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冰》 第1章 回国 何煦推开了冰上艺术馆的门,凉意扑面而来,空气里浮动着冰晶特有的清冽气息。灯光像星星般缀在穹顶之上,映得冰面如同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倒映着场内穿梭的身影。这是他阔别九年的冰场,是他梦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这九年来,他一直避免自己去回忆这段往事,他选择逃到一个没有冬季的地方,四季如春,常年气温在20摄氏度上下,没有冰雪,也没有寒冷。他像每一个普通人那样选择了普普通通的专业,好好读书,好好长大!他把过往的种种都埋藏在内心最深处,不想提起,也无法忘记。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勇气重新站在旧友的面前,轻松随意地说一句“hi,好久不见!”。可如今,当他看着熟悉的冰场,听到冰刀与冰面的摩擦撞击声,寒晶迸溅的簌簌声,一声声都像刀尖划过钢化玻璃的锐利共鸣,把他的心划开了一道冰冷的口子,那些尘封的记忆就这样如潮水般倾泻而来! 何煦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整个人都好似被彻骨的寒意裹挟着。看吧,身体和心都还同样惧怕这样的寒冷,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回来。他拢了拢上衣,收回思绪准备联系尚诗淇,他在花滑队时关系最好的队友,也是目前他在国内唯一能联系上的朋友。 在奥克兰生活了九年的他,依然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外来者。虽然努力改变自己,去交新的同学、朋友、同事,但关系始终只是点头之交,他好像永久不能真正地融入那个世界。原本在国内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朋友,何况微信他已卸载多年,直到有一天,他抱着试试的心态,他登录了原来的邮箱,发现尚诗淇,那个原本已经退队失踪的女孩在他走后的好几年里一直在给他发邮件,询问他的近况,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也在信里和他说起自己当初离开的原因和近况。最近一封是一年前,尚诗淇想和他分享自己步入婚姻殿堂的喜悦,也告诉了他一个噩耗,徐清婉病重了。经过一周的考虑,他终于下定决心回国! “阿煦!”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女声穿过冰场内嘈杂的声音传来,何煦转头对上尚诗淇那笑意盈盈的双眼 “诗淇,好久不见!”何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和当年的他一样,不管看向谁都是带着爽朗的笑,琥珀色的瞳孔里像是盛满了夏天的阳光,像他的名字。只是如今,那笑意好像再也达不到眼底了。 “我想着你应该快到了,准备去寻你呢,不让我去接就算了,怎么到了也不联系我!”尚诗淇嗔怪道。 “我也刚到一会,想先到处看看,正准备打你电话呢。”何煦给尚诗淇看了一眼自己手机,证明自己确实正准备打电话。他想让自己尽量松弛一点,不要显得那么局促不安。毕竟他不知道经过时间的洪流,还是不是一切如初! “怎么样,国内变化大吗?我带你先到处逛逛,一会文辉忙完我们一起去吃饭。” “对了,你还没见过我老公吧,一会介绍你们认识,他叫高文辉,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我们去吃什么呢?火锅行吗?出国那么多年,你还能吃辣吗?”尚诗淇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里全是对好友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何煦没有回答吃什么的话题,有些欲言又止道。 “他都知道,我以前的事情都没有瞒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过得很好!”尚诗淇看向何煦,眼里带着一丝伤感。 “火锅可以的,我和妈妈在奥克兰也偶尔会自己做,就是没有国内的正宗。”何煦知道尚诗淇不想再说起当年那件事,转移话题道。 “你妈妈还好吗?这些年你一个人很不容易吧?”尚诗淇只知道当年何煦出事后他妈妈受了很大的刺激,但并不清楚具体情况怎么样。 “其实也还好,可能是一连串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了,加上她长期酗酒,精神上就出现了一点小问题。但在离开这里之后,她就慢慢地平复了下来。戒了酒,做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现在她已经能够正常地工作和生活了,不然我也不敢把她一个留在奥克兰自己回国了是吧。”何煦说得轻描淡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到奥克兰时他的日子有多难过。当时吴琴的躁郁症已经严重到会产生幻觉了,她经常半夜起来到处找儿子,经常翻箱倒柜找银行卡、房产证。何煦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治疗了半年才慢慢好转。但这些都过去了,一切都重新开始了,这些沉重的过往就随时间埋藏吧,他不会再对别人说起! “来,我带你好好参观参观我们俱乐部!”尚诗淇看出何煦不想多说,转移话题道。当年她离开花滑队后,就来这做了技术指导,也是在这里认识了她现在的老公高文辉。 冰上艺术馆和其他室内滑冰场不同,它不是在商场闹市区,而是建在郊区僻静的地方。冰场的规模不小,分娱乐场和专业场。娱乐场收门票费,供滑冰爱好者游玩,专业场按课时收费,教一些基础步法,指导员都是一些有过专业花滑经验的退役选手,起步阶段的考级是没有问题的。 何煦跟着尚诗淇一路从娱乐厅走到专业厅。场内都是些几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小朋友,每个人都在很认真地练习。看到这场景,何煦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当初日以继夜拼命练习的日子。 “要试试吗?”尚诗淇递给他冰鞋。何煦脱掉外套,接过冰鞋,只穿着一件白衬衫的他不知道是冷还是内心的激动与忐忑,他的双手竟然有些颤抖。他已经九年没有站在冰面上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站上冰面,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在冰面起舞。 双足刚踏上冰面,寒气便顺着脚踝攀爬成细密的战栗,呼吸在空气中结成晶转瞬即逝。随着冰刀在冰面划出的声响,何煦那沉寂已久的心猛烈地狂跳起来。像沉入水底的人抓住了他的救命稻草,他又看到了向上的希望。虽然身体一时还不能适应这样的寒冷,但他的心已经热起来了,身体的肌肉记忆已经慢慢苏醒。他慢慢前压步绕着冰场滑行,滑入这片凝固的银河,冰刀在寂静中刻下一道道的银痕,像流星划过夜空,奔赴那片他热爱了整个青春的星空!那抹白色的身影突然加速,冰刃破开凝滞的空气,左足刀齿轻点冰面腾跃而起。虽然只是简单的后外点冰两周跳,但弧度依然完美得令人屏息,滞空时蜷缩的身体像振翅欲飞的天鹅。落地瞬间溅起的冰晶在灯光下化作细碎星辰。躬身旋转带起的风掠过耳际,何煦在加速的眩晕里听见冰面细微的震颤。 “阿煦……你疯了吗?”尚诗淇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滑行到他身边,语气里尽是担心。“那么多年没上冰,你也敢做这种难度的动作。”还不等何煦回答,她又说道。 “呵呵……我有分寸的,我只是想看看我还能不能跳起来,就算跳不起来,两周跳的动作我也有把握不让自己受伤。”何煦安抚道。 “那也太危险了,你这些年都没有训练过!” “但这些动作我曾经做过上千次啊,身体的记忆怎么会消失。”对啊,七岁那年第一次踏入冰场,被冰面的寒光与刀齿的触感震撼,种下梦想的种子。当别的小朋友在游乐场,在动物园的时候,他在冰场为了练习一个动作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站起来。从不断跌倒到能够完美地完成一个标准的三周半跳,何煦用了五年的时间。一个动作要练习成百上千次才能展示到观众面前,每一个起跳动作都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DNA里。曾经有人说他天生就属于冰场,说他的滑行轨迹比量角器还精准。但没人知道这是他四千多个日以继夜刻苦练习的成果。膝盖、脚踝那些因反复摔打而形成的骨痂,在X光片里都像是他羽翼生长的形状。 “这次回来,要去看看徐教练吗?”徐清婉是当年北城花滑队的单人滑教练,也是她在一次花滑联赛中发现了在少年组夺冠的何煦。那年何煦十二岁,第一次在花样滑冰界崭露头角。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她还想不想再见到我,我让她失望了。”说起当年,何煦眼里又闪过一丝黯然。 “她情况不太好,年前我去看过她一次,她还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你的情况。阿煦,我看得出,她很挂念你。当年的事情,我们都是受害者,爱你的人不会责怪你,所以,请你也不要再责怪自己,我很想念当年那个骄傲自信的阿煦!”短暂的相处中,尚诗淇看得出来,何煦已经不是当年的何煦了,他的眼里没有光了。 “我以为,你决定回来了,就已经想好怎么面对过去的人和事了!”看到何煦眼里的犹豫,尚诗淇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再提前以前那些糟心事,但你不提就能当它没发生过吗?阿煦,不要让阴影扩大成黑洞吞噬了你!”。 “凌琤他……?”这个无数次在何煦梦里出现过的人,九年来他第一次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却不知道该问什么,“他还好吗?”但这又和自己还有什么关系呢! “我去看过徐教练好几次,但都没有看到过他,我不知道他在不在北城,我甚至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国内。你们当年……”尚诗淇不知道当年何煦和凌琤之间发生的事情,她甚至只是听过这个名字,知道他和何煦之间,发生过一些故事。 “诗淇……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和徐教练。”何煦打断尚诗淇,他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对那个人,有爱,也有愧疚,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过去、面对他。 他转头看向冰场内,被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吸引了他的目光。小男孩好像是刚学滑冰不久,像是第一次上冰的样子,在冰面还不太站得稳,教练员双手牵着他滑行,不停地示范摔倒并爬起,教他一点一点掌握平衡。当他终于能够独自站稳并简单滑行后,便得意地向场外挥手。场外,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正举着手机拍下他的学习过程。 何煦的思绪被拉回童年,他想起当年自己学习花滑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举着相机记录着关于他的一切!“妈妈,看我!”冰场内男孩有些许稚嫩的声音撞碎在寒雾里,吴琴正半跪在场边举着相机用镜头追逐儿子的每个动作,记录他成长的点点滴滴。像每个普通母亲一样,她也有一颗望子成龙的心。但又和别的母亲不太一样,她希望儿子成才的执念更甚,因为在她看来,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可怜又可悲的女人总是把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像狗血剧的悲情女主一样,身为岭城人的吴琴大学刚毕业就不顾家里反对,为了爱情远嫁他乡,为了丈夫、家庭、孩子放弃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在家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普通妇女。 何家在榕城当地是小个体户,家里做点小生意,有几间门面收租,算不上很有钱,但也比普通人好很多。何煦的爸爸何军对吴琴一见钟情,开始狂热地追求,然后他们顺理成章地恋爱、结婚生子。吴琴以为这是她幸福生活的开始,一切看起来都像童话般完美,但生活从来都不是童话。在何煦三岁那年,何军生意上的合伙人卷款跑路,给他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和一笔数额不小的债务。还完所有债务,父母攒下的那点家业也就所剩无几了。那以后,何军一蹶不振,他开始酗酒,喝醉后就开始对吴琴拳打脚踢,把自己的无能和失败都宣泄于她身上。最开始吴琴也反抗,也哭也闹,也逃跑。但她又能逃去哪里呢,家里当初说得很决绝,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程度。何煦才三岁,她没有把握能让他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她也不能丢下他独自离开。最后她也就习惯了何军的家暴,不哭也不闹了,她只有一个请求,别打脸,不能让儿子看到她这个样子。每次疼得受不了了,她总是想,再忍忍吧,等小煦长大一点,等小煦有能力撑起一片天,她应该就能摆脱这种生活了。所以何煦直到十二岁那年离开家,也都还不知道,他幸福的背后,是他的妈妈长期忍受父亲的毒打换来的。但他永久记得,妈妈每次对他说起“小煦,你一定要争气啊!”那殷切的眼神。 徐清婉第一次看到何煦是在一次花样滑冰俱乐部联赛的少儿组比赛上。冰场中,何煦被蓝白渐变的考斯滕裹着单薄的身躯,苍白的皮肤几乎与冰面同色。当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响起时,徐清婉联想到博物馆里的白釉瓷人偶——那种随时会碎裂的剔透感! 阿克塞尔三周跳在半空中划出的弧线比任何几何图谱都精准,滞空瞬间悬停的右足尖像热带鱼摆尾时凝在水中的气泡。刀刃落冰激起的冰雾还未散尽,他已经旋身接上后外点冰三周跳,每一个连跳卡点都非常精准。落冰刹那溅起的冰晶尚未坠落,接续步已如行云流水般铺展。刀刃在冰上刻画出繁复的暗纹,每一次转体都精确踩着音乐的分切音。当音乐攀向**,他进入联合旋转,从躬身转为贝尔曼高速旋转。看台上的掌声说明,这次的冠军非他莫属了。徐清婉想,这个小孩天生就应该站在冰面上的,那些她自己没能完成的梦想,或许他可以代为去完成。就这样,十二岁的何煦独自离开榕城前往北城,开始他成为冰上王者的征程! 第2章 观众 暮色将街巷染成淡青色时,路灯次第亮了起来。暖黄在灯光裹着细碎的雪花,在冷冽在空气中织出一片流动在金色。街道两旁户户张灯结彩,处处火树银花,家家户户都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氛围。裹着厚重棉服的少年拖着行李箱疾行着,脸上的烦闷与这喜庆格格不入。凌琤想,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人比他更倒霉了,大年三十的晚上,自己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如果几个小时前他能预想到自己会是这种境地,打死他也不会想要回家过年。飞机落地后才发现,自己把包丢了,明明过安检的时候都还在,他自己也不清楚丢在了哪里。重点是,他的证件,手机,钱包都在包里,行李箱里只有几件衣服和自己的宝贝相机。两个小时的步行,他终于到了目的地,他家所在的小区——北城国际小区。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春晚,女人和少年正坐在餐桌旁看着春晚吃饺子,凌琤打开家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凌琤打量着出现在自己家里的这个陌生少年,戏谑道:“这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你大伯家过年了嘛?”徐清婉看到突然回家的凌琤,有些诧异。 “这也不像啊!”凌琤没有回答,眼神在女人和少年之间来回打量。何煦被凌琤打量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来回拌着自己碗里的那两个饺子。他其实已经饱了,但现在的气氛实在有些让人尴尬,他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厨房还有饺子,还没吃的话就将就吃点吧。”徐清婉冷声道,没有过多的感情 “我爸昨晚托梦给我,说您一个人过年太孤单了,要我回来陪陪您,看来是他想多了。”对于徐清婉的冷漠,凌琤没有过多在意,他已经习惯了。 “这是我们队里的队员,年后有重要比赛,年前有紧急加训所以没回家过年,大过年的,队里人都走了,他一个人,我就让他回来住两个晚上,初二就得回去训练了。”徐清婉看到凌琤的视线一直在何煦身上,知道他的疑问,简单解释道。 凌琤给自己盛了饺子,坐到何煦对面。看着碗里的饺子,面露难色,他从小就不喜欢吃面食。但一路从机场走回来,又冷又饿又累,现在就算是一碗面疙瘩也得吃。 “将就吃吧,家里就只有这个!”徐清婉知道他不喜欢,但没办法,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能煮几个速冻饺子已经是极限了。 “我也不指望您能做什么山珍海味的,有得吃就不错了。就这顿饺子,我可能还是托别人的福才有幸吃到。”凌琤阴阳怪气地说道,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像无奈,更像是自嘲。 “你们吃完自己收拾一下,早点休息。”徐清婉并没有向何煦介绍凌琤和她的关系,说完就自己回房间了,留下俩人在客厅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气氛更加尴尬了。 凌琤认真打量了一下何煦,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探究与好奇。这些年徐清婉对花滑队,对队里的队员看得比家庭重要他不是不知道,但像这样把人往家里领还是第一次“你叫什么名字?”何煦闻声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他看起来比自己稍长几岁,穿着一件米色高领毛衣,下颚线存着少年特有的柔润。说话的时候嘴角噙着笑意,鼻梁秀挺,蓬松碎发刚好拂过眉骨,睫毛很长,垂眸时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他和徐清婉长得很像,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眼,当那双眼睛看向你的时候,眼波流转间像酿着陈年烈酒,让人不自觉就醉了。“啊……?我叫何煦,何去何从的何,春风和煦的煦。”他怔愣半晌后道。 “何煦……?五年前花滑锦标赛少年组夺冠的那个天才少年?”难怪会觉得有些面熟,原来是他。凌琤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五年前,他还特地去查了这个名字,他还记得当时的心情是——嫉妒!时至今日,他的心情依然是——嫉妒! “啊?不是……不是什么天才,只是比别人运气好而已。”何煦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都是刻苦训练的结果,他很害怕别人给他打上‘天才’之类的标签,他怕被捧得太高,有一天会摔得太疼。以前他只想靠自己的努力,去成为妈妈心目中争气的孩子。他也不想辜负徐清婉的栽培,所以现在的他要更努力一些,努力站上更高的领奖台。 “呵……真谦虚!”凌琤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头脑发热,放弃阳光沙滩跑回这冰冷的家里过年。 凌家经营运动品牌,生意做得挺大,总部并不在北城,公司由凌琤的大伯凌彬打理。自从凌琤爸爸去世后,每年春节凌彬一家就会把他们母子接过去一起过年,怕孤儿寡母太冷清了,也想着一年到头总要让这对母子好好地相处两天。但今年凌琤先过去了,临了几天徐清婉才说有集训去不了了。凌琤确实没有说谎,头一天晚上,他确实梦到爸爸了,梦里,爸爸一直重复着那句话‘不要恨她,要爱她’那是爸爸临终前对他说的,所以,他回来了。 背景音还是春晚的热闹舞台,凌琤和何煦俩人像在演一场默剧,各自吃完自己的饺子,各自收拾好自己的餐具,再各自沉默着盯着电视,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各怀心事的没有再说一句话。何煦能感觉到凌琤自从知道自己的名字后就一直表现得冷冷的。他想,大概是大年三十自己家里来了不速之客让他心里有些不爽吧,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份沉默,于是他默默拿起一个苹果,削了皮递到凌琤面前问道:“吃吗?” “呵……你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凌琤冷笑道,并没有去接何煦递过来的苹果。 何煦被呛得涨红了脸,电视上喜庆的节目氛围也变得格外刺眼,僵在半空的手一时不知该往哪放,手里的苹果变得有些烫手,他像一条误入沙漠的鱼,尴尬又无助。“要是能瞬移就好了,要是能就此消失就好了”他想。自己就削了一个水果,怎么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他怎么可能不是外人,在这个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回的可怜虫。如果说开始只是感觉凌琤不喜欢自己,现在他能确定,他不止是不喜欢自己,他是讨厌自己。何煦想不明白,他的到来,就那么罪大恶极吗?就一定要这样给他难堪吗? “我……不是的……对不起……打扰了!”何煦有些语无伦次,说完背上自己的包离开了凌家。凌琤有些怔愣住了,在何煦转身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他的眼眶红了,自己就这样一句调侃的话,把他说哭了? 来到这座城市已经五年了,第一年的时候,吴琴就在何煦就读的体校旁边租了个小房子,照顾他的衣食住行,陪着他训练,每次他有比赛,吴琴总会拿着DV记录下他的每个动作,出租房里贴满了他精彩瞬间的照片。第一年回家过春节的时候,何煦无意间听到爸爸妈妈争吵,那是他记忆里他们第一次吵架。那次的争吵内容,和他有关,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爸爸一直反对自己学花滑,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没有前途且很费钱的运动。那一刻何煦才恍然,原来这就是何军从来都不去看他比赛,也不关心他成绩的原因,原来,这就是妈妈每次喝了酒都会殷切地看着他说“小煦啊,你一定要争气啊!”的原因。再后来,何军不愿意再向他们母子支付生活费,吴琴为了赚钱四处奔波,何煦住进了队员宿舍。出租房没了,那些记录他成长的照片也被放进了箱子里。比赛的观众台上,再也没有那个捧着相机的漂亮女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何煦不死心地一次次拨打吴琴的电话,手机里传来的却始终是这冰冷的机械女声。他一直不停地拨着那个熟悉的号码,直到手机显示电量过低。其实他知道,这个电话是打不通的,三个月前,他收到吴琴短信,说她会离开一段时间,让何煦不要给她打电话,也不要接他爸爸的电话。他知道,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了。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的爸爸不喜欢自己,爸爸妈妈不像表面那样相敬如宾,他们的家早就分崩离析了。但今天是过年啊,他现在很想听听妈妈的声音! 晚上九点多,正是家家户户坐在电视机前吃团年饭,一起看春晚的时间,街上很多商店已经暂停营业了。虽然处处张灯结彩,但没什么行人的街道有些冷清寥落,整个城市像是陷入了沉睡。 何煦其实有些后悔那么冲动地跑出来了,夜晚的温度太低了,此刻的他感觉有点冷。他不知道去哪,宿舍回不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先找个酒店住下。天空飘起了零零散散的雪花,轻盈地打着旋儿,落在睫毛上、衣领间,化作一粒微凉的湿润。昏暗的路灯把何煦拉成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想要伸手接住那飘落的雪花,却什么都没有接住。他拢了拢外套,套上帽子,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向他袭来。他突然觉得,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过去十七年里所认识的人,经历的事像一场梦一样不真实。爸爸不爱他,甚至一点都不在乎他,妈妈消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出现,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一切都是假象,所有的人和事都变得让他感到陌生,这个世界,无人爱他,陪着他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他突然就很想念自己的冰鞋和冰刀,很想念自己在冰上起舞的样子。他是个迷路的小孩,但那如月光湖泊一样的冰面就像是他终生追寻的方向。他有些欣喜,即使一切都变了,花滑不会变,他对花滑的热爱不会变,只要站在冰面上,他就能找回归属感。想滑冰,想跳舞,于是他就这样做了。点冰起跳,他想象着在冰面上的样子旋转、跳跃,他沉浸在这场只有他一个人的独舞里。突然不远处响起了掌声,他万万没想到,这场演出,居然还有现场观众。凌琤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旋转的场景! 第3章 母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何煦看到凌琤的瞬间,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结巴着问道。 “咳……刚好没错过你的演出。”凌琤其实没看到什么,但他看到何煦尴尬得满脸通红,心想这小孩那么容易脸红的吗,又忍不住逗他道。 “看就看吧,平时比赛那么多双眼睛看呢!”何煦小声嘀咕,嘴硬地安慰自己。 “哦……那你平时比赛也会脸红吗?” 苍天啊,有没有地洞能让他钻一钻啊,让凌琤看到自己一个人在雪中跳舞就算了,自己还不争气地红了脸。自己和他肯定五行相克吧,不然怎么碰到他就总会发生让自己尴尬的事。 “天太冷了,我这是被冻红的”某人还不死心,继续嘴硬。 “走吧,回家,你徐教练还在到处找你呢。”说完,凌琤给徐清婉打电话报了平安。 “我不去了,你回去吧,替我向徐教练说声对不起,没打招呼就走了。”虽然有些后悔冲动跑出来,但现在让他回去他也是不愿意的。凌琤那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时刻提醒他,他没有家了,他只是个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 “如果是因为我的那句话,那我道歉。我承认,我是讨厌你,你那种行为在我看来很讽刺,就好像,你是那个家的主人,而我才是一个外人。”只有凌琤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是嫉妒的。 “你为什么讨厌我?”何煦不理解 “可能是因为……我妈为了你,不和我一起过年,一年到头,陪你的时间比陪我多。”‘还有,她在意你,比在意我多’这一句,凌琤是在心里和自己说的。 “她陪我是因为她是我的教练,我的老师!”何煦看到凌琤的眼神里还有一些别的情绪,但他又说不上来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像羡慕、嫉妒?直觉告诉他,凌琤对他的讨厌肯定不止于此。 “可我的老师不会为了我抛下自己的家人。”何煦看到,凌琤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黯了下去,听出了他语气里透着哀伤。 “不管你信不信,徐教练只是我的教练,我有爸爸妈妈,只是今年发生了一些事,我不能回家,徐教练可怜我才收留我,我不是她的私生子。我的到来和我无意的行为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何煦郑重地向凌琤道了个歉。他想,如果换作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大概也会不开心吧。何况按凌琤的说法,他和他妈妈相处的时间一定也很少。而且何煦还发现,凌琤一句也没提起过他爸爸,所以,他爸爸妈妈的感情也一定不好,或许是离婚了。这样一想,他竟生出一些凌琤和他同病相怜的感觉。 “扑哧……”凌琤被那句私生子给逗笑了,他一句玩笑话,这小孩还当真了。凌琤看着他无比真诚的眼神,心知自己不该把气撒在他身上,他又有什么错呢?“走吧,先回去,外面太冷了,再不回去你徐教练要找来了。” 何煦从家里走后,徐清婉从房间出来没看到人,一问才知道何煦走了,但并不知道何煦是被凌琤气走的。徐清婉打了几次电话都在通话中,再打就已经关机了,她只和凌琤说何煦无处可去就急匆匆地出门找人了。凌琤在家里想了一会,开始有点内疚,毕竟是自己把人气走的,万一出个什么意外自己得内疚一辈子。虽然心里不爽,但还是一起出门找人了。 即使再不愿意,何煦还是跟着凌琤一起回到家里,只是不出意外的,他感冒了。徐清婉是又急又气,初二开始要集中封闭训练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去参加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了。这几年,何煦经过更系统专业的训练,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各种高难度系数的动作,近期的主要训练就是挑战更高难度的动作。虽然通过稳定的4Lz 3T连跳能积累高分,但何煦想再突破一下自己,要做就做最好,他不是一个甘于平稳发展的人。这次感冒,打乱了徐清婉给他安排的所有训练计划,如果恢复不好,甚至影响到何煦未来几年的职业规划,作为何煦的主教练,她怎么可能不急不气! 本来打算今天离开的何煦现在也只能乖乖吃了药好好躺着,他也知道昨晚一时冲动的代价有点太大了,如果恢复不好,明天不能按时去集训,别说能不能去世锦赛,就算去了也会因为身体原因或者准备不足拿不到好的成绩。世锦赛是直接影响明年冬奥会的参赛资格的。如果今年的世锦赛再无法参加,那冬奥会的参赛名额就不一定是他的了,他不想再等一个四年了,四年——太遥远了,妈妈和教练都会对他很失望吧,而自己也一定会很遗憾。他懊恼地把自己蒙进被子里,越想越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不能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呢。他想到了凌琤,想到那张嘴角总的噙着淡笑的好看的脸,“一定是因为他,他看着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会让人感到紧张尴尬,然后就头脑不清楚了。”他喃喃自语在开解自己道。 凌琤带着困意打着哈欠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徐清婉正在厨房忙碌,以为她在做早餐,便问:“吃什么呢?” “何煦感冒了,我给她熬点粥,你是将就喝点粥?还是等会儿自己煮点饺子?。”徐清婉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呵……真是师徒情深啊。”凌琤冷笑着说,没有回答这个关于吃什么的问题。没错,他又不开心了。他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体验过来自妈妈的关心与照顾。徐清婉在花滑队执教,长期不回家,偶尔回家对爸爸对他都非常冷淡。每次生病照顾自己的只有爸爸,爸爸去世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就算是生病,他也没感受到过来自妈妈的关心。再后来他住进了学校,回家也很少能和徐清婉碰上面,他们像两个同住一个旅店的陌生人,偶尔有交集。慢慢地,他也就习惯了没有人关心照顾的日子。他以为,他的妈妈可能是太热爱她的事业了,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爱家庭爱孩子。再或者她天生就是这样冷血的人,现在才知道,她也是会关心人的啊。 他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登上□□,接收了一大波消息轰炸,因为昨天丢了手机的关系,联系不上他的那些同学朋友全都留言问他什么情况,还有一些送新年祝福的。他没有什么心情回消息,选择了全部忽略。他以前很喜欢交朋友,很喜欢和别人聊天,因为这样会显得他人缘特别好,会让他有一种被很多人在乎的感觉。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这种自欺欺人,寻求情感关爱的行为无异于红楼梦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贾府,表面热闹终究敌不过内在的虚空。别人只看到他交友广阔的热闹表面,谁又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空虚缺爱。那么多人的嘘寒问暖、殷切问候,都敌不过徐清婉亲手熬制一碗看起来不怎么好吃的粥。 他打开主页,发了一条丢手机的动态说明。接着又发了一条心情“有些东西,并不是不存在,而是有的人不配拥有!” “丢个手机就感慨起配不配的问题来了?” “怎么了,大摄影师?突然感慨人生来了?” “手机:是我不配了!” “没有什么是帅哥不配拥有的!” 凌琤看着心情底下那一溜儿的玩梗留言,无奈地笑了。果然没人能够看懂我的心情啊,他想。他用了几分钟来和自己和解,既然有些东西自己不配拥有也不曾拥有,那就当不存在好啦。那么多年也是这样过来的,自己不也长那么大了吗?他既没有喝粥,也没有煮饺子。他选择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背上背包出门了。他准备远离城市中心,去乡间,去拍拍不同的民风民情,去看看这座城市偏远角落的年味儿,去感受那些在这个家里感受不到的烟火气。走的时候,他把门摔得很响,好像故意在提醒还在厨房忙前忙后的人,他要走了,说是和解了,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但这种在意是永远也得不到回应的,他知道。 徐清婉听到摔门的声音,知道凌琤出门了,但她没有问他要去哪,假期有什么安排。那么多年来,她的所有精力都投放到她的花滑事业当中。她内心也清楚对于这个儿子,她是不够了解的。她从来没有参与过他的教育与成长,也从来没有过问过他的成绩以及理想,他上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她还是通过凌彬的转述才知道。她也知道凌琤对她的种种不满,知道他想从她这里得到的是什么。但她能怎么办呢,从她怀上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不能,也不想面对他了。凌琤刚出生的时候,她也想过试着去爱他。也曾努力想要做一个好妈妈。但每次看到他,她心里压抑的恶魔总会苏醒,总会一遍遍问她“你要爱他吗?你要爱这个毁了你一生的小孩吗?”在凌琤每次拿着奖状到她面前讨好的时候,她也想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夸赞他一句。但每一次靠近,每一次试图牵起他的手,都会让她觉得恶心,让她感到窒息,她终究无法假装爱他。她只能尽量让自己不要带着偏见去恨他,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做一对形同陌路的母子。 第4章 发烧退赛 大年初二,北城花滑队所有参赛人员都要归队开始封闭训练了。何煦的感冒不仅不见好转,症状还从喉咙痛和鼻塞转为了咳嗽发热。他是不能按时归队了,但徐清婉不仅是单人滑的主教练,还是这次比赛的领队,所以她不得不回队里。 “小琤,能帮我照顾小煦吗?”走之前,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艰难开口向凌琤说出自己的请求,何煦的情况,让她很不放心。 “呵……妈,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凡胎,我也是会生病的。”凌琤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像在说一句玩笑话,但眼神里满是落寞。他不明白,从小到大,他明明都已经习惯了妈妈的冷漠,为什么这两天总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迫切地想让她知道自己内心也是需要爱的。一定是因为那个小孩,因为嫉妒他,因为他得到了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渴望的。有些东西如果大家都没有,那么大家都会觉得那东西也不那么重要,但如果有人拥有了,那没有得到过的人就会被嫉妒吞噬。 “我……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徐清婉欲言又止,她淡淡看了凌琤一眼,提上行李出了门。门关上的瞬间,身后传来凌琤的声音:“我不会不管他的。” 凌琤想了很多年都没能想明白,徐清婉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冷漠。从小到大,他很努力地让自己变得优秀,在妈妈面前表现自己,只是想获得她一点点的关注和在意。后来发现不管他多优秀,徐清婉都不会给他一个赞扬的眼神。他很擅长和自己和解,得不到的东西就不要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就留着以后慢慢想。他现在只是在好好完成爸爸的遗愿“不要恨她,要爱她”。 徐清婉走后,凌琤无所事事在房间转了几圈,决定去弄点吃的,打开冰箱门却发现冰箱里除了一袋速冻饺子一无所有。他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这很符合他对徐教练的刻板印象了。他拿上外套,准备去一趟超市,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又返回去,走到何煦的门口,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回应。他又敲了两声问道:“我要去超市买点吃的,要给你带点什么吗?”。里面依旧没有回应,他犹豫着收回准备第三次敲门的手,心想:“万一睡着了呢,人还病着呢,自己看着买算了。” 按习俗,大年初二大家都开始走亲访友,上午的时候,超市里买拜年礼品、食材的人特别多。凌琤推开超市玻璃门的瞬间,一股暖烘烘的热浪裹着喧闹声扑面而来。他有些后悔了,不该在这个时间来凑这个热闹的,虽然他很爱烟火气,但这种程度的热闹已经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他在原路返回换个时间再来还是进去买好东西排长队等结账之间衡量了很久,决定还是慢慢排队吧,早早回去也没别的事,还得和一个陌生小孩尴尬相处。这样算下来,超市的喧闹也勉强能接受了。在超市逛了一个多小时,买了些新鲜水果和简单易做的食材。他来到零食区想买点零食,货架前挤满了半大的孩子,父母推着购物车跟在身后。每次进超市看到这种一家人来逛超市的场景,他心里总有些难过,因为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生活。可能是因为零食区人有点多太吵了的原因,他有些烦躁了,就在这时,他看到不远处货架前有个**岁大的小男孩踮着脚想拿高处那最后一盒巧克力棒。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看着小孩子温柔可亲地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松松就把那盒巧克力棒从货架上取了下来。小男孩开心地对他说谢谢,但第二个谢字还没出口,便看到他把巧克力棒放进了自己的购物车扬长而去,留下小朋友独自风中凌乱。直到结完账走出超市,凌琤也还在为自己的幼稚行为得意地笑。也不知道那小孩有没有被自己气哭,他要是哭了,他爸爸妈妈一定会哄他吧?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凌琤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他想着也不知道何煦要不要吃午饭,早上起床也没看到他出房间门,就连徐清婉走也没看到他出来。凌琤走到何煦房间,试着又敲了敲门,依然没有回应。他犹豫了一下,心想:“再等等吧,晚点再不出来,我就直接开门进去看看”。他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登录了□□。之前忽略掉的消息又弹了出来,他选择性回了几个比较重要的消息,但对方头像已经灰了。这种日子,怎么会有人像他一样,无聊地一个人上网。他又登录游戏,想自己开一把游戏打发一下时间,刚登录上去就收到陈墨的好友组队邀请。 “你丫什么情况啊,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差点就去找警察叔叔帮忙找人了。”