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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星辉映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船队搬了两天, 才将岛上的粮食搬完。根据岛民的口供描述,郭柔命人遍行文书,画影图形, 捉拿逃亡海贼。


    姜海将岛民打发走后, 回来禀说:“丹鹤的父母兄弟被海贼劫杀,只有她一个活下来,已来岛上三五年, 大概有二十七八岁。”


    郭柔惊了一下, 观丹鹤形容,分明是个老妇、她沉默半响:“回去把她带上,先安排在草市做事。”姜海应了一声去了。


    曹纯派人快马加鞭将喜讯告禀曹操。曹操得知缘由,又惊又叹, 与众人说:“前者,郭柔派人在沿岸吸引乌桓注意力, 而且路上顺手歼灭海贼三千余人, 如今又得了五万斛粮,解大军燃眉之急,当赏。”


    众人也都附和。他们都是久经军旅之人, 深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听到郭柔的战绩,大吃一惊后,油然而生敬佩之情。


    曹操虽得了乌桓的粮草,然而加上自己的十几万大军, 着实不够吃。遂命郭柔负责傍海道一段的粮草运输。


    郭柔便率船只,去桃花岛接了人,往泉州县去了。到了地方, 她先将这些人安置了,然后运粮草北上,直到十几天后曹军过了傍海道,至此东莱水师的运粮任务耗费四个月,圆满完成。


    曹操见郭柔做事利落,夸赞不已,又问:“你是随大军一起回邺城,还是回东莱?”


    郭柔想了想,“水师初创,恐有不决之事,我想先回东莱。”


    曹操说:“也好。处理完事情,就回邺城。”


    郭柔应了退下,稍上搭船的岛民,启航南下。一路上,就近派小船进港,将他们送上岸,给了户引,发了禀食。有七八百人见郭柔仁义,便说要去东莱落户,郭柔无有不允。


    回到石落村,已是十月末,与众人见过,叙了别离之情,放了军士的假,郭柔则看起军务。辛宪英皆处理得周全。


    看罢,郭柔朝窗外望了眼,见天色还早,叫人请辛宪英过来。她就在隔壁,闻言进来笑说:“郭姐姐你怎么不去休假?”


    郭柔唤人送上杏仁羊奶:“这几个月辛苦了,军务处理公允,叫我不知如何夸赞。”


    辛宪英坐下:“分内之事,不值一提。郭姐姐,你找我什么事?”


    郭柔说:“你这样好,我不舍得你,又怕误了你的终身,使你错付了,故而找你谈一谈。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辛宪英默然,叹了一声,眼睛里蒙上如细雨般的愁绪,阿翁和辛家人来信催了不知多少次。


    郭柔将杏仁羊奶往辛宪英手边推了推,辛宪英捧着暖手,说:“年底听说羊家人要来邺城,阿翁叫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给人家一个交代。”


    郭柔静静地听着,辛宪英继续说:“我想,羊家若介意我出来做事,这婚事就作罢,若同意,这婚事就继续。听说,羊家郎君生得俊秀,又有才华。”


    “你呀……”郭柔笑起来说:“腊月你就回去。”


    “那你呢?”辛宪英抬头忽然问。她有自己的难处,女王也有自己的困境,归根到底,就是家庭和事业的平衡。


    然而,女王的困境远比自己的复杂。旁观者清,辛宪英看得清楚。


    “我呀,把水师的大事处理完,就回去。”水师的事情永远处理不完,郭柔要走,最早也是十一月港口结冰时。


    辛宪英:“我听闻女王好生威风,以少胜多,歼灭海贼,若论水战,只怕整个北方都找不出比你强的来。”


    郭柔的嘴角翘起,谦虚道:“都是军士用命,我何功之有?”


    “女王要当将军吗?”


    “非也。”


    辛宪英忽然脸色凝重,问:“女王既然不要当将军,为何要深陷在三五千的水师中?”若想当将军,以此为基石,扩军立功。


    郭柔闻言,浑身一震,脸色微变,瞬间从掌声中清醒过来,朝辛宪英拜道:“听君一席话,使我拨云见日。”


    郭柔有更高的志向,也有更好的资源。她要做的是证明自己能够接住家业,不求某方面惊才绝艳,而是处处没有短板。


    辛宪英忙扶起郭柔,见她明白,笑了起来。郭柔忽然想起一事:“前几日与君舅分别时,他问我是回邺,还是回东莱,我说回东莱。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得意忘形。”


    辛宪英说:“我要打了胜仗,也得意。”说完,两人一起笑起来。


    郭柔拉着辛宪英的手,叮嘱道:“我这人闻过则喜,请宪英你日后多帮我。”辛宪英点了头。


    东莱一行,女王已经向曹操证明了她的能力,勤勉谨慎,临危不惧,又有军事才能,也向青州军证明了她是一位值得追随的主公,仁义爱民,又会打战。


    东莱水师是郭柔一手筹建,耗费了无数精血,如今也该放手了。“林中稳重,久经沙场,能稳大局,姜海勇猛,是不可多得的战将,且诸事已有章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郭柔释然一笑。


    辛宪英赞道:“女王拿得起,放得下。”


    过了两日,郭柔与诸将谈过话后,便收拾行装,带着孙红等人骑马东行,一连走了十几日,终于回了邺城。


    “女王,你真的回来了?”曹丕听人回报,女王昨日到达邺城外的驿舍休息,立刻出城迎接,等了一两个时辰,果然见人来。


    郭柔见到曹丕满脸惊喜,立刻从马上如蝴蝶般轻巧地跃下,朝曹丕跑来,抱在一起大笑。


    曹丕被快乐感染,但为了保持二公子应有的矜持,压抑住手脚,拍了她的后背,小声说:“外面有人,先上车。”


    两人刚上车坐定,曹丕就将郭柔紧紧抱在怀中摩挲。郭柔揶揄:“现在怎么不矜持了。”


    曹丕自个笑起来:“我在家中日夜担心你,你一回来便取笑我。”


    郭柔抚着他的后背:“那边的事一完,没用车,就骑马回来了。”


    曹丕握着她的手,关切问:“累不累?”


    “累。”郭柔靠在曹丕的怀中,“你可好?丽奴可好?山君可好?”


    曹丕道:“都好,只是思念你。山君学会了说话走路,丽奴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那你呢?”郭柔问:“你怎么样?我最担心的是你。”


    曹丕笑了:“日日打猎宴会,连吃饭都没人管,怎么不好?”


    郭柔仰头嗔了他一眼,拉出他的手,摊开手心,轻轻拍了几下。曹丕抱着郭柔笑得前和后仰:“女王在信中多次叮嘱,我怎敢违抗军令?”


    一路耳鬓厮磨回了府中,郭柔先去拜见卞夫人。卞夫人见了她,寒暄几句,便说:“你一路劳顿,早些回去休息。”


    郭柔辞别卞夫人,回去路上,远远看见丽奴拉着山君过来。


    “阿母!”丽奴还记得母亲的模样,一见人,就蹦跳着挥手。


    郭柔疾步上前,俯身将一双儿女揽在怀中,曹丕笑吟吟跟上来。丽奴闻着母亲的气息,说:“我很久很久没见阿母了。”


    郭柔心中酸涩难言,只道:“我也很久很久没见过丽奴,还有山君。”


    丽奴从郭柔的怀中抬头,指着山君说:“我好好保护妹妹哦。妹妹,这是阿母。”


    “阿母。”山君软软地叫道。


    “哎。”郭柔应了一声,别过脸,眼睛都红了。曹丕过来,抱起女儿,笑说:“咱们回家。”


    “嗯。”丽奴牵着母亲的手,四口往院里去了。


    难得一家团圆,曹丕先让郭柔沐浴更衣,再叫厨上准备个家庭小宴会,自己陪着两个孩子玩耍。


    待郭柔沐浴罢出来,屋内点了蜡烛,照得如白昼一般。山君依偎在曹丕怀中,丽奴在郭柔身边坐了,亲亲蜜蜜地吃了饭。


    丽奴缠着郭柔,要她讲打战的故事:“阿母,阿翁说,你很厉害,把海盗打得屁滚尿流。”


    曹丕纠正说:“是落花流水,真不知和谁学的粗话。”


    郭柔笑了几声,抚摸着丽奴的头发,便捡着说了,丽奴听得认真。说完,却见山君在曹丕的怀中睡了,就对丽奴说:“明日我再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丽奴仰着头伸展手臂,郭柔抱起他,笑问:“今晚在哪里睡?”


    曹丕说:“他们兄妹在东厢睡。”丽奴重重地点头,然后依偎在母亲的怀中。


    郭柔与曹丕一起将儿女送到东厢,看着丽奴睡下,才悄悄退出来。两人在院中散步,郭柔奇道:“丽奴怎么不粘人了?”


    曹丕笑说:“他都长大了,还知道照顾山君。”


    月华满院,空明如水,郭柔明显感到曹丕身上多了份沉稳和担当。从一双儿女对曹丕的依赖和亲近,便知曹丕这个阿翁做得比她好。


    子桓自幼便是个乖巧的孩子,在家人的期许下,学得文武双全,偏偏他又有一颗敏锐而易于感发的心,见到花开,感慨命运无常,望见月明,替征妇生愁……


    理性与感性的交织让他变得神秘而忧郁,如今又多了份内敛的风华,郭柔更移不开目光了。


    她悄悄挠了挠子桓的掌心,朝他一笑,说:“咱们也该回去睡了。”


    桃叶早已打发走侍女。郭柔拉曹丕刚进屋,脚一踢,将门关上,就把曹丕按在墙上,低头吻着他的唇。


    曹丕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一手揽腰,一手托头,毫不退让地迎上去,衣服在袅袅的香雾中散了一地。


    迷醉的冬夜,闪烁的星光,让郭柔想起了海浪,跃跃欲试地想要征服,但不得不与海浪共存。船儿压在浪脊上,浪头跃起落下,推动着船儿前行……


    第72章


    郭柔醒来时, 发觉被窝里多出两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展臂揽住,转头往窗外看, 阳光浓烈。见阿母醒了, 丽奴转过头,笑说:“阿母睡懒觉。”


    山君跟着探出头来,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 可爱极了。郭柔挨个揉了头发, 问:“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吃了饭,困,睡觉。”山君道。


    郭柔睡到自然醒,浑身舒畅, 神清气爽,一扫连日奔波的疲惫, 笑说:“山君睡着了吗?”


    山君点头, 要爬起来,丽奴一面坐起来拿了衣服穿,一面叫人进来给妹妹穿衣服, 还小大人似的吩咐:“打水给阿母盥洗。”


    “你和谁学的?”郭柔惊奇道。


    丽奴瞥了母亲一眼,从榻上跳下来,哼了一声:“这还用学,听过就会了。”又接山君下榻。


    山君道:“阿母,我也会,来人, 打水!”郭柔听了,哭笑不得,盥洗毕, 桃叶端来一碗燕窝粥和一碟点心,笑说:“娘子,垫垫肚子,公子说中午回来用饭。”


    郭柔用了些,忽然听到几声琵琶,转头就看见丽奴拉着她心爱的螺钿琵琶从内室出来,山君跟在后面拿手拨弄。


    郭柔慌忙过去救了琵琶,问:“你们想要学琵琶?”


