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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逃兵

作者:经年梦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车窗外是四月阳光明媚的下午,空气里弥漫着暖融融的花香和泥土苏醒的气息。全景天窗将澄澈的蓝天框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凌琤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方向盘上,侧过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的凌予阳,她怀里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偶,脸颊因为兴奋还带着红晕。“今天第一天上课,感觉怎么样啊?”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温和。


    凌予阳立刻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凌琤,声音清脆得像铃铛:“超级棒的,我的教练好厉害的。而且……”她停顿了一下,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看着凌琤继续说道:“我的教练……还是一个漂亮哥哥哦!”她还特意强调了“漂亮哥哥”四个字。


    “漂亮…哥哥?”凌琤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收拢了一下,语气依然保持着轻松,“是吗?你很喜欢漂亮哥哥吗?”


    凌予阳用力地点点头,毛茸茸的玩偶跟着晃了晃:“嗯!他的眼睛特别亮,像星星一样,说话声音也好温柔,他看起来比电视上还漂亮。”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玩偶的耳朵,完全沉浸在分享的喜悦里,“他还说要教我怎么像精灵一样在空中跳舞呢。”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更加雀跃,“我们还约好了明天他要继续教我呢。”


    凌琤的目光重新回到前方道路上,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他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对凌予阳分享的回应,又像只是随意发出的鼻音。车内流淌着轻柔的音乐,衬得小姑娘兴奋的尾音格外清晰。凌琤的视线短暂地扫过后视镜,镜中映出他线条分明的下颌,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还停留在唇角,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带着冰冷的、灼热的执念。九年的等待,如今他回来了,这场以“重逢”为名的狩猎,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二天,凌予阳如约出现在了冰上艺术中心,何煦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休息室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她正低头仔细检查自己的冰鞋。她听到开门声,立刻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碎钻:“漂亮哥哥你来啦!”


    何煦穿着合身的黑色训练服,身姿挺拔,手里端着一盘小点心。再次看到这个小姑娘,内心的苦涩几乎要冲破喉咙。他该对这个孩子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内心的风暴在瞬间席卷而过,最终,他收起所有复杂的心绪,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走到凌予阳面前蹲下,视线与她齐平:“等很久了吗?抱歉,我来晚了。”他的声音清亮温柔,像春日里融化的溪水。


    “漂亮哥哥,你不开心吗?”凌予阳歪头看着他,一脸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何煦扯了一下嘴角,有些无奈地反问,过了那么多年,他依然没有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连个小孩子都能轻松看穿他的心事。


    “你的脸在笑,但你的眼睛没有笑。”凌予阳低下头思索了一会继续说:“老凌每次不开心的时候也是这样,脸上在笑着,眼睛分明在难过。”


    “他……经常难过吗?”何煦想打听更多关于凌琤的消息,他不明白,如今的他,家庭幸福美满,还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难过呢。


    凌予阳放下冰鞋,很认真地想了想,小眉头微微蹙起:“嗯……他经常看着自己的手机发呆,看着看着就难过了……还有每次看完奶奶他也会很难过,他今天又去看奶奶了,回来肯定又要难过很久。”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点困惑和心疼,“老凌那么好,奶奶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呢?”


    何煦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连呼吸都窒了一瞬。凌琤……晚上一个人枯坐?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寂静的黑暗里,只有窗边一个孤寂的剪影,将所有的情绪都沉没在夜色深处。这与拥有美满家庭的形象产生了巨大的撕裂感。酸涩和一种难以名状的钝痛瞬间在胸腔里弥漫开,几乎要冲破他强撑的镇定。


    听凌予阳的意思,凌琤今天去看徐清婉了,这几乎可以肯定,凌琤和凌予阳的关系。何煦下意识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握着点心盘边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过了好几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一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吗?可能……大人有时候也会有心事吧。”他几乎不敢看凌予阳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他所有狼狈的眼睛。