凌琤刚进游戏房间,就看到陈墨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打字速度够快啊,这就是你单身二十年的手速?”凌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调侃道。 “十九好吗?哪怕差一天,都不算二十。”陈墨成功地被带偏了。 “呵……你还挺得意。” “阳光沙滩,长腿小姐姐让你乐不思蜀了是吗?大过年的,居然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得,问题又绕回来了。 “我在北城……”凌琤无语,关于大年三十那天徒步回家的心路历程他一点都不想再回忆了。 “啥?你不是和你大伯一家去南城过年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我妈队里有集训,去不了,我回来陪她过年。” “所以你现在和你妈在家?”陈墨有些意外,他的印象里,凌琤很少和他的妈妈这样长时间地相处。 “没有,她早上走了。”虽然‘你妈’两个字被屏蔽掉了,但凌琤也看懂了。 “那出来玩啊,我一个人在网吧,太无聊了。” “来不了,在家带小孩呢。”凌琤想到何煦,圆圆的脑袋,长着一张娃娃脸,留着一头黑色的微分碎盖,那双天真的眼睛看向你的时候,像个向大人要糖的小孩。 “哈???” “她队里的小孩,在我家借住,病了,让照顾两天。”想到这凌琤又有点心烦,也不知道那小孩现在什么情况。 “你还是我认识的凌琤吗???”陈墨诧异,他认识凌琤那么多年,知道他和徐清婉的关系,知道他讨厌花滑,也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学花滑的人。 “说来话长,有点特殊情况,你游戏还开不开了?”凌琤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开开开……”看出凌琤不耐烦了,陈墨选择了沉默,但在心里默默决定,一定要亲自去看看这个“特殊情况”。 一连几局游戏结束,凌琤越发有些心绪不宁,客厅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快两点了,那家伙还没起床,自己就算通宵也没那么能睡了,该不会是病情加重了吧?“下了”凌在游戏里和陈墨说了一声,还没等他回复就直接退掉了游戏走了。 凌琤再次来到何煦房门前,先敲了门,确定里面还是没有回应。“我进来了哦!”虽然知道里面的人听不见,但他还是礼貌性打个招呼才推门而入。“你还好吗?”凌琤走到床前,看着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截脑袋的何煦,试着询问道。还是没有回应,但似乎被子里的人哼唧了一声。凌琤没有听清楚,蹲下身来,凑近了一些叫道:“何煦?” “妈……”这次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很清楚,应该是在说梦话。凌琤感觉有些不对劲,再怎么困也不可能睡那么沉,他掀开被子,看到何煦蜷缩着,双手紧紧抱着半截被子,额上有细密的汗,苍白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脸上表情有些痛苦,嘴唇嚅动着,应该一直陷在梦魇里。凌琤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就被烫得缩了缩。他心头一紧,难怪一直叫不醒,这人都已经烧得失去意识了。他在医药箱里翻找了一会,但并没有找到退烧贴之类的东西。心想去医院也得先让他温度退下来,人清醒过来。心一横,他冲进厨房,打开冰箱门,取了两罐冰镇可乐回到卧室。当沁着寒气的易拉罐贴上滚烫的腋窝时,昏迷中的人忽然发出小猫似的呜咽。凌琤动作一顿,心跳漏了半拍,脑海里突然浮现那天晚上,他红着眼倔强冲出家门的样子。想到此处,凌琤开始内疚了,要不是自己那天说话难听,这人也不至于病成这样。 凌琤走出房间给徐清婉打电话,不出意外的,无人接听,十有九次,这个电话都是打不通的,他也没指望能打通这个电话。他给徐清婉发了条短信,说了何煦的情况,希望她能回来,或者叫他父母过来。回到房间,凌琤摸了摸何煦额头,体温比刚才低了一点,又试着问了一句:“你感觉怎么样?清醒着吗?我现在要送你去医院,你能自己走吗?” 何煦迷迷糊糊半睁着的眼蒙着一层水雾,烧出裂口的嘴唇动了动:“头痛……” “醒了就好!喝点水,穿上外套,我们去医院。”凌琤递了杯水给他。何煦撑起身子,接过水,微微仰起头一饮而下。喉结随着水流的涌动而上下翻滚,像是琴弦的拨动般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虽不张扬却引人遐想。凌琤像是听见自己心脏躁动的声音,有些慌乱地转过了身! 第5章 缺失一半的爱 耳畔响起形形色色的嘈杂声和急匆匆的脚步声。何煦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听听医生护士在说些什么,但他的注意力却怎么也无法集中,怎么也听不真切。慢慢地,这些声音好像变得越来越远,大脑皮层拉下厚重的帘幕,意识一点一点被蚕食,睡过去的那一瞬,他好像听到有人在问“这个小孩的家属呢?”。他心里有点难过,是又被丢下了吗?父母尚且能丢下自己不管,何况一个讨厌自己的人呢。随即,世界像是陷入了永恒的静默。 何煦紧闭的眼皮才动了动就闻到一股消毒水的气味顺着鼻腔往脑仁里钻。他缓慢睁开眼,意识慢慢回笼,手背微微的胀痛和冰凉感让他想起来,自己发烧昏厥进了医院,现在还输着液。此刻的病房安静得落针可闻,也不知道几点了,他环顾一下四周,只有他一个人,昏睡前的记忆是真实的,果然是被丢下了吧。他感觉喉咙有些干涩,起身倒了杯水喝,虽然动静很小,但还是惊动了隔壁床睡觉的人。 “醒了?”病床之间的隔帘突然被拉开,凌琤顶着一双惺忪睡眼看着他问道。 “你……你没……没走?”何煦被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活人吓了一跳,有些结巴道。 “走……走去哪?”凌琤被他受到惊吓的样子逗笑,学他结巴着反问。 “你不是回家了吗?”想到这,何煦微低下头,不想让凌琤看到自己脸上的失落和难过。 “你得住院观察两天,我回去拿了些生活用品。” “哦……这样啊”虽然回答得轻描淡写,惊喜是大于惊吓的。凌琤看到,何煦的脸上已经多云转晴了。他想,这还真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心思简单的小孩啊! “中间我接了一个你的电话,好像是你爸爸。”在何煦昏睡期间,何军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凌琤本来不想接的,但看到手机备注是‘爸爸’,他想何煦病那么重,应该让他家人知道的。结果他没想到,接通电话那一刻,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醉汉粗俗鄙陋的谩骂。“先申明啊,我不是故意接的,他一直打,而且我想你不是生病了嘛,想着应该告诉你家人一声。”见何煦不说话,凌琤解释道。他想,何煦应该不想让人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父亲。 “没事,我平时都不接他电话。他每次都喝得烂醉才会打给我,这次也是吧?”何煦有些无奈地笑问。 “嗯,所以我没说话就直接挂断了。”从何煦的话里可以听出来,他和他爸爸关系不好。凌琤想,他们还真是同病相怜,一个有一个不爱自己的爸,一个有一个不爱自己的妈,两个人都缺失了一半的爱。 “谢谢你,哥哥!”何煦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凌琤的名字。虽然认识两天了,但在家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碰面都不到三次,别说交谈了。何况何煦觉得凌琤讨厌自己,在家里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能躲着就躲着。但这次生病,他没有丢下自己不管,所以,他在何煦心目中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承认是我弟弟了?”凌琤调侃道。 “不是的……”想起之前俩人的误解,何煦有些不好意思。 “我叫凌琤,会当凌绝顶的凌,流水琤琤的琤。”凌琤想起俩人第一次见面,何煦的自我介绍,也学他把自己的名字加上了形容词。 傍晚的时候,徐清婉来过一次,向医生询问了一下何煦的情况。以何煦目前的状态,想再参赛是不可能的了,就算病好了也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期,时间肯定来不及了。她向凌琤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无非就是请他再照顾何煦几天,还有就是谢谢他。凌琤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她对自己说谢谢,但是因为别的小孩。 “医生说你是急性肺炎,再来晚一会可能人都没了,不是退烧就没事了,你得先消炎然后在医院观察几天。”凌琤走到何煦床前,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看还有没有发烧,这个事情,他已经做了一下午了。 “哦……谢谢……哥……凌琤哥!”这突然的肢体接触让何煦有些语无伦次,随即红了脸。 “也不烧了啊,怎么脸还那么红?”凌琤说着在自己额头试了温度,又疑惑地试了一下何煦的额头温度。 “啊……?可能是刚睡醒有点热。”何煦有点心虚,但面对凌琤二次袭击的手,他似乎也适应了。 凌琤回到旁边的空床上和衣躺下,病房里又陷入静默。本来就是两个没有交集的陌生人,突然要这样长时间的单独相处,两个人心里都有些许的尴尬。在犹豫了几分钟后,凌琤突然开口问道:“你很喜欢花滑吗?”如果他很喜欢花滑,那按徐清婉说的,这次比赛他已经不能参加了,那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喜欢……吧!”何煦犹豫着回答。喜欢吗?他自己也不清楚。起初看到花样滑冰,他是很羡慕也很向往,但后面慢慢来的,这份喜欢变了质。他越来越想通过花滑来向爸爸证明自己、让妈妈开心、让教练满意。他那么努力,是因为爸爸妈妈和教练,独独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所以现在的他不确定,他还能肯定地说自己喜欢花滑吗?还是只喜欢花滑能带给自己荣耀! “喜欢吧?”听出何煦的犹豫,凌琤有些疑惑。 “妈妈希望我……咳咳……为她争气,教练……咳咳……希望我为队里争光”可能是说话耗费了一些精力,何煦有些咳得厉害,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按你所表达的意思,你学花滑好像都是为了别人,你自己的意愿呢?” “自己的意愿吗?从我第一次站在冰面上开始,我就喜欢上了花滑,只是后来……这份喜欢好像变了质。” 从接到何军那个酒后的电话,凌琤就猜到何煦的原生家庭不会太好,不然也不至于过年生病都没人过问。 “我爸爸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学花滑,从小到大,我就特别想要向他证明自己。直到有一次,我听到他和妈妈吵架,说我是个丧门星,一出生就克他,害他生意破产,让他倒霉那么多年。还要学那么一个烧钱又不一定会有什么好出路的运动项目。他怪我妈妈让我接触花滑,坚持让我学花滑,说我们母子俩拖累了他一辈子。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不管我拿多少个第一都是没用的,对他来说,我不来到这个世上更好。你能理解那种心情吗?你一直以来最尊敬的人,却根本不希望你存在。”说到这,何煦停顿了一下,似在等听的人回答。凌琤想,这种心情,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了,他自己的童年,何尝不是这样呢,但他从来都不是喜欢摊开自己伤口给别人看的人,所以,他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回应。 “那时候我觉得,所有的努力都失去了意义,我不想和谁去较真,也不想去向谁证明,拿第一和吊车尾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但我发现这样对我妈妈来说太残忍了,她和家里抗争那么多年,就是相信我能够争气,能够站上更高的领奖台,向所有的人证明她的坚持是对的。还有徐教练,在妈妈离开后的日子,她对我很照顾,不管是训练还是生活,都对我无微不至。她说她曾经有一个冠军梦,希望我能替她去实现。看吧,我身上承载了两个最爱我的人的希望,她们的意愿,比我自己的重要得多。” 可能是说了太多话了,何煦又猛咳了几声,继续说道:“起初想争第一是为了向一个不爱我的人证明自己。后面想争第一是为了让爱我人欣慰。自己都忘了,第一次站在冰面上时,我只是喜欢在冰面上旋转跳跃,恣意起舞的感觉。” “如果这次的比赛你无法参加了,会不会很遗憾?”凌琤屏息听完何煦和花滑的故事,过了很久才开口问道,久到何煦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遗憾啊,肯定会有吧,我已经准备了好几年了。但我更遗憾的是,妈妈这次不能在电视上看到我了,我很想她!”吴琴曾经说过,不管她在哪里,只要有何煦的比赛,她都一定关注的。所以这几年里,何煦总是积极参加各种商业或职业的比赛。他想,就算妈妈在别的城市只能在电视机前看着他,就和小时候每一次参加比赛一样,他都能感觉到妈妈在现场为他喝彩的样子。 “你妈妈……去哪了?”凌琤犹豫着问道,从何煦的话,能听出吴琴是爱何煦的,那为什么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 “我也不知道,教练什么都不告诉我!” “对不起!如果那天我没说那样的话,你就不会跑出去,也许就不会感冒了!”凌琤的内疚感又加深一点。自己虽然从小得不到徐清婉的疼爱,但爸爸一直很爱自己,爸爸去世后大伯一家也很爱自己。自己是一直有人在意的,这样比起来,何煦似乎更可怜一些。但做徐清婉的学员不是他的错,喜欢花滑也不是错,说到底,自己不该迁怒于他。从在雪中看到何煦模拟花滑跳舞的那个晚上凌琤就知道何煦对花滑的热爱,他沉浸其中的时候整个神情都是全身心地投入的、忘我的,脸上是洋溢着幸福的。现在因为自己一时的口舌之快未来一整年的规划全都毁掉了。 “不关你的事的,那天也不完全是因为你我才跑出去,我当时只是有些讨厌我自己,因为连我妈妈也抛弃了我。不过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那些失去的、错过的,都会以别的方式回到我身边的。比赛嘛,今年没机会了,我就好好备战明年。听过一句话吗?‘如果一切事与愿违,上天定是另有安排!’”何煦轻咳了两声,平静地说道。从得知自己是急性肺炎开始,他就知道这次比赛肯定没希望了。心里也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不想凌琤因为这个而对他产生内疚,毕竟他没有错,对他来说,自己确实是个陌生的闯入者。 凌琤听得有些动容,这小孩子有点过于懂事了,从自我厌弃到与自己和解,他只用了一个晚上,而且他不怪任何人。爱与不爱本身就是很主观的事情,所以,父母不爱自己和别的人和事都无关,自己居然恨了那么多年。 第6章 朋友? 何煦一直以来都只专注于花滑。所以在北城四年,除了徐清婉,和谁都不太亲近。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只有队里一个助理教练来看过他一次。经过三天的朝夕相处,凌琤算是摸透了他的性格,只要凌琤不主动说话,何煦能像一个哑巴一样和一本书耗一整天。 “你是不是没什么朋友?”准备出院的时候,凌琤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问道。三天的时间里,他没有看到何煦接过电话,聊过微信。反观自己,消息电话就没消停过。 “啊?在学校的时间少,确实没有相熟的,队友的话,各自忙比赛的时候是不怎么联系的。”何煦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后回答,自己好像除了尚诗淇和廖川算得上是能联系的人以外,真的没有别的所谓的朋友了。 “人是群居动物,你一个人那么孤孤单单的,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凌琤打趣道。 “啊,我觉得人也可以是独居动物啊,成长和生活都是自己要独自面对的事。”从小到大,何煦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花滑上,他从来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建立别的社交,在队内队友即对手,交朋友,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但是,没有朋友的话,难过的事没人倾诉,开心的事没人分享,就拿你这次生病来说吧,如果没人及时发现,你就没了!” “可是……我不擅长……交朋友。”何煦想到除夕那天晚上,自己唯一一次主动示好,换来的冷嘲热讽,心里又有些失落,交朋友什么的,可太难了。 “交朋友是本能,不是技能,不需要擅长,就日常相处中的人互相问候、倾听、分享,自然而然就会彼此成为朋友。”凌琤想,古人诚不我欺,天才果然都是孤独的。 “那我们是朋友了吗?”何煦看向凌琤,真诚发问。 “啊???”这个问题,凌琤被问得有点懵,他们可以成为朋友吗?他不能保证,徐清婉出现时,自己能毫无个人情绪地对待何煦。 “我已经把我最难过的事情向你说了,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所以……我们是朋友了吗?”见凌琤没有回答,何煦又问了一遍。 “算吧……!”看着何煦那天真又真诚的眼神,凌琤没法拒绝。他想,也许寒假过后彼此就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大家都会回归到自己的生活圈子。就做几天临时的朋友吧。 “那……我能加你微信吗?”何煦拿出手机,递到凌琤面前。 “这……可能加不了,手机丢了,卡还没补回来,微信上不去。”这次没有说谎,也不是敷衍。 “那……好吧……” “要不,你先加我□□?”看到何煦脸上露出被拒加后的失落表情,凌琤有些不忍心。接着说道:“我平时用□□比较多的,平时也喜欢在主页发布一些我拍的照片。” “好呀,等我下载一个。”何煦之前是不用□□的,微信都是最近尚诗淇叫他下载的。电脑也只是用来查点资料什么的。本来还在为没能加微信心里有些难过和失落的,但听到凌琤后面的话,何煦又变得雀跃了,开始自己研究手机□□。 “你是山顶洞人吗?□□都没用过?”凌琤看他专注得像老年人上网的样子,忍不住吐槽。他想象不到何煦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没朋友没娱乐,这种基础的社交软件也不用,这小孩还真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啊。 “啊……我是觉得用这些太麻烦了,而且我也没什么时间玩,你说要是把人加上了,对方发消息,不回是不是不太好,但回消息又很耽误我的时间,我也不擅长聊天,所以干脆就没有来得简单一点。之前倒是有同学问过几次,我都说我没有□□,后面也就没有人再问了。”何煦的社交观就是那么简单,只有朋友和陌生人,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不会浪费一分钟在自己不在意的人和事上面。 “好家伙,这才是你没朋友的真正原因吧?”凌琤想,这小孩滑冰的天赋是用情商换的吧! 何煦刚下载好□□,提交好友申请,徐清婉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徐清婉这三天忙得焦头烂额,何煦不能参赛了,男子单人滑就得重新选一个人补上去。重新队内选拔的效果不尽如人意,最终从各大俱乐部里筛选提了一个天赋不错的新人上来。人选刚确定下来,她就给何煦打来了电话。一是关心一下他的恢复情况,让他出院后继续在家里面好好养病,暂时不要回宿舍,假期宿舍没什么人,她实在不能放心。二就是告诉他,他的名额有人顶替了。她从医生那里了解过,肺炎,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而世锦赛就在下个月了,今年肯定是没有参赛的可能了。反正今年接下来的一系列大型赛事已经没法参加了,让他好好准备高考。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些,但听到名额被顶替的确切消息何煦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不仅仅是因为准备了那么久的比赛落了空,更是对未知的将来感到不安。他深知竞技体育的残酷性,有些机遇一旦错过了,自己的身体或心理状态也会跟着受到影响。有新人冒头,意味着未来的竞争会更大,更要努力地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才能确保拿到参加国际赛事的名额。但他也知道,现在一切已成事实,他应该调整好自己,重新出发。 何煦念的是一所3 2的体校,文化课为辅,专业课为主。但因为何煦是徐清婉亲自从榕城破例提上来的,一直是徐清婉亲自指导训练,他的日常训练也是在队里的训练馆,所以学校那边就只是挂了一个名,大部分时间也只是上网课,平时也就回学校参加一些重要的考试。 从医院出来,何煦决定自己先回一趟宿舍,收拾一些换洗衣物,还有一些学习资料和用品。徐清婉的意思是让他在她家住到这次比赛结束,直到她有时间来安排他接下来的训练和学习规划。算算时间大概还要一个多月,何煦本来想说自己也可以回宿舍住的,春节假期后有宿管阿姨,也有食堂,住宿舍也很方便的。但话到嘴边,他犹豫了,他忽然就不想过那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他开始有些贪恋有人陪伴的日子。 回到凌琤家的时候,时间还早,何煦进屋找了一圈发现家里没人,凌琤不在家,在医院分开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要去哪。何煦心里有些失落,决定打开电脑上网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顺便查查那个顶替自己的新人。他意识到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自己实在有些过于依赖凌琤了,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安。 何煦打开了队内网站,顶替他名额的新人资料以及照片已经公示出来了。肖林,十七岁,很清秀的一张脸。五岁开始接触花滑,家里条件优渥,给他报的学校请的教练都是国内外顶尖水平,对他属于重点培养。他九岁开始参加比赛,八年间参加少儿组到青少年组大大小小各种赛事,成绩一直都很稳定,冠亚季军获得过不少,很亮眼的参赛经历。何煦很奇怪,那么好的种子,为什么到现在才选拔进国家队? 何煦又去找了他以前参加比赛的视频来看,技术细节都把控得很好。如果这次他的表现稳定,能在下个月的世锦赛上取得不错的成绩。何煦想,如果他能代表国家队出战世锦赛并取得不错的成绩,也算是弥补了自己心里的遗憾了,毕竟国家荣誉还是要大于个人利益的。而且如果世锦赛成绩进入前十,也会为来年的奥运赛事多争取到一个参赛名额。 凌琤和陈墨到家的时候,何煦抱着笔记本在沙发上睡着了,视频里还在播放着讲人体工程学的视频。何煦曾说过,他以后想考人体工程专业,以帮助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再把这些人体构造知识运用到花滑动作中去,这样他就能挑战更高的难度,也能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里。 “醒了,别睡了……”凌琤不算太温柔地拍醒何煦。 “啊……凌琤哥,你回来啦……”何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这才看到旁边还站了一个人。 “这是我高中同学陈墨!”凌琤说完又转头对陈墨说道:“这是我流落在外多年的弟弟,何煦!” “不是……凌琤……你管这大小伙子叫‘小孩’?”陈墨看到何煦的时候已经愣在原地了。他一直以为凌琤口中说的‘小孩’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也没想到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啊,还是个美少年。 “不是……不是小孩了,我十七,快成年了。”何煦反驳。 “药吃了吗?午饭吃了吗?”凌琤看着桌上那一袋从医院拿回来还未开封的药问道。他就多余一问,在医院的时候,没人提醒,何煦从来都不记得主动吃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也发现,何煦除了花滑,其他生活技能基本都为零。 “中午吃了饼干,药我现在吃。”何煦转头乖乖去倒水吃药。 “生活不能自理,就算到七十岁也是小孩,这话适用于所有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凌琤提上大包小包的食材往厨房走去,走时还不忘给陈墨一个鄙夷的眼光。这一波AOE攻击把两个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都干沉默了。 第7章 清汤锅 陈墨陪凌琤去补办了银行卡、手机卡之类的,出来的时候,天下起了下雨。本来陈墨是提议两人去吃火锅的,毕竟在这阴雨绵绵的寒冷季节里,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吃一顿火锅了。但凌琤坚持回家自己做,因为家里有个大病初愈的人。不管陈墨怎么八卦,凌琤只说是个小孩,别的闭口不谈,这让陈墨不禁对这个“小孩”更加好奇了。他认识凌琤十年,虽然在外人眼中凌琤一直是一个阳光好少年形象,捡到钱会交给警察叔叔,偶尔也扶老奶奶过过马路之类的,但他这些好心可从来不会放在一个学花滑的小孩身上啊。凌琤这个人,对于和花滑有关的事情,可以冷漠到近乎冷血。别人有求于他,心情好的话,能力范围内他可能会帮助你,但你向他借一个苹果,他绝不可能多借给你一把水果刀。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别人那么主动尽心尽力出自真心去关心别人的样子。关心的对象还是个小孩?还是他妈妈的学员?还是一个学花滑的?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好奇心大过了吃火锅的**,决定跟着他回家看看这个特别的小孩。 “你不会真是他弟弟吧?”陈墨窝进沙发里看向另一头的何煦,一脸不可置信地问。 “不是的,徐教练只是我的教练!”陈墨探究在眼神看着他发毛,连忙摆手解释。 “哈哈……别紧张,我开个玩笑。”陈墨被何煦的反应逗笑,有点理解凌琤了,这还真是个不经逗的小孩啊。 “他一个人能行吗?”何煦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转头问陈墨。这几天都在医院,他没有看到过凌琤做饭的样子,他不知道的是,这几天他吃的,大多数都是凌琤自己做的。 “他一个人能做一大桌,三个人的量,对他来说小意思,毕竟他是个独立生活能力很强的人。”陈墨打趣道。 “啊?那么厉害吗?”何煦意外,凌琤明明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样子,但他看起来真的是一个成熟稳重又可靠的成年人了,反观自己……难怪他总说自己是小孩。 “嗯……从五年前他爸爸去世后,他就什么都靠自己了,他的妈妈——也就是你的教练,没空管他!或者是不想管他。自己不学着做饭,就只能饿肚子。”说到这,陈墨的语气冷了下来,他知道凌琤爸爸刚去世那两年,凌琤过得有多苦。保姆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人,看得出徐清婉对这个儿子不在意,所以大部分时候保姆都在忙自己的私事,凌琤也懒得和她计较。后面上了高中,住进了学校,反正也不怎么回家了,就干脆把保姆辞掉了。 何煦一直以为凌琤之所以没提过他爸爸是因为父母离异,或者感情不好,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从陈墨的话里能听出来,凌琤和徐清婉的感情并不好,而且不好的原因很大可能是因为徐清婉对凌琤的不在意。自己也确实从来没有听过徐教练提起过自己的儿子。所以这就是第一次见面时凌琤讨厌自己的原因吗?看到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妈妈却对另一个孩子表达关心? “怎么会这样?徐教练为什么……?”何煦不理解,他觉得这个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更何况在他的印象里,徐清婉是个很温柔的人。 “无法理解是吧?我们也不理解,凌琤自己也不知道原因。”陈墨扬起一抹苦笑,他能理解何煦的疑惑,他相信每一个认识徐清婉的人都会觉得她是一个温柔的人,但这份温柔唯独不会给凌琤。 何煦看向厨房,仿佛透过凌琤那清瘦挺拔的背影看到了他才学做饭时笨手笨脚的样子。想到自己那天还问他能不能了解自己的心情,徐清婉对凌琤的态度,又比何军对自己好多少呢?何煦突然有些心疼,不知道是为凌琤还是为自己。或许他们都一样,拼尽全力也填不满内心的缺失。 “我能帮什么忙吗?”何煦起身走进厨房,他想帮点什么忙,或者陪他说说话也好,现在的他,总感觉这个背影太孤单了。 “帮忙别添乱……!”好吧,这话就很符合凌琤的人设了,什么心疼啊、孤单啊都是错觉。 “哦……你经常做饭吗?”何煦怏怏退到一边,问道。 “也没有,在学校都吃食堂,周末回家也偶尔做,一般去外面吃。”凌琤手上没闲着,回答得漫不经心。 “可陈墨哥说你做菜很厉害。” “你少听他阿谀奉承那一套,他是为了蹭饭。” “可你准备这些已经很厉害了啊!”何煦看着桌上准备好的菜,忍不住赞叹。 “这些只需要洗好切好就行了,我只会做一些简单的。我经常去山里或者偏远的野外拍照片,有时候为了拍一个景要搭个帐篷守好几天,做吃的是野外生存必备技能,所以会做一些简单的,没他说得那么夸张。”凌琤不得不承认何煦的夸赞对自己很有用,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对何煦说话已经越来越有耐心了。 “你是学摄影的吗?一般都拍什么呢?”何煦很好奇凌琤的镜头里的世界。 “嗯……什么都拍,拍山、拍水、拍飞鸟与鱼,拍风、拍雪、拍日升月落,也拍烟火人家。”说起摄影,凌琤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对他镜头里的世界娓娓道来,何煦仿佛看到他瞳孔里跳动着山河的碎光。 “烟火人家这个时间该开饭了!”陈墨肚子饿了,想来厨房看看饭快好了没,刚好就听到那句烟火人家,打岔道。 “帮忙把菜端出去吧。蹭饭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凌琤没好气地指使陈墨帮忙端菜。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但当看到桌上的清汤锅底的时候,陈墨雀跃的心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你管这叫火锅?” “清汤锅也是火锅!”凌琤想到何煦大病初愈不能吃太重口的东西,买好的火锅底料没有放。 “不是老凌,有火锅底料才叫火锅,你这叫清汤大乱炖好吗?”陈墨盼了一下午的火锅变成了清汤乱炖,他还有些不甘心。 “喜欢吃辣就自己往油碟里多放点辣椒。”凌琤慢条斯理地往锅里下着菜,又转头向何煦说:“你感冒刚好,就不要吃辣了。” 听到这句话的陈墨一愣,眼神在凌琤和何煦之间打量了一会,心说:“不对劲,非常不对劲,这就是你凌大厨不给火锅放火锅底料的原因?” 因为是过年第一聚,凌琤和陈墨喝了一点酒,两人都微醺,没有醉。何煦发现凌琤话变得有点多了,不知道是因为和朋友一起的原因,还是喝了酒的原因。他插不上话,就在一旁静静听着,听他们互相揭露童年糗事。谁谁谁逃课上网被班主任抓现行,谁又送情书被在课堂上当众朗读。这些都是何煦的人生里没有经历过的缺憾,听别人说起来很有意思,特别是这些事的参与者里都有凌琤。 三个人吵吵闹闹中,一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收拾桌子的时候何煦想帮忙被制止了,他只好乖乖回房间上网了。见何煦回房间了,在厨房和凌琤一起收拾残局的陈墨终于憋不住问道:“你老实说,你和这小孩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凌琤狐疑 “别装傻,你不是会照顾人的人,但你对他不一样。”陈墨说得直白 “我……就觉得挺对不住他的……他生病算是因为我,所以……他早点痊愈,我早点解脱。”凌琤叹了口气回答 “就这样?”陈墨持怀疑态度 “他挺可怜的……爹不疼娘不爱的,而且我妈叫我照顾他。”凌琤又说道,陈墨了解,他一直想得到徐清婉的认可,只要徐清婉要求的,他一定都会答应并做好。 陈墨走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何煦从回房间后就再也没有出过房间门,凌琤走到他门前,想问问他有没有吃药,但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再敲门。虽然老叫他小孩,但他毕竟不是小孩了,也许陈墨说得对,自己对他的关心,有些过了。 凌琤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登录□□,提示有一个新的好友申请,才想起来白天的时候答应何煦要加他□□的。他点了同意,查看了一下资料,很干净的版面,‘昵称:煦,个人说明:该用户很懒’凌琤犹豫了一下,关掉了窗口。他打开了个人主页,想着把前两天拍的春节景象上传到空间。 凌琤在网络上的人缘不错,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很多。他一直以来都喜欢把拍的照片配一些短文放□□空间,本来只是自己的一点兴趣爱好,慢慢地除了好友外还多了很多陌生访客。大部分是学校校友,有的是被照片吸引来的,有的是为了他这张脸慕名来的。这几天一直在医院,初一那天拍的很多照片都没来得及整理。剪窗花的爷爷,揉面包饺子的奶奶,夜里炸开的烟花,挥舞着仙女棒的孩童都被他的镜头一一记录。他把照片一张张归类整理,然后上传,最后配上文字:人间最美的年味,从来都不是风景,是风景里那些等着你回家的人! 何煦把这一组照片反复翻看,仔细咀嚼最后那几个字,仿佛从这些照片和文字里看到那个孤单的身影。他打开□□里那唯一的一个名叫L的好友窗口发送了:“晚安0.0!” 第8章 元宵节 花样滑冰被称为世界上最美的体育运动,是体育与艺术结合最为紧密的一项运动。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是国际滑联主办的世界顶级花样滑冰赛事之一。它与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四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平级。每年举办一次,赛事包括男子单人滑、女子单人滑、双人滑、冰舞四个项目。明年冬奥会的花样滑冰项目大多数参赛名额将按此次世锦赛各项目的名次进行分配。世锦赛的比赛倒计时数字牌在不断剥落,北城郊区的小冰场内,备战这次比赛的运动员们在紧锣密鼓地做着赛前训练。从晨光破晓到暮雪纷飞,这里没有观众,但每个腾空瞬间都藏着震耳欲聋的无声呐喊! 冰场内,肖林第七次腾空跃起,冰刀在灯光中划出银弧,落冰时溅起的碎冰如星屑洒落。耳机里循环着新编《十面埋伏》古筝独奏。徐清婉用平板反复回放他后内点冰三周跳的轴心偏移——0.3度,足以让奖牌从指缝溜走的数字。可能是之前训练习惯不同的关系,徐清婉发现肖林的动作有很多个人习惯在里面,短时间要改是不可能的,只能让他在细节处理上做到更细致来减少偏差。徐清婉朝场内挥挥手,示意肖林休息一会,她把平板递给肖林,让他自己看那一段回放指出道:“起跳和回落都还有点问题,虽然偏差不大,但在国际赛场上,哪怕0.1的偏差都会让你与奖牌失之交臂。” “我已在努力在调整了。”肖林有些丧气,一直以来,在他从小到大的环境里,他听到的都是夸赞。来北城后,徐清婉像是针对他一般,总是对他诸多不满。 “我知道你有在努力,但你努力的方向要对,我和你说过你起跳和回落上的一些问题,你总是改不了你的惯性思维,如果是阿煦,他不会像你这样处理。”徐清婉叹了口气,又说道:“肖林,时间不多了,我的建议是,走出你的惯性思维,尝试一下新的方法。”这是肖林第三次从徐清婉的口中听到阿煦这个名字了。他知道何煦,也清楚他很优秀,他也特地去看过一些何煦的比赛视频。老实说,在他自己看来,何煦优秀,但也仅仅是有些优秀而已,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是什么花滑新星,未来的冰上王者,自己并没有比他差多少。肖林想反驳,但又忍了下去,他觉得何煦是徐清婉一手带出来的,徐清婉自然觉得他处处都不如何煦,这是偏见,说再多都没用。 “我知道,你以前的方式和习惯都不同,我对你的训练也需要慢慢了解磨合,但世锦赛迫在眉睫,我不要求你做太大的改变,但起跳和回落的细节一定要精确到百分百。先休息一会吧,好好琢磨一下细节。”徐清婉看肖林欲言又止一脸不甘的表情,软下些语气说道。她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也知道对这种临时选拔出来的新人缺乏长期系统的训练和磨合不能要求太高。她只是总不经意就会拿何煦出来做比较,何煦很会调节自己的优缺点,她只要稍微指出哪里不足,他自己就能很快地加以改正。这可能就是天赋型选手的特别之处吧。想到何煦,徐清婉又免不了陷入伤感的情绪。五年来,何煦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她就对他抱有多大的期待,现在因为生病不得不放弃参赛的遗憾才会愈加强烈。 结束了为期两周的封闭集训,徐清婉带队回到市里,让大家各自回家过元宵节,节后就要准备出国比赛了。因为这次世锦赛在欧洲举办,大家都会提前几天过去,先倒时差适应环境。肖林离家比较远,元宵一天假期就没有回去。因为之前是直接前往集训地,所以在队内还没有安排宿舍,回来后生活管理员就让他先临时随便先挑一间没人住的将就着,等从国外比赛回来再重新安排。好巧不巧的,肖林就挑了何煦之前住的那一间。 “这间有人住了。”肖林提前行李进门的时候,廖川语气不善地提醒道。经过这几天相处,廖川对肖林的印象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傲慢又自大。 “这不没人吗?”肖林没理,径直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阿煦的房间,他过几天就要回来了。”廖川知道,何煦不像别的队员,只是偶尔住宿舍,他是在宿舍长住的,所以房间里有很多他的日常用品。他还想继续阻止,但肖林直接挡在了门口。 “呵……我就看上这间了,有意见,你让他现在回来让我走。”肖林不屑地看了廖川一眼,随后关上了门。听到说是何煦的宿舍,他还就非这间不可了。对何煦,他正一肚子怨气。 “算了,等阿煦回来再说吧!”尚诗淇听到动静,过来拉住了想要破门进去的廖川。 “阿煦的东西都还在里面。”廖川不甘心。 “没事,我晚点去帮他收拾好,先放到你房间去。”尚诗淇拽着廖川离开。走廊的另一头,目睹全程的程悠悠那小巧精致的脸上露出一抹与她甜美长相极度不适配的冷笑。 何煦的身体恢复得不是很好,出院好几天了,还是有些咳,还有一些反复发热,但都没到需要药物降温的程度。这几天为了照顾他,凌琤也一直没有出门。俩人在家相处交流的时间不是很多,除了吃饭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忙着自己的事情。两人相处的时候大多也是何煦在问,凌琤回答。何煦发现,只有在说起关于摄影的时候,凌琤才愿意多说一点。何煦观察过,平时的凌琤话很少,他的主页下面有很多留言,但他大多都不会回复。只有向他提问,他才会简单回复几个字。他的□□资料很干净,网名就一个字母L,个人说明是‘不要通过网络来了解我’。何煦看了一下俩人的聊天窗口,还是刚加上那天晚上自己发的那个‘晚安’,对方一直未回复。何煦问他为什么不回消息?得到的答案是:“就一面墙的距离,有必要网聊吗?”这让何煦没法反驳。 因为何煦的关系,徐清婉和凌琤的联系变得多了起来。她会经常打电话回来问问何煦的情况,身体、病情、学习方面都会关心到,偶尔也会分一些关心给凌琤,说一些类似于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的话。但凌琤能分辨出来,什么是关心,什么是客套。他从小到大习惯了徐清婉的冷漠,现在她突然来向他施舍这种虚假的客气反而让他心里膈应。所以说出来的话多半都是冷嘲热讽的。 “您不用勉强自己来假装关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因为我不敢生病。”在听到电话那头徐清婉问完何煦的问题接着像完成公式一样说出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的话后,凌琤冷言道。 “小琤……”徐清婉叫了一声凌琤的名字,却说不出别的话来,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她本来是想说她回市里了,她想说她会回家过元宵节。但被凌琤这么一呛,她觉得,这种温馨的话语不该出现在她和凌琤之间。 “如果和我说话让您那么为难,以后您直接打何煦电话吧,他现在除了还咳嗽以外,也没别的问题了,您直接问,也会了解得更清楚一些。还有,元宵节后我就返校了,照顾他这些天,也算不负您所托,后面他的生活您再重新安排吧,挂了。”凌琤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徐清婉接下来的话,内心有点失落,那么多年,他一直在等着徐清婉能解释点什么,但却从来都没有等到过。 元宵节那天,为了过节,也是为了庆祝何煦的病终于痊愈。凌琤决定带何煦出去吃,吃完饭再逛逛灯会体验一下节日氛围,还可以拍一些元宵节的素材。晚上的灯会人声鼎沸,处处都是人挤人的景象。凌琤扛着自己的相机走在前面,把眼前的热闹景象一一收进自己的镜头里。