    “阿翁说琵琶是你的,不让我们玩。阿母,你看妹妹也想玩。”丽奴指着山君道。螺钿琵琶上用贝壳、海螺、玳瑁装饰,极为精美。


    郭柔想了想,说:“乐器娇贵,不可亵玩。我弹一首给你们听好不好。”


    “好。”丽奴和山君道。


    郭柔坐在席上,将琵琶横抱,随手拨了三两声,调了音,然后即兴演奏起一首明快欢乐的小调,丽奴和山君随着音乐打节拍。


    郭柔见他们喜欢,又弹了几首,丽奴听得兴起,抓了根毛笔当剑舞。山君也想找个东西拿在手里,将桌案弄得乱糟糟的,翻出个玉龟镇纸玩耍,都不听琵琶了。


    郭柔放下琵琶,将散落的纸张捡起来,扫了一眼,目光却被牢牢黏住移不开,不由得念道:“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1


    辞藻清丽,情致真挚而动人,余韵悠长,郭柔仿佛看见少妇转辗反侧,无心弹琴,望月思念良人,。


    “怎写得这样好?”郭柔正想是哪位古人所写,忽然脑海里浮现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顿时露出笑容来。


    这就是子桓所写,她笃定道。


    那位淹留他方的良人是谁?郭柔将笺纸叠起,装入袖中,底下又是一首诗,同为仿乐府所作。念道:“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


    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


    涕零雨面毁容颜,谁能怀忧独不叹?


    展诗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摧肺肝。


    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仰看星月观云间。


    飞鸧晨鸣声可怜,留连顾怀不能存。”2


    她正回味诗中风致,不妨笺纸被人夺了去,抬头一看,原是子桓,遂笑:“怎么写得这样好?”


    曹丕将纸团成一团,红了脸,说:“随便写的,正准备扔,竟叫你看见了。”


    郭柔笑说:“我初看时想,这是那个古人写的,谁知现成的古人就在我身边。诗以言情,这两首就极好。”


    “两首?”


    这两字在曹丕耳旁回荡,他张望着寻去,就见女王指了指衣袖,笑而不语,又向他伸出手讨要。


    曹丕只好将纸团递给郭柔,佯装不在意道:“练笔之作,恐贻笑大方,你收着,不要外传。”郭柔笑盈盈接了,装入袖中。


    桃叶送来饭菜,丽奴和山君见了喊饿,四口遂坐下用饭。饭毕,曹丕的目光落在琵琶上,说:“好久没见你把这琵琶拿出来了。”


    丽奴炫耀道:“刚才阿母给我弹了很长时间。”曹丕幽幽的目光看过来,郭柔见此,好笑地抱起琵琶,低眉信手弹奏。


    曹丕击箸和之,丽奴与山君坐在地上玩玩具,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


    一曲刚完,人报:“大娘子派人来请娘子。”


    郭柔听了诧异,不知何事,放下琵琶,对曹丕说:“子桓,大娘子上午打发人来一次,如今又来,必有要事。我过去看看。”说着,换了衣裳,带着侍女去了。


    曹婧侍女引郭柔一迳到了水榭上,那水榭周围木叶凋脱,视野开阔,又得光照,十分暖和。


    两个小丫鬟围着风炉扇风,饮子的甜香透出来。曹婧见郭柔过来,起身迎出来,笑说:“嫂嫂过来喝杯热饮。”


    郭柔与曹婧进来面对面坐下,“这里暖和又敞亮,湖里的水碧青碧青的,你好有兴致。”


    侍女奉上饮子,曹婧使了眼色,那侍女带着丫鬟远远候着。寒暄几句,曹婧忽然问:“你知道子建要成亲了吧。”


    郭柔笑说:“还未恭喜你呢,等君舅回来,咱们家就双喜临门了。”


    曹婧:“什么喜不喜的,夏侯楙就是纨绔子弟,整日游手好闲,也无文采。”


    郭柔听如此说,吃了一惊,“你兄长说,夏侯子林仪表堂堂,从不仗势欺人,遵守法度,不敢说文韬武略如其父,但也不是纨绔子弟,别是谁把话传岔了。”


    曹婧叹道:“那是二兄与夏侯楙交好,夏侯楙自然处处都好。”


    郭柔低头抿着饮子,当初曹婧与夏侯楙订婚,子桓是出了力的,故而没有接话。


    曹婧又问:“你还记得子建的未婚妻吗?”


    郭柔笑说:“怎么不记得?只是好久未见崔婉,不知她最近可好?”


    曹婧说:“人家出身清河崔氏,叔父是名士,名门之女,大家闺秀,怎会不好?”


    郭柔从话里听出了几分委屈,沉吟半响,明白了缘由。曹婧的同胞兄长是大公子曹昂,曹昂由丁夫人抚养长大,视若亲子,故而曹婧与丁仪顺其自然地订婚了,巩固曹家和丁家的关系。


    然而,曹昂死了,丁夫人愤而与曹操决裂,两家闹得难看。曹操一来怕女儿嫁过去受苦,二来觉得这婚事没什么意义了,就曹丕给出的台阶下了,将女儿许配给夏侯惇的儿子夏侯楙。


    夏侯楙乃武夫之子,听着当然不如名士之子丁仪的名声好。郭柔不知道的是丁家兄弟已来了邺城,且才名大震。


    曹婧叹息一声,也捧着饮子抿着,嫁人的是她,但这桩婚事从来不由她。事已至此,不可更改,只是她心中郁闷,婚事从世家名门换到了武夫之家。


    郭柔劝慰:“夏侯家与曹家时代联姻,虽是异姓,却亲如骨肉。夏侯家的婶娘伯娘大母多是曹家女,他家的规矩饮食与自家一般。


    夏侯子林更是知根知底,虽不是夏侯将军那样的大才,可仪表堂堂,为人无甚恶习,强于诸兄弟。”


    曹婧不想听这些,忽然问:“嫂嫂,你当初怎么想嫁给二兄的?”


    郭柔听了这话笑起来,欠身悄悄道:“我与你说实话,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曹婧一听是秘密,暂将烦恼抛了,目光灼灼立刻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郭柔低声说:“我是先取中曹家,才接近你兄长的。”


    曹婧睁圆了眼睛,忽然想起郭柔的身世,懊悔不迭。郭柔一眼看清她的想法,爽利一笑:“我不怕人说过去,过去更让我珍惜现在的日子。”


    曹婧吐了吐舌头,好奇问:“嫂嫂才貌双全,怎会选中了我家?是了,嫂嫂初来时,阿翁刚打了胜仗。”


    郭柔摇头:“我心里倒不是为这个,我少时听过丁夫人和君姑的事迹,想着这样人家养出的孩子不会差了,即便以后无宠,也能安安稳稳一辈子。我那时想的就是活着。”


    曹婧笑说:“现在如何?”


    郭柔嗔了曹婧一眼,说:“我不取笑你,你反来取笑我?”


    说完,她又对曹婧道:“嫁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日子是自己过的。不说别的,夏侯家将来不缺权势。”


    曹婧不信:“富贵无常,焉知夏侯家没有势衰之时?嫂嫂太过笃定了。”


    郭柔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顿了半响,说:“我们不会看到那一天的。”


    如今律法,罪及出嫁女,若曹家败了,郭柔和曹婧都得死,就像当年的策划衣带诏的董承全家一样。人都死了,权势就与她们无关了。


    曹婧还要再问,忽然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侍女,对郭柔急道:“少君快回去,有人写了骂你的话,公子正生气呢。”


    郭柔来不及与曹婧话别,立刻起身与侍女回了院子,一进门,就见曹丕气得青筋暴起,双目赤红,握拳捶着桌案,嘴里骂道:“贼杀才!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郭柔屏退众人,奉上蜜水,柔声问:“这是怎么了?从未见过你生这样大的气!”


    曹丕看见郭柔担忧的神情,慌忙要将案上的纸藏起。郭柔却伸手按住,笑说:“回来路上,我想了半响,始终不知哪里遭人骂了?


    即便有人骂我,我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活得堂堂正正,只当是狗在狂吠。”


    曹丕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怒容稍解,想了一想,将纸推了过来,说:“就是这只狗。”


    郭柔将纸张转过来,一面低头看去,一面一本正经道:“真是好奇牲畜如何做人之语。”曹丕闻言,笑得前合后仰,为之绝倒。


    作者有话说:1,2-《燕歌行二首》曹丕。


    第73章


    郭柔拿起纸看罢, 不觉得气愤,反而觉得好笑,“我竟不知自己这样大逆不道, 不遵礼法、以贱逐尊, 扰乱风气……还有个牝鸡司晨,文采极好,但心眼太坏, 白白糟蹋了这样的文采?”


    曹丕端详郭柔的神情, 问:“你当真不气?”


    郭柔将纸掷去,叹道:“我只为孔子而悲。”写这篇文章的正是孔子的后代孔融。


    当然郭柔只是顺带骂的,他主要骂的人是曹操。因骂曹操的人极多,又有陈琳“珠玉在前”, 曹丕倒不在意,也因为他阿翁有能力自己报仇, 但是骂女王, 他就怒了。


    女王心地仁善,慷慨仗义,弘毅笃实, 比男子更有义士之风,而狺狺狂吠的孔融只是略具个人样。


    曹丕闻言,跟着感慨:“我读《论语》时,仿佛与一位仁厚风趣正直的老者同游。这孔融践行的不是仲尼之道啊。”


    说罢,曹丕凑过来,低声说:“你放心, 日后必叫他好看。”孔融海内名士,结交天下宾客,一时奈何不了他。


    郭柔指案, 笃定道:“孔融不出三年必死。”


    曹丕奇了,问:“为何?”


    郭柔没有回答,反而说起:“这次回来,家中不见了酒。”


    曹丕道:“阿翁下了禁酒令,我当以身作则……哦,那孔融屡次就禁酒一事反对阿翁,大放厥词。”


    郭柔听了,说:“我看过了孔融的文章,只觉得荒谬至极,真可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出门还要踢一脚那骨头,嫌弃死的不是地方。


    当初那个让梨的善良小孩哪里去了?正应了陈韪的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正说着,忽来人报:“蔡小娘子过来了。”


    郭柔心中纳罕,不知何事,曹丕却笑起来,“你交的朋友都不错。”说着就要走。


    郭柔忙问缘故,曹丕笑回:“羊衜前头妻子是孔融之女。”


    郭柔眉头微皱:“蔡小娘子日子过得苦,何必趟这趟浑水?来人,就……”


    曹丕打断她:“哎,人家一般好意,你不见她,岂不是让人看她笑话?”说着,出了院子去衙门了。


    郭柔叮嘱:“不要意气用事,想想我说的话。”


    曹丕回身:“你说了什么话,我怎么不明白。”郭柔嗔了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侍女领着蔡贞姬过来,郭柔出门相迎,只见她捧着一个匣子,笑道:“我明天正准备去看你,你竟先来了。”郭柔请其入屋,让座让蜜水。


    蔡贞姬端详了半响郭柔的神色,坐下,将匣子放到一边,问了一句:“你听说了吗?”


    郭柔捡起纸张,扬了扬,“你说的是这个?”


    蔡贞姬忙又去看郭柔的神色,郭柔笑说:“我仰不愧天,俯不怍地,随他说去。倒是你不该来,不该现在来。”


    蔡贞姬起身,将匣子送到郭柔身边,郭柔忙起身接了,问:“这是什么?”


