的妻子蔡夫人和蒯良的妻子黄夫人连忙扶起郭柔,送至老夫人身边坐下。老夫人拿手摩挲着郭柔的后背,含泪不住道:“好孩子,好孩子!”
不免悲喜叙阔一番。老夫人又让孙男娣女出来见客,当见到蔡夫人时,郭柔下来,握着她的手,叹道:“明公性急忿然,受奸人蒙蔽,错杀忠良,使荆州失去庭柱,悔之晚矣。然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节哀。”
蔡瑁是蔡夫人的堂兄,有功被杀,恨曹操,不敢;恨孙刘,鞭长莫及。蔡家只能咽下苦果,一条路跟着曹氏走到黑。
“都怪周瑜小儿奸诈狡猾,设下离间计冤杀了兄长。”蔡夫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郭柔叹息:“然人死不能复生,蔡夫人宜保重身体,节哀。”
蔡夫人擦泪道:“沙场无情,这都是兄长的命。”众人一起劝。郭柔又见过少时的玩伴,凭借着少时的记忆和情报,认出了三五个,一时间屋内活络起来。
蒯家女眷对郭柔有了几分亲近之意。宾主尽欢,天黑方散。去罢蒯家,又接连去了蔡、黄、张等荆州大族。
郭柔又设宴回请世家女眷,如此忙了月余。待摸清荆州的世家情况下,郭柔写了封信给曹操。
曹操看罢信,眉头皱起,王朝云问:“何事让明公如此不悦?”
曹操:“女王这丫头竟然做起我的主来。”
王朝云觑着曹操的神色,将信拿来看了一眼,然后笑了:“荆州有佳女,咱家亦有佳儿,姻缘天成,难道不是好事?”
原来郭柔观察了荆州的形势,短时间难以融入,但东边孙权虎视眈眈,有西进之意,便想起了联姻,故而写了一封信给曹操。
曹操接来信,沉吟半响,道:“也罢。来人,请夫人和杜氏过来。”
不多时,两人便来了。王朝云将事情说了,杜夫人心思一转,便知此事应在了自己两子身上,心道,两子年幼,与其找得力的岳家依仗,不如交好二公子夫妇。
想罢,她笑着对曹操说:“妾有两子,资质平庸,不如诸位兄长多矣。
前日读书,读到触龙说赵太后一节,妾虽鲁钝,但也深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道理。但凭明公吩咐,且少君推荐,必是品貌俱佳,何乐不为?”
曹操素喜杜夫人通透,听她果然欢喜应承,便笑了:“就衮儿罢,年岁相当。这黄家女的舅舅是蒯越,她的母亲与女王相熟,想来教养不差。”
杜夫人连声笑道:“好好好。”卞夫人向她道喜。曹操立刻叫王朝云铺纸研墨,提笔写了一封信,允了此事,命人快马加鞭送到荆州。
杜夫人和卞夫人见他事多,携手去了。忙至午后,吃罢饭,见春光融融,曹操便出去散闷。
行到一处亭外,望见碧水如玉,粉樱似雾,便知春至。
过了石桥,到了岛上,穿过亭子,忽见青石板上铺着狼皮褥子,上面躺了翘着腿的小儿,旁边睡着一只乖巧的狸奴。
曹操大吃一惊,忙叫左右:“快找太医,丽奴这嘴难道被猫抓肿了?”原来丽奴的嘴巴不知为何又红又肿。
丽奴睁开眼睛,慢悠悠将“嘴巴”一拔,原来是块柿饼,继续咬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柿饼,举着问:“大父吃柿饼吗?”
曹操又气又笑,接了来,见春光正好,青石板也大,遂赶走了狸奴,与丽奴一起躺下晒太阳,“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丽奴抓出柿饼,指着天道:“大父,天上的太阳照过阿母。”
“想你阿母了?”曹操问。
“嗯。”丽奴叹了口气,然后小大人似的道:“一家人总有一个要外出打仗,大母在家,大父就经常出去,阿翁在家,阿母就经常出去。”
曹操噗嗤一下笑出声:“不出一年半载,你阿母就能回来,说不定还给你找个小媳妇?你阿母就给你衮小叔找了个小媳妇。”
丽奴听了,猛地坐起来,起身要走,曹操忙问:“你要去哪里?”