可能是一个人安静惯了,何煦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热闹,他不自觉地拽着凌琤的衣角,像是怕走丢了。“凌琤你看,好美的冰雕!”在看到那数千米的冰雕艺术群的时候,何煦发出惊叹。来北城四年,他还是第一次出来玩。寒夜里的冰雕艺术群像一座突然冻结的童话镇,冰砖里都埋着光纤丝,夜幕降临时,上百尊冰雕会同时变成流动的霓虹瀑布。何煦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他松开拽着凌琤衣角的手,真如孩子般雀跃着跑进冰雕群里。他像一只精灵流连于这些绝美的艺术品之间,不时笑着回头叫一声凌琤。凌琤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如新雪初霁。凌琤僵立原地,听见自己心里有一声轻响,仿佛严寒深处蓦然绽开的春信。他举起了相机记录下他心目中这瞬间的美景! 二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回来的路上何煦还在赞叹一晚上的所见。俩人刚进家门就看到坐在沙发看电视的徐清婉,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乐,桌上还放着三碗元宵。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凌琤先开口。 “你们去哪了?电话也不接”徐清婉不答反问,她是在队里陪留队的队员过完节才回来的,本来想说回家一起过个节,结果俩人都不在家。刚看到他们两个说说笑笑进门让她有些意外。 “啊……可能是太吵了没听到。”何煦看到徐清婉,收敛了笑容,看了看手机答道。 “本来想说回来陪你们过个节,和你们好好谈谈的,现在太晚了,早点睡吧,我明天一早要回队里。”何煦怕因为自己回来太晚了惹徐清婉不高兴,不敢再说话了,默默回了自己房间,打开□□给凌琤发了消息:“今天很开心,谢谢你,晚安0.0!” “晚安!”不一会儿,收到对方回复,他又雀跃了。 第二天一早,徐清晚就回队了,只简单的交代了一下何煦开学的事宜,其他的事情都要等世锦赛结束之后再安排。节后返校,一切好像都要结束了,但有些事情好像又刚刚开始。 第9章 借宿 何煦的学校先开学,因为接下来几个月的重心是在复习上,他决定先住回学校宿舍。他返校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融化中的冰灯残骸暗示寒冬将尽,春天就要来了。 再三确定他可以独自返校后,凌琤把他送上了去学校的地铁。看着列车消失的方向,凌琤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想,这段短暂的友谊应该就至此结束了吧?他们都会回到各自没有交集的生活,何煦这个名字,也会消失在他的生活中。只是让凌琤没想到是,早上才送走的那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人,晚上又可怜兮兮像一只流浪狗一样出现在他家门口。出门采风的凌琤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刚出电梯就看到自己家门口蹲着一个人,垂着头看不清脸,但看那身形和衣服,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何煦。 “怎么回来了?”凌琤走近,一脸狐疑地问道。 “我能在你家再借宿几天吗?”何煦起身,这个请求让他有些难为情。 “你不是说要住校吗?”凌琤一边开门,一边问道。本来徐清婉是说让何煦在家里住到她从国外回来,但何煦坚持要去住校。 “因为我太久没在学校住了,我的宿舍被分配给别的同学了。我本来是想回队里住的,但我回去的时候,发现我的宿舍被新来的队友住了,所以我……能请你再收留我几天吗?等学校那边给我重新安排好宿舍我就……” “那家伙不但顶替你的参赛名额,还连你宿舍都抢了?”凌琤打断何煦,看着何煦那两个大行李箱问道。他在这段话中找到了重点?这家伙不是说是徐清婉最喜欢的学员吗?不是队内重点培养对象吗?就退赛一次就被抛弃了? “不是不是,他刚来没安排宿舍,就临时先住我那间了。”何煦回队里的时候徐清婉不在,是尚诗淇简单和他说了宿舍的问题,中间省略掉关于廖川那部分不愉快。尚诗淇还把从屋里收拾出来的行李给了他,让他先去住学校宿舍。 “呵……不是,国家花滑队那么穷的吗?连个队员宿舍都安排不了?”凌琤冷笑道,因为徐清婉的原因,他向来不喜欢花滑队,所以每次说起总是冷嘲热讽。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还是去住酒店吧!”听出凌琤话里的嘲讽,何煦有些难过,转身欲走。凌琤意识到自己又说过头了,心想这小孩的玻璃心怕是又要碎了,伸手按住了何煦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何煦没反应,凌琤又继续解释:“我只是觉得他们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不是不让你借住的意思。”何煦猛然抬头看向凌琤,他没想到,刚刚那些刺耳的冷嘲热讽居然是在为他鸣不平。心里顿时软下去一块,那些话好像也不那么刺耳了。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凌琤看到自己有些焦急的情绪倒映在何煦那一双感动中带点讨好的狗狗眼中,他仿佛听见自己胸腔左侧有根弦在最高音处猝然崩裂。 “我去帮你把行李拿进来”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很忙的,凌琤就是这样,他见何煦态度缓和,收回手去搬行李来掩饰自己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急切与紧张。他不能否认,看到何煦回来,他的内心是有一些开心的,不,是很开心。 “哦……好……谢谢……”何煦有些语无伦次,手背仿佛还残留着属于凌琤的温度,内心还在为凌琤刚刚那句为自己抱不平的话而窃喜。何煦看着凌琤忙进忙出,怔了一会后他才把东西拿回自己住的那个房间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刚好就看到凌琤在接电话。电话是陈墨打过来的,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听到凌琤回答:“我家门口是挂了收容所牌子了吗?没地方去就想来借住,小区门口那只三花的独立生活能力都比你强。” 呃……何煦觉得自己被内涵了,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正准备缩回房间假装没听到,但已经来不及了,凌琤挂了电话回头就看见他尴尬地站在房间门口。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知道他肯定误会了,开口解释道:“陈墨和家里吵架了,想来借住两天,所以……” “哦……挺久没见他了,我也挺想他的!”何煦尴尬的没话找话。 “嗯?你想他?你想他什么?”凌琤抓住重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这句话让他心里不怎么舒服,这俩人很熟吗?为什么要想他? “啊?不是,我就是觉得挺久没见他了。”何煦有点懵,不知道凌琤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是什么意思,天知道自己只是为了避免尴尬没话找话啊。 “挺久不见就想他?你们很熟吗?”凌琤逼近,他与何煦的距离只有三十公分不到,他比何煦高出大半个头。他低头看着何煦,没有任何情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让人有一种压迫感。不说清楚,关于“想他”这个事是过不去了。 “没……没有啊,我就觉得他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人。”凌琤的靠近让何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往后瑟缩了一下,他直视着凌琤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心跳开始加速,脑子像宕机一样没法正常思考,越说越错。 “你……喜欢他?”夜空般深邃的眸子黯淡下去,这不止是心里不舒服的程度了,是有些失落了。 “当然啦,因为他是你的朋友啊,我很喜欢你,当然也喜欢你的朋友啊!”看到凌琤眼里的失落,何煦急忙解释道。 万千声息沉入暮色,世间万物都沦为背景。凌琤仿佛听到自己心弦被一只无形之手拨动第七种颤音。他想起初相识那个在雪夜里起舞的孤单身影,想起病床上那猫儿般的哼唧呓语,还有那冰雕群里恣意欢快的笑脸,都凝聚成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以及回荡在他耳边那句“喜欢你”。 “我的意思是……”“你吃饭了吗?”两人异口同声道。许是俩人都意识到这句话有些过于直白了且还有歧义性了,一个想要解释,一个想要转移话题来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我去煮吃的!”凌琤有些手足无措,他内心是雀跃的,也是害怕的,他怕证实何煦的心,更怕证实自己的心。 “好!”何煦乖乖应着,垂首跟在凌琤身后想去帮忙。 “吃面还是饺子?”凌琤突然回头和何煦撞个满怀,呼吸声被放大成心中的鼓点。俩人慌乱地各自后退半步的动作反而更像是心虚的证据。这种氛围最吊诡之处在于:所有试图打破尴尬的努力都会加重暧昧浓度,而每个暧昧的举动又衍生出新的尴尬。就像在薄冰上跳探戈,既害怕下一步会坠落,又贪念冰面下暗涌的波澜。正在俩人尴尬着不知道下一步是该先动手还是先动脚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何煦落荒而逃。 “小煦煦?你不是开学了吗?”陈墨看到门后的何煦诧异道,因为白天凌琤和他说过何煦开学住校了,所以他才想着来这蹭几天。 “啊……因为学校暂时还没给我安排宿舍……所以……”何煦尴尬地笑了笑。 “这样啊……也没事,客房挤一挤住两个人也可以的,我不挑的,都能睡。”陈墨一边提着包进门,一边不客气地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拿进了何煦的房间。 “呵,您这张脸是承包了本市三环内的占地面积了吧?还你不挑?也不问问别人挑不挑你。”厨房的凌琤探出头来给了他一个白眼毒舌道。 “我没意见的,客房挺大的,住两个可以的”何煦想着都是借宿,两个人将就住一间也没什么问题。 “呜呜呜……还是我家小煦煦善解人意。”陈墨放好东西出来,揽过何煦的肩膀,做感动状。 “过来吃面!”凌琤本来因为“我家小煦煦”几个字心里略有不爽,出来又看到俩人勾肩搭背的样子,就更难掩内心的不痛快了,现在看陈墨那只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声音不免提高了几分。 “哦!”何煦看出他好像是在生气的样子,但又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了,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坐到餐桌前。粗线条的陈墨倒是没听出凌琤语气里的不爽,只听到在召唤他吃东西,也跟着坐在了餐桌前。当他确定凌琤只煮了两碗面的时候,终于知道那句“过来吃面”不包含自己了。 “要吃自己去煮!”凌琤回复了陈墨投来询问的眼神。 “不是凌琤,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请问,您有作为客人的自觉吗?” “嗐!什么主不主客不客的,都是一家人,我自己煮”陈墨投降,讪笑着逃去厨房了,在斗嘴这方面他甘拜下风,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来凌琤家确实没有把自己当成客人过。 “陈墨哥以前经常来你家借宿吗?”何煦一边看俩人斗嘴,一边吃着面。凌琤煮的清水面,就配了一个煎蛋,几根生菜,看起来不怎么样,吃起来味道还不错,也有可能是太饿了,在他们斗嘴的工夫,何煦一碗面都快吃完了。 “嗯,我爸爸和他爸爸是同事,我们九岁那年认识的,后面又一起上的小学和中学。从小到大,他每次和家里吵架就拧着包往我家跑,大人知道是来我家也放心,不急着找回去,慢慢地就习惯了。有时候我爸爸出差,家里没人照顾我的时候,也把我送往他们家送,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说得也没错,我们确实很像是一家人。”这是何煦第一次听到凌琤说起他的爸爸和他小时候的事。何煦发现,在这个故事里,徐清婉好像是一个局外人。他忍不住问道:“你妈妈呢?她……”其实他很想问徐清婉到底是不是凌琤的亲生妈妈,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委婉地问才不会伤害到凌琤。 “你们要不要考虑再吃一碗?”还不等何煦找到合适的措辞,陈墨端着一口锅走过来问道。 “浪费粮食可耻,自己煮的自己负责吃完。”来推销面的陈墨被凌琤一句话堵了回去。以凌琤对他的了解,肯定又煮多了。陈墨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个面条下锅的时候看起来就那么几根,煮好会变那么一大锅。凌琤和何煦先吃饭各自回房间写作业的写作业,整理素材的整理素材,陈墨作为这个家的一分子,自然自觉承担了收拾残局的责任和义务。 第10章 同床共枕 晚上何煦做完作业就在房间做陆地训练,虽然接下来几个月都没有比赛,但每天的训练是不能间断的。花滑这项运动对体能和姿态要求都非常高。体能、身体协调能力、跳跃姿势、旋转等等……这些都不能懈怠。但因为空间的局限性,何煦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核心肌群训练。凌琤抱着新的枕头被子走进的房间时何煦正背对着门口戴着耳机在做平板支撑。他看着地上的人不由得有些失神,长腿,窄腰,虽然身高不高,比例却很好。他又想起那个雪夜里的场景,他想,大概只有这般长腿的完美身材比例才能做出那样优美而富有艺术感的动作吧。思想渐渐变得旖旎,理性逐步被感性浸染,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本不该有的遐想,如同水面被风吹皱,泛起层层涟漪,让人踏入一片美丽却有毒的沼泽。 何煦像是感觉到被注视,停下动作起身,凌琤被何煦的动作拉回现实,战术性咳了一声开口说道:“我给陈墨送被子过来。”何煦回头才看到站在门口的凌琤,摘下耳机问:“凌琤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不确定自己被注视了多久,那种尴尬的感觉又来了。 “啊?我刚来,给陈墨送被子,我有敲门的,但你好像没听到,我看门没锁,才自己进来的。”凌琤为自己刚才个偷窥的行为和内心龌龊的想法感到心虚,又强调一遍自己是来送被子的,还示意何煦看了一眼他手里抱着的枕头被子。 “哦,我刚才想做一下陆地训练,但房间里只能做简单的平板支撑,可能戴着耳机没听到……”何煦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没事,你继续吧!早点休息,明天还上学呢!”凌琤把被子放床上准备出去,临到门口又像有些不放心地回头问道:“你确定要和陈墨住一个房间吗?” “确定啊,床那么大,睡两个人可以的。”何煦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想,两个男孩子住一个房间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有时候出去比赛也经常和廖川住一个房间啊。 “行吧,但我觉得你可能会后悔。”凌琤说完开门出去了,走的时候何煦看到他扬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更莫名其妙了。 直到半夜,何煦躺在床上,听着旁边陈墨发出的有节奏的鼾声难以入睡时,他才明白凌琤那不明所以的笑是什么意思。他确实后悔了,要早知道看起来高高瘦瘦的陈墨能发现这震天响的鼾声,他宁愿去睡客厅。在床上辗转反侧挣扎了两个小时都无法入睡之后,何煦终于抱着自己的被子枕头睡到了客厅。第二天凌琤走出房门看到沙发上蒙着头还在酣睡的人影时,他摇摇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凌琤走到沙发边上推了推还没睡醒的何煦叫道:“醒了,快迟到了!” “嗯?几点了?”何煦从睡梦中被人叫醒,意识还没完全清醒,从羽绒被里露出半个脑袋,半睁开眼含糊不清地问道。 “不想起,上午请半天假也不是不行。”凌琤知道昨天晚上何煦肯定没有睡好,有些不忍叫醒他,看他这睡眼蒙眬的样子,语气里不自觉带着一丝宠溺。 “不行的不行的……哪有开学第一天就请假的。”何煦强迫自己睁开眼坐了起来,看到自己跟前站着的是凌琤的时候突然清醒,自己这蓬头垢面的样子也太窘迫了。看了眼时间,也顾不上尴尬了,匆忙冲进了卫生间开始收拾自己。 “开学第一天就请假比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性价比高啊,毕竟别人也不知道你因为什么请假,至少不会嘲笑你,但如果是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话,你可能会被老师同学钉在耻辱柱上很久。”何煦的性格一直以来都是慢吞吞的,凌琤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火急火燎的一面,心里不免觉得可爱,还半开玩笑地和他分析请假和迟到的性价比。 “我又不在乎!”何煦洗漱好出来,回答道,因为训练安排和经常外出比赛的关系,他很少在学校,所以和学校里的同学都不熟。再加上他性格有些内向,不擅长和人相处,所以很多人觉得他高不可攀,不可一世,背后议论他的人不少,有的是因为嫉妒他,有的是因为敬佩他,但不管是褒是贬他都从来不在乎。 “吃早餐吗?”凌琤在厨房探出头来问道 “不了,没时间了,我路上随便吃点就行。”何煦拿了一盒牛奶外加一个面包准备出门了才想起来沙发上被子还没收拾回房间。又转身对厨房里的凌琤喊道:“我被子来不及收拾了,能麻烦你帮我放房间一下吗?” “快走吧,我来收拾!”凌琤回答道。何煦走后,凌琤就直接把他的被子枕头直接收拾回了自己卧室。 因为冰上项目的比赛大部分集中在下半年,所以去年下半年的文化课落下很多,加上何煦之前一直备战世锦赛,他落下的课程比别人更多。他开学第一件事就是狂补文化课。整个上午的课程都排得很紧,何煦的手机一直保持着静音状态,一直到吃午饭的时间,他才看到有一条□□消息。毫无悬念的,消息是□□里唯一的联系人L发来的:“为了避免今天早上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把你的东西搬到我的卧室了。” “上午一直在上课,没看手机,昨晚那只是个意外……”何煦回复□□消息 “你能保证今晚不会梅开二度吗?”正在和陈墨双排的凌琤看到消息秒回 “呃……”何煦没想到凌琤消息回那么快,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温暖。他觉得,这种消息发出去不是石沉大海的感觉真好。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陈墨的鼾声,发现没法反驳凌琤的话,确实不敢保证今晚就能睡着。 “我就说了你要后悔。”凌琤见他无言以对,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得意 “那你昨晚不直接告诉我他的鼾声那么大!”何煦有点委屈,还配了一个小孩哭的表情包。 “就想让你体验一下我的痛苦经历。”凌琤被表情包逗笑。陈墨看到凌琤笑得一脸痴汉的样子,嫌弃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心想‘这很不对劲’。 “你想想,他作为我的朋友,来我家,都不敢提和我住一个屋,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孩,你还是太年轻了,人总要经历磨难才会成长。”凌琤又连着发了两条消息过去 “受教了……” “所以你今晚还想再体验一下吗?” “我今晚选择直接睡沙发……” “不行,客厅动静太大会影响我睡觉” “我睡觉很安静的” “也不行,客厅太冷了,万一你又感冒了,我还得照顾你” “总之东西已经搬屋里了,不容反驳”凌琤有点急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和陈墨住一屋何煦可以答应得那么爽快,到自己这他就推三阻四的。 “好吧!!!”何煦等了几分钟,凌琤没有再回复了,他才放下手机好好吃饭。其实何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要和凌琤住一个屋,他会有隐约的紧张感。是害怕和人独处的尴尬吗?那为什么和陈墨住一屋的时候又那么坦然呢? 文化课都集中安排在上午,午休结束后开始上专业课。因为何煦的专业训练不在学校,所以他只上简单的体能课,晚上七点后上冰训练两个小时,所以当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为了避免何煦再一次像只流浪猫一样被关在门外,凌琤白天的时候就让人把门锁换成了密码锁。何煦念叨着之前凌琤发给他的密码131229,正想有什么含义呢,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凌琤看到站在门口发呆的何煦诧异道:“到了怎么不进来?忘记密码了?” “不是,我刚到,准备进呢!你这是要出去?”看到凌琤准备出门的样子,何煦问道 “呃……准备去超市买点零食。”凌琤是看何煦那么晚还没到家,想着去小区门口迎一迎他,却又不好明说,就随便找了个借口。 “哦……陈墨哥呢?回去了吗?”何煦进门没看到陈墨,随口问道 “你跟他很熟吗?”凌琤不答反问,他心里又不爽了,本来因为白天的事情心里就不爽,这让他有一种自己的宠物却和别人更亲近的感觉。 “啊?应该……算是……熟的吧……我就随口一问!”何煦有些了解了,只要他问和陈墨相关的事情,凌琤就会应激,所以赶紧改口了。在学校一天的运动量太大了,可能是休息太久了的原因,脑力体力都有些跟不上。何煦放下包,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关上门换了鞋回到客厅的凌琤疑惑地问道:“不是要去超市吗?” “太晚了,还是明天去吧。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吃宵夜”凌琤含糊回答转移话题问道 “在学校吃过了,最近太没节制了,我要控制体重了。”过年这段时间,因为又生着病,又有凌琤这样一日三餐养着,何煦今天体检的时候发现长胖不少。 “你也不胖啊!风大一点都能把你吹走。”凌琤看着清瘦的何煦一脸不可置信 “不行的,我们有严格的身材管理的。”对花滑运动员来说,身材比例完美在场上完成的动作才会看起来更优美。所以对体重体脂肌肉含量的管理是很严格的。但这大半个月来,何煦有些太放纵了。 “行吧,那你早点休息,早上我已经把你的枕头被子搬到我屋了,你记得把剩下的也搬过去,我不想明早起来在沙发上看到你。”凌琤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何煦乖乖照做了,但内心却抗拒又期待地矛盾着。 第11章 妄念 累了一天的何煦早早就洗漱睡觉了,凌琤和陈墨打了两局游戏,听着床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看着背对自己的何煦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确定他已经睡着了才躺上床。凌琤躺在床上很久都不能入睡。何煦就躺在他的旁边,很近的距离,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沐浴露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他的一呼一吸都牵动着凌琤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他回想了很久也没能想清楚自己是从什么开始对何煦有了这些妄念。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个清瘦的身影和那天晚上照亮他黑夜的笑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琤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旁边的人动了一下,接着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小腹上。即使是隔着一层厚重被子的肢体触碰也让凌琤全身产生一种触电般的酥麻感。他小心翼翼地把何煦的手放回被子里,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一下起伏不定的心跳,但因为距离太近了,颈侧依然被何煦灼热的呼吸炙烤着。凌琤感觉自己越来越热了,整个人也越来越精神,不只是大脑。他默默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然后起身,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去卫生间,关上门,在里面很久很久! 何煦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进出的声音,感觉床的另一半有些许塌陷,接着一股冰冷的空气钻进了被窝。他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凌琤哥!” “草!”凌琤暗骂一声,他不想再跑卫生间了,但谁能拒绝一只朦胧小奶猫棉花糖般甜腻的轻声呢喃啊!“吵醒你了吗?”凌琤做了两个深呼吸后轻声问道。 “你那么晚才睡啊?”何煦含糊问道,他本以为是做梦,听到回应彻底清醒了 “啊……咳……玩游戏玩得有点晚了!”凌琤尴尬道 “几点了?”何煦本想找手机看看时间,但被凌琤压了回去:“三点了,快睡,明天还早起呢!”。“哦!”罪魁祸首含糊应着迷迷糊糊接着睡了过去,留下受害者独自开始新一轮的内心挣扎到天明! “卧槽……你昨晚是去做贼了?”第二天接近中午时分,陈墨看到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从房间走出来的凌琤震惊道。凌琤连一个白眼都懒得给他,径直走进了卫生间。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两个大黑眼圈,昨晚的事情又在脑海中浮现了一遍,内心又把自己唾骂了一遍。他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且不说这些龌龊想法应不应该,就这整宿整宿的不能入睡也太折磨人了。凌琤从卫生间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到餐桌边坐下。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坦然地面对何煦,他不能让这妄念在他心里如野火般疯狂肆虐。 陈墨走到餐桌前在凌琤对面坐下,一言不发,表情却似有千言万语一样盯着他看了一分多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凌琤终于忍不了说道:“根据社交礼仪学第三章第五条,超过三秒的凝视属于灵长类动物的挑衅行为,你现在是不是想和我打一架?” “你急了……你心虚了……你很不对劲!”陈墨了然地点了点头,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的样子。 “就你那小学鸡逻辑就不要去随意揣测别人了好吗?”凌琤喝了口水嘲讽道,他并不觉得陈墨这大条的神经能窥探到什么秘密。 “我昨晚听到有些不对劲的响动……”陈墨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咳……什……什么响动?”凌琤被呛了一下,战术性的又喝了口水,心虚却又装作云淡风轻地问道。 “呃……就是一些很不对劲的响动!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上分了?”以陈墨雷打不动的睡眠其实具体也没听清什么,他只是发现凌琤不对劲,想诈一下他。凌琤差点又呛了一口,应该相信对陈墨的刻板印象的,果然这家伙的敏锐力对别人的小秘密构不成任何威胁! “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我家?”凌琤转移话题 “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忍心看兄弟流落街头吗?”陈墨一脸不可置信 “忍心!”凌琤像一个毫无感情的对答机器 “我素日只当你是个知冷着热的,谁承想竟是个铁石心肠的,终究是我错付了!”陈墨戏精附体,搬出了林妹妹语录,用手中那不存在的手绢擦拭着也不存在的眼泪。 “演够了吗?演够了就收拾东西走人吧!”凌琤打断他的表演 “不是,你真要赶我走啊?”陈墨突然正经道 “你爸给我发消息呢,让我劝你回家!”凌琤把手机里递给陈墨,一条两个小时前的未读短信‘小琤,麻烦你劝劝陈墨,让他先回家!’简明扼要。 “我不回去了,开学我直接去学校,以后的假期我都去海城找我妈。”陈墨态度坚决,从那天晚上听到爸爸说要再婚开始,他就不想再回那个家了。父母离婚三年,他一直认为他们感情还是很深的,离婚只是在事业上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产生了分歧,暂时分开,只要没有各自再婚,就还有复婚的可能。现在爸爸说要再婚了,那个家就不再是他的家了。带着行李离开那天,他决绝地拉黑了他爸爸所有的联系方式。 “说说吧,这次是为什么?”以前陈墨和家里闹矛盾也总往他这跑,但一直都是小打小闹,住个两三天就回去了。但凌琤看出陈墨眼里有恨意,有难过,还有一些下定某种决心的坚定,这次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我爸要再婚了,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女儿,比我小两岁,会一起住进我家。我不想回去了,那个地方以后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了!你知道的,这几年,即使他们离了婚,我也依然觉得我的家庭是完整的,但现在,我的家彻底破裂了。”陈墨眼里流露出难过,这次不是演的。 凌琤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而且这种事情外人也没法安慰。在凌琤的眼里,陈墨和自己不同,陈墨一直是那种别人家的幸福小孩,成绩优异,家庭和睦,从出生开始他就是被父母的爱包围着长大的,但这份爱在他十六岁那年停止了供给,从拥有到失去这种落差感是无法填补的。而凌琤则不同,他从小就缺失一部分爱,他一直在争取没有得到的那一部分,当他用尽全力都没法得到的时候,他就慢慢学会了放弃。就像凌琤不能责怪徐清婉不爱自己一样,陈墨也没资格去责怪他的父亲再婚。因为我们都不能因为自己想要的幸福而去阻止别人追求幸福的权利! “白捡一个便宜妹妹还不好!”凌琤不想让话题变得那么沉重,打趣道 “这个便宜妹妹给你要不要?”陈墨给了他一个白眼 “要不起,我已经有个便宜弟弟了!”。“草!你还真是……”陈墨笑骂,他知道凌琤指的何煦,也知道他是故意转移话题宽慰自己。相识十年,他们都很了解彼此,彼此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难过完了就去收拾东西走吧。”凌琤率先起身去换鞋 “不是,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赶我走啊?”陈墨瞪大了双眼,眼里写满不可思议。 “出去吃饭,饿了!”凌琤一边开门,一边头也不回地喊道。 何煦坐在学校食堂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一顿饭看了四五遍手机,周围的同学又开始小声议论他了。因为都感觉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他从来不会这样手机不离手,更离谱的是,有人昨天还看到他对着手机傻笑。多么诡异的事情啊,这个以前只知道沉迷花滑,不苟言笑清冷少年居然会对着手机傻笑。但这样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让人不敢靠近了,他好像变得接地气了。 “何同学你好!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何煦对面走来一个女生,热情主动地和他打招呼。用甜美的声音礼貌地询问。 “呃……可以的!”何煦抬头看了一眼,很面生的一张脸,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班上的同学。虽然他还是有点抗拒陌生人靠近,但对方太礼貌了,让他不好意思拒绝,而且他想到凌琤说过,人是群居动物,是需要交朋友的。 “我叫杨潋,今天刚转来这里的,我是你的粉丝,你在四大洲赛事夺冠那场我看了,真的特别棒,特别厉害!”杨潋自来熟地开始侃侃而谈起来,眼神里都是对何煦的崇拜之情。 “呃……谢谢……!”何煦虽然觉得她有点吵,但因为对方是在夸自己,也不好太过冷淡拂了别人的好意,所以一边闷头吃饭,偶尔抬头微笑表示回应,一边祈祷这场单方面的交谈赶快结束吧。 “何同学,我能加微信吗?”杨潋滔滔不绝地说完后,把手机递到何煦面前,眼神真诚又充满期待地看着何煦。何煦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当初问凌琤要微信时候的样子,大概也是这样的吧。见何煦犹豫,杨潋又说道:“我刚转来这里,也没有认识相熟的朋友,我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你吗?” “好吧……你扫我!”何煦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把手机递到了杨潋面前。杨潋正扫码,就看到何煦的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虽然知道有些不礼貌,但她还是看到清楚了内容“几点下课?今晚来接你!”。网名就一个L,头像是类似影子和我的抽象画,看不出男女,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普通的几个字,杨潋却觉得这有些莫名的暧昧了。 第12章 不对劲? 凌琤还有两三天也要开学了返校了,和陈墨吃过饭之后就一起去了超市,准备买点速冻食品放冰箱里。以这段时间在和相处观察,凌琤确定,何煦是不具备独自生活的能力的,但勉强煮个饺子面条应该可以吧。虽然他的学校就在本地,但离家也还有一段距离的,每天早出晚归有点不太现实,人还没走,已经开始担心他走之后何煦会饿肚子了。 “你这些都要带去学校?”陈墨以为他来超市是要买一些日用品带去学校,但看他往购物车里放的都是一些速冻食品和面包牛奶。 “宿舍是不能不开火的!”凌琤用嫌弃地说道。 “那你马上回学校了,还买那么多速冻食品干嘛?”陈墨看着购物车那一堆速冻饺子、速冻馄饨一脸疑惑。 “何煦不会做饭。”凌琤又推着购物车走到水果区,想着买点水果放冰箱里,但又不确定何煦喜欢吃什么水果,到苹果摊位前的时候停下犹豫了一下,想到俩人认识那天,为因为一个苹果引发的不愉快,果断地把苹果pass掉了,最后选了自己喜欢的橙子,简单方便还好吃。 “讲真的凌琤,你对他的关心有点太过了。”陈墨拿着一盒薯片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跟在凌琤后面说道。 凌琤顿了一下,心想“太过了吗?超过朋友的界线了吗?已经那么明显了吗?”但对何煦,他已经做不到漠不关心了:“我妈让我好好照顾他!”最后,他找了一个他自以为很合理的借口。 “你不对劲,我们认识十年,你从来没有对我那么体贴入微过。”陈墨酸了 “能一样吗?” “你说说哪不一样?我不是你兄弟吗?” “你一皮糙肉厚的游手好闲之徒能和人家为国争光的世界冠军相提并论吗?” “绝交吧,这兄弟没法做了!”陈墨无法反驳,他不知道,真正不一样的地方是凌琤心里不能诉之于人的小秘密。 “我劝你慎重考虑,现在和我绝交,你是要去和外面那只流浪猫抢窝的。”凌琤不紧不慢地说道。收银台前排了很长的队,排队的间隙,他给何煦发了一条消息,问问他几点下课。那边很快回过来:“大概六点吧,今天就不上冰了,下午做完体能训练就走。” “那好,我们今晚出去吃,陈墨明天去学校了,算是给他饯行。”凌琤发完消息收起手机回头,看到陈墨那一张三环内占地面积的大脸正盯着自己。凌琤身体后倾了一点,用眼神询问“干嘛”? “刚刚□□上那个‘煦’是何煦?”陈墨问道 “不够明显?”对于这么简单的问题,凌琤都懒得回答 “你要去接他放学?”这个问句拐了很长的弯 “咳……不是要出去吃饭嘛,顺路接上他一起,不然回家还得给他做。”凌琤眼神有些飘忽,不再看陈墨,转头看向前面等待结账的长队。 “你在心虚?你很不对劲……”陈墨了解凌琤,他心虚的时候不会直视别人的眼睛,这是他今天第三次说凌琤不对劲了,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凌琤对何煦不太一样。凌琤没有再搭理陈墨,他害怕被人看清他这些龌龊的小心思,即使这个人是陈墨也不行。他一直在想,现在会有这些念头,也许只是俩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上偶尔的肢体接触,荷尔蒙作祟罢了。或许等开学去了学校,有了正常的社交,和何煦也不再天天见面了,这些想法慢慢就会淡下去。但一想到和他不能天天见面了,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让他有点难以呼吸。 从超市出来,二人决定先打车回家放东西,然后看着时间去学校接何煦再一起去吃饭。凌琤想,如果时间还早的话还可以去电玩城或者游乐场,何煦好像还挺喜欢玩那些小孩玩的东西的。在等车的间隙里,凌琤想到等会还得打车去学校接人,这种接送人的事,自己没个车还真是不方便。想起大伯凌彬之前说今年二十岁生日,送自己一辆车做生日礼物,但自己当时给拒绝了,不知道现在后悔来不来得及,再去要的话还能不能作数。自己有辆车的话,以后接送何煦会方便很多。凌琤自己都没有发觉,在他一边理智地告诉自己要和何煦保持距离的时候,在他潜意识里,当前及以后的规划里都有何煦的影子。 今天天气不太好,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下午的时候还下起了小雨。何煦在学校被老师留了一会儿,走出校门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全黑了,但他还是一抬眼就看到路灯下撑着伞的少年。雨丝斜斜地切进路灯的光晕里,像无数根被照亮的银线,绵延不断地坠落然后消失不见。凌琤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无聊地低着头踩地上的水坑。何煦有一瞬的怔愣,天气虽然很冷,但他的心里却有一阵暖流涌起,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在等他。他突然有点不想打破这雨幕里的画卷,这种感觉太过于美好了“当我想你的时候,你就在那里,不近也不远!”。 凌琤抬头,刚好就看到淋着雨发呆的何煦。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为他撑上伞问:“出来了怎么不叫我?发什么呆呢?” “没有,我也刚出来,不是说了不用来接了吗?我自己可以过去的。”吃饭的地方在何煦学校旁边,出校门十来分钟路程。 “猜到你可能没带伞,看你这样子,我要不来你淋着雨过去?”凌琤看他淋着雨出来,语气有点急带着点责备的意思,音量也提高了一些。他把何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雨虽然不大,但头发和外套还是有些被浸湿了。凌琤一手撑着伞,一手取下自己的围巾盖到他头上,烦乱地给他擦了一下。 何煦被这一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急忙自己上手,结巴道:“我……我自己来……” “淋感冒了还得我来照顾。”凌琤咕哝着埋怨道,对于何煦淋雨这件事情的意见很大,在别人听来像是责备,但只有他自己清楚,看到何煦站在雨中的样子,他心里生出的,更多是心疼。 “对不起!”何煦垂首,像个低头认错的孩子。 “对不起什么?”凌琤看他低头认错的样子,心下一软,音量也小了下去。 “不该给你添麻烦!”何煦小声回答。 “这是重点吗?哎……算了,快走吧,陈墨在店里等着了。”重点是,不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该让他担心,但这些话,凌琤不敢说,也不能说。 三人选的是新开的一家国潮新中式风格的网红火锅店。整体的装修风格是以红色系为主,朱红色的墙面加龙纹贴纸、木质格栅吊顶、配以书法字画作为装饰,以及调料罐都是仿青花瓷的,一整个古色古香的感觉。而且店里的每个独立包厢都有相应包厢名字的主题风格,对于这家店,网上好评如潮,从装修风格到菜品口味都有极高的评分。凌琤平时不怎么关注吃的不知道这家店,但当他说吃火锅时,陈墨立马想到了这店,他在网上看到推荐的时候就想来试试了,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总算是如愿以偿了。他们所在的包厢名叫“红尘客栈”,像歌里所唱的那样,是一间武侠风的包间。里面装饰以竹为主,配上古风水墨画,餐桌上的碗碟是偏大的做旧土瓷,寓意侠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让人真有一种置身江湖的豪气感。何煦刚走进包厢就被这种装修风格震撼到了,他以前的生活过于单调了,从来不知道吃个饭还能有那么多花样,以至于他从进店起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直面露惊奇的神色。 “你们可算来了,我已经点了一些菜了,你们快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加的。”