    蔡贞姬打开匣子,取出一叠课业来,送到郭柔面前:“这是慈幼堂孩子们的课业,请少君过目。”


    郭柔欣然接来,一边看,一边赞:“不过两三年,有这样的长进真是难得。我一走了之,留你们在慈幼堂,能有这样的成效,不知耗费了你们多少心血,真是苦了你们。”


    蔡贞姬没说话,只静静地等郭柔看完,才道:“少君或许不记得这些孩子,但这些孩子都记得你的恩德。”


    郭柔抬头,眼睛不知为何红了,笑了一下,说:“这都是大家的功劳,我统共没去几日。你把他们教得很好。”


    蔡贞姬:“他们很好,也不是健忘的孩子。”接着说起慈幼堂里的趣事来,郭柔听得认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桃叶为蔡贞姬又奉上蜜水,她望了外面的天色,笑说:“我该走了,慈幼堂里面还有事。”


    郭柔送她出门,说:“我最近会在邺城呆得久些,你常过来找我说话。”


    蔡贞姬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宪英什么时候出来?”


    郭柔:“腊月回来,听说要处理羊家的婚事。我光听外人说你那小叔,你觉得他配得上宪英吗?”


    蔡贞姬想了半响:“论家世、论根基、论相貌、论才学、论性情,羊家蔡家同辈里找不一个比小叔更好的。”


    郭柔说:“那就好,我只怕埋没了宪英那样的奇女子。”


    蔡贞姬悄悄道:“老夫人有些想法,但是大伯、夫君和小叔都是遵守信义之人。”


    郭柔沉吟半响,无奈道:“那就好。”心里却道,若是女子能为官,何至于有这些麻烦。


    却说蔡贞姬回到慈幼堂后,被众人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那孔北海太可恶了,少君可曾吩咐了什么?”


    蔡贞姬挥挥手,笑说:“少君看过了,只付之一笑。她说,我仰不愧天,俯不怍地,随人说去。”


    众人纷纷笑道:“少君心胸宽广,若是旁人早就气得捣枕捶案了。”


    王经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说:“孟夫子明日要在藏书楼的大堂讲课,你们都去。”


    孟夫子就是孟光元,郭昱的夫家叔祖,他自来邺城,学问淹博,言谈不俗,闲暇时常来藏书楼和慈幼堂讲课,有人向他问学问,知无不言,又提携后进,很快名声大震。


    “讲什么?”众人问。


    王经笑了一下:“讲的是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的孔圣人旧事。”众人听了,一起笑起来,道:“明日一起去,一起去。”


    孔融眼见曹操势力越来越大,威逼汉帝,心中不忿,虽没有兵卒,但以笔为剑,从来对人不对事,反正曹操赞同的,他都要反对。


    昨日偶然听闻曹操的长媳破了贼军,又想起曹操用人唯亲,攻伐无度,新愁加旧愁,心中郁闷难以抒发,挥笔洋洋洒洒写了一遍。次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念了出来,然后整个邺城都传遍了。


    辛毗听了,气得骂人,在屋里急得走来走去,辛夫人看得头晕。辛毗急道:“你怎么不急?”


    辛夫人莫名其妙:“急什么?”


    辛毗道:“咱家的宪英啊!”


    辛夫人说:“你说少君如何?”


    辛毗想了想,说:“奇女子也。”德行和才干,没话说,还有那小试牛刀的军事才能,九百胜三千,己方阵亡两人。她的练兵和作战能力绝对被人低估了。


    辛夫人摊手,说:“旁人说少君,也只会说她言行不同常人,从未否定过她的品德,这就够了。孔北海真是喝酒喝昏了头。”


    辛夫人心道,只有取错的名,没有取错的字,怪不得少君父亲要给她取女王,不愧是女中王也。


    次日,郭柔便去了慈幼堂,只见了孩子,不见几个老师,留守的人慌忙回:“今日休沐,夫子们都去藏书楼听讲去了。”


    郭柔说:“既如此,你带我参观下慈幼堂。”郭柔随他参观了教室、宿舍、食堂等地方,倒也齐整。


    途中遇见慈幼堂的孩子们怯生生地偷看她,郭柔对着他们笑,他们反而羞涩地都跑开了。


    见孩子们身上的衣服是纸裘,她叫住那个壮着胆子偷看她的小孩,招手:“小孩,你过来!”


    那小孩跑来,像模像样地行礼:“拜见少君。”


    郭柔问他:“你们最冷的时候,怎么渡过的?”


    那小孩说:“有炕,就在屋里不出来,我身体壮,不怕冻。”


    郭柔挥手说:“去吧。”那小孩跑进人群,脸红扑扑的,拉着朋友跑了出去。


    慈幼堂人不在,郭柔本想去藏书楼,但那里必然人多,便作罢。回了院中刚坐下,就被卞夫人叫去。


    “子桓说你要呆一阵子再出去?”卞夫人问。


    郭柔笑起来:“当年君舅看重我精通制造,让我主持造船事宜,如今船只运输和战斗皆可用,我便功成身退了。”


    卞夫人不住地颔首,笑说:“甚好甚好,丽奴和山君也都大了,正需要母亲。你与子桓都年轻,给我多添几个孙儿更好。”


    郭柔垂下头装羞,卞夫人说:“大娘子和子建要成亲,你在家正好帮把手。”


    郭柔立刻道:“君姑不嫌我粗苯,尽管吩咐。”


    卞夫人说:“我喜欢你这脾气,不扭捏,说话爽利。”说着,便与她商议起两桩婚事来。


    商议罢,郭柔领了差使,吩咐下去,便回院子去了,路上碰到了山君。她一见郭柔,张着双臂,摇摇晃晃跑过来。


    郭柔忙上前接住她,谁知山君竟然眉头一皱哭起来,指着西边告状说:“阿兄、不、不带我、啊啊啊……”


    郭柔拿帕子给她擦泪,将人抱起,问:“咱们一起去找你阿兄。”


    山君吸吸鼻子,止住哭泣,指了方向,郭柔顺着过去,只见丽奴正和几个叔叔蹲在花丛里翻土,园丁局促地站在一边。


    郭柔问:“你们在做什么?”


    丽奴抬头叫道:“抓蚯蚓钓鱼。”


    郭柔忍不住一手抱住山君,一手扶额:“大冬天有什么蚯蚓,冬天冷,不许去水边。”说着,又再三叮嘱侍从不要让小公子们离了人。


    “哦!”丽奴带着小叔叔们一哄而散。


    郭柔转头问:“山君,还要找阿兄玩吗?”


    山君摇头,说:“找阿翁。”


    “咱们回去等你阿翁回来。”


    “嗯嗯。”


    郭柔无事,便带着山君玩耍,山君将玩具拿出来,有泥塑、面塑、木、金、银、玉制的十二生肖,还有木削的刀枪剑戟。


    正说着,曹丕兴冲冲从外面回来,叫道:“女王,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郭柔起身接衣奉水,笑问:“发生了什么好事,让你如此高兴?”


    曹丕还未开口,便自己笑起来:“孔融今日出去被人扔了烂泥巴。”


    第74章


    郭柔听了一惊, 忙问:“孔融是海内名士,怎会有人扔他烂泥巴?”


    曹丕施施然往榻上一坐,拿起玩具逗女儿, 才道:“谁知道呢?没抓到人。”郭柔笑了一下。


    临近新年, 曹家嫁女娶妇,忙得人仰马翻,连孙孟缇都被派了事。辛宪英过来, 郭柔忙推了事, 一见她忙问:“如何了?”


    辛宪英从东莱回来没几日,就邀了羊家人过来商议婚事,辛毗有些羞愧,辛夫人和辛宪英倒斗志昂扬, 羊家虽好,但辛宪英不是非他家不可。


    辛宪英和未婚夫羊耽单独见面, 诉说心中志向:“父母慈爱, 教我读书,我虽为女子,却不甘心碌碌无为, 形若朽木腐草。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不要辜负此生才是。”


    来前,长兄羊秘嘱咐两位弟弟:“阿翁余荫将尽,且今乱世,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辛议郎乃河北名士,辛曹两家交好,不可怠慢。”


    现在的羊家承担不起与辛家断婚的后果, 羊耽心里明白。


    然而见面后,听辛娘子一席话,羊耽心中一震,虽知她非寻常女子,不料竟然有慷然丈夫之志,暗悔往日自己小看了天下,叹服不已:“羊家是重诺之人,辛娘子有此志,某愿全之。”


    “就是这样。”辛宪英说完,笑了起来。郭柔为她高兴:“你能开心,就足够了。若我得意,必不会让你失意。”


    辛宪英玩笑着行了一礼,与郭柔说话,忽然瞥见外面站了不少仆妇等候回话,便起身告辞:“我的事已了,郭姐姐不必操心。你家事多,不便打扰,先行告辞。”


    郭柔送她出门,问:“等你成亲,我送你厚礼。”辛宪英笑说:“还早哩。”


    翻了年,曹操率大军终于回到了邺城,他意气风发,袁绍的三个儿子都死了,彻底清除袁氏势力,先是嫁女,后是娶妇,更是喜上加喜。


    北方平定,孙权孺子,刘表无能,刘璋暗弱,仿佛挥师就能平定天下,造不世之功。曹操和曹家变得更炽手可热了。


    北方基业在手,曹操心中有了别的想法。古往今来,多少权臣下场是好的?强如霍光,也是身死族灭。


    权势,唯有权势,他牢牢抓住,再将它传给子孙,才能保全家族和亲朋。


    曹丕明白这个道理,权力之争本来如此。他在邺城历练,与河北大族周旋,除了夏侯曹家的年轻一代,还结识了不少名士新进,以便将来有所作为。


    “你说阿翁怎么安排我?”晚上,曹丕躺在榻上睡不着,问郭柔。


    “为何这般说?”郭柔问。


    “阿兄二十岁已举孝廉,我如今二十二岁了,前两年阿翁征战事多,如今北方平定,我还是白身,总不能阿翁看重冲弟,把我给忘了。”


    父亲没回来,曹丕留守邺城,觉得自己就是接班人;但父亲一回来,他就明白了,自己绝非父亲最爱的儿子,故而连日郁郁。


    郭柔道:“你比冲弟大九岁,等冲弟长大,你正值壮年,经验、能力还有拥趸,众兄弟无人能及,而且丽奴也长大了。除非冲弟文武、才干和魄力胜于曹公,还是壮年的曹公。”


    曹丕立刻笑了:“冲弟虽好,但远不及阿翁。”曹丕经劝解后,心中大安,抱着女王睡去。


    曹丕刚担忧完自己的前途,结果自己就被安排了,征辟为司徒掾属,不是司空掾属。汉帝迁往许都后,曹操任司空,老臣赵温为司徒,曹操旧交赵岐为太尉。


    曹丕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去找阿翁,当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怒骂声:“……竟敢干涉我的家事!”


    听得心肝一颤抖,待要回去,里面已知,又见张虎迎来,他硬着头皮进去,与阿翁行礼。


    曹操问:“你来何事?”


    曹丕:“来探望阿翁……哦,有一事请阿翁拿主意。”


    曹操神色略缓:“什么事?”


    曹丕:“许都的司徒赵温要征辟儿子为掾属,儿子觉得有异,过来请教阿翁。”


    曹操:“此事我已知晓,你去吧。”


    曹丕低头道:“是。”便退了下去。他刚回到衙门,吴质就过来了,显然也听到了消息。


    “公子万万不可应那征辟。”吴质道。


    曹丕笑说:“阿翁已知晓此事,自去处理,你们勿忧。”


    吴质见无人,便道:“此乃离间公子与曹公之计。且老夫人在邺,公子若去了许都,不能侍奉双亲膝下,将来为之奈何?”