第90章
丽奴想要十个老婆?
我看他是想要十个师傅!
郭柔收到丽奴涂鸦般的亲笔信以及曹丕哭笑不得的解释, 气得提笔回复。
她心道,就丽奴这样出身还想父母给他发老婆,纯属白日做梦。他大父的原配丁夫人和离归家, 他父亲的原配夫人也和离归家, 连续两代,即便外人不说,郭柔也不想祸祸人家小娘子。
想着, 郭柔特意给曹丕写了此事, 要他留心些,待丽奴大些再找合适的妻室。
写到此处,她不由得思索起,为什么曹氏两代逐了原配?
这对父子的情形虽有不同, 但究其根本,两人或是曹氏的初创者, 或是继承人, 本身已有或者即将继承曹氏的一切,不会受岳家的辖制。
丽奴作为长孙,情形与其父类似……
不过, 这样好玩的信,一定要保留下来,作为丽奴一辈子的把柄。郭柔郑重其事地将信收好,又亲笔给他写了回信。
当然不是找十个师傅的事,这样的“好事”郭柔督促子桓去做。她特意用印写了一封煞有其事的事,令丽奴监督子桓的饮食。
子桓嗜甜, 每日不可无糖,原有郭柔监督,尚好些。郭柔怕自己走后, 他放纵口腹之欲,而糖油吃多了易引发头疾。故而郭柔便将此重任托付给了丽奴,还有山君。
郭柔郑重其事地写完,搁下笔,拿起曹丕寄来的文章。子桓说,他要写出亘古未有的文章,暂且起名为《典论》,点评历代文章。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郭柔重新拿起,口里默念。之前不乏文人墨客点评前人文章,但都散落在章句篇章间,未有系统性的论述。
子桓要做的是全面地、系统地、理性地点评前人文章。这是一项大工程,不仅需要作者本身才气非凡,还要他博览群书,更重要的是不以自己的好恶为好恶,保持理性。
曹丕正是这个人。
郭柔初闻此事,又惊又喜,叹服他于的才气和志向,也忍不住起了攀比之心。
立德、立功、立言,谓为三不朽。子桓能执笔,书心中畅想,一展所长,她难道不能吗?
听闻曹公也正在写兵书。
故而军政要务之余,郭柔在晨曦灯下执笔书写。曹公善将兵,故写兵法;子桓善文,故写文学点评;而她擅长的则是治国理念。
再次被群鸟叫醒时,郭柔灵光乍现,来不及批衣,就在纸上写下文章的名字——《国富论》。
“人类进步的根源不在圣人,不在道德,而在于农业和医学。仓廪实而知礼节,医学救死扶伤延续人类寿命。故而不可不重视农业和医学……”
郭柔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农业要发展,不仅要引进良种,如张骞出西域带回的胡麻、核桃、苜蓿等,也要培训良种,如选出耐旱的稻麦种子,还要施肥,更重要的是朝廷要奖励农耕、轻徭薄赋、修筑水利……
也唯有朝廷能组织大规模的人手挖渠开陂,治理大江大河。
郭柔不仅这样写,也这样做。曹蒯两家联姻之后,蒯越率领蒯家一支以及荆州部分家族前往邺城任官。
他任职的南郡太守,暂时有郭柔权摄。郭柔招了几个荆州世家娘子,作为自己的助手,日夜随侍左右。
蒯三娘端着一盏茶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呷了一口,见郭柔放下笔,说:“少君,天色已晚,早些去休息。”
郭柔将文书放回去,转着脖颈,又拿来一本展看,说:“这些看完就去睡。你事做完了,就去睡吧。”
蒯三娘反而在郭柔身边坐下了:“明儿我休息,不急,我陪你。”说着,倒了一本热茶,放到郭柔的手边。
医书早有茶的记载,原作为药用,后来郭柔发现这东西竟然能提神,大为惊喜,天天灌几杯浓茶,并且无师自通了加奶,加糖,加水果、加冰粉……
自郭柔始,这茶慢慢从江陵和邺城流行开来。
“江陵的排水排污工程已经张贴告示招民夫健妇了,过两日就开工。”蒯三娘说。
郭柔抬头,赞道:“你辛苦了。”
蒯三娘笑起来:“我是为自己和家人,若能少些疫病,便是再苦再累也值得。”