陈墨有些等得不耐烦了,看到他们进门就开始嚷道 “陈墨哥,不好意思,我学校有点事耽搁了!”何煦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没事没事,小煦煦没有什么忌口吧?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辣,为了保险起见,点了个鸳鸯锅。”陈墨一边招呼服务员上菜,一边问道。想起上次在凌琤家里吃的那顿清汤锅,至今还心有余悸。 “啊,没事了,我感冒已经好了,我可以吃辣的,小时我妈妈也经常带我去吃火锅。”何煦笑道,但其实他来北城之后很少吃辣了,因为妈妈变忙了,自己一个人也不想出门。 “不要葱不要蒜,加个香菜毛肚鸭血小酥肉。”陈墨听到凌琤和服务交代的话,一脸疑惑看向他,以前每次出来吃饭,从来没点过鸭血和香菜,因为他们两人都不吃。 “何煦喜欢吃!”凌琤看懂他眼里的问号,解惑道。在医院住的那几天,每次点外卖小馄饨,香菜是何煦的必点菜。还有一次聊起吃的,他好像是说过想吃鸭血和小酥肉来着,不管对不对,点一份又没错。 “小琤琤……你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吗?”陈墨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你有不喜欢吃的吗?”凌琤以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陈墨回答。 “行……过了今天就绝交吧!”在打嘴仗这件事情上,陈墨没有赢过 何煦一边往锅里下着菜,一边笑看凌琤和陈墨斗嘴,这样的场景在他以往十六年的生活里好像从来没有过。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生活除了花滑和学习再没有其他。他想,凌琤说得没错,人果然是群居动物都需要朋友,因为有朋友的感觉会让他由衷地感到快乐! 第13章 好丑的猫 三人说说笑笑吃完饭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因为雨势越来越大,短时间内似乎没有要停迹象,凌琤后续的计划不得不取消。三人打车回家,车只停在小区门口,进小区那一段路需要冒雨步行。但三人只有一把火锅店赠送的雨伞,虽然是一把大黑伞,但三人同撑还是显得太小了。陈墨决定就不做这个第三者了,他用外套罩住头,小跑着先进小区了。何煦和凌琤合撑一把伞,走过绿化带的时候听到一阵急切的猫叫声,就是凌琤口中那只独立生活能力比陈墨还强的流浪猫。是一只长得特别丑的三花,身体整个都是白色,只有头顶位置有几撮橙黄,左眼整个眼周都是黑色,右眼内眼角是黑色。最丑的位置是它的下巴,下半部被黑色包围,上半部又是橙黄色,看起来就像缺了半张嘴,估计是太丑被人遗弃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个小区,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何煦之前有一次出门看到过,还投喂过东西。何煦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他想,现在下着雨,叫声还那么急,有可能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凌琤不是一个喜欢养宠物的人,他的原则是遵循自然法则,不要过多干涉破坏自然界的规律,所以要是他一个人碰到这个事,他肯定不会管的。但何煦不同,他是在路边看到流浪猫狗都会投喂食物、会扶老奶奶过马路、会带和家人走散的小朋友找警察叔叔的人。虽然自己得到的爱不多,但他仍希望这个世界充满爱。 凌琤跟撑着伞跟着何煦循声走去,果然在灌木丛深处看到那只难看的丑猫,被雨淋湿,冷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更丑了。以母鸡蹲的姿势蹲在一堆散架的木板旁边的丑猫看到有人来,起身防备地后退了两步。何煦怕它跑了,赶紧出声叫住:“咪咪不怕哦,我们是来帮你的。”可能是因为之前何煦投喂过它,它似乎认出了何煦,便放松下来喵喵叫了两声以示回应。何煦看它放松了警惕,蹲下身来摸了摸它,温言软语地哄着。他左右看了一下,想找块毛巾之类的东西给这只湿透的猫擦擦,但自己全身上下好像只有身上这件羽绒服能用,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脱衣服救济小猫的时候,凌琤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图,解下来自己的围巾递给了他。没错,就是那条之前给何煦擦过头发复又系回凌琤脖子上的那条围巾。何煦侧身仰起头,接过围巾对凌琤笑道:“谢谢凌琤哥!”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凌琤透着昏暗的路灯,看到何煦的笑脸,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天晴了。 何煦用围巾把猫抱起来轻轻擦拭它身上的雨水,一边观察着一堆散架的木板。他记得之前这里是一个简装的猫窝的,不知道是被风刮散架了,还是被熊孩子破坏了。在这种恶劣的天气把它丢下不管何煦实在不忍,但带回去也不可能,自己都还寄人篱下呢,何况大家都去学校后,也没人照顾它。何煦正为难要怎么处理,只见凌琤在旁边蹲下来整理那些零乱的木板说:“我们把它的家重新装好吧。” “好呀!”听到凌琤的话,何煦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给它重新装好一个家,想来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凌琤给陈墨打了打电话,让他从家里带些工具下来。陈墨到的时候就正好看到何煦怀着抱着一只很丑的猫,一只手给凌琤撑着伞,而凌琤正蹲在地上捣鼓那堆破旧木板。凌琤有野外生存经验,搭个小猫窝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样子就重新搭好了,但他损失了一条围巾给这只丑猫做猫窝垫子。三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陈黑因为第二天还要赶飞机,到家就直接回房间睡觉了。凌琤和何煦身上都有些淋了雨,以防又感冒,凌琤还特意煮了姜汤驱寒。 “凌琤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何煦洗澡出来,喝着姜汤不禁感叹道 “煮个姜汤又不难,咳……赶快喝完去把头发吹干。”可能是浴室的水蒸气热度太高了,何煦冷白的皮肤染成绯色,还没来得及擦干的头发上还有水滴落,水珠顺着下颌流过他滚动的喉结。凌琤脑海里又出现一些旖旎的画面,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回避着何煦的眼神,催促道。 “不止,会拍照、会剪辑视频、会做饭、会搭猫窝……还有野外生存技巧……好多好多!”对凌琤的脑洞世界一无所知的何煦还如数家珍地数着凌琤的个人技能,当然很多是他听陈墨说的,但这不妨碍在他心中,凌琤就是那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全能战士。 “但我不会滑冰,也不会在冰上跳舞,没拿过冠军,也没那么多崇拜我的粉丝。”凌琤喝了一杯冰水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学着何煦样子,一样样数着打趣道。 “这不算的,就像我也不会摄影一样。”何煦有些不好意思,让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虽然经常被人夸,但这些话从凌琤的嘴里说出来就莫名让他觉得愉悦又羞涩。 “你会的才是世间稀有的,我会的只是一些生活的必备技能,一个人生活久了,自然什么都会学了!”凌琤倒不是想卖惨,只是在陈述事实,然后想表达何煦是个很了不起的运动员,从事的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业。但这话听在何煦的耳朵里,却莫名让他有些难过了。气氛突然陷入了沉默,凌琤看何煦面露悲伤之色,以为自己的话让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于是又转移话题说道:“我过两天也要返校了,到时可能就不能每天都回家了,你一个人在家行吗?”。何煦一听,脸色更不好看了。“冰箱里有速冻饺子和馄饨,也有面包牛奶和水果,你如果晚上回家没吃饭的话,开火自己煮一下就可以了。记得水要烧开再下锅,冷冻食品要多汲几次冷水反复煮才能熟透。”凌琤又像在做交代似的继续说道,想起之前看他在厨房煮面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总是不太放心的。要是吃了没熟透的东西,再生病晕倒在家里可就没人知道了。 “我会煮的。”何煦声音恹恹地回道。明天陈墨要走了,再过两天凌琤也要走了。等下个月花滑队比赛回国,自己也会归队搬回宿舍去住。这些天在这个家里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世界赠予他的一场觥筹交错的梦,现在梦醒了,各自都会回到自己的现实世界,他也会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嗯,门锁密码你不要忘记了,要是进不了家门可就得去和那只丑猫做伴了……”凌琤还想絮叨着,何煦打断他问道:“我们还会再见吗?我是说,以后,我回队里之后,还有机会再见吗?” “还是不要再见了吧,我不想再做免费保姆了。”凌琤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但他是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还该不该再见,他也不知道如果何煦知道自己的那些龌龊心思,还愿不愿意再见。 “有机会的话,你能来看我比赛吗?”何煦听陈墨说过,凌琤不喜欢花滑,但他真的很期待凌琤能够答应他。 “再说吧,你早点睡!”凌琤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完转身去了浴室。虽然没有拒绝,但何煦却听出了拒绝,何煦想,他应该是不想再见到自己了,因为陈墨说过,他讨厌花滑,也讨厌学花滑的人。 凌琤洗完澡回到房间的时候,何煦正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听到他进屋的动静,头也没转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一直想不明白,徐清婉和凌琤的关系为什么会恶劣到这种程度。而凌琤对花滑的排斥也让他很不理解,据陈墨所说,凌琤从小到大一次都没进过滑冰场,一眼关于花滑的新闻或者比赛都没看过。陈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当是因为他妈妈的原因造成了他的排斥心理。 “小时候,很小的时候,五六岁的样子吧,我也记不清具体是几岁了,我也是想学花滑的。”凌琤知道何煦问的是什么,他关上灯,在何煦身旁躺下,开始在记忆里搜索这段他一直不愿意再记起的那段记忆。何煦听到这话,心里有些愕然,他没想到故事会是这样的开始。他没有说话,屏息等着凌琤接下来的话。良久,凌琤接着说道:“小时候我总问爸爸,妈妈为什么总是不回家,总是不来学校接我?爸爸回答我说是因为妈妈太忙了,她太爱她的事业了,她要为祖国的花滑事业添砖加瓦,为国家培养世界冠军。我们作为她的家人,应该要支持她。有一天我就想,如果我也学花滑,就可以天天看到妈妈了,于是我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爸爸。我爸爸非常支持我,就说带我先去试试,如果我真喜欢就支持我学花滑。我们瞒着妈妈去俱乐部学了很久,直到我在冰上能够熟练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了才决定去给妈妈一个惊喜。周末那天,我跟着爸爸兴高采烈地去了妈妈工作的地方。”凌琤说到这又停顿了一下,像是陷入了一段痛苦难忘的回忆。 那天,满怀期待的小凌琤跟着爸爸凌曜一起去找妈妈,心里想的都是以后可以天天看到妈妈的喜悦。当时的徐清婉在省队做少年组单人滑教练,凌曜带着小凌琤到的时候她人刚好不在,凌曜就让别人助教带小凌琤上冰试试。徐清婉到的时候,看到凌琤在冰上,如同看到洪水猛兽般惊呼:“你们在干嘛?”小凌琤看到妈妈,欢呼着向她的方向滑过来,但徐清婉仿佛没看到他一般转头对凌曜质问:“你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小凌说想学花滑,我想着带他来试试!”凌曜似乎还没意识到徐清婉的怒气,还想着她会不会为儿子这个想法而开心一点。 “你在跟着他胡闹什么?他怎么可以学花滑?”徐清婉冷笑道 “他喜欢,有兴趣,为什么不能学,他也是个正常孩子,他有权利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凌曜耐心地说道,性格向来很好,从来没有和徐清婉生过气,结婚以来,他一直奉行着婚礼的誓词,爱她,呵护她。 “他没有权利,他不配,他基因……”——“清婉,慎言……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别当着孩子的面!”徐清婉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凌曜打断了。凌琤听了全程,那时的他就知道,徐清婉不是没时间,只是不爱他,所以不喜欢他学花滑,甚至不喜欢他和花滑扯上一点关系。从那天起,他暗下决心,和花滑有关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至今都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也不知道爸爸没让她说出的下半句话是什么。他甚至怀疑过徐清婉是不是他的亲妈,但两人长相的相似度不容许他怀疑。这段往事,凌琤不曾和任何人提起过,这是经历过那天之后,他第一次这样和别人平心静气地说起。 第14章 逃? 何煦静静地听完这段往事,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不被认可,不被爱的那个小小身影。胸口像压着块石头那样难受,好心疼,好想抱抱他。何煦想,现在的凌琤一定也很难过,都怪自己,非要问,让他把这些伤害又经历了一遍。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安慰到他,那么大人了,抱抱好像不太合适吧?而且在床上,地点也不太合适。犹豫了一会儿后,何煦从被里伸出手,握住了凌琤的手,想要给他一点温暖。 还沉浸在回忆里的凌琤被何煦这突然的举动拉回现实,俩人指尖相触的那一刹那,凌琤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何煦安抚似的摩挲着他的手背,像拨动吉他般拨动着凌琤那将断未断的理智之弦。凌琤知道他只是想安慰自己,但黑暗中触碰的温度往往比语言更能直抵人心。凌琤僵硬着身躯,只有喉结在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手上传来的温度又开始让他内心的妄念如海藻般疯长。 这晚凌琤做了一个恐怖的梦。他梦到自己去攀岩,脚下打滑,然后身体快速坠落,但自己的左手臂留在了上面。从梦里惊醒时,凌琤感觉自己的整只左手都失去了知觉,让他差点以为噩梦照进了现实。后知后觉才发现,何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从握住手背改为了抱着手臂。自己的整只左手被他像一只猫一样蜷缩抱着,他的整个上半身还压在自己的手臂上。凌琤就以这种僵硬的姿势睡了一整晚,手早已麻得不像自己的了。他斜睨了一眼旁边的人,只能看到顶着一头蓬松乱发的圆脑袋顶,看起来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凌琤小心翼翼地轻微活动了一下,想着怎么样才能在不吵醒何煦的情况下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要是他醒来看到俩人是这个姿势那也太尴尬了。在凌琤还在苦恼的时候,陈墨发来登机的消息,因为赶的早班机,一早就说好了不用送,所以早上陈墨出门的时候没有吵醒他们,在登机后才发来消息说一声。 何煦被手机吵醒,微抬起头,半睁着惺忪的睡眼,用几乎呢喃的语气说道:“早啊,凌琤哥!”何煦翻身伸了个懒腰起床去了卫生间洗漱了,动作从容自然不慌不忙的样子,好像一点也没有因为刚才自己的睡姿而尴尬。而何煦睡醒时慵懒的眼神、凌乱的发丝,还有那一声软糯糯的‘凌琤哥’却让另一个当事人本就僵硬的身体更加僵硬了。身体某些部位起的反应和何煦泰然自若的神色让他更加羞愧难当。 凌琤在床上躺了几分钟,等自己的手恢复知觉,等自己慢慢压下心中那不该有的邪念,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他走出房门的时候何煦还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去学校。凌琤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突然问道:“你们学校宿舍什么时候能安排下来?”想着他这样每天早出晚归的挺不方便。 “啊?我也不清楚,我想干脆等教练他们从世锦赛回来,我直接回队里,那边专业训练也方便一些。”听到凌琤的话,何煦愣了一下,以为他要赶自己走,后面反应过来应该是怕自己一个人住离学校太远的地方不放心。毕竟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知道凌琤不是那种刻薄狠心的人。 “教练他们下周出国比赛,从备赛到比赛结束,大概在那边待一周的样子。”何煦一边换鞋,一边继续说道。 “那也没多久,冰箱里的食物应该也够你这几天的生活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一个人要小心些。”凌琤还是有些不放心让他独自生活。 “你今天就走吗?”何煦准备开门的手停在门把手上转头看向凌琤问道。他一直以为他们还能再相处几天,但没想到分别来得那么快。花滑占据了自己的大部分生活,以凌琤对花滑的排斥,应该不会再想要和自己再有什么联系了吧。 “嗯,打算进山两天拍点东西,之后就直接去学校了。”凌琤回答,这个打算,是起床前冷静的那几分才决定的,他想要从这种有违道德伦理的**中抽离出来,他害怕越陷越深,他怕自己有一天会不受控制去探寻那未知的梦境,他也怕那如潮水般汹涌的**会毁了自己也毁了何煦。 “那……再见……!”何煦有些留恋地看了凌琤一眼,不等凌琤再说话他便开门走了出去,他怕从凌琤口中听到类似于“不要再见了吧”之类的玩笑话,因为这样的话会让他的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何煦不擅长告别,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去好好和人告别。从小到大,从榕城在北城,学校和队里迎来送往很多人,但没有人和他真正地告过别,他也没有对那些人的离开留下过深刻的印象,现在要是问起来,他可能都叫不上他们的名字。他唯一在乎的妈妈却又是不告而别,想到凌琤要走了,妈妈至今还杳无音讯,何煦的心里更加烦闷了,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又向他袭来,虽然今天天气晴朗,但他的世界仿佛乌云密布。 经过绿化带的时候,何煦想起昨晚那只丑猫就想去看看,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何煦的靠近让还在睡觉的猫瞬间睁眼,瞳孔放大做出防备的姿势,看清来人是何煦的时候,它又懒洋洋趴回那条围巾上继续眯着眼睛睡觉了。何煦走到它跟前蹲下来,揉了揉它头上那撮黄毛说道:“以后就只有你陪我啦,你会不会有一天也离开我呢?”猫像是给他回应一般,睁眼看了何煦一眼又闭上眼继续睡了。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他们都叫你丑猫,我感觉这样太直接了,要不你以后就叫丑毛吧。”何煦说完,丑毛像是听懂一般喵了一声表示抗议。 “那我走了哦,晚上再给你带好吃的来,丑毛!”何煦把手里的面包撕碎了放了一些在猫盆里,还特意重音叫了一声这个名字,表示抗议无效。 凌琤下楼的时候接近中午了,路过绿化带的时候也来丑毛这里看了一下,猫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面包还原封不动地躺在盆里。他一看面包就知道是何煦放的,不禁笑道“傻子,猫是肉食动物。” 凌琤背着一个大的背包,装着一些野营的必备物品和食物,肩上挂着一个摄影包。说进山两天也只是临时起意,这个季节进山并不安全,但他只想离开两天,他需要离开有何煦的世界,走进大自然里去让自己找回理智,重新能够理性思考。他抽盲盒似的随意买了一张去偏远乡村的车票,打算来个说走就走,随心而行的短暂旅行。 这天上午的课说了些什么,何煦完全不知道,他一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他的整个思绪都被凌琤占领了,不知道他吃饭了没有?不知道他出门了没有?不知道他去的是哪座山?不知道他到哪了?不知道他没有给自己发消息?但每次偷偷拿出手机,那个名叫L的□□,头像始终是灰色的。何煦在教室里从来没有那么难捱过,他第一次觉得课时好长啊。终于熬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他迫不及待点进那个灰色头像的空间,一个小时前发布的动态“出发”两个字,配一张大巴车的照片,但没有说目的地。何煦想要问问他去哪里、到哪了,想要告诉他注意安全,但犹豫了很久,也没敢拨出那个电话。 因为今天情绪不太好,何煦对吃饭也变得不积极了,等他慢吞吞到食堂的时候,自己常坐的那个座位已经被别人坐了。他环顾了一周,发现每个位置都坐了人,他从来没觉得他的学校有那么多的人,想到要和人拼桌就好想逃啊!正当何煦端着自己的餐盘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何煦,这里!”不远处一个靠角落的位置,杨潋正向他招手。他想起来,这是昨天那个女生,想到和她有过一起同桌吃过饭的情谊,何煦便朝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看你一直没来,想着你可能有事耽搁了,特意为你占了位置。”杨潋拿走对面椅子上的包说道。 “谢谢!”何煦在对面坐下,向杨潋道谢后就开始埋头吃饭。杨潋看他表情淡淡的,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杨潋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学的是双人滑,文化课和专业课成绩都不错,从小到大她都是焦点般的存在。转来这个学校前她就知道何煦,也听说过关于何煦的一些事,大家都说他为人冷漠。所以转来这个学校第一件事情就是想看看这个人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性格比他的冰刀还冷。但经过昨天的交谈,她觉得也还好,何煦对她的态度很友好,并不像大家所说的那么不近人情。甚至于她还加上了他的微信,她可是听说过学校很多女生向他要联系方式都被拒绝了。所以她不禁会想,难道在他心目中自己是有些特别的?自从昨天和何煦一起吃过饭之后,学校里好多人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了。自己的独特待遇让杨潋信心大增,想要征服融化这座冰山的**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第15章 挑衅 看着何煦一言不发只顾吃饭的样子,杨潋发现今天的他总算有点传说中的样子了,也许昨天是刚好碰到他心情好,才没有拒绝自己,一想到这,杨潋感觉自己的破冰征途还路漫漫其修远兮。 “何煦,你怎么只吃那么点啊,下午体能课,得多吃点才行啊。”杨潋看着何煦餐盘里只打了两个素菜,没话找话道。 “来晚了!”何煦简单回答,依然没有抬头,继续机械地只顾着吃饭,可能也没尝出具体味道。 “你平时喜欢吃什么,你来不及的时候我可以帮你打好的。”面对何煦的冷淡,杨潋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继续说道。 “不用麻烦。”何煦有点失去耐心了,这个女生太自来熟了,而他现在只想安静一会儿。 “不麻烦的,我们是朋友嘛!”杨潋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朋友”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或一个暗号,突然就拧动了何煦身上的某根发条,他的心为之颤了一下,缓缓抬头问道:“朋友吗?” “当然啦,我们昨天都加上微信了,我们就是朋友了啊,难道你不把我当朋友吗?”杨潋一双大眼睛看向何煦,眼神里写满委屈。要是别的男生,现在肯定会懊恼自己的失言,心疼眼前这个女孩,但何煦的脑筋是不会转弯的,和他交流需要直来直往。而且在他的意识里,微信只是两个人互相联系的工具,就比如他有很多人的微信,但那些人并不是他的朋友。 “那没有加上微信算不算朋友呢?”何煦又想到了凌琤,他们应该算是朋友吧,但至今都还没有加上微信。 “哪有朋友连微信都不加的啊,那靠什么联系?如果连微信都不愿意加,最多算是临时朋友,短暂的相处之后就各奔东西了。”杨潋最后这句话让何煦的心跌落谷底。早上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凌琤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之前明明说还要两天才返校的,昨晚吃饭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但早上突然说要提前走了。早上告别的时候,他看到凌琤的眼神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像不舍,又像诀别。他突然想要提前离开,会和昨晚自己问起他的往事有关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可能就不应该再去打扰他了,因为看到自己,看到学花滑的自己,只会勾起他那些让他难过的往事。何煦想到自己之前也问过凌琤,他们算不算是朋友了,他当时是犹豫的,或许在他的心里,自己只算是临时朋友这一分类吧,短暂的相处之后就该各奔东西了。 “何煦?你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杨潋看何煦不再说话,情绪突然变得很低落的样子,关心地问道。 “一个人如果不联系你,是不是代表他不想被打扰?”何煦犹豫着问道,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和朋友相处,他需要别人来告诉他答案。 “也不完全是啦,看时间长短吧,如果只是短时间的,那可能是因为他太忙,没时间,但如果要是一直不联系你,那可能就是真的不想被人打扰了。”杨潋说得委婉又直白,从何煦的眼神里,她能看出,这个人对何煦很重要,继而问道:“是女孩吗?是你喜欢的人吗?” “啊……不是的……是男生……不是……”何煦一句话没说完,关于第二个问题他要怎么回答呢,不是喜欢的人吗?他喜欢凌琤,喜欢和他说话,喜欢听他说那些野外拍摄的事,也喜欢吃他做的菜,哪怕只是发呆,也是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 “看你那么紧张,还以为是你喜欢的女生呢!”杨潋被他紧张的反应逗笑了,对方不是女生也让她放下心来,要是有心上人了,那征服这座冰山的难度就更大了。 “你应该也听他们议论过我,我不太擅长与人相处,所以没什么朋友,那些偶尔闯进我生活并且留下来的人我都很珍惜。”凌琤是何煦平静无波的生活中出现的意外,只是他不知道,凌琤会不会是那个能够留下来的人。 “人是群居动物嘛,怎么能没朋友呢?我算是不小心闯进你的生活了吗?所以能不能请你也珍惜珍惜我?”杨潋半开玩笑地说道,她现在才发现,何煦哪里是别人说的高冷嘛,这明明就是社恐。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何煦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同样的话,只是换了一个人说而已,对他内心的触动却远远没有上次从凌琤口中听到那么大。 “就这么说定了哦,以后我要是有事情请教你,或者有事找你帮忙,作为朋友,你可不能嫌我烦,同样的,你有事情也可以找我,这就是朋友的意义。”杨潋见何煦不说话,继续说道,句句都在为了之后的攻略计划做铺垫。何煦也不好意思拒绝,只简单回答了一个“好”。那天一起吃完一顿饭之后,学校流传起一则新的谣言,冰山大神何煦疑似在和新转来的双人滑小花谈恋爱。当然,当事人之一的何煦目前还毫不知情。 一周转眼就过去了,凌琤从山里回来后直接去了学校,再也没有和何煦联系。他把自己的专业课和公共课都排得满满的,不让自己有闲下来胡思乱想的机会,他需要冷静,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一些事,需要让自己的思想和生活都回到正轨。 周五那天,花滑队出发去伦敦参加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出发前,徐清婉亲自为每一个参加运动员检查行装,不容许再出半点差错。他们不仅肩负为国争光的重任,也要对自己的坚持与付出交一份让自己满意的答卷。 何煦请了半天假来为大家送行的,他也第一次见到了肖林。肖林给何煦的感觉和电视上比赛时严肃的样子很不一样,现实生活中的他看起来是很平易近人,像隔壁乐于助人的大哥哥。这一点他倒是和何煦刚好相反,何煦现实里给人一种不可靠近的疏离感,但站在冰面上的他却像个温柔的天使,每一个表情都给人以亲和感。但肖林在冰上给人的感觉是冷傲的、有距离的。何煦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和程悠悠一起说说笑笑准备去集合,看到何煦迎面走来,他主动上前友好地打招呼:“何煦你好,久仰大名!”他虽然是笑着的,但何煦总觉得他的笑让人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像一种挑衅?虽然心里还有疑问,但何煦还是礼貌回应:“你好,比赛加油!”何煦是真心想为他加油鼓劲,但这话听在肖林的耳机里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哟,何煦呀!好久不见,你这看起来挺健康的啊,怎么就要退赛呢?”程悠悠走近,阴阳怪气地说道。她对何煦的不满,原自去年国内的一场比赛,队内选送一人,在她和尚诗淇之间选一人,两人平分。后面因为评委投票落选,而她认为自己票数少的原因是何煦和评委团为尚诗淇拉票了。 “好久不见,悠悠!”何煦平时和她并没有过多交集,所以对她的话选择性听不见。 “说起这个,我还要感谢何煦让出名额,让我有机会参加世锦赛呢!”肖林插话道,脸上那让人不舒服的意味更加明显。听到这,何煦也听出了他话里挑衅的意味,冷下脸来皮笑肉不笑道:“虽然你是凭自己能力选上的,但你确实应该感谢我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不然你可能还真没机会,既然机会掉到你手里了,烦请好好珍惜,拿个好成绩回来,如果明年的冬奥会的名额只有一个,你可能就真没机会了。”按照冬奥会花滑比赛名额的规则,在上一届世锦赛取得好的成绩,可以为所在团队多获得一个冬奥会的参赛名额,如果成绩不理想,则由花样滑冰组委会邀请,由队内按成绩选送。言下之意就是说,“世锦赛的机会是我给你的,请你好好珍惜为自己博一个参加奥运会的机会”何煦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大家都在这里等集合,一旁的不少人应该多多少少都听到一些。肖林环顾一下四周,发现不少人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瞬间脸色煞白,何煦这话,无异于当众给他难堪。 “何煦你这说的什么话,肖林的实力不比你差,你说这样的话打击他,要是比赛的时候他心态不稳受到影响,你能负责吗?”程悠悠气呼呼地为肖林抱不平道 “心态也是实力的一种,他要是心态受到影响,只能证明他实力还不够。”何煦收起之前虚假的笑意,彻底冷下脸来,转头冷声对程悠悠说完转身就走,留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眼里满是恨意的肖林和气急败坏的程悠悠。要是以前,遇到这种事情,何煦只会嗤之以鼻,但这两天他刚好心情不太好,刚好两人又要往他枪口上撞。他脾气好,但不是没脾气,顶替名额是因为自己生病就在情理之中,但还要抢自己的宿舍,还来贴脸嘲讽,真当他何煦是个软柿子了。 “阿煦!”尚诗淇和廖川原本都是单人滑选手,但个人技术总是难以突破,在教练的提议下,二人组了双人滑,但是二人搭档以来第一次参加大型比赛,不为名次,只为好好磨合,积累比赛经验。他们二人提着行李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尚诗淇看到何煦和肖林站在一起,怕他会吃亏,赶紧叫他。 “你们什么时候能把这慢吞吞的毛病改改?”何煦笑着向二人走去。以前每次一起出去比赛,这俩人总是最后到的。 “我们这叫慢工出细活,仔细点总不会出差错!”廖川反驳道 “刚发生什么事了?看你们剑拔弩张的样子。”尚诗淇凑近小声问道,还有眼神示意。 “没事啊,向他们表达我美好的祝愿而已。”何煦看到尚诗淇一脸求瓜若渴的样子,淡淡笑道。 “你别搭理他们,那个肖林到处放话要和你比一场呢,傲慢得很。”廖川不是个爱惹事的,他的原则是能躲就躲,不要惹麻烦上身。 “对对对,他们俩也算是臭味相投了,程悠悠整天跟在肖林后面拍马屁,还总在他面前贬低你,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尚诗淇附和道。 “我没你们想得那么脆弱的,不会随便让人欺负,你们放心。”虽然觉得这俩人的嘱咐有点好笑,但何煦心里还是很感动,在北城这几年,廖川和尚诗淇一直把他当弟弟对待,各方面都很照顾他。 和大家寒暄告别之后,大部队出发了,何煦回去的路上看天色还早,去了一趟超市想给丑毛买点猫粮。在货架前选了很久,但却不知道买哪一种牌子比较好,犹豫很久之后他拿起手机,给那个灰色头像发送了一条消息询问意见,虽然他知道这条消息可能会石沉大海。 第16章 戒断 不出何煦所料的,消息发出去过了很久也没等到回复。他在猫粮货架前站着发呆的样子引起了导购员的注意,走过来问道:“请问你家里的猫是什么品种呢?” “啊?哦,三花!”何煦回过神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导购员是想给他做推荐。 “三花肠胃功能较弱,选一些易吸收的猫粮较好,推荐这几款易消化,无谷物配方的猫粮。”导购员说着从货架上取下几种不同类型的猫粮递给何煦。最终何煦不好拂了导购员的好意,只好每一款都买了一点,给丑毛囤了好几个月的口粮。 何煦回到家后,手机依然静悄悄的,像放下心里的期待一样,他把手机放到桌上就开始收拾屋子。他一个人生活的屋子其实不算太乱,但他想为自己找点事情做。归纳、拖地、收拾生活垃圾,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人在劳动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他打扫完屋子听到自己肚子叫了两声,才想起来今天还是早上吃的面包,这一天都快结束了,还粒米未进,肚子可不得叫嚣着抗议嘛。他又去厨房为自己煮了几个饺子,经过这几天的独立生活,他对厨房的一应用具已经很熟练了,现在基本上可以不用查看说明就能轻松煮熟饺子,也不会一不小心就煮出几大碗面条。他端着饺子去客厅,准备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顺便看看今天花滑队出发世锦赛的消息。因为花滑不是国内的优势项目,在体育新闻里只占很小的篇幅。他百无聊赖地切换着频道,磨磨蹭蹭地吃完了一顿饭。他洗碗,收拾厨具,把大理石瓷砖的灶台擦得锃光发亮,然后拿着今天刚买的猫粮去小区喂丑毛。从头到尾,那部手机一直安静地躺那桌上,就像他以前的生活一样,只要他不主动,手机可以好几天不响。他也像毫不在意一样,没有再去碰过那部手机。 何煦喂完丑毛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八点了。他看书,做作业,然后做完体能训练去洗澡出来拿起手机才看到三小时前,也就是他还在外面的时候,有一条□□消息,他的□□列表只有一个好友,消息是谁发的自然不言而喻。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回家为什么不先看看电话。何煦拿着手机微微颤抖的手戳破了他这一个下午全部的伪装,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期待和疑问如雨后春笋渐次破土而出。他会和自己说什么?这几天他在做什么?周末他会回来吗……? “我没养过猫”短短五个字,没有多加一个带情感的标点 “我刚刚在做作业,才看到消息,我按导购推荐买了。”看到那么简短的回答,何煦的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解释了那么晚回消息的原因,善解人意的人总是第一时间顾及他人的感受。 “怎么还没睡?”这次回得很快 “刚洗澡,明天不上课,可以晚睡的”看到对面秒回,刚刚的阴云突然就散了。“你不也还没睡,明天周六了,你这周回来吗?”何煦接着又发一条问道 “刚回宿舍,这周应该回不了,这周有作业,要去拍外景,最近学校都比较忙。”凌琤没有说谎,但他没有说这个外景是他自己争取去的,也没有说忙的事都是他自己刻意安排的。 “好吧……今天队里出发去伦敦了,大概一周左右就回来了,到时我可能就搬回宿舍了,本来想说你这周回来的话还能见上一面的。你要是没时间,就再说吧,总会有机会的。”何煦隐约有种感觉,凌琤像是在有意躲着他,但他又不能直接问,就只能用他那不太高的情商迂回试探。 “嗯……早点睡吧!” “嗯……晚安!” 凌琤没有再回消息,他从何煦的话里看到了他的期待与失落,他开始有点后悔了,要是今天晚上能忍住不回消息,说不定再过几天过了戒断反应期,彼此的生活都能回到正轨了。俩人各自拿着手机看着对方的消息思索了很久,虽然说了晚安,但却都在这个晚上失眠了! 凌琤他们宿舍四人,简易、赵陆林、赵文杰三个都是新闻系的,就凌一个人是摄影系,本来外采是新闻系的作业,凌琤自告奋勇要去扛相机。一来他想多和舍友或者同学多相处来确定一些让他迷惘的事,二来可以有借口不回家。那天凌琤说要去帮忙扛相机的时候,简易他们几个都没当真,当他们看着凌琤一早起床准备妥当扛着相机包跟着他们出发的时候才知道这家伙是认真的。虽然认识时间不久,但在他们的印象里,凌琤是喜欢独来独往的,虽然和他们几个表面相处得也还不错,但很少参加他们的集体活动啊,何况还是这种和他完全不相关的活动。 今天的外采是郊区某公园流浪猫泛滥成灾的事件,他们想去现场拍摄一些照片,采访一些游客看看大家的意见,再整理成新闻稿发到校园网,收集一些解决方案,或者引起有关部门注意能对过多的流浪猫集中收容处理。 一行四人乘坐公交前往目的地,车上三人都是那种可以默契的一起沉默到目的地闷葫芦,留下简易这个话痨坐不住了,心里的疑问憋了一路了。他看看坐在身旁在玩手机的赵文杰,又转头看向后座靠窗的凌琤,发现凌琤正看向窗外发呆,复又看向身旁的赵文杰,眼神好像在说:“你们都不好奇吗?” “有屁想放就放!”赵文杰头也没抬,也看懂了简易心里的小九九,因为他和简易一样,也觉得凌琤反常,但他不会想要去探求原因。看到简易眉来眼去的样子,他直接说道。一句话声音不大,但还是引来了众多异样的目光。 “没有没有,误会误会!”简易赶紧笑着向车内众人赔罪,心里已经开始诅咒赵文杰下次上游戏包包没有钱,装备被分解了。为了不再一次社死,他选择暂时闭嘴。 半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传说中流浪猫成群的那个公园,下车后,简易再也憋不住了拉住凌琤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嗯?”凌琤放慢脚步和简易走在后面,一脸疑问 “就觉得你挺反常的!”这几天的凌琤是挺反常的,以前喜欢独来独往的他这几天专往人群里钻,哪有热闹哪有他,但他一个人的时候发呆的时间也变多了,以前他一个人总是在拍东西、修照片、剪片子,但这几天他总是看着手机发呆,或者像刚才在车上一样,眼神空洞地发呆,像是在看一个目光无法企及的地方。 “有吗?”听到简易的话,凌琤是有点意外的,他没想到自己的心事已经那么明显了 “有啊,比如说今天,这种事情,以前拉你你都不来,这次居然主动要来,这就很反常了。” “我想看猫!”凌琤笑道,突然就想起那只丑猫了,也不知道何煦买的猫粮它吃不吃得惯,不过怎么也比面包好吃。 “就这?”简易表示不相信,以他的了解,凌琤也不是喜欢小动物的人啊 “不够吗?你等我再编两条!”凌琤笑道 “算了算了,不想说就别勉强自己敷衍我了” “倒不是不想说,只是有些事情我自己也还没理出头绪。”凌琤知道简易是关心他,只是这件事,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听说你最近和表演系的唐学姐走得很近啊,和她有关吗?”简易又开始一脸八卦 “啊?不是,她最近想找我帮她拍一组古风写真,这几天都外出选址,拍实景。”唐黛宜是表演系大三学生,比凌琤大一届,面容姣好,知性优雅,是那种古典气质的美人,号称历届最美校花。当然这个称号非官方评选,都是她的爱慕者们投出来的。在校内外拥有一大批追求者的唐黛宜偏偏对刚入学的新生凌琤情有独钟,也是她的主动示好让凌琤成了学校大部分男生的假想敌。 “不是吧,凌琤,你不会没看出唐学姐对你有意思吧?”简易给了凌琤一个白眼,有眼睛都能看明白的事,除非凌琤是个傻子。 凌琤不是没看出来,他也明确拒绝过,说暂时不想谈爱恋,让唐黛宜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但也挡不住满分理解力的唐黛宜,暂时不想谈恋爱就是现在也没有在谈的对象是吧?没有对象就代表自己也是有机会的是吧?那只要自己坚持的时间够长,等他想恋爱的时候第一个考虑的肯定是自己啊。