    曹丕心下明白,道:“季重看得清楚。”阿母在的地方就是他家的大本营,随阿母住,是留守,随阿翁外出,是出征,而去许都叫出质。


    赵温老臣,随汉帝一路东迁,又与董承交往甚密,即便没参加衣带诏,也必定知晓。因其资历深,曹操只做不知。


    征辟之事,若是赵温一人所谋也就罢了,就怕背后有天子的身影。方今天子虽暗,但不弱,时不时伸出利爪刺激曹操可怜的神经。


    诸事加在一起,曹操怒不可揭,又脊背生寒,他在尚好,若他去了,谁还能压住天子?


    子桓?手段稚嫩。


    女王?仁厚磊落。


    冲儿?心地善良。


    剩余诸子皆幼。


    不能再等了。


    曹操下定决心,挥笔写疏,弹劾司徒赵温选举不实。奏疏快马加鞭刚送出去,又叫侍中郗虑次日出发,持节奉策,免赵温官。


    郗虑将事情办得十分漂亮,但也引爆了孔融等名士对曹操的不满。


    曹操才不怕这些,他踌躇满志地决定将征伐南方,作为进身的台阶。


    “你说啥?”郭柔一口水喷了出去,不可置信道。


    曹丕忙拿帕子擦身上的水渍,郭柔笑着夺过帕子自己来,一边擦,一边问:“你说的是真的?”


    曹丕不以为然:“我哪句话骗过你,当然是真的。”


    郭柔顿住,忍不住抓狂,说:“哪个大聪明想出的绝妙主意啊?”


    曹丕慌得看了左右,虚了下,压低声音:“当然是阿翁啊,有什么问题吗?”


    郭柔握紧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咬牙:“我宁愿遇到几倍于自己的敌人,也不愿遇到大风暴。长江宽几十里,如同大海,且多山,气候变幻莫测。


    水战,最怕的是风和火,一座山、连续晴天、大雨……都可能改变风向,和北方完全不同。”


    曹丕先是将信将疑,但女王在海上航行过,不由得他不信,说:“阿翁打定了主意……”


    郭柔不客气道:“劳民伤财……而且我觉得现在并不是伐南的时机……”


    一语未了,忽人来报:“主君叫公子和少君过去。”


    曹丕和郭柔忙换了衣裳,趁间隙,他叮嘱说:“不要无礼。”郭柔点头,示意知道。


    夫妻二人去了书房,就见曹操背手看墙上挂的舆图,听见脚步声,转过身,笑说:“坐。”


    郭柔就曹丕下首坐了,只听曹操说:“找你们来,有两件事,一件我准备南征,需要造战船,女王的船造得好,要你监造一二。”


    郭柔立刻笑说:“儿妇定当不负君舅期望。”


    曹操说:“另一件,北方善水战者少,我要从东莱水师抽调水师过来。”


    郭柔闻言想了想,说:“海战与水战不同,但能适应海上颠簸的人,也能适应江上的颠簸。现在水师军士约三千,不知一半可够?包括参与桃花岛海战的泰半军士。”


    曹操:“也好。”


    曹丕问:“阿翁要修建玄武池?”说完,与郭柔对视了一眼,又看向曹操。


    曹操眉头一挑,问:“你有什么想法?”


    曹丕抢答:“孩儿觉得南北气候不同,且长江阔若大海,沿岸多山,气候变化莫测,只怕……”


    曹操哈哈大笑:“我岂不知这些?北人不善水战,提前感受一下罢了,免得到时慌了脚。”


    “君……”郭柔要刚说话,就被曹丕打断:“阿翁说的极是。”


    曹操的眉头一皱,指着曹丕说:“让她说话。女王欲言又止,有何话尽管说来,不必理会子桓。”


    郭柔起身:“我听子桓说,君舅征战乌桓得胜归来,重赏了先前谏者。”


    曹操颔首:“确有此事,若为万安之计,言者无罪。”


    郭柔说:“我认为必将是北方统一南方,何也?因其人口多,人多,军士多,猛将谋臣也多。战争打的是消耗,谁的家底厚,谁的人才多,谁的赢面就大。


    君舅坐拥数州,统一北方,威慑夷狄,无疑是当今势力最大的一方,且君舅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合天下于一,舍汝其谁?”


    曹操不住地点头,更想听她下面的“但是”。谋臣大部分都这样。


    郭柔道:“自我出生那年,天下就大乱,死者不计其数,经济凋敝,北方数州尤受摧残,至今尚未恢复,儿妇认为此时不宜发动毕其功于一役的大战,宜修养生息。”


    曹操道:“去年我征三郡乌桓,未闻你劝谏之言。”


    郭柔摇头说:“两者不同,君舅北征乌桓,行的卫霍旧事,而且因袁氏兄弟存在,势在必行。如今西域不通,河套被羌胡占据,儿妇怕若大汉人口再凋敝下去,重蹈汉初覆辙,强敌盛于草原,只怕中原要向草原俯首了……


    再者,诸侯当中,荆州刘景升虚名无实,且陷于长幼立嗣之争,一旦荆州有变,即刻派大军压境,荆州或许不战而降,即便战也是事半功倍,以荆州为基地练水军,也是极易。


    孙权才干出众,但江东是消磨人志的地方,只要将他们按在长江以南,自会灭亡。想压制他们,只要牢牢控制荆州、合肥,再在临近江东建一支海上水师。


    汉中张鲁、益州刘璋、西凉马腾韩遂、皆不足惧,唯有一人,如今龙游浅水,虎落平阳,需万分提防。”


    第75章


    刘备, 刘玄德。


    父子二人心头同时冒出这个人来!


    说起刘备,郭柔心中就叹气不已,说:“他所缺者, 唯有战略型谋士, 如当年谏君舅迎天子和屯田许下,谏孙伯符占据江东。荆州多谋士……”


    郭柔猛地睁圆了眼睛,盯着益州之地, 曹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脸色微变,站起来后退几步,也盯着益州。


    郭柔不由得走上前,拔下发簪插在成都的位置, 感慨万千:“山川之险,胜过千军万马, 进可出秦川荆州, 退可守天险,好一个天府之国啊!”


    曹丕也起身上前,围着地图看得目不转睛。曹操忽然问:“如果是女王你, 麾下有关、张、赵等猛将,当如何?”


    郭柔踱步,低头沉吟,半响方抬头道:“北取汉中,东跨荆州,连南御北, 蛰伏以待天时,重走高祖旧路。


    不过刘玄德无萧何、韩信、张良等大才,且君舅不是刚愎自用的项羽。”


    曹操闻言大笑, 激动在室内走来走去,道:“女王大才!”


    说完,撞见曹丕,气从心头起,酸酸涩涩骂了一句:“竖子有福!”


    曹丕与有荣焉。


    郭柔见当今之世人才济济,却相互攻不止,且里面有强如刘玄德这样的英雄,叹道:“上天何其厚待炎汉,又何其薄待天下人?”


    曹操闻言,对外吩咐说:“仲康,不许任何人靠近屋子。”


    “是。”外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应答声。


    曹操才问:“为何如此说?”


    郭柔道:“刘玄德麾下猛将关张赵皆万人敌,又遍施仁义于天下,乃英雄也。


    无他,天下群雄于君舅看来如土鸡瓦狗,不出几年必将扫灭,天下太平。然而天下不平,百姓罹难。此上天厚待炎汉,而薄待天下啊。”


    曹操点头:“你说的极是。刘备实乃大患。”杀不好杀,也不能杀。


    刘备嗅觉极其灵敏,危险未至,便先行而逃,又有关张赵护在左右,此不好杀也。


    刘玄德、关云长皆义士,杀他们,无异于自绝于天下舆论,此不能杀也。


    郭柔说:“还有那人,天资英断,睿识绝人……”郭柔说着,朝许都的方向一指。


    父子俩都沉默了,曹操感触最深,闻言遂道:“既如此,不如还政于他,刘玄德便不足为患,天下也就太平了。”


    曹丕瞪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这是父亲戏言,忙又收敛了神情。


    郭柔嗤笑一声:“若这样,请君舅出儿妇与丽奴山君,泛舟海上,远走避祸。”


    说完,转头,眉头一挑,笑问曹丕:“你要一起走吗?”


    曹丕觑着父亲的神色,佯装思索后一本正经道:“也行。把阿母和弟弟妹妹们带上,免遭横祸。”


    难得见阿翁被别人戏弄,曹丕暗戳戳添了一把火。


    这番话让曹操哭笑不得,不得不笑说:“刚才乃戏言。我日思夜想两全之策。”


    他有一事不明,女王发誓说,开万世太平,却要远遁海上,遂问缘故。


    郭柔不答反问:“请问君舅黄巾之乱为何而发生?”


    曹操说:“朝廷卖官鬻爵,官吏残暴,宦官专权,横征暴敛,天灾不断。”


    郭柔听了,言语中带着悲愤:“因为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整个朝廷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即使曹公将大汉强行糊起来,也命不久矣。


    汉家天下久病,病入骨髓,无药可救,但天下百姓只要下重药,便能安居乐业,家给人足。


    还有,我有私心,曹公愿做霍光,我不愿为霍家新妇。”霍光死后,族灭。


    曹操问:“病在何处?”


    郭柔顿了一下,转身到案上,拿手蘸水,写了两个字“世家”,写成又以掌拂去,留下一片水迹,在暗红色的漆面上,如同滑腻的血水般。


    曹操沉吟良久,忽然对郭柔拱手:“请女王教我。”


    这个举动吓了郭柔一跳,慌得避开,曹丕直接愣住。


    见曹操仍然不起,郭柔声音发颤:“君舅,这怪吓人的。”


    曹操这才起身,哈哈大笑,示意郭柔在对面坐了,曹丕坐在身边。两人迟疑了一下,只好坐了。


    “我平生最喜人才,不拘门第、身份、品德,如今要再加上一句,男女了。”


    曹操说着瞪了曹丕一眼,转头对郭柔和蔼,道:“勿怕,你把我当你的阿翁就是。”


    曹丕咳了一声,郭柔指着他道:“这位难道是你的女婿?”曹操为之绝倒。曹丕撞了郭柔,低声道:“不得无礼。”


    曹操指着他道:“子桓,你就这点不像我,一本正经,整日紧绷绷的。”


    曹丕听了,见气氛恰好,遂神情濡慕道:“阿翁如高山,孩儿自知不如阿翁,故而常怀朝乾夕惕之心。”


    曹操倒不知这样的缘由,闻言一愣,半响才说:“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是。”夫妻二人乖巧应道。


    曹操挥手示意郭柔继续,郭柔说:“阳嘉年间,左雄奏请,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此制可再一步,可使考生投牒自应,不必经人举荐,便能参加考试。


    考期固定,定于每年某月,作为朝中大事,天子亲自主持考试,选拔出来的官员是受了天子恩泽。再者,考试严格,糊名、誊录、考官回避……以便以文取人。


    这只是标,根本在与民休息,大兴文教,如此才能培养出足够多的人才。”


    曹操问:“乱世如此尚可,但治世若官员有才无德,何也?”