    “那漂亮哥哥,你也有心事吗?你现在也不开心,是因为有心事吗?”凌予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声音里的异样,往前凑近了一点,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容回避的关切和好奇。她的目光干净纯粹,像一面镜子,让何煦觉得自己的伪装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何煦心头猛地一跳,狼狈感瞬间席卷全身。他有些仓促地站起身,动作略显僵硬,将那盘小点心轻轻放在凌予阳旁边的桌子上,借此动作避开她过于直接的注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刚才更加勉强的笑容,甚至抬起手,带着一丝安抚和转移话题的意味,轻轻揉了揉凌予阳柔软的发顶:“大人的事情很复杂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梗塞感,让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些,“来吧,吃点东西补充能量,我们该上冰了”


    这天的课程结束,工作人员牵着凌予阳走到门口,把她交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手里。何煦远远看着那长发披肩的女人,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正蹲下身帮小女孩重新扎起有些凌乱的长发。他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扭曲的、凝固的姿态。所有背景音在他耳里都显得空洞和遥远。所有的酸楚、嫉妒、不甘、爱而不得的痛苦……最终都凝固成一种死寂的绝望。


    尚诗淇发现了他的反常,缓步走近,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停在何煦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对走远的身影。“何煦?”尚诗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怎么了?”这声询问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终于让何煦从凝固的窒息感中挣脱。他猛地收回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扯出一个惯常的、安抚性的笑容,却只牵动嘴角僵硬的肌肉,眼底翻涌的惊痛来不及完全掩去。“抱歉,”他声音有些发涩,“我想我不能继续执教了……”


    尚诗淇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唇线和泛白的指关节,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昨天不还好好的吗?发生了什么事?”就在昨天,她还在为何煦能留下来,重新从事自己所热爱的事业而高兴。她不明白,为什么时隔一天,他又改变了想法。


    “你说得没错,没有谁会永远在原地等着谁。”何煦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刺痛感如此真实,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酸涩。他几乎能想象出凌琤的生活场景:温暖的灯光下,妻子倚门,女儿扑入怀中,笑语晏晏……而他,何煦,只是这场完满图景外一个格格不入的窥视者,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孤魂野鬼。


    “你见到他了?”尚诗淇目光仍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这个“他”是谁,彼此心里不言而喻。也只有他,才能够轻轻松松左右何煦的心绪和决定。从看到何煦发的那条微博开始,她就很想见见这个人。


    何煦的呼吸骤然一滞,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尖锐的痛楚,他别过脸去,避开那探究的视线。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昨天报名的那个小女孩,好像是他女儿。”每一个音节都沉甸甸的,像是从心口硬生生剜出来的碎块,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地面的某处,不敢再抬起。


    尚诗淇的呼吸瞬间停滞,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何煦,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有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小女孩……是凌琤的女儿?她太清楚“凌琤的女儿”这几个字对何煦意味着什么——那是他漫长等待和隐秘期盼的彻底崩塌。


    “……你确定吗?”尚诗淇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艰难地挤出喉咙。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紧绷的手臂给予一点支撑,却在半途停住。她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安慰都苍白无力。


    何煦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荒芜的死寂,仿佛所有光都被抽干了。他没有回答尚诗淇的问题,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自毁般的残忍,点了点头。那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不需要再说什么了,昨天凌予阳亲口说的下午是爸爸来接她,以及她口中那个“去看奶奶”的老凌,已经拼凑出了最残酷的真相。九年来支撑他走过无边黑暗的那点微弱火光,在“他女儿”三个字面前,彻底熄灭了。


    “我……”何煦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没法面对这样的他……趁一切都还来得及,就当我从来没有回来过吧。”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仓皇,“诗淇,对不起……”


    话音未落,他已像被看不见的野兽追赶,踉跄着迈开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冰场入口,仓皇的背影瞬间被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吞没,只留下尚诗淇呆立在原地,心口一片冰凉。她知道,何煦又一次选择做一名逃兵,他又重新坠落那个名为“失去凌琤”的、无边无际的绝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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