所以就算凌琤明确拒绝过了,她也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她改变了战术,从直球改成了徐徐图之,太过直接会让凌琤反感,拒绝得更彻底,但好在凌琤是个乐于助人的人,只要有求于他,他能力范围内肯定会帮忙的。就这样,唐黛宜开始有事没事都找凌琤帮他拍点东西,在他专业内的事情,他总是不会拒绝的。只要凌琤一天还没有喜欢的人,她就一天不会放弃,追凌琤这件事,她可以坚持很久。 “我……”凌琤不知道要怎么和简易说自己这些卑鄙的想法,他一直知道唐黛宜的心思,之前就算唐黛宜找他帮忙拍片子,他也能把握好两人之间的边界感。但这次,当唐黛宜找到他的时候,他没有一点犹豫就答应了,他想确认一些事情,他在利用她。 第17章 喜欢就要趁早去争取? “你们俩在后面磨磨蹭蹭干嘛呢?”见简易和凌琤在后面落后一大段路了,赵陆林冲他们喊道。他平时神经比较大条,不像简易和赵文杰那样观察入微,刚在车上又睡了一路,自然不了解后面这两人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凌琤结束了这个话题,小跑着追了上前面两人。四人到达公园偏角的绿化带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泛滥成灾,附近三五成群聚集了大大小小各种品种的猫,多到让人没地方下脚。可能是常有游客投喂的原因,这些猫也不怕人,有的甚至还愿意上前和人亲近。凌琤看了一圈下来,没有一只长得像他家小区那只丑猫的,虽然这些猫都很漂亮很可爱,但长得没有特点。这样想起来,还是那只丑猫比较让人印象深刻,也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长胖?为它新搭的房子不知道没有被拆掉?留给它的那条围巾不知道还在不在?那条围巾……凌琤突然止住了思绪,脑海里那个被他刻意屏蔽掉的名字和身影又开始拨动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可能因为是周末的关系,加上这个地方空气好绿化也很好,公园人挺多,大多是老人带着小孩来这边逛,还有一些是特地过来喂猫的。四人在公园逛了半天,采访了一些游客,话痨简易能和老人聊上半天,也能和小孩闹上半天。公园里有一处金属坡道与花岗岩台阶构成的天然障碍赛道,每到周末这里都会成为滑板爱好者们的炫技舞台。扛着相机四处闲逛的凌琤刚好用镜头捕捉到少年踩着滑板腾空的那一瞬间。快门按下的那一刹那,他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在雪地里起舞跳跃的身影。突然间,一种深深的遗憾笼罩了凌琤,这种遗憾来源于他的镜头没能留下那个在冰上恣意起舞的身影。 一天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四人吃完饭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凌琤洗漱完躺在床上才打开手机,□□静悄悄地没有一条消息,他深深叹了口气,像是释然,但心里又不免有些许失落。微信有一条唐黛宜发的消息,是确定明天出发外景的时间和地点的,凌琤回了个OK的表情包,关机睡觉! 第二天一早,凌琤赶到校门口的时候,唐黛宜一行人已经早早等在那里了。“对不起,睡过头了!”凌琤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没事,我们也才到不久,是我不好意思了,让你牺牲周末时间为我拍照,没耽误你约会之类的吧?”唐黛宜浅浅笑问,话里话外都是试探。凌琤笑笑没说话,另一个和唐黛宜一起的女生先开了口:“学弟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凌琤淡淡答道 “我就说嘛,有我们黛宜这颗珠玉在前,学弟怎么可能看上别的什么破石头!”许翘是唐黛宜舍友加闺蜜,这几天看唐黛宜和凌琤走得近了,以为凌琤这个顽石终于要被唐黛宜给感化了,所以说话就放肆了一点。 “许翘别胡说!”唐黛宜出言阻止。虽然她自己也这样认为,但直接说出来也太自恋了。 “没错,唐学姐是珠玉,不是一般的顽石能配得上的。”那句话确实让凌琤心里不太舒服,他看上的人才不是破石头,他明明是天上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我们快走吧,不早了!”唐黛宜听出凌琤话里的不悦,尴尬地笑了笑催促道。许翘倒是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凌琤话里的不快让她有些不明所以,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当句玩笑话来听吗?她不理解凌琤为什么会生气。但看唐黛宜尴尬的样子,她也恹恹的不再说话了。 三人驱车赶往今天拍摄的第一站——古风园林!早上刚开园,游人还比较少,整个园子都有一种静谧感。通过竹林石径,来到了园子中心的一处人工湖,开阔的水景和小巧精致的花园,湖面倒映着树影绰绰,让人有一种置身江南小镇的古朴典雅。唐黛宜身着上黄下白的唐朝服饰,手撑一把油纸伞站在湖边遥望远方的身影像一个满怀心事有故事感的少女,而凌琤就像一个用镜头一帧帧讲故事的人。 拍摄的第二站是在相对海拔比较高的山上,因为前不久刚下过一场雪,山上雪还未完全融化,山上树林整个被白雪覆盖。枯木和皑皑白雪与那一抹红形成了鲜明对比。身着一袭红衣的唐黛宜漫步在雪地里,仿佛书里最动人的诗篇。 拍摄结束后三人下了山,凌琤把设备放在后备厢准备上车的时候,发现来时坐副驾的唐黛宜此时坐在了后座上,凌琤犹豫了一下又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但发现副驾上满满当当放着许翘那些化妆的工具。 “不好意思了,学弟,只能委屈你坐后面了!”许翘看着凌琤,尴尬不失礼貌地笑道。她想为唐黛宜和凌琤创造机会,她向来不认同什么迂回战术,在她看来,喜欢就一定要主动出击,而现在这种情况更要趁热打铁,多创造一次亲密接触的机会。 凌琤没办法,只好坐到了车后座。后座不止坐了唐黛宜,还放了很多衣服道具这些东西,凌琤坐进去之后不免显得更加拥挤和局促。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来的时候车里好像没那么挤的。凌琤不自在地挪了挪,唐黛宜见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东西有点多了!” “嗯!”凌琤淡淡答道 “我想再看看今天拍的照片,可以吗?”唐黛宜一直还没有仔细看过今天拍摄的内容,只是大概看了几眼,所以具体效果到底怎么样她都还不清楚,但她完全相信凌琤。 “好!”凌琤从包里拿出相机,本想递给唐黛宜让她自己看,结果没想到她根本没有打算接相机,整个身子倾斜着凑过来看。凌琤只好当个人形支架,让唐黛宜就着他拿相机的手一张张看自己的美照,还不时感叹凌琤的拍照技术。狭窄在空间里,唐黛宜越靠越近,近到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凌琤尴尬得一退再退,差不多身体都贴着车门退无可退了。这种想要退避的本能让他清楚地知道,原来何煦是真的不一样的,当初何煦靠近他的时候,他头脑发热,心跳加速,脑海里闪过很多种念头,却独独没有要后退的想法。 前面开车的许翘从后视镜看到俩人的姿势露出一脸姨母笑。她想,都已经那么近了,不如自己再来加一把柴,让他们负距离接触一下,心动嘛,都是从各种无意识的亲密肢体接触开始的。想到这,她猛踩一脚油门,车子突然的提速让后座倾斜着身体看照片的唐黛宜重心不稳,整个人倒在了凌琤怀里。凌琤吓得整个人双手举着相机僵硬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而唐黛宜看到凌琤回避的双手,靠在他身上冷静了一会儿后只得自己默默坐回原位上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要不我来开车吧?”凌琤对前面开车的许翘说,后排的氛围太诡异了,凌琤感觉自己快坐不下去了。唐黛宜听懂了凌琤话里的意思,他这是不想和自己待在一个空间里,也许是自己刚刚的暗示有些太过了吧,她这样想。但她已经迂回了一年了,他对自己始终不冷不热的,她几乎要以为他对自己只能是学弟和学姐的普通情谊了,但偏偏他最近几天又开始对自己变得殷勤起来。但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要守着云开的时候,他又对她的靠近表现出这种排斥感。这个男人,真是太难捉摸了。 车是唐黛宜的,凌琤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所以就停在了校门口就准备回宿舍了。临走时,唐代宜叫住了他:“凌琤……”唐黛宜之前一直称呼他为学弟的,第一次那么郑重地叫他全名。凌琤停下脚步,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能谈谈吗?”唐黛宜也下了车,走近凌琤 “去安静点的地方吧。”凌琤看看四周进进出出的人,提议道 俩人往学校旁一个公园湖边走去,这里晚上的时候人比较少,偶尔几对谈恋爱的小情侣牵着手路过。凌琤忽然觉得来这个地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毕竟他们要说的话题和这个公园的氛围有点格格不入。 “凌琤,我对你的心意想必你很清楚,一年了,你的心意,一如当初吗?”唐黛宜先开了口,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非常明白了!”凌琤淡淡道 “对,我本来已经明白了,但你这几天的热情是假的吗?”唐黛宜有些生气,如果说一开始就表现得很明白了,那这几天的热情都是在玩弄自己吗? “不是,我只是……”凌琤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这几天的行为,就像简易说的,太反常了,但他不能对这种反常出具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这几天是利用我来气她?”唐黛宜想不出别的理由,说出了心里的怀疑。 “你怎么……”凌琤诧异抬头看向唐黛宜。 “所以是真的啦?我成了被你用来气女朋友的工具人。”知道答案她反倒释怀了,自己当初也对凌琤说过,在他有喜欢的人之前会一直喜欢他,如果他真有喜欢的人,自己也该放手了,但唐黛宜还是佯装生气道。 “不是……不是利用……也不是……”凌琤解释 “也不是什么?难道你想劈腿?”唐黛宜虽然心里有失落,还有一点难受,但她向来是个拿得起也放得下的女孩。看凌琤紧张的样子,还故作轻松地逗他来缓解尴尬。 “也不是女朋友!”凌琤泄气,他要怎么解释,不是女朋友,甚至不是女生。 “啊……原来还在暗恋啊!”唐黛宜的八卦之魂开始燃烧起来了,她没想到学校众多女生暗恋的男神也会暗恋别人。 “他……不知道……!”说这句的时候,凌琤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全句应该是“他不知道,也不敢让他知道”。 看到凌琤落寞的样子,唐黛宜心里有点酸酸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会让他露出这副表情,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认识一下。能让他喜欢的,想必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吧。想到这,唐黛宜突然就释然了,她笑着和凌琤说了再见,走了几步后又回头对凌琤自嘲道:“学弟,喜欢就一定要趁早去争取,不要学我,等到对方心里有了别人就一切都晚了。”凌琤看着唐黛宜远走的背景,心里不自觉地痛了一下,他知道喜欢何煦的人很多,但他不能想象何煦喜欢别人的样子。 第18章 绯闻 周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的,两天时间,凌琤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白天拍片,晚上修片。修完最后一张照片并打包发到唐黛宜邮箱后,他又选了几张这两天拍的照片,公园的流浪猫、古风园林的湖、高山的皑皑白雪,凑了一个九宫格发朋友圈,配文:“路过的风景”! 深夜,当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时候,他才终于好好静下心来正视并思考自己的问题。面对唐黛宜各种明示暗示,他只有想逃走的念头。虽然他至今没有谈过恋爱,但以前看过的片让他无比确定自己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可是现在,他对此产生了怀疑。他去球场,去泳池和健身房,有意无意地去和别的男生产生肢体接触。也看过一些长相俊美,肩宽臀窄线条流畅的小男生,但他就像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他没有想要靠近、想要触摸的念头,也没有让他有心跳加速的感觉。现在,他依然确定自己不是同性恋,他只是喜欢何煦而已! 手机一整天还是静悄悄的,何煦这两天都没有再发消息,好像从那天早上开始,他就不像之前那样总是发消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了。他是不是交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分享对象,他会叫另一个人哥哥,也会对另一个人笑。想到这,唐黛宜最后说的那句话在凌琤的脑海里具象化了。想到这,心里烦闷得更睡不着了。 凌琤在床上翻来覆去,拿起手机又放下,反复几次后,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想要给何煦发一条消息,几次输入又删除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凌琤的心情渐渐沉了下来。他开始往更深层的方面去想,如果这条消息发了出去,他对何煦那汹涌泛滥的妄念就如洪水猛兽般再也无法遏制了,到那时,他们都会被这段不被世俗道德所接受的感情所吞噬。 凌琤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他想起自己与何煦相识的点点滴滴,面对何煦,他像是一个成瘾者,每一次的相处都让他感到中毒更深一些。可是,这样的情感让他感到害怕,所以他像个胆小鬼一样选择了逃跑。但在今天,唐黛宜点醒了他。相对于面对世俗的唾骂,他好像更不能接受失去何煦这个事实。凌琤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犹豫和挣扎都是徒劳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仿佛要将心中的烦闷都随着这口气排出去。他明白,自己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想再这样躲着何煦了。找个时间回家看看吧,不需要多说什么,至少先恢复到以前正常朋友的关系中去,说不定自己一个人在这兵荒马乱,何煦此刻在呼呼大睡呢,毕竟他还是小孩心性。想到这何煦,凌琤嘴角又不自觉地开始上扬。 周二这天,校园网论坛发生了一件大八卦,一个名叫田里找瓜的猹发了一篇标题为“摄影系系草与表演系校花恋爱实锤”帖子,内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两人在一起的过程,还有图有真相地配了实锤照片。一组校花唐黛宜刚发布的一组古风写真,接着又放了一张凌琤的朋友圈截图,仔细看景色、天气都和校花发的是同一天、同一地点。重点是,接着还有一张照片,是两人在学校旁边的公园散步的照片,众所周知,学校的小情侣晚上喜欢去那个公园约会,因为人少安静。 帖子一经发布,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网友们纷纷留言,有的表示祝福,认为两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有的则持怀疑态度,认为这只是无端的猜测和造谣。更有甚者,开始深挖两人的过往,试图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来证实或反驳这一传闻。 “假的吧,学摄影的本来就到处取景拍照啊,这种景区照明显就是巧合!”网友一持怀疑态度 “当事人都没出来辟谣,楼上的破什么防呢,是得不到男神女神酸了吗?”网友二嘲讽道 “都知道公园那个湖叫情人湖啦,晚上人少安静,小情侣都喜欢去那里,懂的都懂……!”网友三阴阳怪气道 “我不管,他们就是绝配、顶配、天仙配……呜呜呜……妈妈……我磕到真的了……”网友四一看就是两人CP粉 帖子被大量转发点赞评论,一时间,凌琤和唐黛宜成了校园网的热门讨论对象。而当事之一的凌琤此时还对此毫不知情,直到晚上熄灯后陈墨打来电话。 “你铁树开花了?”凌琤刚接通电话,就听到陈墨的嚎叫,他嫌弃地把手机离耳朵远一点,才慢悠悠地问:“什么铁树开花?”他完全不知道陈墨在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校园网都炸了,你和唐黛宜的恋爱传闻都传遍了!我在千里之外的地方都知道了,你这个当事人还不知道?”陈墨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陈墨有个舍友的女朋友和凌琤同校,所以一个学校的八卦途经异地小情侣成功地传到了另一所学校。 “我和唐黛宜?”凌琤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他知道学校在传他和唐黛宜的事情,但没想到会传到校外去。 “哎,看来你真不知道啊,你自己上校园网看看吧,我仔细看过了,那个朋友圈确实是你发的,湖边照片中的人也确实是你,我还以为你开窍了呢,原来又是乌龙一场,枉我还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小煦煦!”语气里全是失落。 “陈墨你是不是有病?”凌琤听到他说告诉了何煦,整个人开始急了,声音又提高了几个分贝。 “这种乱七八糟的八卦你告诉他干嘛?没有证实的事情到处传播是造谣你知道吗?”凌琤急了,何煦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他不会生气?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再不理我?无数问题在他脑海此起彼伏。 “哎!你急什么呀?我不是想找他确认一下真假嘛,谁知他也不知情。”陈墨有些莫名,他不理解凌琤为什么会生那么大气。 “你不会先找我证实吗?算了,他怎么说?”凌琤被气到没脾气,但比起生气,他现在更想知道何煦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 “能怎么说,就说不知道啊,说和你没怎么联系,你也不怎么理他。不是我说凌琤,你这人怎么怪怪的?之前吧,对人家好得像亲弟弟一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记得一清二楚,人家亲哥都没你那么用心的。结果这才几天啊,就翻脸不认人,对人家爱搭不理的。你是没听到小煦煦那委屈的小语气哟,活像个被人抛弃的流浪狗,我都不忍心听。”陈墨絮絮叨叨夸大其词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凌琤此时已经陷入了沉默。凌琤心里五味杂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突然就对他冷漠,应该循序渐进的,这周还是应该回去看看的。 “人呢?睡着了?”陈墨絮叨半天,没听到凌琤回答,问道。 “先这样吧,我先挂了。”说完,凌琤就挂断了电话。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心里却在不停地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知道,这次的事情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误会那么简单,它触及到了他和何煦之间的关系,也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打开了□□,在默认好友的那个分组里,何煦的头像是灰色的,之前不管什么时候看□□,何煦都是保持在线状态的。凌琤知道,何煦的□□里只有自己一个好友,现在不在线了,是不再对自己抱有期待了吗?凌琤看了看时间,才十二点,距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从学校到家得两个小时。那等回到家的时候,何煦应该已经出门了,还是直接去他学校好了。可是要找个什么借口呢?总不能一大早跑去学校找他,就只为解释和唐黛宜的绯闻吧,那也太刻意了。凌琤就抱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床上翻来覆去,本来就没有睡意的他现在更睡不着了。 睡不着,何煦已经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了。脑海里全是白天陈墨发给他看的那篇帖子和帖子下面的那些留言,以及那张在湖边的照片。虽然只拍到侧面,但很明显能看得出来那是凌琤。而且那个女生也很漂亮,评论区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们很相配。何煦也觉得他们很相配,但就是说不上为什么,他心里有种堵堵的感觉,像压了个什么东西一样让他喘不过气。他谈恋爱了,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何煦心里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这就是他周末不回家的原因,这就是他突然对自己那么冷漠的原因,谈恋爱应该很忙吧,所以他就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搭理自己了。何煦想,自己也是时候离开了,算算时间,比赛也应该进入尾声了,本来也是打算这周等徐清婉回国后搬走的,早两天晚两天有什么区别呢。想到这,他给廖川发一条消息:“我想搬回队里,先借你宿舍住两晚,等教练回来再重新安排。”廖川很快回了一个OK的表情。得到回复,反正睡不着,他干脆起床开始收拾东西。 第19章 失利 来的时候感觉没带什么东西,但时间住久了,就忘了自己只是一个过客,好像真的把这当家了,时不时就把东西往这带,现在要走收拾了整整两大箱。收拾完东西,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干脆打开了电脑,开始看这几天世锦赛的回放。因为时差关系,一直没有看过直播,因为了解参赛者的紧张情绪,何煦也没有主动去问过。廖川和尚诗淇这对双人滑的新组合此次参赛只为磨合,在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确实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需要改进。看完双人滑,何煦又点开了单人滑的短节目。短节目是单人滑比赛的第一部分,包含规定动作和自由编排动作组合完成。动作组合通常是预告设定好的,一般包含三种跳跃、三种旋转和一个定级接续步,主要看运动员的完成度给分。 肖林在第三个出场,整套动作流畅且充满力量,跳跃高度和远度都相当出色,旋转动作的速度和姿态也控制得恰到好处,接续步的衔接更是天衣无缝。场边的教练团队和观众都为他送上了热烈的掌声。看完肖林的表演,何煦不禁感叹,肖林是有骄傲的资本的,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赢他。何煦不禁有些后悔,自己那天好像把话说太满了。肖林确实是个强劲的对手,但何煦也深知,比赛不仅仅是技术的较量,更是心态的比拼,但目前自己的情绪好像一直被凌琤所影响,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战胜不了肖林的。何煦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己必须要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毕竟只有花滑才是值得他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也只有置身冰上,他才会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何煦深吸一口气,像要甩掉脑中杂念一样甩了甩头,关上电脑回床睡觉,他决定了,明天一早就走! 第二天一早,何煦就走了,他没有再登录□□,因为不想再面对等不到回复的失望,所以只在冰箱贴上给凌琤留下一段简短的告别话: “凌琤哥,感谢长久以来的照顾,打扰你那么久真的很抱歉,我就先回去啦,有时间的话去喂喂丑毛吧(就是小区那只三花猫),猫粮买太多了,不要浪费了,对了,猫粮在厨房储物柜最下边一层第一个抽屉里。还有,能够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 凌琤赶到何煦学校的时候,被告知何煦上午的早课请了假。请假了?发生了什么事?又生病了?凌琤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想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何煦的电话都没有保存,唯二的两次通话记录还是在之前那个备用手机上。何煦的□□头像依然是黑的,从昨天开始应该就没有上过线了,没办法,凌琤只好又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 凌琤到家就急匆匆地直接打开了何煦的房门,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凌琤知道,何煦走了。知道这个事实的他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生病。从何煦房间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冰箱上的便笺。他仔细阅读着何煦留下的每一个字,心里五味杂陈。特别是那句“能够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让凌琤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凌琤回房间翻出之前用的备用电话,从上面的通话记录里找出何煦的电话保存到自己手机里,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勇气拨出电话,人已经走了,现在打电话能说什么呢? 他走到厨房,打开储物柜最下边一层第一个抽屉,果然看到了满满当当塞满了猫粮。凌琤苦笑了一下,这么多的猫粮,是打算喂到何年何月去。他拿起猫粮,来到小区绿化带,几天不见,丑猫还是那么丑,但长胖了不少,看来何煦把它养得不错。猫的窝还是老样子,是那个雨夜他和何煦一起搭的,丑毛正在窝里和那条围巾搏斗,看到凌琤手中的猫粮,立刻兴奋地跑了过来。凌琤蹲下身子,一边喂着猫,一边想着何煦这几天的生活轨迹,应该是每天早晚都会来这里一次吧,不知道他每次来这里的时候会不会也像自己想他一样想起自己。凌琤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喂完猫,凌琤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他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给何煦发个短信,告诉他猫喂过了。短信发出后,凌琤静静地等待着回复。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却始终没有响起。 而此时的何煦,已经回到了队里,他把行李暂时都放进了廖川的宿舍里,然后收拾好一切回到学校上课。回去的路上才看到凌琤发的消息,虽然心里好奇凌琤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在家里,但他还是压下了自己对凌琤所有的好奇心,只简单地回了一句“谢谢凌琤哥”。以后他的生活,就只能有上课和训练,他不允许任何事情来影响自己。他要用最快的速度上完两个学期的文化课内容,然后专心备战下半年的比赛。九月开始的国际挑战赛、十月的大奖赛分站赛、十二月的全国锦标赛、明年一月的四大洲锦标赛和冬奥会。如果肖林能取得一个好的成绩,那么冬奥会多一个名额可以直接选送。但如果只有一个名额的话,还需要竞争那唯一的一个冬奥会名额。而何煦到目前还没有完全恢复系统训练。他明白,只有通过不断地努力和训练,才能弥补这段时间的空缺,提升自己的竞技状态。因此,他决心全身心投入到训练和学习中,不再让其他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大家发现,何煦又变了,确切地说,是以前的何煦又回来了。他不再有事没事盯着手机看,不会再看着手机傻笑,他又变回了当初大家所熟悉的样子,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他都像个只会学习和训练的机器。和以前最大的不同是,现在他的身边总跟着一个杨潋。因为杨潋学的是双人滑,但除了训练时间,她几乎都没有和她的搭档待在一起,课余时间总是跟在何煦身边,所有关于两人在一起的谣言开始越演越烈。 “何煦,学校最近有关我们的谣言你听说了吗?”这天吃饭的时候,杨潋看何煦这两天都没怎么说话,开始没话找话地问道。 “什么谣言?”何煦一脸疑惑,他习惯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的事情向来都是不看不闻。 “大家都在传我们在谈恋爱,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造谣。”杨潋一脸愤愤的样子。 “哦!”何煦听完,又埋头专心吃饭不再说话了。 “需要澄清一下吗?会不会对你影响不太好?”杨潋试探的问,她的内心是不想澄清的,这样的谣言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毕竟从小到大,她身边从不缺追求者,但从来没有一个像何煦这么优秀的。看着何煦沉默的样子,杨潋心里不禁有些失落,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过了很久,何煦吃饭完起身收拾餐盘,才悠悠说道:“没有什么好澄清的,谣言又不会成真。你慢慢吃,我去训练了。” 看着何煦离去的背影,杨潋心里的失落渐渐转为一种强烈的不甘。不会成真吗?她一直以为对于何煦来说,自己是与别的人有些许不同的。最起码在这个学校里,只有她一个人能和他坐在一起吃饭,能有事没事给他发微信,即使他并不是每条都回。也只有她,训练的时候得到过何煦的指导甚至是帮练。她已经享受到那么多的特别优待了,所以,凭什么自己就不能是何煦的那个例外呢?她杨潋就是要让谣言变成真的,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周五这天,徐清婉带队回国。这次比赛的成绩不太理想,整个队伍神情都恹恹的,特别是徐清婉的脸上,写满了失望与愠怒。肖林本来以短节目第二的好成绩进入自由滑,但在自由滑上,他没有按计划使用保守策略保名次,而是选择挑战高难度冲奖牌,最终因连续失误未能进入前八。 看到队伍的状态,徐清婉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明白,这次比赛的结果对大家的打击都很大,特别是肖林,因为他的自负,这次战术失利无疑给整个队伍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她也知道,现在的重点不是追责,重要的是要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为以后的比赛做好准备。 回到训练馆,徐清婉立刻组织大家开了一个总结会,何煦也出席会议。会上,她先是对这次比赛的结果进行了简单的复盘,然后让大家轮流发言,谈谈自己的感受和收获。肖林第一个站了起来,他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地说:“这次比赛,我太过急于求成了,没有按照原计划进行,结果适得其反。是我对自己的技术太自信了。”说完,他垂下了头,他承认,他是急于向徐清婉证明自己,但这次失败,自己可能就要永远低何煦一头了。 徐清婉看着肖林,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肖林一直对何煦心存芥蒂,这次比赛的失利,无疑加深了他心中的不甘。徐清婉也开始反思自己,自己一直用何煦作为肖林的学习参考对象是不是做错了。 第20章 消失的妈 总结发言完毕,大家都散了后,徐清婉对还在座位上不动的何煦关心地问道:“小煦,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何煦还一直在回想肖林的发言,他正在想,是不是出发前自己说的话造成了他这次的决策失误,如果是的话,自己还真有点过意不去,虽说心态不行是他自己的问题,但赛前说这样的话,好像还是有点过分了。 “何煦?”见何煦不答,徐清婉又叫了一声 “啊……?”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何煦回神应道 “你的身体,都恢复了吗?”徐清婉又问了一遍 “放心,教练,我都好了,这两天刚开始投入到系统的训练,我会好好备战下半年的比赛的。”何煦起身,郑重回答道 “不着急,这两个月你的重心先放在学习上,好好备考。”徐清婉说完准备走,被何煦叫住:“教练!您知道我妈妈到底在哪吗?” “她还没联系你?”徐清婉闻言顿住,疑惑地问道 “没有,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消息也一直不回,我有点担心她。” “你爸爸那边呢?也没有消息吗?” “我不知道,她之前让我不要和我爸联系,后面我也没接过我爸的电话,我妈妈从来没有那么长时间不联系我的,特别是这次,就连我退出世锦赛她也没有联系我,这太反常了。所以我想知道,她走的时候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她也没有和我说太多,只说她和你爸爸准备打离婚官司,不想让你因为这些事情分心,还说自己要出去散散心,可能要几个月才回来,让我好好照顾你,其余的她也没和我细说。” 听徐清婉说完,何煦陷入了强烈的不安,他有预感,妈妈一定是出事了,如果只是离婚那么简单,她不会这样瞒着自己,更不会那么久不联系自己。 “小煦,你先别担心,我们再试着联系一下她,你再问问你爸爸,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实在没消息,我陪你去报警。”徐清婉见何煦不说话,出言安慰道。何煦点了点头,脸色苍白,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拿出手机,开始拨打那个他已经很久没有拨过的号码——他父亲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何煦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爸,是我……我妈她……” “你还知道老子是你爸?拉黑老子的时候你不是挺硬气的吗?你和你那个死鬼妈一样,都是他妈的白眼狼。”何煦一句话还没说完,何军已经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 “我妈在哪?”何煦深吸一口气,忍下他的谩骂,冷声问道 “谁知道她跟哪个野男人跑了,别让老子找到她,找到她,老子非弄死她不可。” “你胡说,我妈才会。”何煦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妈妈会丢下自己跟别人走的。 “我胡说?何煦,你要不要自己回来看看那个臭娘们到底干了些什么好事?”何军在电话那头冷笑道。回想起半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回家,吴琴开始各种无理取闹和他吵,一会儿说要离婚,一会儿说要和他同归于尽。然后拉扯中,他好像随手抓到一把水果刀,吴琴看到他拿着刀就开始往刀上碰,还一边叫嚷着要和他同归于尽。等他酒醒的时候,他在拘留所里,而吴琴在医院的抢救室里。因为120来得及时,吴琴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因为故意伤人罪被判处六个月有期徒刑。等他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吴琴已经消失无踪了,而家里的房子,店面全都被卖掉了。他四处托人打听,都没有找到吴琴的踪迹。他那时候打何煦电话,话还没说完就让人给挂断了,后来再打就被拉黑了。他也怀疑过何煦知不知情,但后面得知吴琴也一直没有和何煦联系,他也就放弃了找何煦的念头,即使和这个儿子再不亲,但他身体里毕竟流淌自己何家的血液。“何煦,你自己想想,警察和救护车为什么来得那么及时?为什么那么短时间内她能把房子和店面以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处理干净?这是她一个人能够做到的吗?” 何煦闻言,心中的不安更甚,眼中满是迷茫和无助。他不得不承认,何军说得没错,整件事情都是有计划有预谋,不是偶然发生的。如果妈妈真的是自己走的,那她此刻在哪?为什么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她还不和自己联系?何煦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 第二天,何煦在徐清婉的陪同下去了派出所,因为吴琴是一个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成年人,而且她的银行卡近期还有正常的消费记录,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她有可能面临危险而无法立案,只做失踪人口登记存档。 从派出所出来后,徐清婉拍了拍何煦的肩膀,轻声说道:“小煦,别太担心,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这段时间你就安心训练和学习,有什么事情就找我。” 何煦点了点头,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和疑问,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教练,我知道了,我会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让这些事情影响到我的比赛。” 回去的路上,徐清婉开车,何煦坐在副驾倚头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脑海中不断回想着父亲的话和妈妈的失踪,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更不知道妈妈此刻到底在哪里,是否安好,难道真像爸爸所说,她是和别人跑了吗?。那种深深的孤独感和无助感又开始笼罩着他,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的甬道之中,甬道的另一头是唯一的光源。他循着光的来处一直往前走,但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他走得越久,心中的迷茫和恐惧就越强烈。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何煦……”。“凌琤哥?凌琤哥是你吗?”何煦开口叫道,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管他怎么努力朝着声音的来源大喊大叫都没有用,他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何煦……何煦……”那个声音又急促地叫了两声,何煦像是突然被人推了一把,猛然从混沌中惊醒,他发现自己还坐在车里,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心脏“砰砰”直跳,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逃脱。徐清婉正从驾驶座上扭过头,一脸关切地看着他:“小煦,你怎么了?是不是被魇住了?看你好像是睡着了,很挣扎的样子。” 何煦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没事,教练,可能昨晚没睡好,有点恍惚。” 徐清婉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如果没听错,她刚刚似乎听到何煦在叫凌琤的名字,虽然心中疑惑,但徐清婉并没有询问,而是委婉地安慰并暗示道:“我知道你担心你妈妈,但接下来你的学习和比赛很重要,我相信如果你妈妈知道的话,她不会希望你因为她而受到影响,也不希望你因为别的事情受到影响。”何煦并没有听出她话里更深一层的含义,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深知徐清婉说得对,妈妈一直希望自己能站上更高的领奖台,而自己也一直把这个当成最重要的目标而努力,不能让妈妈失望,是自己从小到大一遍一遍在心里发过的誓言。 天气渐渐转暖,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凌琤现在差不多一周回家两次,回去喂猫,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何煦还会不会回来,但每次都是失望的。他知道徐清婉回来了,但很少遇上,徐清婉也不在这边常住。在凌琤看来,自从爸爸去世后,这里对徐清婉来说便不再是家了,更像偶尔回来借宿的酒店。 