    郭柔问:“何谓有德?天子可以知之?德有何评价标准?”


    曹操默然,拧眉思考。


    郭柔道:“古往今来选官不过三者而已,以文取人,以德取人,以家世取人。”


    曹操微微颔首,曹丕若有所思。


    郭柔凉凉补充了一句:“千万不要以家世取人,咱们就是以家世取人的受害者。”


    曹操:“……”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顿时来了气。


    郭柔道:“文官考核阻力太大,需要一步步来,但武官却可以。君舅手握军权,何不考核武艺与兵法,亲自授予官职,着重培养将才?”


    曹操不住地点头,记在心间,暗思如何可行性。又问:“若大汉重整山河,当如何方能长治久安?”


    郭柔和曹丕顿了一下,心下明白,曹操问的不是大汉。


    郭柔不惧怕这个话题,侃侃而谈:“我一直在想董卓入京前的真相是什么?少帝死、国舅何进死、十常侍死、董太后死、何太后死……到底受益了?


    宦官和外戚为什么存在?自章帝后,宦官外戚死了一波,又起了一波,不乏有和帝这样的明君,究竟是谁需要他们?需要他们做什么?”


    曹操是亲身经历此事的人,听如此说,说:“原来是袁绍和袁家啊,可惜来了董卓,他封了袁绍渤海太守,袁绍却以此为根基,集十八路诸侯讨董卓,后又坐拥四州。”


    曹操说完,心绪翻腾,如拨云见日一般。抬头间撞见曹丕,道:“记在心里,传之子孙。”曹丕浑身一震,立刻应了,因激动,声音有些大。


    说刚出口,就后悔了。曹操看了他,又转头看郭柔,道:“你俩倒相配。”


    说罢,他忽然释然地笑起来,刘备没有战略型谋士,他有了,儿子也有了,“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情,苍天相佑啊。”


    说罢,曹操侧身盯着墙上的舆图,叹道:“益州是个好地方啊!你们无事,暂且退下吧。勿为外人道也。”


    “是。”二人齐声道。郭柔不好意思一笑,走到舆图前,拔下自己的金簪,与曹丕一起去了。


    曹操又坐了半日,带人去探望郭嘉去了。郭嘉从征三郡乌桓,水土不服,被送往易县。曹丕得知后,立刻快马加鞭送去了华佗等医者。


    阿翁雄才大略,这天下能让他听进去话的几乎没有人,除了郭嘉,郭奉孝。


    命吊住了,但再想出征……


    第76章


    曹丕出了院子, 正月的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这才发现后背一片冰凉, 抬头望去, 松柏苍翠,天地辽阔,油然而生浩然之气, 心境为之开阔。


    往日频繁回首紧盯弟弟的心态, 此刻他只觉得可笑而又幼稚?


    “他们那么小,我是不是很傻?”曹丕转头,低声含糊问道。


    郭柔明白他所想,笑回:“如果它是你进步的动力, 便不是傻。”


    闻言,曹丕心中郁闷稍解, 那样优秀的弟弟在背后追赶, 他怎敢不努力呢?然而……


    “人的精力有限,我要把有限的精力使到更有用的事情上。”曹丕说完,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 却感到肩上的沉重。


    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若曹家败了,他会送走女王和孩子,母子们出逃海上,自由自在,以女王的才干绝对能护住她们自己。


    若是他败于兄弟之手,便与妻儿, 一同遁走海上,打下自己的地盘,逍遥自在。


    “这话说的有理。”郭柔由衷地赞同。


    曹丕去拉郭柔的手, 郭柔甩了几次没甩开,借着袖子的掩饰方握了,身边时不时路过侍女仆从。


    正走着,远远看见一团粉红色的云蹲在花圃前,郭柔脸一红,松开手,招手叫道:“山君过来!”


    山君听是阿母叫,摇摇晃晃走过来。郭柔见她手里抓着一盘棕底白细纹的玩具,笑问:“你手里拿……”


    郭柔说着脸色陡变,几乎心肝俱裂,慌得跑上前,迅速抓住山君的手迫使分开,那盘玩具落地上,蠕动了一下。曹丕上前一脚,踢到远处,急道:“来人!”


    侍女围上来,定睛看去,只见那不是什么玩具,分明是一盘蛇,吓得脸色苍白,颤抖道:“这是土脚蛇,有有有毒!”


    郭柔闻言,抱起茫然不知的女儿,朝曹丕看了一眼,就近找了亭子,关上窗户,叫人请太医,又命人送来炭盆热水,然后细细检查女儿手脚脖子脸面,问:“山君,蛇咬你了吗?”


    山君摇头,郭柔又问:“身上疼不疼?”


    “不疼。阿母,我要那个玩具。”山君道。


    “我看你是不要命。”郭柔见亭子内暖和了,便脱了山君的衣裳,从头到脚,与侍女详细检查了一遍,才抬袖擦去额头的冷汗。


    山君反而被弄得咯咯笑起来,郭柔则是后怕不已,哄着洗了手脚,换上衣裳,恰好太医来了。


    太医诊了脉,笑说:“小娘子身体健康,少君勿忧。”


    郭柔道:“她方才抓了一条毒蛇,我怕万一毒蛇咬了她……”


    太医安慰:“正月里天冷,冬眠的蛇一般醒不来。少君若不放心,我开一贴安神汤给小娘子。”


    郭柔心中大安,指着拿绣老虎脉枕玩耍的山君,开玩笑:“你老看她这是被吓着的样子?该喝安神汤的人是我。”


    众人也跟着笑了,纷纷道:“刚才少君脸都吓白了。”


    郭柔对太医说:“虽如此,再过半个时辰,劳你再过来给山君请脉。”太医说:“这个自然。”


    郭柔与山君出去时,就见花圃一片狼藉,山茶花拔出,光秃秃随意仍在地上,曹丕脸色阴沉。


    见母女出来,他立刻上前问情况。郭柔说:“放心,没有看到伤口,太医也说无恙。”


    曹丕松了一口气,“那条蛇是从山茶花根里翻出来了,自个已死了。”


    正说着,忽有人挑出一盘,叫道:“这有一条!”


    曹丕眉头紧皱,对郭柔说:“外面天冷,你们先回去。”


    郭柔抱着山君就要走,曹丕以额碰了女儿白嫩的额头,后怕不已,又庆幸不已:“山君乖,随你阿母回家。”


    “阿翁~”山君用胖乎乎的双手抱着曹丕的脸,又软又甜地撒娇。


    曹丕忽地身子一僵,一动不敢动,想起了这双细嫩小手,刚翻出一条蛇来。


    郭柔笑了一声:“我已经用香皂细细洗过山君的小手。”


    曹丕只当不知,握住小手往脸上一碰,说:“回去给她叫叫魂,免得夜里惊了。”


    郭柔叮嘱说:“千万小心。”然后与山君去了。


    卞夫人匆匆扶着玉莲敢来,曹丕告知缘由,又说:“那蛇冬眠没醒,山君无事,太医也看过了。”


    卞夫人忙念了几句“中黄太乙保佑”的话,问:“你阿翁那里说了吗?”


    曹丕回:“阿翁去找郭先生,我已经派人过去候着了。”


    卞夫人对众人道:“翻,府里上上下下都要翻一遍。幸好天冷,若天暖和了,那样的毒蛇咬一口,就没命了。”


    卞夫人把山君从小婴儿养大,一想起她抓着毒蛇,至今心有余悸,忙叫玉莲:“你去看看山君,有什么不妥即刻来说。”玉莲立刻去了。


    卞夫人与曹丕各带仆从侍女将前院后院翻了个底朝天。


    却说郭嘉病中,曹操不忍招他过来,遂亲自过去相问国事,挥退众人,令许褚在外面守着,把郭柔对平南的看法低声说了,问:“奉孝,你有何建议?”


    郭嘉靠在凭几上,身形瘦削,双颊凹陷,唯有一双眼睛亮而有神,听了笑说:“易水时,主公见我病重,执我手言,欲将后事托我,令人肺腑酸柔,我亦不舍。如今看来,主公可以无忧矣。”


    曹操忙摆手:“世上何人能及奉孝?”


    郭嘉笑了:“刘玄德乃主公心腹大患,与他相比,孙权倒可以先放一放了。”


    曹操眉头微微拧起:“连奉孝你的意思……”


    郭嘉笑说:“主公,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曹操听了会心一笑,说:“你安心养病,不要喝酒,伯益这孩子你不用操心,让他去府里读书。”伯益是郭嘉的长子。


    郭嘉听了,摇头道:“这孩子孝顺,离了府反而日日忧心我。”


    “也好。”两人又说了一些话,曹操才回去。


    刚要上车,侍从上前耳语:“二公子派人传来消息,府里发现了五条毒蛇。”


    曹操眼睛里露出凶光,道:“回府。”一行快速回到府中,立刻有侍从上前细禀。


    曹操听完,心有余悸,一条就在他院中的梅花盆栽中发现的,不过因天气寒冷,早已冻死。


    “什么人做的?”


    “去年底,皇商李家送来一批山茶、腊梅盆栽庆贺府中喜事,毒蛇就藏在花根下,一批花连土移栽到花圃,一批仍用盆摆着。”


    皇商李家,这家以前是曹丕门下,后来转做了皇商。


    曹操刚与儿子新妇推心置腹说了一番话,更相信他们夫妇,故而格外愤怒策划人的险恶用心,即使毒蛇没有伤人,也能离间他们父子。


    “如何发现的?”他压抑怒气,又问起一事。


    “山君小娘子在花圃玩耍时翻出来的。”


    “她可有恙?”


    “那蛇冬眠未醒,又幸亏公子和少君及时发现。”


    “侍奉之人太不用心。”


    说罢,曹操重复念道:“山君,山君,名字好,生辰也好。”曹操儿女子孙众多,除了几个大的,小的就记住了山君的生辰。


    五月五,避百毒,故以山君为名。


    “来人,将那条虎皮褥子送给山君。”曹操吩咐,侍从忙去了。曹丕匆匆过来请罪。


    曹操摆手制止他,说:“我已知晓,此事你不必再管。”


    曹丕吓了一跳,欲言又止:“阿翁,我我……”


    曹操朝他一点头:“做你的事去吧。”


    曹丕行礼告退,一边走,一边琢磨这句话,不知不觉回到院中,日渐平西,儿女的欢笑声从屋里传出来。


    侍女打起帘子,曹丕进去,就被丽奴和山君一边抱住一腿,追着喊:“阿翁,阿翁……”


    他心中熨帖,挨个摸了头,又问丽奴:“第一天上学怎么样?”


    丽奴刚还和母亲抱怨上学不自在,先生管得严,闻言晃着曹丕的衣裳,求道:“阿翁,我能不能不上学啊?”


    曹丕抱起女儿,坐在榻上,丽奴亦步亦趋跟着。郭柔坐在榻上磕松子。


    “为什么不想上学?”曹丕问。


    丽奴苦着脸说:“阿翁,坐得时间长,夫子不让动。”


    曹丕点了他的额头,说:“你阿翁也是这么过来的。不上学嘛,不行。”


    丽奴唉声叹气絮叨自己命苦。郭柔笑说:“别闹,吃饭了。”


    第77章


    晚上, 曹丕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郭柔不耐烦地按住他,道:“风都进来了。”


    曹丕不动了, 叹了几声, 眼睛睁得大大的,问:“你说阿翁是什么意思?”