郭柔忽然问:“可寻得张使君?”荆州出了一位名医,郭柔久仰其大名,她一到荆州后就迫不及待地寻人。此人名为张机,字张仲景,曾做过长沙太守,擅长医治风寒,是郭柔急需的人才。
蒯三娘摇头:“尚未寻得踪迹。”
郭柔:“多派些人去寻,找到之后,务必以礼相待。我欲上奏朝廷,如邺城旧事,在荆州建医学院,要找一位持重的人任其事。”
蒯三娘一脸认同:“除了张神医,无人能当此任。”
正说着,忽来人急禀:“曹将军有军情要务请少君过去。”
郭柔忙起身,换上铠甲,抽空转头对蒯三娘说:“你也去。”
“我?好!”蒯三娘激动之后,则是兴奋,几乎叫道。愿意到郭柔身边任事的女子,自然与凡俗不同,甚至是与凡俗对抗的。蒯三娘便是如此。
深夜,郭柔带人骑马往军营,火把照出了暗夜中的阴影,如影随形地默默跟着众人。
“出了什么事?”来不及寒暄,郭柔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在曹仁右手边的位置坐下。
众将领对郭柔的出现早已不以为奇,曹仁回说:“斥候侦得周瑜率兵意欲攻打江陵。”
郭柔闻言颔首:“控荆州而制江东,孙权周瑜知道轻重。江夏在刘备手中,又是他们的盟友,自然要来攻江陵。”
这一天终于来了,郭柔感觉等了许久,但其实离曹操撤军不到两月。
郭柔到了南郡后,忙着安抚人心,修整军备,推广农具,录囚徒……整日整夜不闲着,践行她对南郡士民的承诺“承刘使君志,保境安民”,故而连年忙得都没过,才觉时间过得慢。
然而对于江东来说,大胜曹操,庆功会要开,新年要过,功劳要赏,快也现在才腾出手。
曹仁引着众人看向沙盘,上面标注着关隘河流城池,说起自己的防守看法。曹仁是诸曹夏侯中,除曹操之外,统兵作战能力最强的将领。
防守自然有其独到之处。然而上次战争失利的阴影依然笼罩在众人头顶上。
郭柔见状,笑着对众人说:“如今天寒少雨,河流进入枯水期,更有利于我军,此乃天时;
我军中有荆州本地的将士,也有北方的将士,但若论对荆州的熟悉,周瑜等人远远
不及我等,且关隘皆我军把守,若有敌攻,互为犄角,此乃地利;
如今荆州人心归附,却与江东有世仇,人和也在我们这边。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何愁不赢?”
众人稍解,忽又见郭柔取了两个小旗,分别插在合肥和长江的入海口,笑着对众将道:“我们从不是孤军作战,有淮南和海上支援,一旦荆州陷入胶着,曹公就会从淮南和海上给予支援,缓解荆州战场的压力。
年前,广陵郡新设一县,名为靖海,港口优良,丞相已经派辛杰姜海等水师将领前往靖海,造船筹建水师,目前泊在广陵的大船有百余艘,一次可运兵近万。青州水军的作战能力,诸位有目共睹。
无论从荆州战场来看,还是从大势来看,江东孙权必为我军所灭,他们如今不过是困兽之斗。诸位见过野兽死前的挣扎吗?何其猛烈,但不过须臾间。
只要咬牙扛过去,胜利在望。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江东必将重新归附朝廷。”
郭柔语气坚定,目光坚毅,她的话语使将领们拨云见日,眼前心里一下子阔朗起来。
“对啊!”
“这么来看,要怕的人不是我们,而是江东的那群人!”
“对啊,咱们北方有数之不尽的民户兵丁,粮食也多。我们能奉陪下去,但是江东却耗不起。”
……
曹仁见了众将神情轻松,脸上带出笑容,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将兵打仗最重要的是士气。
他恍然想起了当年官渡之战时,郭祭酒说的主公有十胜,袁绍有十败,在艰难的环境中给主公和众将吃了定心丸,才有了后来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