凌琤一边给猫添着猫粮,一边想着这段时间何煦的情况,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宿舍的问题应该解决了吧,也不知道在学校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他是不是已经把你这只丑猫忘了啊,发了那么多你的照片也没见回复的。”凌琤揉了揉头上那一撮小黄毛,像猫真能听懂一样对着它认真说道。像是为了不让他尴尬,丑毛暂停干饭,抬起头冲他恶狠狠的“喵”了一声,算是回应。 “嘿!说你丑还不乐意了?还冲我凶?你个小没良心的,走了,下周再来看你。”凌琤走之前按惯例给丑毛拍了两张照片,然后发给了何煦:“我严重怀疑这猫能听懂人话,我说它丑,它居然凶我!”。这一个多月以来,凌琤每次喂完猫都会拍两张照片发给何煦,虽然那个□□再也没有上过线。他也试着用手机号去查找过何煦的微信,但对方**保护做得太严密了,根本什么都查不到。那天虽然一时冲动地想要把那些压在心里的话和那些不可对人言说的念头和情感都向何煦坦白。但冷静下来之后,他庆幸那天的错过,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说出来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他只是明确了自己的感情,却没有去了解过何煦的想法,这样冲动的表白,会不会把他吓跑。所以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慢慢来。凌琤记得,当初何煦生病帮他办理入院的时候,看他身份证上的日期,4月9日就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了,所以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合理的理由去见他! 第21章 未完的诗 这一个多月以来,凌琤找遍全网,翻看了何煦从小到大各种各样的参赛视频,还有一些训练时候的视频,他想为何煦准备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他注意到何煦在视频中总是那么专注,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那份对花滑的热爱和执着、每一次跌倒后又站起来时那坚毅的眼神都深深打动着他。他要为何煦制作一个视频剪辑,将何煦这些年的成长和变化,以及他在花滑事业上的努力和成就,一点一滴地呈现出来。凌琤开始夜以继日地工作,精心挑选每一个镜头,调整每一帧画面,力求让这份礼物完美无瑕。 何煦以往的每个生日都是和妈妈一起过的,他本来以为今年妈妈不在,应该不会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了。但没想到就在生日当天上午,他接到了凌琤的电话,这是继那条短信后两人第一次联系。 “何煦,生日快乐!”电话那头传来凌琤淡淡的略微低沉的声音。最近因为妈妈的事,何煦差不多已经快要忘记这个曾经扰乱他心神的声音了,突然在电话里听到,有些熟悉,又有点陌生。他没想到凌琤会知道他的生日,短短一句生日祝福,让他本来已经平静的事又泛起涟漪。他想,这大概是今年生日收到的最大的惊喜了,自己并不是被人遗忘的。 “谢谢凌琤哥!”何煦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为你庆生!”凌琤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期待。何煦微微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阵感动,他以为一个电话问候已经是惊喜了,没想到凌琤会约他见面。“好啊,凌琤哥。”何煦答应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那星悦广场,晚上七点,不见不散!”凌琤说完挂了电话。何煦还来不及问晚上是几个人的饭局,凌琤会不会带上他的女朋友,也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吃饭要约到广场。虽然一肚子疑问,但还是等到晚上吧,答案总会揭晓的。这一整天,何煦都是在期待中度过的。他从来没有那么期待一个时间的到来,也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好不容易熬到体能课结束了,何煦看了一眼时间,五点四十,现在洗澡收拾东西打车过去时间应该刚刚好。他收拾好东西离开训练馆往公共浴室跑去,路上遇到杨潋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他急匆匆回了一句“有约了”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杨潋看着他消失的背景,细细咀嚼那三个字,眼里的嫉妒与恨意愈加明显。 晚上六点四十,星悦广场。霓虹灯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何煦提前到了约定的地方,他今天穿了一件特别醒目的酒红色卫衣,搭配黑色的工装裤和白色运动鞋。红色衬得他皮肤更显白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帅气,亮眼又不浮夸。一路上惹得不少女生频频回首。他找了一个靠近路口的位置坐下,他仔细分析过,凌琤如果从学校来,那肯定会经过这个路口,在这里,他们都能第一眼看到彼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凌琤的身影久久没有出现,在六点五十九分的时候,何煦的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凌琤哥“何煦,回头!”何煦接起电话,听从指令回头。他的后方是一块巨幕LED显示屏,而此刻,显示屏上出现的,是曾经的自己。那时的他满脸稚气,却对冰面充满了向往。接着,画面快速切换,展示了他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的坚韧身影。每一次跳跃、旋转、落地,都凝聚着他对花滑的热爱和汗水。视频中穿插着何煦在不同时期的照片和训练视频,从青涩的少年到如今技艺精湛的青年选手,他的成长轨迹清晰可见。每一次获奖的瞬间,每一次接受采访时的笑容,都记录着他在花滑道路上的努力和成就。画面最后定格在元宵节那天晚上凌琤抓拍的那张回头照,照片中的他,笑容灿烂,眼里似盛有星河。视频的最后缓缓打出了半句诗:你是在静静的情义中生长,没有一点声响……! 整个视频时长12分29秒,何煦惊讶又感动地看完全部内容,他的眼眶渐渐湿润,眼睛在最后那句诗上面久久不能移开。他不明白诗的意思,看最后的省略号是未完的样子,他不懂凌琤为什么会在视频最后加上这半句诗,是在表达什么特别的含义吗?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正当何煦内心疑惑,思绪万千时,凌琤从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何煦转过头,看到凌琤站在他身后,淡淡笑道:“生日快乐!想了很久,总觉得那些世俗的东西配不上你,所以就自己做了这个回顾你成长的视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何煦看着凌琤,心中涌动着难以言表的情感。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用心地为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这份礼物不仅记录了他的成长,更见证了他对花滑的热爱与坚持。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声音略带哽咽地说:“凌琤哥,这是我收到过的最棒的生日礼物,谢谢你!” “本来想从你第一次学花滑开始做的,但你来北城之前的影像找不到了,所以故事就只能从北城开始说起了,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记录每一个有关于你的重要的时刻。”凌琤向何煦做着保证,也不管何煦有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真的吗?你以后会来看我的比赛吗?”何煦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他紧紧盯着凌琤,仿佛害怕错过凌琤嘴里的每一个字。凌琤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嗯!我会带着我的相机,记录下你在冰面上闪闪发光的样子!”。何煦听后,心中的喜悦如同泉涌般溢出,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太好了!凌琤哥,那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哦!” “拉钩!”凌琤笑着伸出小指说道。 “你好幼稚啊……”何煦嘴上嫌弃着,但还是伸出手配合了凌琤的幼稚行为,手指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人心里都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愫。拉钩、盖章,流程结束后凌琤顺势就握住了何煦的手,不想再松开。何煦怔愣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的人群,默默抽回了手。 显示屏上还在循环播放何煦的视频,驻足观看的人越来越多。何煦感觉这样被人围观有点不好意思,他脸颊微微泛红默默垂下了头,靠近凌琤小声问:“这要播放多久啊?”凌琤看何煦害羞的样子,心里觉得很是可爱,不禁起了逗他的心思,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三天吧,不停歇循环播放!” “三天?”何煦被吓得提高了音量,他承认看一遍是感动,但循环播放三天是对他的公开处刑吧。凌琤看着何煦的反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揉了揉何煦的头发,轻声说道:“骗你的啦,就投了一个最低时长,马上就结束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真要这样播放三天,那可太尴尬了。”何煦松了一口气。 “你怕什么?你比赛的视频网上到处都是,有什么好尴尬的。” “那能一样吗?网上那些是比赛视频,也只有喜欢花滑或者认识我的人去看,但把视频放广场大屏让路人观看,也太自恋了。”何煦一边说还一边左顾右盼,生怕路人发现自己就是视频中的人。凌琤笑着摇了摇头,他理解何煦的害羞,却觉得这样的何煦更加真实可爱,真想用相机把他这些害羞的瞬间也记录下来。 两人穿过人群,并肩走向广场附近的一家餐厅,餐厅的灯光温馨而柔和,营造出一种舒适的氛围。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璀璨的灯火。点菜的时候,何煦才想起来问:“就我们两个人吗?”凌琤顿住,心中警铃大作“你还邀请了别的朋友?” “没有啊,我以为你今天会带你女朋友一起来的。”何煦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试探。 “没有女朋友。”凌琤悬着的心落了下去,又开始漫不经心地看菜单。 “可是陈墨哥说……”“他的鬼话你也信?”何煦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凌琤打断。 “可是有图有真相,约会的地方还叫什么情人湖。”何煦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话里,透着一股子酸味。听出何煦话里吃醋的意味,凌琤心里是有些暗爽的,但如果不解释清楚,以何煦这山路十八弯的脑回路,又会开始胡思乱想,会觉得自己故意想瞒着他。“我都不知道那个地方叫情人湖,之所以去那里是觉得那里安静,方便说话。照片里的女孩是一个学姐,那天是对我表白来着,但我不喜欢她,所以拒绝了,我没有谈恋爱,她也不是我女朋友,明白了吗?”何煦被凌琤这一长串的话惊得愣住几秒,迟钝地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说道:“听陈墨哥说她可是校花哎,校花你都不喜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听到何煦这个问题,凌琤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答:“你猜啊!”面上虽然带着笑,内心却像一万草泥马奔腾而过,果然还是不能对这小孩的情商抱太大希望,他果然一点也没看懂最后那句诗的意思。凌琤突然有点后悔,对这种不开窍的小孩还是应该打直球的。 第22章 遗嘱 吹蜡烛的时候,何煦许了一个愿望,他一直很遗憾自己没有像一个普通小孩一样的童年,普通小孩玩过的他都没有玩过,也从来没去过游乐场,他想再成年之前再做一次小孩。今天,凌琤决定圆他一个童年的梦,过家家之类的游戏是玩不了了,但去一次游乐场还是可以的 两人来到了游乐场,夜晚的游乐场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凌琤陪着何煦把经典项目都体验了一遍。这个晚上,何煦暂时忘记了比赛的压力,也忘记了妈妈还杳无音信在焦虑,像个天真的孩子,迎接他的十八岁。 从游乐场出来,已经是深夜了,夜空中繁星点点,忽有晚风掠过。游乐场璀璨的光影慢慢被甩在身后,何煦低着头走在前面,一路上踩着自己的影子玩,凌琤默默跟在他身后,替他看着路。凌琤发现,他似乎对于踩自己影子这件事乐此不疲,每一步都踩得格外认真。凌琤看着何煦的背影,脸上扬起笑意,有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纯粹,不需要华丽的装饰,也不需要复杂的情节。他轻轻上前,与何煦并肩而行,看到地上的影子紧紧相依,仿佛两个灵魂在这一刻得到了真正的交融。何煦抬头望向凌琤,笑得灿烂,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晚上。 把何煦送回宿舍后凌琤看时间太晚了,已经过了学校门禁时间,只能回家了。进家门的时候看到徐清婉居然也在家,他很少在不是特殊的日子里看到徐清婉出现在这个家里,她在体育馆附近有一套公寓,平时为了方便工作,基本上都只住那边。“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两人看到对方都有些意外,异口同声地问。“您……是我妈吗?”凌琤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要是在以前,徐清婉对他的生活和学习都是不闻不问的,更不会管他什么时候回家,为什么不回家之类的,今天这是被夺舍了? “你大伯明天要过来,叫我们一起吃顿饭,说是关于你爸爸的遗嘱。”徐清婉没理会凌琤的嘲讽,淡淡答道。凌曜去世的时候她并不在他的身边,去世之后的一应事务都由凌彬在打理,关于遗嘱的事,她不知情也不关心。她只知道凌曜的遗愿是希望她能替他好好爱凌琤,但她做不到和他母子情深,但在凌家人面前,起码要做到表面的和睦相处,并且,这几年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妈,你爱过我爸吗?”凌琤突然很好奇,从小到大,他看着父母相敬如宾,但总觉得家里少了一些别的家庭所拥有的生活气息,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父母吵过架。 徐清婉听这个问题,神情有些恍惚,一些久远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爱吗?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应该是会爱上的吧? “你要把我拍得漂亮一点哦!”这是十九岁的徐清婉对凌曜说的第一句话。那时的她,活泼灵动,眼里闪烁着对花滑的热爱与期待。凌曜看着耀眼的她在冰面上像精灵一样翩翩起舞,一时间不由得失了神。从那以后,徐清婉的每一场比赛都会有凌曜拿着相机的身影,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徐清婉有个狂热的追求者。那段时光对徐清婉来说无疑是美好的,他们因为花滑相识相知,几乎都要相爱了,但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的。徐清婉的回忆戛然而止,她抬眼看向凌琤,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像在透过他看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凌琤被她看得不寒而栗,这样的眼神,他曾经在徐清婉的眼睛里看到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让凌琤感觉她随便会扑上来掐死自己。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爱恨来衡量的!”过了很久,徐清婉渐渐平静下来,才回答凌琤之前的那个问题。 “我听到过一些关于你的传言,是真的吗?”凌琤想了很久,终于问出心里的疑问。 “凌琤,了解得太多,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徐清婉起身回房,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了。 “我知道了。”凌琤低声说道,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过的一篇博文。不是官方媒体报道,只是一个私人社交账号发的一篇关于徐清婉花样滑冰职业生涯的总结文章。文章里提到,徐清婉原本是一个极具天赋的花样滑冰运动员,是队内重点培养对象,但在她二十岁那年,突然销声匿迹,再出现在大众视野已经是三年后,并且已经结婚生子。而且,在徐清婉消失的半年里,国内各大媒体集体删除了有关她的一切报道。从此在所有社交平台上都看不到关于她的半点消息,就好像这个人被完全抹杀了一样。 凌琤仔细推算过自己的出生年月,徐清婉消失的那半年正好是怀上自己的时间。所以,爸爸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一个那么热爱自己事业的女人愿意在事业巅峰期结婚生子。他也去问过凌彬,但得到的答案是不清楚。凌家人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突然有一天凌曜就带着身怀六甲的徐清婉回家说要结婚。凌琤一直没想明白,这会不会就是徐清婉不喜欢他的原因? 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这个小插曲破坏了,凌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望着窗外寂静的夜空,思绪万千。那些关于父母过去的片段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他试图拼凑出完整的真相,但每次都像是走进了迷雾中,找不到出路。 凌琤正在烦闷不堪的时候,突然听到手机□□提示音响起,是何煦发来的信息:“凌琤哥,谢谢你,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生日了。也谢谢你那么久照顾丑毛,它都长胖了。”何煦本来是想上线看看凌琤在不在线,在的话就发个晚安消息。结果一上线就看到那么多丑毛的照片轰炸,看着那么多消息和照片,何煦才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被遗忘过。而自己赌气不上线反而有点显得过于矫情了。 凌琤看着信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回复道:“舍得上线了?”何煦回了一个尴尬的表情,接着回道:“就想上线和你说声晚安,我睡觉了!”“晚安!”凌琤想象着何煦落荒而逃的样子,笑着回完消息,看着对话窗口里简短的几条消息,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他收起手机,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心中渐渐有了些明悟。或许,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寻求一个真相,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他现在要做的,是走好自己以后的道路,如果路上再有自己喜欢的那个人陪伴,那就更好了。想到这里,凌琤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他闭上眼睛,渐渐地进入了梦乡。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灯火辉煌的游乐场,和何煦一起笑着、闹着,享受着那份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凌彬是下午的飞机到的北城,和徐清婉约在一清幽的茶室见面。随行的还有他的儿子凌亦辰和两个律师。凌琤去了一趟学校上完课才匆匆赶来,凌琤进门先向众人致歉:“大伯,大哥,好久不见!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凌彬抬头看向门口,微笑着说道:“没事,我们也刚到不久。”凌亦辰起身走到凌琤身边,拍拍他肩膀靠近他低声八卦道:“听说你恋爱了?”凌琤没想到凌亦辰一上来就向自己打听八卦,有些错愕,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低声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凌亦辰笑得一脸神秘:“你别管我听谁说的,到底有没有?” 凌琤想到了何煦,也不知道自己的表白算是成功还是失败,当事人还没开窍呢,自己这只能算是单恋吧?便含糊其词打趣道:“不信谣,不传谣。”凌亦辰还想继续追问,却被凌彬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话:“既然人已经到齐了,我们就开始说正事吧!” 律师从公文包里取了两个文件袋,分别放着两份凌曜生前所立的遗嘱和两封信。按律师所说,遗嘱立于十二年前,也就是凌琤七岁的时候。如果凌曜没有发生意外,那么这份遗嘱到最后可能就更改或者作废,但凌曜发生意外去世了,律师这才按当时委托在凌琤成年后将遗嘱公布出来。 遗嘱的内容很简单,凌曜名下的一些房产以及不动产都留给了徐清婉。另外的存款还有基金、股票、债券都留给凌琤。但手上所持有的凌氏集团的股份却都给了凌亦辰。凌氏是国内最早一批做运动品牌的公司,从凌琤爷爷那一辈起家,但把凌氏真正做大做强的是凌彬。凌曜虽然手持凌氏股份,但他志不在此,从未对公司出过一分力,所以他才做出了这个决定。凌琤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尊重并接受爸爸的安排,毕竟他的志也不在此。 宣读完遗嘱,律师又拿出两封信分别递给凌琤和徐清婉:“这是凌先生生前写给二位的。”整个宣读遗嘱的过程里,徐清婉表情都是淡淡的,好像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有当律师拿出这封信的时候,她的脸上才露出细微变化。她接过信,手有些微颤抖地打开。信里是凌曜的熟悉而温暖的字迹,信纸泛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妥善保存了很久。凌琤不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但他一直看着徐清婉的动作,心中微微一动,自己之前的猜想似乎又被推翻了。徐清婉盯着信看了很久,直到眼眶微微湿润。 “不看看吗?”凌亦辰看凌琤并没有拆信,问道。凌琤内心是有点忐忑的,他期待爸爸会告诉他一些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却也害怕会得知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信答道:“我回去看!” 正事说完后,凌彬询问了凌琤的学业和生活上的一些事情,又和徐清婉拉了一会儿家常,话题总绕不开徐清婉和凌琤的关系。而凌亦辰想继续八卦凌琤是否恋爱这个话题,无奈当事人三缄其口,没办法只得作罢。最后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才各自散去! 第23章 微博热搜 回到宿舍,凌琤坐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信,是凌曜熟悉的笔迹:“吾儿凌琤,爸爸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看到这封信,因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意味着爸爸应该已经不在你身边了。爸爸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关于你妈妈,关于我们这个家。但爸爸希望你能理解,有些事情,再说出来只会造成二次伤害。你妈妈曾经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品质,但这个世界对她太不公平,她承受了太多恶意和痛苦,所以才会变成如今你看到的样子。但不管她如何冷漠,爸爸都希望你不要怨恨,你要心怀爱和感恩长大,而不要满心怨恨,这样只会让你更加痛苦。自从那天从滑冰俱乐部回来,我想了很久,决定留下这份遗嘱和这封信……” 凌琤读完了最后一个字,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最后的落款“爱你的爸爸”几个字上面,仿佛透过那些字句能看到爸爸那张温柔的笑脸。凌琤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些许视线。他眼眶微红,手里还捏着那一页薄而脆的信纸,握着信纸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有些泛白,仿佛要抓住纸上传递过来的、跨越生死和年轮的温度。 凌琤就那样坐着,任由信纸上的文字在脑海里盘旋、重组、回响。没多久,宿舍走廊响起嘈杂的声响,他知道,是舍友们回宿舍了。他极轻、极缓地舒出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沿着原有的折痕重新叠好,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刚把信放进抽屉,舍友就推门进来了:“咦,你不是请假出去了吗?”率先进屋的简易看到凌琤惊讶道。凌琤收拾好书桌,平复了一下心情回答:“吃了饭就回来了!” “凌琤你在啊?打球吗?”赵陆林抱着个篮球跟在简易身后走进来,正想找人约球。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凌琤的思绪还停留在爸爸那封信上面,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赵文杰从进屋开始就一直看着手机没吭声,直到简易和赵陆林走了,宿舍里只剩下他和凌琤的时候,他才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花滑了?”凌琤闻言一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狐疑地看向他。“上次你电脑没关,不小心看到你做的关于花滑的视频剪辑。”赵文杰解释道。凌琤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但心想只是一个视频也代表不了什么,就如实答道:“给一个朋友做的生贺视频。” “是朋友?不是追星?”这下轮到赵文杰惊讶了,他本以为凌琤这是追星行为,没想到是现实认识的人,那这个视频就更耐人寻味了。 “呃……是朋友啊!”凌琤虽然在回答,但心里却开始有些奇怪,赵文杰平时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啊,今天这是怎么了?又转身正面对着他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赵文杰对上凌琤探究的眼神,不自觉地避开,有些含糊其词地说道:“没……没什么,就……视频做得挺好的!” “你都看到了?”凌琤看着赵文杰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太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也不确定他到底看到多少,继而试探地问道 “昂……诗也挺好……”听到这句,凌琤睁大了双眼,果然,赵文杰看到了完整的视频,也知道结尾的含义,刚刚还是大意了,不应该如实说的,现在想圆也圆不回去了。凌琤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这份尴尬,虽然决定正视自己内心的情感,但却从来也没想过要公之于众。 “你别误会哦,我不是偷窥你在**,我是在微博上看到的,都上热搜了!”赵文杰看凌琤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又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你自己看!我本来也没想那么多,但评论区……”赵文杰把手机递过来让他自己看,凌琤接过,是星悦广场的那个视频。 网友一:“这是哪位神仙太太剪的啊,一看就爱了很多年了!” 网友二:“最后那句诗看到了吗?姐妹们,这哪是生贺视频啊,这红果果的是表白视频啊!” 网友三:“楼上你真相了!” 网友四:“真相 1” 网友N:“真相 10086” ………… 何煦参加过国内外不少比赛,算是个体育明星,应该是刚好被喜欢何煦的人搬到了网上,又被大眼体育官方微博点赞转发,这才上了热搜。凌琤仔细看了看,确定本人没有被拍到才放下心来,如果还拍到当时何煦也在现场,那就真的说不清了。凌琤看着评论区的讨论,不由的无奈地笑了,那个被表白的人要是有广大网友的分析能力就好了。 “是真的吗?”赵文杰看凌琤笑了,心想应该没什么大事,试探地问道。凌琤把手机还给他,平静地回答“是的!” “我靠……凌琤,认识那么久,我一直不知道是你……难怪不喜欢校花。”剩下那个字赵文杰没有直接说出口,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和这个没关系,认识他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是,我也是最近才确定的!”既然都知道了,凌琤倒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有些心事是需要有一个倾听者的。他知道赵文杰不是多话的性格,肯定会为自己保密,所以如果这件事需要一个倾听者,那赵文杰就是最好的人选。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是的?”赵文杰的八卦之魂开始燃烧,说着干脆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凌琤面前。凌琤看着赵文杰像一只在瓜田里蹦跶的猹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他回忆着和何煦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在哪一个瞬间就动了心。 “嗯?心动名场面太多了?”赵文杰看凌琤不答,催促道 “嗯!好像不管他做什么都很让我心动,如果要说确定的话……应该是元宵节那天晚上吧,他在冰雕群里回头对我笑的一瞬间,我就确定,我弯了!”凌琤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脑海里又出现何煦那个回眸的笑脸。 “快收收你这一脸花痴的笑……”赵文杰一脸嫌弃,旋即恍然道:“我知道了,是视频最后定格那个回眸一笑是吧?也难怪你会弯,那张脸,确实让人心动!”听到这话,凌琤警惕地看向赵文杰,眼神带着冰冷警告的意味,冷冷说道:“你有什么想法?”赵文杰对上他的视线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嘿嘿地干笑两声:“我能有什么想法,就是单纯的欣赏一切美的事物,我可是钢铁直男,喜欢的是长腿小姐姐,你不要虚空索敌哈!”赵文杰贫完又正色问道:“再八卦一下,你表白成功了吗?”闻言,凌琤垂下头,无奈地笑了。答案已不言而喻,赵文杰也不再追问,起身躺回自己床上,嘴里还打趣道:“我们凌大系草的追爱之路还道阻且长哦!” 凌琤突然有些烦躁,拿起手机离开宿舍出去透气。何煦今天一整天都还没和他联系,他不知道何煦有没有看到微博热搜?如果看到了,他到底明不明白诗的含义?如果明白了,他现在对自己是什么想法?是开心?还是恶心?太多的问题在凌琤心里萦绕不去,犹豫半天,他决定先发个消息:“今天很忙吗?”□□显示在线,但消息发出去很久都没收到回复。 幽静的林荫道上薄薄地浮动着一种温软的气息。太阳沉入西边楼群背后,只留余晖在香樟树的叶片上筛下细碎而朦胧的光斑。凌琤仿佛一尊雕像般靠站在一棵树旁,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没有一条消息的手机。远处传来情侣们模糊的笑语声,衬得这条小径愈发的安静、空旷。香樟树沉默的巨大阴影覆盖下来,几乎将凌琤吞没其中,只有背上传来树皮粗粝微凉的质感是真实的。时间似乎凝滞了,每一秒都沉重地挤压着胸腔,每一次无声的呼吸都让凌琤的心下沉一点,静寂的手机宛如一个微缩的黑洞,正不动声色地吸走他周身的热度,他从来不知道,等待回复的过程如此让人焦灼。 突然,一阵突兀的铃声响起,来电显示何煦,凌琤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他没有率先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对面开口,像一个犯错的教徒,等待着他的神明向他审判。 “凌琤哥,抱歉啊,刚一直在训练,手机放更衣室了!”电话那头传来何煦温软带着歉意的声音。声音听着和平时一样,没有态度上的转变,凌琤悬着的心慢慢放了回去“没事,就想问问你忙不忙。”凌琤有些矛盾,微博上的那些评论,他既希望何煦看到却又害怕他会看到。 “快要考试了,课程有些满,不过也还好,最近休赛期,所以训练不怎么多。我现在准备去吃饭,你吃饭了吗?凌琤哥!”可能是刚训练结束的原因,何煦在电话那头的气息一直不太稳。凌琤本来想说今天和大伯一起吃过了,但电话那头时轻时重的气息声让他的心躁动难安,脑海里浮动的都是何煦的身影和声音,想见他的心情达到了顶峰,鬼使神差地说:“没有,一起吃吗?我来找你,就现在。” 第24章 同居邀请 春末夏初的夜晚,街道两旁的路灯已渐次亮起。凌琤身着一件柔和浅灰蓝色棉质牛津纺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没有扣上,露出一点点里面的纯白色圆领T恤打底,领口边缘整齐地露在衬衫领子下方。衬衫的袖子被他随意地挽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下身是一条经典水洗蓝的直筒牛仔裤,裤脚整齐地堆在脚踝处,刚好盖住一点他脚上那双干净的小白鞋。和何煦约好在这附近一家粤菜馆吃饭,他提前到了一会儿,便站在街边等何煦。和之前等待消息的焦灼心情不同,这次等待,他的心情是轻松愉悦并充满期待的。一阵微风吹过,带着树叶的沙沙声和残留的凉意,吹起了他额前几缕没被压住的碎发。他下意识地抬手捋了一下,灯光恰好落在他身上,干净清爽又略带慵懒的氛围。何煦到的时候,正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凌琤的身影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仿佛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自成一幅宁静的画面。何煦脸上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加快脚步向他走去。 “凌琤哥,久等了。”何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凌琤闻声转过身来,脸上也绽放出了温暖的笑容,“没事,我也刚到不久。”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所有的等待都变得值得。他们并肩走进粤菜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着服务员将菜单递上来,他们开始讨论起今晚要点的菜肴。 何煦第一次吃粤菜,对特色味道都不了解,全程都在听凌琤介绍。凌琤好像对吃的都特别在行,每一道菜的口味特色他都能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何煦听得津津有味,好像只是听凌琤说起就已经是一种享受了。 “你玩微博吗?”一顿饭快吃完的时候,凌琤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何煦闻言,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向他:“今天微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怎么都问我玩不玩微博?” “嗯?还有谁问你?”这次轮到凌琤疑惑了 “杨潋早上也这样问来着,还叫我一定要下载微博去看看。”早上才刚到学校,杨潋就兴致勃勃地跑来问何煦,有没有看到微博热搜,还让他一定要去看看,何煦一向对这些八卦的东西不感兴趣,虽然嘴上答应着,但转头就忘了。“哦,杨潋是新转来的同学,一个挺自来熟的女生。”何煦见凌琤眼里疑惑更甚,便主动解惑道。 “你们……关系很好?”凌琤知道何煦不喜欢社交,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陈墨以外的名字,心里有些警惕,试探地问道。 “嗯……?还好吧,我们是饭搭子,她经常帮我打饭占座什么的,我偶尔会帮她练练双人滑的一些动作,你不是叫我要多交朋友嘛!”何煦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关系好,但在整个学校,杨潋确实是他唯一有交集的同学。 凌琤承认他醋了,心情有点闷闷的,想着自己找何煦一起吃个饭还得挑日期,挑时间,找借口,但别人却可以和他一日三餐朝夕相对。还帮她练双滑动作?是不是还搂她抱她了?凌琤脑海里已经上演了无数场日久生情的狗血戏码,他越想越觉得危险,他有预感,这个女生将来肯定会成为他和何煦之间的大麻烦。最主要的是,这个麻烦还是因为自己一句话给招来的。这样想来,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手上的动作也充满了杀意,餐盘里的菜几乎被捣成一堆烂泥。 “是不合胃口吗?”何煦看着凌琤餐盘里被捣碎的食物,一脸疑惑地问道。凌琤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收起心思,换上一副笑脸言不由衷地说道:“可能是天气太热了,没什么食欲,吃两口就感觉饱了。”何煦疑惑地看看窗外的行人,又看了看餐厅空调的,微风不躁温度正好,不热啊。虽然不理解,但他也没有继续再纠结下去,专心埋头吃饭。在何煦看来,吃饭是除了花滑以外最头等的大事了,所以每一顿饭都得认真对待,这样才不会辜负做这顿饭的人,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胃。凌琤就这样坐在对面静静看着何煦,也没心思再去想微博的事情了,现在对他来说首要大事是怎么把何煦和他的饭搭子分开。 “一起回去看看丑毛吗?”两人吃完饭后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凌琤问道,因为两人学校在不同方向,不想那么快就各自打车回去。 “会不会太晚了,明天还要上课。”何煦有些犹豫,但又很想回去看看,有些为难地说道 “太晚了就住家里,你的房间一直留着,明天直接从家里去学校,小区外边新开了一家早餐店,我们一早可以去尝尝,他们家的鸡汤馄饨特别好吃,你一定会喜欢。”凌琤献宝似的推荐早餐,杜绝饭搭子靠近从早餐开始。 “可是……”虽然很想尝尝凌琤口中特别好吃的鸡汤馄饨,但何煦还是有些犹豫,他自己学校离得不远倒还好,只是担心凌琤会迟到。 “别可是了,你再不回去看看,丑毛都快要不记得你了。”凌琤不容何煦再犹豫下去,拉着人就上了车。 车停在了小区外面,凌琤和何煦步行走进小区,先去看了丑毛。丑毛虽然丑,但依旧是一只高冷的猫,见到何煦和凌琤到来也没表现得特别热情的样子,只是喵喵叫了两以示和两人打招呼。何煦蹲下身来揉了揉猫头上那一撮黄毛,凌琤给食盆里添了一些猫粮,和何煦并排蹲下问道:“你觉得,我收养它怎么样?”何煦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他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养小动物吗?” “投喂了那么久,喂出感情了,我要是走了,怕它以后会饿肚子。”凌琤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回答。 “你要走?走去哪?不回来了吗?”听到凌琤说要走的话,何煦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急切。他第一反应就是,他这些天对自己的好都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吗? “我要是不回来了,你会来找我吗?”