    郭柔睡得迷糊,听了这话, 嗯嗯应了两声, 又睡去了。曹丕叹了一口气,将郭柔的胳膊抱在怀中,仍在琢磨,阿翁为什么不让他继续查下去。


    次日他便明白了, 阿翁把这事交给了路粹。路粹是阿翁的心腹,最得力的刀子。他得了命令, 立刻提审了府中主管、皇商李家等一干人等。


    郭柔听说了, 忽想起去年负责花木栽种的是孙孟缇,提审的人中有她的陪嫁,顿时觉得纷乱如麻。


    孙孟缇那里自然有人去求情, 但她怎敢应下此事?故而连那人见也不见,只当做不知。


    李家大叫冤枉,那花木是从南方买来进上的,怎么知道里面有毒蛇?但那毒蛇是土脚蛇,北方多见,当真是百口莫辩。


    李家欲要备下厚礼求二公子和少君, 但是他们连司空府的门都没有进去,只能期盼上天给他们公道。


    郭柔见曹公欲借此事,翦除异己, 打定主意,不见客人。不过次日,辛宪英上门辞行。郭柔见了她,惊问:“何故走得这样急?”辛宪英明日就要出发。


    辛宪英看了眼左右,郭柔挥退侍女,她才说:“我本欲正月底离开,然而最近的风向不对劲,不如及早回去,避开风波。”


    郭柔笑说:“与你有什么干系?不碍事。”辛宪英是郭柔的心腹,辛毗的官当得红红火火,这事与他们无关。


    辛宪英摇头说:“郭姐姐,我不担心辛家,担心的是那家。”


    郭柔猛然想起辛宪英的夫家大伯羊衜的前妻是孔融的女儿,还留个儿子,顿时笑说:“没影的事情,你总是多想。


    对了,那边确实需要你赶紧过去协调,君舅预备组建水军,要抽调船工和军士。”


    辛宪英心领神会:“那我更该早些去了。”


    她回来见孔融依仗名望,结交宾客,大肆攻击曹公,凡曹公说好,他说不好,便觉这人要不好。如今又知曹公差点被刺杀,怕两件事连成一件,故而离开避风头。


    曹公杀人要证据吗?当然不需要。


    郭柔:“也好,别人我不放心。”辛宪英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避之不及地第二日就离开了邺城。


    辛宪英的担忧不无道理。路粹拷掠诸人,牵连甚广,中有一人乃孔融家的门客,性喜花草,受不住刑,招出孔融的罪状来。


    路粹立刻将孔融下狱,邺城震动。


    孔融名望大,一时间朝中为他奔走求情者极多,不免求到了曹丕头上。人来,曹丕好言相慰,人走,他面无表情。


    他是不敢求到曹公面前,也不能求到阿翁面前。阿翁凭借战功和威望,为曹家清除异己,将脏活干了。他要是赶去拆台,他阿翁能气死。


    而此刻的曹操正与夏侯惇、曹仁、曹洪、张辽、乐进、李典等将领商议选拔武将人才的事情。


    “转眼间我已征战二十余年,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不知天命将至啊。”曹操感慨道。


    众人忙道:“主公龙马精神,何故有如此感叹?”


    曹操摆手道:“人不服老不行,趁着年轻,将小一辈培养出来,闭眼了也不至于留下遗憾。”


    夏侯惇说:“主公是何意?”


    曹操道:“我欲选拔将堪为将帅的璞玉,着重培养。”


    众人听了一惊,忙问:“如何选拔?有何要求?”


    曹操指着他们说:“比千石以下和白身皆可参加,至于考什么,你们也想想。”


    几人都是征战多年的大将,听了纷纷出谋划策,曹操边听边不住点头,令人记下来。


    这事曹操提前和夏侯曹氏将领通了气,言:“一家之力有限,众人之力无穷。我们家虽有千里驹,但良将多多益善,方能守住家业。”


    夏侯惇曹仁等人闻言便道:“叔权去了,咱家小一辈中善战者不多了,若将来再没有如曼成文远那样的将领相助,只怕军权旁落。若无军权,我等家族危矣。”


    提到叔权,众人沉默下来。他是夏侯渊的第三子,十六岁一箭射杀猛虎,身负叔伯们厚望,不料十八年那年就去了。


    曹操道:“子和、子丹、子文都是将才,小一辈尚未长成,你们倒忧虑起来。”


    夏侯惇摇头说:“他们生于锦绣丛中,长于妇人之手,哪敢像我们那时以命相搏呢?”


    曹操闻言一顿,也跟着叹:“是啊,别说当时,就说现在也是拿命相搏。大丈夫立于世,搏的是封侯拜相,封妻荫子。”


    夏侯惇说:“北方近百万户,主公慧眼识才,定能尽揽天下将才。”曹操闻言笑起来,说:“揽尽天下英才,咱家方能永固啊。”


    待选拔章程制定好后,曹操下令在各郡县张贴告示,告知百姓明年正月举办武举考试,勇猛可堪为将者,不拘身份,自投户牒,前来邺城,中后即授予官职,并详细列明了考试的内容。


    为了选拔军中人才,也为了预演,曹操命夏侯惇先行在军中筹办一期考试。


    曹丕得知后,有些不以为意,他说:“阿翁下过求贤令,也是不拘身份,你这法子虽好,只怕效果不大。”


    郭柔说:“若是你,见了这两条令,会应哪个?”


    曹丕想了半天,别别扭扭道:“武将选拔更明白,我有把握通过考核,也不必别人推荐。”


    两人正说着,忽然侍女禀道:“蔡小娘子来了。”


    郭柔听了,沉吟半响,道:“你……算了,让她进来吧。”


    曹丕眉头皱起,道:“你交的朋友太心软,又不是她的爹,跑来找你做什么。”孔融案件已经判了,以“大逆不道”“不孝”的罪名判族灭。


    郭柔叹气说:“当日她能来安慰我,今日便注定她要来为继子的外家求情。”蔡小娘子是个善良的人。曹丕闻言不置可否,去了厢房与山君玩耍。


    蔡贞姬一进来,便跪在地上,郭柔忙叫人扶起她,笑说:“你我之间何必行此大礼?”


    蔡贞姬伏地不起,求道:“孔北海大逆不道,罪该万死,但稚子无辜,还请少君帮忙求情饶恕一双年幼子女。”


    郭柔倒不知这些,一想也是,这样的世家子八十岁生孩子都不足为奇,便道:“你起来吧。”


    桃叶扶起蔡贞姬,她脸色苍白,形容憔悴,郭柔看得心疼,道:“羊家无人来求,倒是你来了。”


    蔡贞姬说:“羊家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看发儿可怜,便悄悄过来。”


    郭柔听了,自然明白羊家的意思,抬头看着蔡贞姬:“你果然适合管理慈幼堂。”


    但不适合朝堂,当年曹公杀怀孕的董贵妃,难道不怕惹怒汉帝?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蔡贞姬说:“孔北海一双小儿女,大的八九岁,小的六七岁,少君也是做母亲的人,难道忍心看着他们去死吗?”


    她说着便哽咽起来,这两孩童她见过,聪明伶俐乖巧,不愧是世家子。


    郭柔垂眸:“你来了,我听到了,你回去吧。”


    蔡贞姬怔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郭柔,她知郭柔心地善良,定不会袖手旁观,没想到却这样拒绝了自己。


    “少君……你……”蔡贞姬红着眼失望地看着郭柔。


    郭柔正面迎上,目光平和,里面依旧有悲悯,但她却没有对无辜的孩子伸手援手。


    蔡贞姬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身上一阵热一阵寒,仿佛第一次认识郭柔一般。


    “少君,妾告退。”蔡贞姬道。


    第78章


    见蔡贞姬走了, 曹丕便进来,眉头一挑,从果盘里抓了几颗风干栗子剥, 眉头一挑:“她这么诚恳, 你该不会心软要去帮忙?”


    郭柔叹气说:“这个时候就罢了。”曹公外依征伐辟土之功,内除异己,加强权威, 震慑宵小, 以图未来。


    她这个自家人凑上去求情,不仅求事不成,反而要惹来祸患,又拆了自己人的台。


    曹丕将栗子送到郭柔面前:“也是他咎由自取, 我竟不明白,阿翁哪来得罪了他。”


    郭柔拈了一颗, 答道:“道不同, 不相为谋。”


    “你与蔡小娘子呢?”曹丕忽然问:“你这回可伤了人家的心。”


    曹丕知道女王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蔡贞姬、蔡琰、辛宪英、孙红、苗玉、甄娥皇等人。现在看来,辛宪英最具眼光, 蔡贞姬与她相比差远了。


    “她该不会怨上你,辞了慈幼堂的活?”


    郭柔神情笃定:“不会如此。贞姬能为两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奔走,又怎能为争一口气,就离开慈幼堂的小孩?”


    说完,犹自感慨找对人。她问曹丕:“我知道你得了一本蔡伯喈的字帖,给我了, 送给蔡娘子,如何?”


    “她?哦,蔡琰啊, 可以。”曹丕对蔡贞姬有些不满,但对才华出众的蔡琰却极为敬重,遂命人包了送到蔡府上,以安蔡氏姐妹之心。


    正说话,“阿母,我带妹妹玩去了。”窗外传来活泼的声音。郭柔隔窗望去,就见山君摇摇晃晃跟着丽奴跑出了院子。


    “这些日子憋坏了他们。”曹丕无奈笑说。自从花园中发现了毒蛇,各房都拘着小郎君小娘子,生怕被毒蛇毒虫咬了,一直到府中被犁了两三遍。


    “看,这是我妹妹山君,徒手抓毒蛇。”丽奴郑重地向别人介绍山君,虽然都认识。


    假山下,几个小公子围着山君看,还有人要捏她的小手小胳膊,被丽奴打开:“妹妹把蛇捏死了,小心把你胳膊捏断。”那人吓得赶忙缩回手。


    山君认真地说:“毒蛇,打死,要打死,咬人会死的!”


    “大父因这事送了妹妹一张老虎皮,这么大!”丽奴一边点头,一边伸出双臂,比了个大大的圆:“比一头牛还大。”


    “我还没见过虎皮呢。”曹均心生羡慕道。


    曹林说:“我们去你院里看老虎皮去。”


    丽奴悄悄说:“阿翁在院里呢。”


    几人听了,忙摇头:“算了,咱们去别处玩。”长兄如父,曹操不在家,曹丕就时常过来抽查他们几个小的课业。曹林几人见他,如同老鼠见了猫。


    丽奴想了想,说:“大父肯定还有虎皮,咱们过去看。”


    “啊?”众人先是犹豫,但心中又想见父亲,见丽奴这么说,便下定决心:“走!”


    一群孩子浩浩荡荡跑到曹操的书房门前探头探脑,被曹操发现叫进来,问:“来这里做什么?”


    众人都不敢说话,丽奴却道:“我们来看虎皮,大老虎皮。”


    他一边说,一边好奇地张望,墙上挂着舆图,当地一条大案,案上摆了几摞公文,案下摆着一对九盏莲枝灯,灯焰摇曳。屋内用大架子隔开,架子上都是文书。


    曹操听了,叫人取出一张虎皮给儿孙们看。众人围着虎皮,惊叹不已,伸手触摸,粗糙厚实。


    曹操见他们喜欢,便道:“等你们将来长大了,自去猎一头虎来。”


    丽奴开口便问:“这张虎皮是大父猎的吗?”


    “……”曹操一顿,若无其事地点头:“是猎来的。”


    “大父真厉害!”


    “阿翁教教我!”


    曹操看着儿孙绕于膝下,各个天真可爱,活泼伶俐,心中暖洋洋的,天伦之乐,无过于此。


    他在正道上走绝了,与汉帝隔着血仇。若汉帝一遭得意,这些可爱的孩子将来如何,不言自明。


    曹操正想着,曹林等人讨论着虎皮,山君说:“我的虎皮大,比牛还大,这个小。”


    丽奴煞有其事地点头作证,说:“不如妹妹的大,我将来猎个像牛那样大的老虎。”


    曹玹比划说:“我也要猎大老虎。”


    曹林说:“我将来猎个大象那么大的大老虎。”


    “大象有牛大吗?”


    “比牛大,我阿母说大象比房子还高。”


    ……


    曹操听他们童言稚语,又见山君年纪话不流利插不上嘴,便招手叫来她,问:“你大名叫什么?山君是你的小名。”


    山君面露茫然,唤着“阿兄”。丽奴听了,对曹操说:“我给妹妹起了大名,阿母不同意。”


    曹操便问:“你起了什么大名?”


    丽奴得意洋洋说:“虎妞,山君是老虎,妹妹就叫虎妞。”山君竟应了一声,丽奴又道:“你看山君也喜欢,可阿母不喜欢,阿翁只是笑,唉……”


    你阿母咋没打断你的腿?


    曹操实在不忍孙女有那样土气的名字,想了想说:“云从龙,风从虎。山君大名就叫风,曹风。”


    说着,铺纸在上面写了“曹风”二字,吹干塞到山君的口袋里,叮嘱说:“回去,给你阿翁看。”


    众人不敢玩太久,看完虎皮,吃了点心,喝罢饮子,就一起哄闹着出去了。曹操叫道:“慢些,等等小的,别跌倒了。”


    郭柔前些日子与兵曹掾和工匠们议定了战船的图纸,今日要出门去看进度。


    春寒料峭,草木新芽含而未吐,冷风已带了一两分柔意。她披着石青斗篷,带上孙红等人,出了府门。街巷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见马车周围有护卫,纷纷避在一边。


    新来邺城的客人,坐在楼上,看见几个女护卫,好奇问旁人:“那是谁,怎么有女护卫?”


    那人往外望了一眼,笑回:“这是司空府的少君,必定外出公干。”


    “曹……曹公家的新妇,姓郭的那个?”客人问。


    “不是她,还有谁?我们这位少君既能干又心善,天下独一份。”那人与有荣焉。


    客人面若不赞同,笑说:“女子当以贞静为主,婉顺为上。”


    那人朝他一笑,不再言语,回头喝酒,变得面无表情,暗道,等你病得快要死了,便明白郭少君精明能干的好处来。事事安排妥当,敢从泰山府君手里抢人。


    郭柔一行直奔西门,来到玄武池边上的船厂。出了城,掀帘回头望去,她忽然发现邺城比之前更加威武雄壮,城墙修缮一新,高大宽厚,从洹水挖渠引入护城河,可称得上固若金汤。


    邺城北靠太行山,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曹操命人在周围挖沟修渠,连通河流,既便利交通,又能灌溉原野,据此为根基,虎视四方。


    “好地方啊!”郭柔心中赞叹,拥山河之险,又经营得好。


    天气寒冷,但船厂里工匠们干得热火朝天,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地上都是锯末、刨花和树皮。


    早有管事迎上来,郭柔笑说:“我只过来看看。”管事忙引着郭柔去各处参观,一边满脸堆笑,一边说:“少君慢些。”


    郭柔一边参观,一边问工匠话,“工具好不好用?”“造船有何困难?”“有没有好的想法?”……


    遇到好建议好点子,郭柔立刻记下来,又给人打赏。若有人询问,她也认真回答。


    看罢,郭柔对管事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海船与江船不同,但也有共通之处,若有难处,直接来府上找我。”


    “是。”管事忙应了。


    郭柔转头叫:“桃叶,东西备好了?”


    桃叶笑说:“府里送来了十头猪,十石面,一石盐。”


    郭柔对管事说:“你们为曹公造船辛苦了,把这些都拿去做饭,给大家改善生活。”管事听了,喜之不尽,千恩万谢,立刻叫人架锅烧水,杀猪做饭。


    郭柔离了船厂,回了府中,腹中饥饿,命人做了一碗汤面来。不一会儿,侍女提着食盒送来,她吃得正香,忽抬头见桃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桃叶说:“娘子最近的胃口与平常不同。”


    低头,羊肉汤面的酸味扑鼻而来,郭柔顿时愣住了,想了想说:“请个太医来。”桃叶立刻高兴地去了。


    郭柔已吃完汤面,细想一番,有五六分确认了。太医过来了,诊了半响,笑着恭喜:“虽无十分,但八|九分是有的。少君身体康健,平日多注意些就是。”


    郭柔笑着叫人打赏。桃叶送走太医,回来悄悄说:“孙娘子仿佛也怀孕了。”


    郭柔听说了,由衷地为孙孟缇感到高兴:“孟缇自从来了府中,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如今有了孩子,她便能安心些。”


    势力联姻便是如此,双方相合还好,若反目,留得性命便是万幸。虽说曹家不止于此,但孙孟缇心中始终不安,且又听说,曹公修玄武池造船舶,有大举南征之意。


    第79章


    曹丕回来得知这个好消息大喜过望, 忙问:“几个月了?”


    “差不多两个月。”郭柔起身伸手接披风,曹丕慌得扶她坐下,如同捧着琉璃一般, 看得郭柔直笑。


    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知道些妇人怀孕生子的事情,现在才发现怀孕,心中担忧, 便问:“这胎可好?”


    “问过太医了, 说是正常。你我都年轻健康,不必忧心。”郭柔随意坐在榻上。


    曹丕自个解了屏风,挂在衣桁上,倒了一杯温水递来:“你好生养身体, 万事能缓一缓,就先缓一缓, 不行还有我, 且把这两个月过去再说。”


    “嗯。”郭柔接来抿了一口,捧着暖手,与他闲话时政军务。


    过两日是十五, 众子女都要去卞夫人处问安。曹丕、曹彰、曹植等人或因当值或因上学,与郭柔不在一个时间。


    这日郭柔带着山君去了,路上碰见孙孟缇扶着侍女款款走来,笑说:“恭喜恭喜。”


    孙孟缇意会,红了脸,手不由自主地抚在肚子上。她既期待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陪伴, 又怕这个孩子和她一样处境为难,不如不生。


    “恭喜嫂嫂。”孙孟缇回了神,忽然想起郭柔也怀孕了。


    郭柔笑说:“同喜同喜。”两人一路说笑来到卞夫人院中。玉莲让坐让水, 又给山君端果子吃,“夫人正在梳妆。”


    山君抓了个果子,熟门熟路地去了内室,玉莲等侍女,暗暗逗她玩。


    外间郭柔和孙孟缇正说话,忽然听见:“我来迟了!”门外进来一位彩绣辉煌的女子,正是曹植的妻子崔婉。“不迟,刚刚好,坐。”郭柔道。


    崔婉问:“好久没见两位嫂嫂了。”


    “你这几日可好?”郭柔笑问。她有事要忙,孙孟缇因南北风俗习惯不同,经常待在院中自娱自乐。


    “每日晨昏定省,聆听君姑教导,与家中无异。”崔婉回。


    郭柔转头对孙孟缇开玩笑:“怪不得阿母偏疼幼子,新妇的孝心比我们虔诚。”


    孙孟缇附和了两声,心却暗暗提起来,她见郭柔每逢初一十五过来定省,自己也是这样,没想到新入门的妯娌天天来,倒显得她不孝顺。


    崔婉:“侍奉君姑乃分内之事。”


    崔婉嫁到曹家月余,处处不适应,这曹家松松散散,尊卑不分,长幼无序,家法不行。


    君姑不伸张正室权威,反而对妾室多加抚慰,几个年轻的侍妾没大没小,整日玩闹嬉戏,如同小娘子一般养着,资历深的妾室时不时挑衅君姑权威。


    两位嫂嫂,一位抛头露面,奴婢上位,一位木讷寡言,不能讨舅姑欢心。


    还有曹家的小孩儿,整日里挖蚯蚓、抓泥鳅、钓鱼、掏鸟蛋、掐花、招猫逗狗……每次见都是一身泥,根本不像世家大族养出的孩子。


    崔婉抓狂,她能让自己的院子如自己心意,但不能使曹府围着自己转,今日见面忍了又忍,还是委婉提了。


    郭柔和孙孟缇都是聪明人,哪里不知道崔婉近乎直白的话?


    “哟,你们说什么呢?”卞夫人抱着山君从内室出来。她把山君从小婴儿养到周岁,祖孙非常亲近。


    三人站起来行礼,郭柔笑回:“在夸四弟妹孝顺。”


    卞夫人笑起来,示意三人坐下,又将山君放下地玩,“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婉儿天天过来陪我说话,孟缇前儿孝敬的荷包做得用心,昨日女王进献的那道葫芦鸡味道极好。你们性格不同,但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郭柔笑说:“君姑慈爱,是我们的福分。”孙孟缇和崔婉跟着附和。


    即便是崔婉也不得不承认,卞夫人是个好君姑。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无法度,这家就乱了套。可她是新嫁妇,又不好说。


    三人说笑一会儿,郭柔知卞夫人事多,便起身告辞。出了院子,崔婉想了想,叫住郭柔:“二嫂。”


    郭柔停下来,孙孟缇见状说:“昨儿人说,花园里的樱花开了,我过去看看。”说着告辞离开。


    崔婉与郭柔同行,笑问:“怎么不见丽奴?”