凌琤被何煦急切的样子逗笑,内心也有些开心,他这个样子,也是在意自己的吧?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这傻子认清自己内心的感情呢?凌琤有些苦恼。 “你要去哪里?会很远吗?”何煦没有直接回答凌琤的问题,人还没走,他已经开始不舍了,一想到以后不能经常见面,他心里就堵得发慌。 “好啦,骗你的,不想住宿舍了,这里离学校又太远,所以想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就不常回这边了。”看到何煦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凌琤不忍心再逗他。 “我还以为你要离开这里……”何煦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所以你要把丑毛带去你的新家吗?那我以后也可以常去看它吗?”何煦想,不管房子租在哪里,总不会比这里更远了,要是收养了丑毛,那以后就可以有借口常见面了。 “可以!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养它就更好了!”凌琤看向一脸雀跃的何煦,试探地说道。 “啊?”何煦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向凌琤。 凌琤见状,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是觉得,你马上要考试了,毕业之后不能住学校了,而且休赛期队里也没什么人,你一个人住宿舍也不方便。而且我看了一下房子,都是那种两居室的,一个人住实在不划算,但我又不喜欢和陌生人合租,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帮我分担一下房租,顺便和我一起照顾这只猫。”说完,凌琤紧张地看着何煦,生怕他会拒绝。 “这样啊,嗯……我考虑一下吧。”听凌琤说完,何煦觉得还挺有道理,因为之前和肖林的不愉快,何煦也有些不太愿意住在队里了,但毕业后肯定是不能住学校的,要是住外面的话应该会方便很多。凌琤见何煦没有马上拒绝,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点了点头说:“好,你好好考虑一下!” 二人喂完猫回到家里,何煦快两个月没回来这里,家里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有改变。自己住的那间客房还是当初走的时候的样子,连桌上杂物的摆放位置都没有改变。但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却变回了凌琤口中那种空荡荡、冷冰冰的样子。何煦莫名开始有些伤感,他不能想象凌琤每次回到这里都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了凌琤落寞又孤单的身影。 “我回来的时候常有来打扫,但屋里的东西没有动过,怕有什么你遗漏下的,到时弄丢了找不到。”凌琤抱着一床薄被子走进来说道。 “谢谢凌琤哥。”何煦接过被子,铺好床,时光好像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的凌琤对自己充满了防备和敌意。但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变得如此亲近和融洽。这样想来,应该是自己生的那场病吧,虽然那场病给自己的职业生涯按下了暂停键,却让自己收获了凌琤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让自己知道,这个世间,还是有人在意自己的。 “想什么呢?”凌琤见何煦出神不说话,开口打破沉默 “谢谢你,凌琤哥!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何煦看向凌琤,无比真诚地说道。在何煦的生命里,能够在意并珍视的人不多,他很开心凌琤是其中一个。 第25章 吃醋 清晨的空气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凉意,何煦和凌琤一起来到小区斜对面新开的那家早餐店。因为时间尚早,店里客人还不怎么多,凌琤点了两份招牌鸡汤馄饨,热气腾腾地端上桌,香气扑鼻。何煦尝了一口,口味鲜而不腻,馄饨皮薄馅大,汤汁浓郁,加了香菜后口感更佳。 “你要是喜欢吃的话,以后我们可以常来。”看何煦吃得津津有味,凌琤说道。 “好吃是好吃,但这边太远了,常来不太方便吧。”何煦喜欢吃,但也没有到为了吃个早餐绕那么远的路折腾自己的地步。 “我可以给你打包带过去啊,我最近都住这边。”为了霸占何煦的早餐时间,凌琤已经开始胡诌了,从今天起,他可以先住这边。 “嗯?你不是要租房?”何煦疑惑 “啊……对啊,租到房子前都住这边,舍友最近在宿舍养宠物,太吵了。”凌琤说得坦然,对于卖舍友这个行为没有一点愧疚心理。 “啊?宿舍还能养宠物啊?养的什么?”何煦的注意力完全被宠物吸引了。 “呃……猪……养的猪!”凌琤没多想,张口就来,旋即还点头又肯定地回答了一遍,就好像他们宿舍真有人养了一头猪一样。 “哈?你的舍友都那么有趣的吗?养只猪做宠物?”何煦笑得差点被馄饨噎住,赶紧拿起一旁的水喝了一口,才顺过气来。“养猪做宠物,还真是头一次听说。那猪不会长得很大吗?宿舍里能养得下吗?” “他大概是想养肥了做烤乳猪吧。”凌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好吧,但你住这边的话,每天去学校得一个半小时,如果还要给我带早餐的话得更久,还是很不方便的。”何煦还是想拒绝,不想太麻烦凌琤。 “方便的,我大伯给我买了一辆车,这一两天就去提车了,到时带个早餐很方便的。而且你看,什么鲜肉锅贴、水晶虾饺、生煎、虾仁蒸蛋这些你都还没尝过,现在不吃,以后我不住这边了,那就真的没机会了。”凌琤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菜单指着上面的图片给何煦看,每一种都看起来十分诱人。何煦虽然还有些犹豫,但耐不住美食的诱惑,只能勉强答应了。他不明白,今天的凌琤,为什么那么执着于给他带早餐。 接下来的时间里,凌琤找凌亦辰借了辆车,如约每天早上换着花样给何煦带早餐,午饭时间也总有事没事给他打电话发消息,有时候还会跑到何煦学校约他一起出去吃午饭。起初何煦不理解,还总问他为什么跑那么远来找他吃饭,他总是含糊其词有各种理由顺路。后面可能是慢慢地习惯了也不再问了。而凌琤,也乐在其中,享受着每天与何煦相处的每一刻。他发现自己对何煦的感情日渐加深,喜欢他吃东西时满足的样子,喜欢他偶尔的呆萌和不解风情。凌琤突然就觉得,其他的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他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怎么样呢,只要看到他眉眼弯弯的笑脸,好像这个世界便失了声息。这份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生长,如同春天的嫩芽。 杨潋发现何煦又不一样了,他最近好像都很忙的样子。吃饭总见不着他人,偶尔一起吃,他还总是玩手机发消息。她想不明白,自己和他这样朝夕相处,作为学校唯一一个能靠近他的人,自己对他来说明明应该是特别的。但为什么不管自己怎么暗示明示,何煦总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呢?她看着何煦,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不甘。 “你最近是有什么事吗?总往外跑?”有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杨潋问。何煦正拿着手机给凌琤回消息,闻言心不在焉地答道:“没有啊。”杨潋看他回答得那么敷衍,心里的怨念更重,伸手压下何煦正捧着手机回消息的手,厉声说道:“何煦,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何煦被杨潋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有些懵,抬眼看向她反问道:“我干什么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杨潋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杨潋也意识到自己的语言和行为有些过激了,她深吸一口气,收敛自己那过于外放的情绪,平静地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马上要考试了,但你最近老往外跑,怕你影响学习。” “我有分寸的,你不用担心。”其实以何煦目前在花滑上的成就,他是有直接保送资格的。但他不想青春留下遗憾,所以决定参与一下青春必打卡项目,参加全国统考。 “何煦,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杨潋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这个问题让何煦差点被嘴里的饭噎住,他猛地咳了几声,才缓过神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潋:“啊?谈恋爱?没有的事。”杨潋紧紧盯着何煦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但何煦的眼神清澈,没有半点躲闪。她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涩,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你最近老往外跑,还总是玩手机发消息,不是谈恋爱是什么?”杨潋不甘心地追问。 “你是说这个啊,我是和朋友去看房子,感觉住宿舍挺不方便的,所以打算在外面租个房。”何煦并没有说谎,凌琤每天中午都是以一起看房子这样的借口把他叫出来,也确实去看过几套房子,但都不怎么满意。看的次数多了,看房子好像就变成了必须要他们两人一起去完成的事情。他可能都已经忘了,他还没有明确答应凌琤要一起合租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你那个朋友……是女生?”杨潋还是有些怀疑,不死心地继续问。 “不是,是一个对我很照顾的哥哥!”说起凌琤的时候,何煦脸上不自觉扬起了笑。听到这个回答,杨潋才算放下心来,虽然她还是觉得何煦在说起这个“哥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很暧昧,但只要不是女生就好,她还有机会。 两人刚聊了没几句,何煦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凌琤在□□里问何煦明天早上想吃什么,一直没等到回复,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何煦接起电话叫了一声凌琤哥,就向杨潋示意走到了一旁去接电话了。杨潋看着他脸上扬起的笑意,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安。她不明白,一个普通朋友的电话为什么在避开自己,为什么何煦会对这个所谓的“哥哥”如此依赖,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凌琤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在忙吗?看你一直没回消息。”何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里那条消息,应该是杨潋拍的那一下,让他手滑没能把消息发出去,但也没多大一会儿啊,怎么就那么久了。何煦有些抱歉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凌琤哥,刚被杨潋打断了一下,我都编辑好了,还以为发出去了呢!”听到杨潋这个名字,凌琤提高了警惕:“她找你了?” “我们刚一起吃饭呢?你知道她说什么吗?”何煦想到杨潋以为他在谈恋爱就觉得好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说什么了?”凌琤听着何煦笑吟吟的声音,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他和杨潋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很开心? “她看我最近老往校外跑,以为我谈恋爱了!”何煦说完又笑了几声,凌琤在电话那头却沉默了。他苦恼,别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这小孩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凌琤哥?你还在听吗?”何煦见电话那头没反应,问道。 “哦,在的,那……你怎么回答的?”凌琤配合地问 “我当然说没有啊,两个大男人谈什么恋爱!”何煦说完,凌琤在电话那头无声地笑了,那他每天这么执着地给他带早餐,中午又总是找借口把他叫出来一起吃饭,他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凌琤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明天约了同学拍写真,可能不能给你带早餐了。”他倒不是打了退堂鼓,只是想看看,如果自己退一步,何煦会不会往前走半步。 “啊?又拍写真啊?还是上次表白那个学姐吗?”何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失落,他连明天早上吃什么都想好了呢,突然就期待落空了。 “不是,别的同学,也拍古风,好像是学姐推荐的吧,因为上次帮她拍的效果还不错。”凌琤听出何煦情绪的变化,心里难掩喜悦,看来他还是在意自己的。 “你都还没有拍过我……!”何煦喃喃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凌琤又要去拍别人,心里有点堵得慌,就像上次看到他和校花的绯闻时的心情很像。何煦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但凌琤在电话那头还是听到了。凌琤心里开始有些雀跃了,何煦会在意他拍别人,会对他有占有欲,占有欲不就是爱的表现吗?四舍五入不就等于何煦在意他也爱他?凌琤想,他好像找到了怎么引导何煦怎么正视自己内心的钥匙。 第26章 后知后觉 何煦发现,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他现在每天一睁开眼,就开始期待凌琤的早餐、期待午餐、期待下课、期待凌琤的电话。但自从那天之后,凌琤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给何煦带早餐,也没有再找他出去吃饭,理由都是和同学约了拍摄。虽然每天还保持着联系,但话也不像之前那样多了,很多时候何煦话还没说完他就说有事要忙结束了对话。他开始有事没事就翻看凌琤的朋友圈,发的确实是最近拍摄的一些照片,都是些各色各样的美女。古风、异域风、名媛风、暗黑风。让他越看心里越堵得慌,又气呼呼地从凌琤朋友圈退出来。何煦的心情从开始的一点点失落变得越来越烦躁,甚至有些生气。他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朋友是阶段性的”。他开始怀疑,凌琤是不是真的那么忙,还是他已经开启了自己的新阶段,又要抛弃自己了。 他本来也不想这样去揣测凌琤,但陈墨最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总喜欢和他说一些凌琤的八卦,让他知道,凌琤在没有和他见面的日子里,生活过得丰富多彩。这让何煦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小时候在榕城的家里,他的房间有个小小的置物架,他花滑获得的第一个奖杯就放在上面,一个业余的很小的比赛的奖杯,看起来廉价又粗糙的木雕奖杯。但是他每天睡觉前,都会亲吻一遍那个奖杯,因为那是对他努力的肯定和鼓励。但后来,置物架上的奖杯越来越多,玻璃的、水晶的、镀金的各式各样五彩斑斓。他就慢慢地把那个木质奖杯给遗忘了,到最后那置物架放不下了,那个木质奖杯就被妈妈丢进了垃圾桶里。何煦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那个被遗忘的木质奖杯,会不会已经被别的更优秀更有趣的人取代了。 四月到八月是休赛期。这期间运动员们可以回到各自的俱乐部参加一些商演,像何煦这种没有加入俱乐部的这期间的时间安排都比较自由,完全由自己安排,只要保持正常的训练就行了。尚诗淇和廖川也是要各自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的。因为何煦生日的时候,他们正好在外地有商演,所以走之前,特地约了何煦一起吃了个饭,给何煦补过一个生日,也算是告别,再见面就又要投入到紧张的新赛季的备战训练中了。 地点在火车站旁边,方便吃完饭提着箱子就走人。饭桌上,尚诗淇看着何煦一情绪有些低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怎么了,阿煦?你今天状态不太对啊,发生什么事了吗?”何煦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只是有点舍不得你们,你们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廖川闻言搂过他的肩笑道“那么舍不得我们,要不跟我们一起走吧。趁休息这两个月,好好去玩玩,不要天天泡在训练场,你得给‘别人’留条活路!”他特地加重了别人两个字,何煦也知道他说的这个别人是谁。 “说得没错,要不别考试了,出去玩玩散散心。”尚诗淇附和道。她是一直不理解何煦这种不要保送,非要体验高考的心态的。何煦摇摇头笑道“我从没想过要拦谁的路,我整天泡在训练场,只因为我的生活里只有花滑。”他抬头看向尚诗淇和廖川,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尚诗淇闻言,微微皱眉“阿煦,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应该适当走出去,看看太阳,交交朋友。”尚诗淇实在有些担心何煦的状态。他们差不多同一时期来到北城成为队友。来北城的前两年,何煦虽然性格也是闷闷的,但好歹是个会笑会闹的闷葫芦。但近几年来,他越来越沉默,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少了。 何煦听到“交朋友”三个字,有瞬间的怔愣,他想起了凌琤,也想到了杨潋。他似乎感觉到了杨潋对他的态度已经超越了朋友的界线,这让他害怕想逃离。但凌琤对他的若即若离又让他怅然若失,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如果早知道交朋友会那么累的话,他就该好好待在自己的伊甸园里,不要探出头去的。 何煦拉回思绪,看到尚诗淇和廖川担忧的眼神,勉强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好啦,不用担心我,我们今天喝点吧?我十八了,可以喝酒了!” “不行,我们一会还赶火车呢?”尚诗淇立马反驳道。 “喝点啤酒不会醉的。”廖川同意了何煦的提议。尚诗淇本想继续提出反对意见,但是廖川及时打断了她的话,“就让他喝吧,就当是庆祝他成年啦,毕竟十八岁,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喝酒了,同样也可以正大光明地谈恋爱了!”廖川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还不忘向何煦投去一个眨眼的俏皮表情。何煦听到廖川的最后一句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反驳道“你们都已经满十八好久了,怎么不见你们谈一个?” “我们在谈啊!”两人异口同声回答,何煦当场石化。是他后知后觉了,居然一点也没发现这两人在谈恋爱?这样说来,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明明不是同一个城市的两个人要一起回家,为什么明明飞机又快又便捷,两人却选择坐火车,这是想要多相处几个小时啊。何煦一脸震惊地看着尚诗淇和廖川,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廖川和尚诗淇相视一笑,回答道:“有一阵了,本来说好了不告诉你,等你自己发现的,但看你这情商,估计我俩结婚喜帖送你手上你才知道。” “恭喜你们,看到你们能走到一起我真的特别开心!”何煦把杯里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又转头对尚诗淇笑着说道:“他以后要是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廖川听到这话不乐意了“都说兄弟如手足,你可不能拉偏架!”何煦闻言又转头和尚诗淇笑道:“听到没,他要欺负你,我先断他手足!”尚诗淇眼里泛着泪花,深深地拥抱何煦“阿煦,谢谢你!” “够了啊,别人的女朋友别抱那么久,有本事自己找一个去!”廖川假装生气地把两人拉开。 “小气!”何煦笑着小声嘀咕道。 “就小气怎么了?我又不像你,有那么多真爱粉,还做视频又庆生又表白。”廖川酸道 “你很羡慕?”尚诗淇叉腰瞪向廖川,眼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不羡慕,我有你一个人喜欢就够了。”廖川求生欲满满地看向尚诗淇笑着讨好道 “不过我还挺心疼那个做视频的粉丝的,阿煦那么笨,可能都不明白她的心意!”尚诗淇叹口气惋惜地说道,此刻被她心疼的那个粉丝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观众喜欢的只是站在领奖台上的何煦,真实的我是笨或聪明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何煦不解,他一直觉得,喜欢他的那些人,喜欢的都是他的身份,他的成绩,而不是喜欢他这个人。剪的视频也都是他比赛时候在赛场上闪闪发光的他。所以,他不开微博,不公开社交主页,他觉得,观众只需要看到在比赛场上的他就可以了。 “哎……你这话我可不认同啊,就像给你做生日视频那个粉丝,一看就是真爱粉,要不是真的爱,哪能收集那么全的影像资料,还有最后结尾那句诗,我都感动了!”廖川说完,尚诗淇也跟着说道:“对啊,那个视频真的做得很好,不过说起来,最后那张定格的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我们怎么从来都没有看到过?” “我生日时候的视频?”何煦听到这,总算发现不对劲了,他们说的是生日那天凌琤为他做的那个视频,但那个视频并没有公开啊,难道是凌琤把视频发到网上了? “对呀,你真不知道吧,都上热搜了啊,网友们还都在讨论这到底是个生贺视频还是表白视频。”对于何煦不知道这个视频这件事,尚诗淇并不感到意外,像他这样一个不问世事的人,知道这些才应该感到奇怪。 “呃……听我同学说起过,没去看过。”何煦有些心虚,最后四个字声音压得很低,但他也不算说谎,他确实没有去看过热搜,杨潋虽然叫他去看,但他转头忘了,凌琤只是问他有没有看到,又没有叫他一定要去看,所以也忘了。 刚刚他们说什么来着?表白视频?何煦把刚刚说过的关键词在脑海中又重新捋了一遍,才终于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他们说这是一个表白视频?所以那天凌琤是向自己表白了?所以从那天以后,他天天带早餐,找借口约自己出去,还问自己要不要和他一起住,这些都是因为他喜欢自己? 何煦想到这里,心跳突然加速,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他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一直以为凌琤对他的好,只是把他当弟弟,却从未往那方面想过。毕竟,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啊,这样,是被允许的吗? 等等?男人?何煦脑海里开始回放那句“两个大男人谈什么恋爱”,好像就是从那天以后,凌琤就没有再来找过他了。难道凌琤是因为自己那句话而退缩了吗?何煦开始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不能早点明白凌琤的心意,现在挽救还来得及吗? 尚诗淇和廖川看着何煦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道:“阿煦,你是喝多了吗?”尚诗淇看了一眼时间,转头和廖川说:“要不你先送他回宿舍,时间应该来得及。” “不用,我没醉,就一点点头晕,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们去赶车吧。”何煦给了二人一个安心地笑。尚诗淇看到眼神清澈,说话条理也很清晰,不像是喝醉的样子,便放下心来。二人和他拥抱告别,嘱咐他照顾好自己,才拖着行李箱离开。何煦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转身又坐回餐桌上,猛灌了自己几听啤酒,想把自己再灌醉一点,虽说这样可能效果也不大,但聊胜于无。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十点四十九分,宿舍快要熄灯的时间了,凌琤差不多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发晚安消息,何煦就静静盯着对话窗口等着。果然,不一会儿,凌琤的消息就发了过来“今天忙了一天,好累,睡了,晚安!”何煦回复:“我喝醉了,你来接我!” 第27章 诗的下半句 何煦的消息刚一发过去,凌琤的电话便打了进来“怎么喝酒了?你在哪?和谁在一起?”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却也极尽温柔。何煦带着一种微醺的醉意,拖着慢吞吞软糯糯的声音回答“我一个人,在火车站这边的小餐馆里。” “我马上过来,你就乖乖在那里等我,不要乱走,知道吗?”累了一天准备睡觉的凌琤听到何煦说一个人在外面还喝多了,匆匆忙忙地向宿舍外面跑去。 “好,我等你!”何煦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声音乖巧。他靠在椅背上,眼神迷离地看着桌上的空酒杯,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能是真的不胜酒力,何煦感觉头越来越晕,眼皮沉重,很困,想睡觉。初夏的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丝凉意。小餐馆内昏黄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一种柔和而迷离的神色。等凌琤的过程中,何煦又把那个视频看了一遍,最后在那句诗出现的段落按下了暂停键,默默在心里读出了刚在手机上查到的后一句“你一直走到我心上”!“心上”何煦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难掩嘴角的笑意! 何煦突然就想明白了,他意识到自己对那个人的依赖和信任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每当那个人不在身边时,他就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渴望,他发现自己总是想要时时刻刻见到他。看到那个人和别人在一起,他的心中就会涌现出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和不快,仿佛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一般。得知那个人要去拍摄别人时,他的内心更是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失落和嫉妒。即使再迟钝也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情,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凌琤赶到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傻笑的何煦。何煦也看到了凌琤,他就静静坐在那里,看着凌琤像一个温暖的光源,穿越夜色向他走来。凌琤先看了一眼桌上的酒瓶,看到都是啤酒,没有白的才放下心来。他半蹲下身子和何煦平视,柔声问道:“怎么样?还能走吗?”何煦眼神迷离,却努力聚焦在凌琤的脸上,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模样憨态可掬“我醉了!”凌琤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他从椅子上扶了起来。何煦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凌琤的身上,凌琤只能一手揽着何煦的腰,一手拿着他的东西,半拖半抱地将他弄出了小餐馆。 “为什么喝酒?”回到车上,凌琤看何煦还算清醒,开口问道 “廖川和诗淇要回去了,为他们饯行!”何煦打了个酒嗝又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他们居然在谈恋爱,我和他们朝夕相处,居然一点都没发现,我是不是很笨?”和凌琤在一起的何煦本就话比平时要多,现在喝了酒,更是喋喋不休个没完。 “确实笨!”凌琤如实回答,可不是笨吗,除了花滑,对其他的事都很迟钝,对别人的感情是这样,对自己的感情也是这样。 可能是酒劲上来了,何煦感觉有点热,他不再说话了,把头伸出车窗外吹风,但是又被凌琤拽了回来“危险,坐好!” “哦!”何煦乖乖坐好,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廖川和尚诗的事,从三人认识到怎么成为朋友,说了一路。凌琤专心开着车,偶尔回个“哦”以示回应。直到车停在了凌琤家小区外面,何煦才发现凌琤并不是送他回宿舍,而是直接把他带回家里了“不是回宿舍吗?”何煦问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丢宿舍,今天住这边吧!”凌琤一手提着包,一手扶着何煦走进小区,路过绿化带的时候,何煦要去看丑毛,被凌琤一把拽回来禁锢在怀里“太晚了,丑毛睡觉了,你别去吵它!”何煦被按住动不了,只能乖乖应道:“哦!”凌琤发现,喝醉的何煦很乖,不吵也不闹,就是话有点多,不管他说什么,他都会乖乖答应。这样的何煦很可爱,以后可以适当让他喝酒,但不能更醉了。 凌琤一手揽着何煦的肩膀,一手拿着他的东西,艰难地把他弄进了家门。刚进门,何煦就软绵绵地靠在了凌琤身上,凌琤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先把他扶到沙发上坐好,然后去给他倒杯蜂蜜柠檬水。何煦看着水杯没有接,摇摇头“我好困!”他可能是真的困了,在餐馆的时候就已经快睡着了,但心里有话还没能说出口,他撑了一路,现在感觉越来越困,思绪有点混乱了,他突然就忘了他要说什么来着? “乖,先喝了再去睡觉好受一点!”凌琤耐心地哄道。何煦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喝完一连打了好几个嗝,实在有点撑不下了。何煦想,要是体能师知道他这样暴饮暴食一定会骂他。 “走吧,睡觉!”凌琤把何煦扶进客房床上,脱了鞋盖上被子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又被何煦拉住衣角:“我还有话要说。”凌琤回身在床前站定,看着躺在床上的何煦,他脸色酡红,迷离的双眼如游丝般缠绕在自己身上,像是一种无声的邀约。凌琤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欺负他的冲动,温柔耐心地说道:“说吧,我听着呢!” 何煦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似乎是在努力回忆自己要说的话。他蠕动嘴唇,声音低沉而含糊:“我……我想说……其实……”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何煦突然起身正对着凌琤跪坐在床上。凌琤怕他摔倒,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慢点。”何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抬头仰视着凌琤低声问道:“我还在你心上吗?”凌琤闻言,心中猛地一颤,目光变得柔和而深邃,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何煦又直接跪立起来,尽量拉近和凌琤的高低距离又问“这个位置,还有我吗?”说着还用手在他胸口心脏位置画着圈。 凌琤另一只手握住何煦在他胸口作乱的手,眼神温柔地看向何煦:“什么时候知道的?”何煦迎向凌琤的眼神“等你的时候。” “我还以为还要等很久你才会发现我喜欢你这件事。”凌琤语气平静,但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 “我很笨,对感情很迟钝,你也喜欢吗?”何煦微微垂下头,语气里有些委屈和失落。凌琤受不了他这委屈的语气,好像他一委屈,全世界都错了一样,他扶着何煦的那只手伸到何煦后背,把人往自己怀里圈了圈,笑着耐心哄道:“不笨的,谁敢说世界冠军笨啊。”何煦闻言,有些不高兴地摇摇头执拗地又问“不是世界冠军,只是笨拙的,迟钝的何煦,你还喜欢吗?”凌琤明白了,这是开始发酒疯了,要确定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何煦这个人还是他身上的标签呢。 凌琤轻笑一声,把何煦完全搂进怀里,让他的耳朵靠近自己心脏的位置,柔声道:“听到没,我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叫嚣着何煦两个字,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何煦都是我喜欢的那个何煦。”何煦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孩子般满足的笑容。他伸手紧紧抱住凌琤的腰,紧紧靠近他的胸口,感受着凌琤有力的心跳,那跳动的节奏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坚定不移的情感。 “你问完了,该我提问了。”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何煦没有说话,靠在凌琤怀里的头努力地点了点算是回应。 “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何煦闻言,他努力回想了一下,是从什么时候起对凌琤起了这样的心思呢,他好像自己也说不上来。凌琤见何煦不作回答,又说道:“那换个问法,什么时候发现喜欢我的?” “等你的时候。”这次何煦回答得很快。 “那怎么确定是喜欢,而不是别的什么情感?”凌琤又问,为了防止何煦以后钻牛角尖,一定要一次性让他认清自己内心的感情。这个问题把何煦问懵了,从凌琤怀里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他,是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吗?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还要确定是否是喜欢?他有些不甘心地反问道:“那你怎么确定你对我是喜欢而不是别的什么情感?”凌琤看着何煦眼里的迷茫和不解,轻笑一声,缓缓靠近他,开口:“因为……我无时无刻不想靠近你……亲吻你!” 四目相对,何煦能从凌琤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何煦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对于感情和接吻他都是新手,谁能告诉他此刻他应该做些什么?凌琤越靠越近,何煦眼里的慌乱他尽收眼底。他嘴角噙着笑,目光缓缓地从上至下移动,最后停留在那微微张颌的唇上,在两人唇瓣几乎快要贴在一起的时候才幽幽开口“可以吗?”何煦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半晌才回了一个“嗯”字。声音被尽数的吞没在这个缠绵又温柔的吻里。 第28章 只要是你,我都可以 像是一次对形态的朝圣,一次解构与重构。用触觉描摹那并非线条的线条,汲取那并非果实的光泽。线条在哪里终结,又从何处开始?触感是唯一的真实,是掠过模糊疆界的温热潮汐。甜腥的渴望在齿间弥漫,淹没了所有思考。何煦没有接吻的经验,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试图想要退开,凌琤却把他抱得更紧“乖,呼吸!”。微凉的触感唤醒了彼此的气息,酥麻感如同电流一般蔓延至全身。何煦被吻得发软,几乎要立不稳。凌琤一手揽着何煦的腰,稳定着他的身体,另一手轻抚着他的发顶,温柔地加深了这个吻。这一刻的悸动,如此强烈,以至于让周围的整个世界都悄然褪色,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享受着专属于彼此的爱意。 当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对情绪的控制,凌琤带着一丝不舍和眷恋,终于缓缓地结束了这个深情的吻。他的额头轻轻抵在何煦的额头上,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轻声地喘息着,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何煦没有松开搂着凌琤的双手,反而又搂紧了一些,拉近刚被凌琤拉开的距离。他笨拙地学着凌琤的样子,一点一点啄他的眼睛、嘴巴。凌琤也不阻止,任由他趁着酒劲对自己为所欲为。许是累了,何煦终于舍得离开凌琤的唇舌,双手却依然紧紧搂着他的腰,把脸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贪婪地嗅着凌琤身上独有的气息。如同香樟树的辛凉淡雅混合着雨后初晴时,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清新而略带甜意的味道。 “我想,我知道要怎么回答刚才的那个问题了!”过了半晌,何煦趴在凌琤颈窝里轻声说道,那声音轻到好像并不需要别人听到并回应。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像无形的手指,在凌琤紧绷的皮肤上描摹。那温热的气息钻进领口,顺着锁骨滑下,带着他话语的轻微震动,一路燎原。凌琤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像咽下某种滚烫的、难以言说的悸动。 “好了,该睡觉了!”凌琤想,这种感觉太磨人了,虽然他很想再做点什么,但不能是在何煦喝醉的时候。 “不睡,睡醒你就要走了!”何煦摇了摇埋在他颈窝的头,近乎撒娇道。 “不走,我保证,你明天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我!”凌琤举起手发誓。 “你那么久都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 “你有,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你就只和我说早安晚安,好敷衍!” “好吧,我错了” “你还不给我带早餐了,也不叫我出去吃午饭!”何煦还委屈巴巴地抱怨 “对不起,我太忙了,每天都跑好几个景点拍摄,来不及赶回来!”凌琤耐心哄着。 “你还拍别人,那么多漂亮的学姐学妹,你一次都没拍过我!”说起这个,何煦终于从凌琤肩膀抬起头来看向他,这次不像是撒娇,是真委屈了。凌琤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开始翻旧账了,要把这段时间自己对他的冷落和忽视都一一清算。 “你很在意我拍别人?”凌琤看着何煦认真问道,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 “嗯,很在意,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何煦加重了语气,强调自己心里是真的很在意。 “这次是老师安排的作业,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拍别人了,只拍你,好不好?”凌琤笑着把何煦重新抱进怀里,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而巨大的幸福填满。 “拉钩!”何煦从凌琤怀里挣脱出来,伸出手说道。凌琤勾上他的小指配合,也不知道上次谁说幼稚来着? 何煦像是终于满意了,也不再闹腾了,乖乖缩回被子里躺好。两人道了晚安,凌琤帮他关上灯退出了房间。折腾了几个小时,本就累了一天的他现在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了,随便洗漱了一下就回房间睡觉了。但睡到半夜,凌琤突然察觉到自己旁边的床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伴随着轻微的声响,床铺似乎微微塌陷了一些。一股冷冽的空气,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酒气,悄然无声地钻进了温暖的被窝之中。