    “他上学去了。”


    崔婉:“哦,这样啊,前日我见丽奴与几个小公子爬树玩,弄得一身泥,想把他们叫进院子梳洗一下,免得父母责骂,谁知许是怕生,一哄而散了。”


    郭柔:“这孩子淘气皮实,让人头疼。”


    崔婉语重心长劝道:“曹家是世家大族,世家公子要举止合度,饱读诗书。嫂嫂与二伯才学出众,丽奴要提早学诗书,才不辜负了天资。”


    将来她的儿子这样贪玩,一定会被气死。


    郭柔:“到底你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娘子,想到这些,难为你有心了。只是丽奴年龄尚幼,我与公子不敢催他。”


    崔婉听了,道:“惯子如杀子,世家子三岁开蒙,莫辜负了好时光。”


    郭柔见她说的都是世家子的教育,并无错处,便笑说:“我记下了,多谢四弟妹。”崔婉行了一礼,在路口分道而去。


    其实何止脚下的路,连眼前各人的路都不相同。


    郭柔和曹丕都不希望将丽奴培养成世家公子,而将他朝曹操的方向塑造,能征善战,足智多谋,御下有道,心怀宽广,文学倒在其次。


    故而两人见他与叔父们的玩耍中,主意最多,小公子们多服他,才不做干涉,任凭生长。


    郭柔与山君回了院中,侍女禀道:“外面有人要见少君。”说着,送上帖子。


    郭柔一看,原来是东莱水师抽调的人来邺城了,军中应了名后,趁还未正是入职,过来拜见。


    郭柔忙命人请到前面的花厅,叫来孙红作陪,自己换过衣服便去了。


    来人正是苗玉、朱全、李忠、候星吏郑望和田稷。几人送了帖子,不敢多说话,只得以目示意,猜度今日能不能见到少君。据说送上帖子,十天半月不见人的都有。


    不多时,有人出来引他们到了一处花厅,路上来往仆从皆屏息凝神。侍从上了蜜水便下去了,只留他们几人。


    朱全和李忠本是郡县吏,从未想过有遭一日能进司空府中,不免束手束脚。


    “咱……”郑望刚开口,便觉得声音大得震耳朵,忙闭上嘴巴,端起蜜水润口舌。


    田稷好奇地四处张望,厅内不曾隔断,正中摆着一架屏风,屏风前是一对枰案,案上的花瓶中插着几支樱花,香炉中香雾袅袅,满室春意。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人站起来,探首望去,看清来人,脸上一喜,行礼说:“见过少君。”


    郭柔见到故人极为高兴,忙道:“不必多礼。”


    众人分宾主坐定,寒暄几句,问过衣食住行,郭柔笑赞:“你们来了正好报效国家。”


    朱全笑说:“海上的贼寇都剿完了,听闻朝廷诏令,便与李兄一起过来,投效曹公。”


    苗玉看了一眼郑望和田稷,则说:“水师无事,我们是来精进技术的。”


    郭柔问其缘故,郑望说:“我之前听少君说,邺城有一观星辰的工具,恰好他们要来,便带着田稷一起过来了,请少君帮忙安置。”


    郭柔笑说:“好说。”又问苗玉:“你难道也想去观星?”


    苗玉:“我是去看造船哩,看那些匠人造的坚固,还是我造的坚固。如今与船匠一起应了差使。”


    “也好。”郭柔道。


    朱全问:“我们去军中,听说要举行什么比赛,好像是凡军士都能参加。”


    “难道你们也想参加?”苗玉笑问。


    李忠说:“我们并不比别人差。”


    郭柔颔首:“这是难得的机会,不妨试一试。”


    朱全犹豫了下:“只怕给少君丢脸。”


    郭柔道:“输了不打紧,知耻后勇,赢了,更进一步。机会难得,明年参加的人多就难喽。”


    “那我们试试?姜海比我们厉害,可惜他没来,把船当婆娘,舍不得离开大海。”李忠惋惜道。


    几人又说了东莱水师的近况,苗玉等人起身告辞。郭柔说:“我不虚留你们,若有难处,过来找我。”


    众人告辞,孙红送他们出门。桃叶追上他们,将几人带来的土产大部分退了,只留下一筐海带。


    桃叶说:“少君领了你们的心意,只是邺城居大不易,这些东西你们自己留着或卖或用。”


    朱全几人面面相觑,孙红则说:“少君什么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对了,这是桃叶,少君的左膀右臂。”


    苗玉几人连忙见礼,桃叶又说:“少君还吩咐了,让田郎君每逢五来府上学习。”田稷听了,又惊又喜,立刻应了。桃叶吩咐完,派了车马,便去了。


    孙红拍着苗玉的肩膀,耳语了几句,苗玉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孙红看向众人:“你们要不要去我的宅子看看?”


    苗玉担忧说:“只怕耽误你当差。”


    孙红朝苗玉一笑,苗玉心领神会,转头道:“咱们去孙红家吃酒……”


    孙红忙打断:“可不敢吃酒。邺城禁酒令严得很,连府中也无人敢吃酒。”


    苗玉笑说:“瞧我这张嘴,见了老朋友,一时高兴,说顺了嘴。”


    “无碍无碍。”众人簇拥着孙红去了。


    却说崔婉听侍从说,大嫂竟然去见了外男,还是粗鲁不堪的军士,大为震惊。


    在她的认知中,便是亲戚家的外男,最好也不要见,大嫂这样就是、就是败坏门风。


    崔婉坐立不安,立刻起身去见卞夫人。卞夫人听完,望着崔婉愣了半天神。


    崔婉以为她也如自己一样震惊,便劝说:“君姑,这关系曹家家风,大嫂不懂这些,君姑不能使她误入歧途,惹人非议。”


    卞夫人回过神来,笑说:“婉儿你误会了,那是她的属下,觐见述职,并不越礼。”


    卞夫人不是严苛的人,对儿媳的要求不高,不危害曹家和儿子便可。


    郭柔作为长媳在卞夫人眼中几乎是满分。她为儿子出谋划策,培育势力,又育有子女,且受曹操看重,这便是最大的孝心。


    女王,女中王,本不就是藏于深闺的妇人。


    崔婉无功而返,郁闷不已,与曹植抱怨了几句。曹植道:“大嫂与别的女子不同。”崔婉气得将人赶出了卧室。


    曹丕回来听说此事,懊恼道:“偏我不在,若在定与你同去。”


    郭柔笑说:“不急,机会有的是。还有一事,要麻烦你。”便把郑望和田稷的事情说了,曹丕一口答应。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郑望田稷这样的人才,其实也难求。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关键处却能起死回生。”郭柔感慨道。


    曹丕生出好奇,打定主意,准备找个机会会会两人,尤其是那个聪明的小孩儿,不知比之冲弟如何?


    第80章


    曹丕过两日便见到了田稷, 瘦瘦弱弱,皮肤黝黑,眼睛明亮, 沉默寡言, 回答问题,言之有物,更让人称奇的是他心算能力极强, 且过目不忘。


    曹丕心生喜欢, 田稷又是女王的学生,故而待他与旁人不同。新得了个神童,曹丕下值之后,带他到府中见另一位神童, 曹冲。


    田稷沉默地跟着,只在暗地里悄悄观察少君的夫君是什么人, 家世模样配得, 就是这性格……


    曹丕去了,却发现阿翁在此正与曹冲说笑,见他进来, 问:“你来见你弟弟?”


    曹丕愣了一下,随后笑说:“冲弟天资聪颖,我今儿见了一位神童,叫他过来,许能与冲弟说上话。”


    说着,便叫田稷上前拜见, 介绍说:“这是田稷,东莱人,因天资聪慧, 擅长术数,被破格选入东莱水师,做了领航员学徒。这次,他和师父一起从青州来邺城,跟着太史令学习星历。”


    曹操一听,便知这人与郭柔相关了,来了兴趣,问:“读过什么书?”


    田稷回说:“只读过《诗经》和《论语》,天文和术算的书读得多些。”


    曹操见他年幼,不怎么苛求,便考较了一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说罢,看向田稷。


    田稷立刻接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将《小雅·鹿鸣》整篇都背了下来。


    曹丕笑说:“他记性好,不如让冲弟和他比一比如何?”


    曹冲围着他转,看见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孩,新奇不已,便对曹丕说:“请阿兄出题。”


    曹丕想了想,转头看向曹操,笑说:“还是阿翁来吧。”


    曹操看了曹冲和田稷,便对人说:“将我新做的那两卷《孟德新书》拿来。”不一会儿,侍从捧着几卷书过来。


    曹操说:“一刻钟为限,记忆多者为胜利。谁先来?”


    曹冲上前一步,随手取了一卷,说:“我先来。”曹操命人计时,一刻钟后,曹冲掩卷,诵道:“兵之利在于信,兵之德在于道。德者,兵之厚积也……”1


    曹操一边听,一边满意地点头。待其念完,曹冲朝田稷露出笑容,说:“请。”


    田稷拿了另外一卷,一刻钟后,也掩卷盖上,念道:“夫天地之间,莫贵于人。故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2


    诵罢,曹操大笑起来,这显然不是二人记忆背诵能力的上限。他见猎心喜,对田稷说:“你这样聪明的孩子,留在府中与冲儿作伴。”


    曹丕听了错愕不已,一脸不可置信。这孩子年纪小,将来留给丽奴用正好,阿翁怎么能抢他家的人呢?


    却见田稷跪下说:“主公有令,不敢不从。只是我生于微贱,于饥寒交迫之际,暗暗发誓,要很多很多粮食。少君曾与我说过博望侯的故事,他从西域带回了胡麻、胡桃、胡瓜、苜蓿……


    小子想效仿博望侯旧事,出海寻找良种良药良畜。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知识是无穷的。故而我不习经史,专研天文星历,恐不能与六公子作伴。”


    曹丕也道:“阿翁,人各有志,他是来向太史令学习星历的。”


    曹操一脸惋惜,只得道:“起来吧,是个好志向。对于出海,你有什么想法?”


    田稷起身,说:“大汉幅员辽阔,南北气候不同,有高山、平原、丘陵、草原,盆地,想凡世间所生长之物,没有大汉不能养育的,但因山川海河阻碍,各地佳物不能互通,困于孤岛大陆。


    大汉之东有国,名曰倭国,光武年间来朝见,却从未有人到过倭国。还有,交趾之南岛屿遍布,光热与江东相似又不同。这是近的,还有远处的,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发现。”


    田稷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曹操见状,心中的最后一丝芥蒂没了,遂大笑道:“等你航行归来,如张骞那般,我为你请封侯。”


    田稷说“小子定当竭心尽力,不负主公厚望。”曹丕心里笑起来,女王没有看错人。


    曹操越看田稷越喜欢,道:“等你长成就派你出海,扬我国威。”曹操又勉励了几句,赐了笔墨。曹丕带他告辞离去,命人好生将他送回住所。


    回来,他与郭柔半含酸说了此事:“咱们好不容易找个聪明的小孩,培养着给丽奴使唤,阿翁见了,眼里心里都是冲弟。幸好他机灵,辞了此事,不然如何是好?”


    郭柔笑说:“田稷脾气怪着呢,与六公子不是一路人。”说完,郭柔伸手点他的额头:“以后长点心吧,君舅唯才是举,他要,你又拦不住。”


    曹丕靠在郭柔的肩膀上,郁闷说:“阿翁也太偏心了。”


    郭柔一手楼腰,一手轻拍着他的后背,说:“丽奴山君只有一个阿翁,我也只有一个夫君。”


    曹丕叹说:“说着不想他,可是还忍不住焦虑。”


    郭柔道:“打不过,我们可以离开这里。”


    曹丕轻轻“嗯”了一声,抱着郭柔的腰,鼻尖是熟悉的馨香:“我如今明白共患难的可贵了。”


    患难之际,即便再难,哪怕万念俱灰,那人会拉你起来,给予你力量,告诉你不能倒下。


    曹操是随性的人,宠爱哪个孩子出自本心,并不受世俗礼仪的限制。当然,其他方面也是如此。他如今大权在握,更想名副其实,汉置三公,虽分先后,但毕竟属同一级别。


    曹操不爽,于是筹谋废三公,重置丞相。虽然三公早已没有实权,实权归了台阁,现在归了曹操。


    凭借威望以及孔融案件的震慑,曹操成功了,但也几乎失去了他微时患难与共的伙伴。


    荀彧。


    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看不出曹操的心思?他不配合,曹操也怨他不体谅自己的难处。


    他退一步,身死族灭,但荀家却能永保富贵。


    他进一步,搏得生机,而荀家也能永保富贵。


    荀彧为什么不体谅他呢?荀彧为家族着想,为什么不允许他曹操为自己的家族着想?


    荀彧相信汉帝会厚待曹氏,曹操一个字都不相信。刘家皇帝是出了名的薄情寡义啊。


    有史为证。


    作者有话说:1、2——引用《三国演义》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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