“何煦?”凌琤轻轻叫了一声。 “嗯……睡觉!”何煦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就抱紧了凌琤的胳膊再没了声响。凌琤无奈地叹口气,心想,这酒量,以后还是不能让他碰酒了。墨色已然浓稠,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何煦均匀的呼吸声和凌琤躁动狂乱的心跳!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床上,何煦悠悠转醒,只觉得头脑有些昏沉。身体也软绵绵的。他缓缓睁开眼睛,凌琤正安静地睡着映入眼帘的是凌琤那张放大的俊颜。光线渐明渐暗,在他的脸上描摹出温和的轮廓,睫毛纤长,在眼睑下方投下精巧的阴影。他嘴角带着笑意,气息平稳地流动,似乎还陷在甜甜的梦里,何煦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生怕扰了他的美梦。 何煦深吸了一口气,他开始仔细地整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让那些零散的记忆逐渐拼凑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画面。他用目光细细描摹凌琤脸上的每一处起伏,眉骨的弧度,鼻梁挺直的线条,眼前的这整个人都是他的了。 “看够了吗?”何煦正看得出神,凌琤缓缓地睁开惺忪的双眼,开口问道。他声音温柔低沉,带着刚睡醒的微哑。何煦吓了一跳,想缩回被子里已经来不及了,低声回应“早”! “昨晚的事还记得吗?”凌琤撑起半个身子,侧身看着何煦,认真问道。说起昨晚,何煦的脸颊迅速染上了红晕,尽管如此,他还是嘴硬地想要否认,使劲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 “哦,是吗?那我帮你回忆一下。”凌琤一边说着,缓缓压下了身体“你说你喜欢我,爱我,喜欢我吻你,还有……”随着凌琤的逐渐靠近,他另一只手自何煦胸膛轻柔滑落,缓缓向下探去。何煦心率不受控制的加快,就在凌琤的唇快要碰上他的时候,他猛地推开凌琤坐了起来“才没有,明明是你说喜欢我,想吻我!”。凌琤被何煦突然推一下,重心不稳定后仰躺了回去,看何煦被自己逗得惊惶失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装了啊?” 何煦说谎被识破,有些不好意思,想转移话题说道:“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凌琤听完更乐了,掀开被子从床上撑坐起来说:“宝贝,你仔细看看,这是我的房间,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半夜爬我床呢?”本来就尴尬的何煦发现自己走错房间后更尴尬了,他慌慌张张下床想逃,嘴里还不停地控诉:“你故意的,你肯定是故意的,你睡觉怎么不锁门啊?”凌琤看人急了,心想有些逗过头了,赶紧也跟着下床拉住何煦解释道:“错了错了,不逗你了,我没锁门是怕你晚上找我有什么事,你醉那么厉害是吧?”何煦本来也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尴尬,被凌琤这么一解释,心里的尴尬消散了不少。 凌琤拉住他转过身,让他正视着自己,正色道:“都是我说的,那你……喜欢吗?”何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是指什么,一脸懵懂地看向他反问:“喜欢什么?” “我……还有……吻你!”凌琤的声音越来越低,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虽然知道答案,但他就是想要一再确定,他等待着何煦的反应,想要听他在清醒的时候说出对自己的喜欢。 “喜欢……的……”何煦微微垂了眼,低声应着,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昨晚的一幕幕在他脑海回放。 “那……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了吗?”凌琤得寸进尺,执着得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名分。“嗯?”何煦抬眼看他,他问得认真,眼神里满是期待地等着何煦的回应。 何煦承认自己喜欢他、依赖他、恋慕他、想占有他,不管他对自己做什么自己都能接受,但他从来不敢想“谈恋爱”这三个字。这样的感情是能被世俗所接受的吗?他们也能像正常情侣一样牵手走在太阳下吗?他又想,自己昨晚的行为是不是冲动了,这样的感情对普通人来说尚且如此艰难,何况自己还是个公众人物。何煦的思绪飘得很远,对这段感情以及未来都有一丝不确定性,想到这些,心里不禁泛起一丝苦涩。但随即,他又想到了凌琤坚定的眼神和温暖的怀抱,那些担忧和顾虑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两个大男人也是可以谈恋爱的。”凌琤见何煦犹豫,以为他是没想明白,急切地说道。 “永远见不得光也没关系吗?”何煦问 “没关系!”凌琤答 “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可以吗?” “谈恋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需要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比赛、训练,见面时间会很少也没关系吗?” “我可以配合你的时间” “如果以后……” “没有如果!我不在乎地上恋还是地下恋,只要是你,我都可以!”凌琤预感何煦这句话不会太好听,直接打断了他。 “那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男朋友了!”话音刚落,温柔的吻如细雨般落在他的发梢、眉间,最后轻轻覆上他的唇。 爱意汹涌,炽热而浓烈。凌琤用力环抱着何煦,贪婪地汲取着他独有的气息,这一瞬间,令他们全然遗忘了尘世的纷扰。何煦被吻得忘情,突然感觉被硬物硌了一下,在意识的一瞬间,他瞪大双眼,大脑一片空白,一些久远的画面突然涌进他的脑海。他感觉胃里突然开始酸涩的翻涌,一阵剧烈的恶心毫无预兆的攫住了他。他猛地推开了凌琤,向卫生间跑去。 第29章 恋爱 凌琤怔忡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跟着来到卫生间门口,门被从里面锁上了,他有些担心何煦的状态,敲门询问:“何煦?你怎么样?需要醒酒药吗?”他以为是宿醉的身体反应。里面没有回应,只有细微的水声传来,似乎是在洗漱。 何煦趴在洗手台上一阵干呕,胃里依然翻涌得厉害,不是吃坏东西的翻江倒海,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痉挛,从胸腔深处猛地上窜。何煦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手指蜷缩着抠进掌心,指甲带来的锐痛成了锚点,分散了一些胃里的不适。何煦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投向镜中的自己,只见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没有丝毫血色。冷汗从他的额角开始渗出,沿着太阳穴缓缓滑下,冰冷黏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平复下心理及胃里的不适才冲门外的凌琤喊道:“凌琤哥,我没事,只是胃有些不舒服!” “何煦,你开开门,让我看看你。”他的声音中带着焦急与担忧。没过多久,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何煦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为了让凌琤放心,他还努力地挤出一抹笑。凌琤见状,眉头紧锁,连忙上前扶住何煦,关切地问道:“昨晚是喝了多少啊,怎么宿醉反应那大?你等我一会,我去买解酒药。”从爸爸去世后,这边房子基本没人常住,家里几乎没有常备药。 “不用了,我多喝点水就好了。”何煦摇摇头,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呕吐,根本不是什么宿醉引起的,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凌琤说起这种让人不堪的事情,毕竟这段回忆,他自己也不愿意再想起。四年了,要不是此刻身体的应激反应强烈,他几乎都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 “那你洗漱好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煮早餐。”凌琤看了一眼时间,上午的课应该都来不及了,想到昨晚何煦喝了酒,到现在也没怎么吃东西,准备去好好煮个早餐。 “嗯!”何煦垂着头,乖巧答应,对于刚刚的事情,他有些内疚,还不敢直视凌的眼睛。 “听说你上午请假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得知何煦上午请假的杨潋一连发了好几条微信来询问是什么原因。 “生病了?我去看看你吧?” “中午回学校吃饭吗?我帮你打饭?” “何煦,你是又和你哥哥看房子去了吗?” “何煦,你少和校外的人来往吧,我怕你会被带坏,你都学会旷课了。” 何煦看着一连串的消息有些头疼,虽然知道她是好意,但她的过分热心让何煦很不舒服,有些话会让人觉得她越界了。从隐隐觉得她对自己有别的想法开始,何煦已经开始渐渐在疏远她,想让彼此回到普通同学的位置上。为了不伤害杨潋的感情,他一直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他退一步,杨潋会进两步。而现在,他既然已经和凌琤在一起了,也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 “就是胃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下!”何煦回复 “你生病了吗?去医院了吗?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杨潋字里行间都是关切,但何煦只觉得压力山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狠下心来说清楚:“杨潋,我没事,还有,不要再这样对我好了。” “我是哪里不够好吗?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杨潋的消息很快回过来,句句质问。 “你很好,但你的好,我回应不了,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消息发出去后,何煦有些忐忑,他不知道杨潋会是什么反应,但他清楚,长痛不如短痛,这样拖下去,只会让杨潋越陷越深。过了很久,杨潋都没有再发消息过来,何煦心里想,也许这样也好,毕竟他们即将毕业,而毕业往往意味着各奔东西,可能也没有什么机会相见了。 后来,何煦再去学校的时候,确实很少看到杨潋了,只是偶尔去食堂还会碰到。她还是坐在以前他们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只是她的旁边还坐了其他的同学,应该是她新交的朋友,她也会偶尔向何煦投来一眼异样的目光,但彼此都不会再打招呼了。何煦找不到好的位置就端着餐盘去外面吃,反正他吃食堂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他原本以为谈恋爱会是一件非常独特且意义非凡的事情。他想象中的恋爱,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情感的交流,更是一种生活状态的转变,一种全新的体验。但几天下来,他发现和原来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一定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凌琤越来越明目张胆了,现在几乎天天接送他上下学,约他一起出去吃饭也不用再扯各种奇葩借口了。不管再忙,也会记得打电话向何煦报备。何煦不知道别人的恋爱是怎么样的,但他和凌琤的很日常、很安心。 凌琤的新车终于到了,一辆全新的路虎揽胜L322。黑色的车身配象牙白内饰,选配桃木方向盘和档杆,加上亮黑钢琴木饰面,非常稀缺豪华的配置。凌琤本以为凌彬说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代步车,但没想到出手那么阔绰,想来也和那份遗嘱有些关系。 这天中午,他就开着那么招摇的车来学校接何煦,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衣,袖子随意挽到小臂,整个人慵懒惬意地靠在车上看着校门口的方向,手里把玩着车钥匙,目光偶尔飘向来来往往流动的人群。帅哥加豪车的配置引来不少学生的侧目,也引得人无数猜想。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光辉,显得格外耀眼。何煦刚出校门,远远就看到凌琤的身影,突然就感觉满足和幸福感都快要溢出胸腔了,他加快脚步向凌琤的方向跑去,脸上难掩笑容,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想撞进他的怀里。 凌琤在看到何煦的那一刻,好像眼前的世界蓦然失焦,所有的背景喧闹都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他不断放大的身影,还有他眼中灼灼的亮光。凌琤就这样看着何煦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定定站在原地不动,却听见胸腔里,那颗心脏正笨拙地一下一下撞击着,发出沉闷的回响,他想,原来世间所有光都诞生于某个人的身影,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拥抱他! “换车了?”何煦跑得气喘吁吁,在凌琤面前停下,打量他身后的越野车问道。凌琤没有作答,而是帮他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宠溺道:“跑那么急做什么?” “急着见你呀!”何煦笑眼盈盈,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这一秒,凌琤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噪音都退到了背景深处,唯一清晰的是何煦微喘的声音,那带有热度的五个字以及那双因奔跑而格外明亮的、只专注看向他的眼睛。他感到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又像是被温热的泉水包裹,那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柔软冲击。谁说他的何煦笨拙又迟钝啊,明明是诱人又会撩啊! 凌琤克制住想要吻他的强烈**,打开了副驾的车门让何煦先上车“下午还训练吗?” “不了吧,今天上午课少,我已经练了两个小时了!”何煦边说边坐进了车里。因为徐清婉最近不在北城,他也难得清闲,每天做完简单的体能训练就总想着和凌琤腻在一起,现在他总算理解“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思了。 “那好,我们先去兜兜风,再去吃饭!”凌琤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学校。车内播放着何煦最爱的那首歌,何煦开始絮絮叨叨说着今天课上的内容,而凌琤就静静地听着,偶尔笑着回应一两个字。窗外的风景快速倒退,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人身上,凌琤偶尔侧头看向何煦,只见他的脸颊在阳光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红晕,嘴角挂着浅笑,眼眸中闪烁着热烈而期待的光芒。这样的何煦,这样的日子,让凌琤觉得,他可以原谅这个世界对他过往所有的冷漠。 转眼五一小长假已经悄然临近,凌琤和何煦开始计划起这个小长假要怎么度过。何煦长那么大虽然跑了很多地方比赛,却没有一次是为了旅行。和凌琤在一起后,他一直很期待一次两人的旅行,所以对这次小长假特别期待,因为这大概是今年唯一的机会了,六月后要开始正式投入下半年的赛事训练,那时候可能连一起吃个饭都困难,别说一起旅行了。 凌琤想,可以去海边,他想带着何煦去看海,去看日出,去感受那种被第一缕阳光拥抱的浪漫。也可以去山上,去呼吸新鲜空气,享受大自然的宁静,他想和何煦一起漫步在山间小道上,手牵手,感受彼此的温度和心跳。在那种了无人烟,远离尘世的地方,他们在阳光下拥抱、接吻! 何煦并没有特别的计划或者特别想去的地方,对他而言,只要能够和凌琤在一起,无论目的地是哪里,他都感到满足。他知道,凌琤总会为他安排好一切,他只需要跟着凌琤的步伐,享受这段旅程就好。 第30章 共同旅行 旅行的目的地最后选在了椒江的一个比较冷门的小岛,惊险又震撼的海上悬崖栈道、壮观的日出日落、奇特地海蚀地貌等。最主要的是,岛上还没有经历完全商业开发,特别适合避世放空自己。 两年前凌琤采风时独自去过,但那时因为天气原因,加上船班很少,只停留了一天就离开了,岛上还有很多景点等待他去探索。这次,他计划和何煦在那里待上一个星期,深入体验小岛的风土人情和自然风光。 对于这次旅行,何煦紧张得提前三天就开始收拾行李,他想尽可能的不留一点遗憾,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和凌琤一起出远门旅行,而且还是一个相对偏远的小岛,心中既期待又忐忑。他把能想到的必备品都放进了行李箱,还准备了一些常用的药品和防晒,生怕在岛上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而凌琤则显得相对淡定,他有着丰富的旅行经验,知道如何应对各种状况。不过,他很乐意看何煦为了两人的旅行忙前忙后的样子。 晚上一起去超市采购的时候,何煦在日用品货架前徘徊了很久,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凌琤:“还有什么需要带的吗?我们有没有忘了什么必需品?”凌琤推着购物车,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他的头笑道:“别紧张,我们去的不是荒岛,缺什么到时上岛再买也来得及!”凌琤的话没有让何煦安心下来,还是拿个小本本一件一件列举查验。他有一些远行焦虑症,以前每次去外地或出国比赛,他也会这样对未知环境感到不安。 “好像是忘了一件挺重要的东西!”凌琤突然停下脚步正色道。何煦转头看向他,紧张地问道:“什么?” “没事,我等等去买!”凌琤没有回答,神秘地笑道。何煦一头雾水,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必需品是自己没有备齐的。但凌琤不说,他也不再追问,自己总会知道的。从超市回去,何煦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箱,便拿上猫粮去小区喂丑毛了。这只丑猫最近不知道被哪个小区的野猫勾走了魂,老是夜不归宿,何煦要来好几次才能碰上它一次。可能是即将去度假心情好,运气也跟着变好了,这次丑毛居然乖乖待在窝里没有出去鬼混。何煦一边给丑毛倒着猫粮,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即将出行的计划,丑毛似懂非懂地听着,时不时发出“喵喵”的叫声,仿佛是在为何煦送行。 喂完猫,何煦回到家,凌琤不在“你去哪了?”何煦看时间不早了,给凌琤发了消息。对方很快回复:“我马上回来!”何煦叹口气瘫坐到沙发上放空自己,明天一早的飞机,临到这一天,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 经过飞机、大巴、轮船三种交通工具的辗转,两人终于在傍晚时分踏上了这座名为大成的小岛。海风裹挟着些许咸湿的气息拂过,渔船的汽笛悠长而辽远。何煦和凌琤两人顺利入住了之前在网上订的民宿,何煦这才发现,凌琤只订了一个房间,而且不是像城市里酒店那种套间,标间,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房间,只有一张算不上太大的床。虽然以前也睡过一张床,但那时候的自己懵懂无知,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之处,但现在一想到要同床共枕,何煦的脸不自觉地就红了起来。当他看着凌琤打开行李箱,泰然自若地把他悄悄买的东西取出来放进床头柜的时候,何煦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他才明白过来,凌琤神神秘秘说的“必需品”是这个。 凌琤收拾好东西,转身看到何煦红着脸愣在那里,便开口解释道:“我就是以备不时之需,如果你还没准备好,我会尊重你。”凌琤隐隐有感觉,自从确定关系以来,虽然时有拥抱亲吻,但何煦好像很排斥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凌琤一直认为,他是还没有准备好,所以,他可以等。 “凌琤哥,你给我点时间!”何煦虽然说是要点时间,但他也不知道给他时间做什么?自己克服身体的应激反应?还是把事情如实相告?他不知道凌琤在得知实情后会是什么反应,他怕凌琤失望,更怕凌琤离开。凌琤看着他,温柔地点点头笑道:“嗯,我等你,但你能不能别让我等太久。”何煦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只能点点头表示答应。 趁着天还没有黑透,两人放好行李,决定先出去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小岛上的夜晚很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海浪声。街灯昏黄,给这个宁静的小岛增添了几分温馨的气息。他们沿着海边的小路走着,晚归的几个渔民在整理渔网,沙滩上零星几个和他们一样出来散步的人。凌琤何煦手牵着手,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这样大方地牵手,在这里,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爱对方。 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可能是一天的长途奔波实在太累了,凌琤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何煦已经睡熟。没有城市的喧嚣,窗外偶尔几声模糊的渔船汽笛,以及何煦均匀的呼吸。他整个人趴睡在柔软的被褥里,脸庞半埋在蓬松的枕头中,压得脸颊微微鼓起。白日里那些生动的表情还有偶尔蹙起的眉,此刻都被睡眠彻底抚平。他睡得很沉,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全然交付,脊背的线条弯成一道毫无防备的弧线。凌琤屏住呼吸,极轻、极缓地靠近,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的一角侧卧上床,静静看着何煦的睡颜。洗澡时那些旖旎的念头已经被抛诸脑后,一种深沉的怜惜涌起,带着滚烫的温度沉甸甸地落在他的心上。原来所谓爱情至深至厚的凭证,并非只在炽热的言语或激越的誓言里,更在这样无声无息的时刻,当他在你身边卸下所有的心防,袒露最原初的柔软与信任,像一枚熟透的果实,安然坠落在你摊开的掌心。 小岛的第一天,两人准备打卡甲午岩畔的清晨。熹微的晨光挣脱了海平线上几缕灰云的纠缠,将一片柔和的金色泼洒在辽阔的东海上。凌琤准备好相机和三脚架和何煦并肩站在高高的观景台上,准备记录下海上日出的壮丽景观。凛冽而微咸的海风裹挟着大海的呼吸扑面而来,吹得衣衫猎猎作响。眼前是大成岛最摄人心魄的奇观,巨大的玄武岩柱群,如同被远古巨人用巨斧劈开,又随意堆叠,以千钧之力直插进墨蓝的海水中。嶙峋的礁石犬牙交错,顽强地抵抗着永不停歇的浪潮。脚下,是陡峭如削的悬崖。海浪不知疲倦地涌来,在岩壁的缝隙间、在突兀的礁盘上,轰然撞击、碎裂,激起千堆雪沫。 目光越过惊涛拍岸的礁石区,投向稍远的海湾。那里,风浪似乎温柔了许多。几艘蓝白相间的渔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曳,桅杆指向清澈的天空。岸边的渔村已经开始苏醒,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似乎隐约飘来了晾晒的鱼鲞那独特的咸鲜气味,这是海岛生活最质朴的烟火气。 何煦跑下观景台,光着脚提着鞋朝着海浪翻涌的方向走去。凌琤的镜头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从远处礁石上移开,取景框里的世界开始模糊、旋转,最终定格在那个正迎着晨光向着海浪而去的身影上。他不是属于这个岛上刻意展示的风景,却成了凌琤眼中最生动、最不可复制的一帧。他忘记了等待海上日出的光影,忘记了职业的构图法则,只是手指本能地按下了快门。 何煦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回头看向举着相机的凌琤,笑得更明亮了。他在远处向凌琤招手,凌琤放下相机,隔着粼粼的水波和岩石回以他微笑。他拍过很多壮丽的山河、宏伟的建筑,但此刻爱人立于礁石海浪中的景色却是他此行最珍贵的收获。他快步走下观景台,走向那个他镜头和心灵归处的爱人! 第一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满,晚上回到民宿的时候差不多已是深夜,两人都累得不轻,因为和渔民约好了第二天一早要一起出海,为了保证第二天能够精力充沛,两人在简单地洗漱完毕之后,便睡觉了,准备迎接第二天的海上之旅。 凌琤发现,来到这里后,何煦入睡都很快,往往前一秒还在说着话,下一秒他已经睡着了,就算他想做点什么也只能做罢。几天下来,别说更近一步的亲密接触了,即便是亲吻,也仅仅是像蜻蜓点水一样,轻轻地、迅速地触碰一下,没有深入和持久的接触。凌琤突然有些后悔,原本以为只订一个房间会让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但现实却让他发现,美人在怀却只能看不能吃的感觉,似乎有些过于折磨人了。眼看假期快要结束了,凌琤看着柜子里还未开封的东西,又看了看已经熟睡的何煦,无奈地笑了。 第31章 秘密 假期的最后一天,两人终于没有任何别的安排,只打算在岛上散散步作为告别,然后收拾行李准备回程。清晨,天色尚早,光线从窗帘缝隙间透进来,刚好照到床头。凌琤被有些刺目的阳光唤醒,身旁的何煦还在熟睡,呼吸均匀而悠长,柔柔地散着温热的气息。他轻轻翻了个身,还在睡梦中的何煦好似被打扰到,身子不安地又往他身边蜷了蜷,仿佛寻到港湾的小船,无意识地枕上他的手臂靠得更近了些。凌琤悄然埋首于他温热的肩颈之间,嗅到那熟悉又熨帖的气息,心中那点晨起的微凉与空落顷刻间便被这份暖意填满了。 时间又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凌琤感觉手臂有些麻了,他想轻轻地活动一下,却不曾想还是惊动了睡梦中的人。何煦在被子里动了动,悠悠转醒,眼睫如初醒的蝶翅颤动着掀开。他抬头,睡眼惺忪地望向凌琤,眼中水汽氤氲,仿佛隔着一层迷离的薄雾。 “醒了?”凌琤低语,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嗯!”何煦慵懒地应了一声,头又缩回被子里,声音含混着说道:“再睡十分钟……”说完竟还伸出手扯了扯被子把自己裹紧。 凌琤忍不住轻笑出声,手指轻抚他的眉眼、鼻尖,途经下颌线继而抚上他紧闭的双唇。许是被弄得有些痒了,何煦微微动了动,依然闭着眼,含糊不清地说道:“别闹,让我再睡十分钟,就十分钟……”听着这温软带着撒娇意味的声音,凌琤想,这世间最动听的,大概就是爱人将醒未醒的呢喃! 凌琤俯下身,带着虔诚与怜惜似的亲吻何煦的额头,眼角。何煦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喉结,激起他一阵细密的战栗。被窝里的温度陡然升高,身体的反应让他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更多。带着试探的,亲吻一路从何煦的脸颊、鼻尖,最后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的双唇,舌尖轻探,呼吸交缠。 半梦半醒的何煦自然而然地回应凌琤的索取,凌琤感觉到身下人的回应,满足地笑了。窗外的喧嚣声忽然变得很远,近在耳畔的只有急促起来的呼吸,和面料摩擦时窸窸窣窣的声响。何煦终于睁开双眼,瞳孔里含着水光,倒映着凌琤情动的面容。“等等……”他突然抵住凌琤的肩膀,拉开两人的距离“没刷牙……”凌琤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愣了一下,旋即埋首在他的颈窝低笑,嗅着他身体淡淡的沐浴露混合着冰晶的冷冽气息“谁在乎……”话音消失在相贴的唇间。何煦双手环上凌琤的脖子,手指钻进他的发间,热烈地回应着他,晨起所有的懵懂与清醒此刻都化为这个甜蜜的热吻。 阳光终于漫过整张床铺,照着床上交叠的身影。凌琤不再满足于唇舌的交缠,他的吻一点一点往下游走,从脖颈到锁骨,从舔舐到吸吮一一在何煦身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他的手轻轻地从何煦的衣服下摆探入,皮肤相触的那一刻,仿佛有电流在两人之间窜过,这种突如其来的触感让何煦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战栗,从心底深处蔓延至全身。 “可以吗?”凌琤忽然停下动作,轻啄了一下何煦的唇,慎重而期待地询问。何煦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凌琤已经握住他的手一路往下探去,继而覆上了他的滚烫。何煦霎时瞪大了双眼,眼里透露着一丝惊恐与不安,这几天一直找各种借口避免亲密接触,伪装得很好,但刚刚一时忘了情。 那种强烈的恶心感又来了,何煦努力压制着胃里涌起的不适感,他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但胃里翻搅的灼热感越来越重。他本能地挣开被凌琤握住的手,推开身上的人翻身下床,光着脚往卫生间跑去。 凌琤被猛地推开,重心不稳,狠狠从床上摔了下来,何煦的反应让凌琤愣住了。他瘫坐在地上,望着何煦跑向卫生间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与不解。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渐渐冷静下来,心也如坠冰窖。回想起上一次,好像也是在同样的情景下何煦做出这种反应,如果说上次是宿醉,那么这次呢?这样的答案让凌琤有些无法接受,他不愿意相信一直以来何煦对他的感情是逢场做戏,却也不得不相信何煦对他的触碰感到恶心的事实。 何煦把自己关在卫生间,把水开到最大,双手撑在洗手池两边干呕了很久,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可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一阵阵痉挛般的恶心。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他用还在发抖的双手捧起一大捧水,几乎是用砸的力道泼在自己脸上。冷水的刺激让他的头脑回复一点清醒,胃里的不适感在慢慢消失,他转身背靠着墙,身体无力地滑落,瘫坐在地。 “怎么办?”何煦的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这个问题。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心中的慌乱和迷茫却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无处可逃。他想起凌琤那受伤又带着一丝嫌恶的眼神,心里就一阵阵地抽痛。一直以来他都没有重视过这个问题,他以前认为,谈恋爱不重要,性也不重要,所以确保自己身体是健康的之后,他也就没有去在意心理的健康问题。上次之后,他也确实想过去看过心理医生,但过去的事总是让他羞于启齿,于是在临进门前他又做了逃兵。他总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安慰自己,说自己可以慢慢克服的,也许多试几次适应了也就好了。但每次,他都没有勇气更进一步去尝试,他怕自己的应激反应会让凌琤受伤。但他也不敢把这种事情告诉凌琤,他怕从凌琤眼里看到嫌恶的眼神。他像只把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总是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好像事情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逝。但现在,似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 何煦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凌琤在收拾行李,听到他开门出来的声音,回头看向他,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何煦迎向他的眼神,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像被掐住一样,嗫嚅着挤出几个字:“我……我需要时间!”他想解释的,但话到嘴边他又退缩了。凌琤没有说话,回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何煦看着凌琤收拾好东西,拉上行李箱拉链,而那些属于何煦的东西已经被排除在外。他看到凌琤面无表情地把床头柜里那两个没有开封过的盒子丢进垃圾桶,他的心好像也随着抛物线一起坠落。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凌琤背对着何煦站在窗前,肩膀绷得像两块坚硬的岩石,宽阔的后背挡住了窗外大部分的光线,只留下一个压迫十足的剪影。他在生气,虽然他没有说话,但何煦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重而刻意放缓的呼吸声,每一声都像在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东西。 何煦走到凌琤身侧,双手抱住他的手臂,语气温软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叫道:“凌琤哥!”因为比他矮了半个头,所以看向他的目光是半仰的姿态,像一个在用力讨好的小狗。 “你要时间,我可以等,但我不接受同情、可怜、欺骗,你懂吗?”每次看到何煦露出这种狗狗眼,凌琤的心就软了一大片,所以说出口的话语也温和了很多。 “不是的,不是同情、可怜,也没有欺骗,我只是……”何煦急忙解释,但却说不出只是什么,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凌琤看着何煦的欲言又止和慢慢垂下去的头,他缓慢挣脱被何煦抱着的手,无奈地笑了一下问道:“何煦,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和我有未来?”这是凌琤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何煦有自己的秘密,并且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他,即使这个秘密已经严重影响了两人的关系,也还不打算说出来,只是一味地需要时间,是想要拖到两人分开的时候吗? 何煦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慌乱。他很想否认,但凌琤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开了他内心深处一直回避的那个声音。他一直抱着的侥幸心理就是交给时间,要么时间让伤口痊愈,要么时间让他们分开。 何煦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回答,凌琤像是早已预料到答案一样了然地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丝自嘲的笑,慢慢退后两步,伸手止住何煦欲上前牵他的手,这两步的距离仿佛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凌琤看似掌握着主动权,但真正决定这段感情温度与走向的却是何煦的态度。就像表白后一定要对方自己发现并面对这段感情,而不是因为被表白而被迫给出回应。像彼此表明心迹那天,他需要一再地向何煦确定喜欢自己。其实在这段感情之间,凌琤才是那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因为徐清婉的关系,凌琤看似风轻云淡阳光开朗的外表下,却有一颗极具回避型依恋色彩的内心。一旦感知爱意减退或是变质,他就想立刻退回到自己觉得安全的世界里。这是他从小到大在徐清婉身上屡战屡败的经验总结,爱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自己不再继续付出,就无所谓失败! “回去吧,该结束了!”凌琤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提着行李箱离开。何煦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跟随凌琤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他的心像被坚硬的岩石压得喘不过气来,口中不停地呢喃着“结束了吗……”他不知道,凌琤是指这段关系还是这段旅程。 第32章 丑闻 飞机轮子重重地磕在跑道上,发出一连串急促而沉闷的撞击声,机身随之剧烈颠簸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震动,终于打破了两人持续了几个小时的沉默。何煦放在扶手上的手肘,因为惯性无可避免地撞到了凌琤的手臂。那一瞬间,他像被烫到一样,不着痕迹且极其迅速地缩回自己的手。凌琤的举动让何煦很受伤,“对不起!”他颤抖着低声道歉,不知道是为了上午的事,还是为了刚刚不小心撞到他的手臂。凌琤不答,扭头看向窗外只留下一个近乎完美的下颌线。刚退开的那只手紧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何煦默默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他感觉心里堵得难受,安全带勒在胸口,仿佛也勒住了所有想说的话,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安全带指示灯熄灭的声音在死寂的两人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机舱瞬间被此起彼伏的手机开机声、解安全带的金属碰撞声和压抑许久的交谈声填满,嘈杂得像个打开的蜂箱。唯独他们这一排,像是被无形的玻璃罩隔绝开来,依旧维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凌琤拿出手机,却根本看不进去屏幕上的内容,只是机械地解锁、锁屏、再解锁。余光里,他看到何煦正无意识地抠着身上那条破洞牛仔裤的破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无所适从。凌琤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为什么现在要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折磨自己。 舱门开启的提示音响起,人群开始骚动,通道瞬间拥挤起来。何煦走在前面,被几个应该是跟团旅行的阿姨推搡了一下,跟在后面的凌琤自然地伸出手把他护进自己的怀里“慢点!”这是离开大成岛后,凌琤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何煦猛地回头看向他,眼睛里写满了惊喜。“看路!”凌琤又淡淡说道。虽然语气里不带什么情绪,但何煦能够感受到,他其实还是在关心着自己的,这件事情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北城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偶尔有风刮过夹杂着雨水带来丝丝凉意。凌琤一路把何煦送回他的宿舍。路上何煦几次想要开口解释,却始终没能说出口。凌琤停好车,却没有着急打开车门,他似乎还不甘心,想要一个解释。冷静下来后细细回想,他不相信何煦对他的感情是逢场作戏,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是能感受到爱和依恋的。他坐在驾驶座,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雨刮器规律刮开的扇形区域。 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那些未能出口的质问、委屈、解释,此刻都像无形的幽灵,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冲撞、盘旋,寻找宣泄的出口,却又被更强大的意志狠狠摁住,令人心慌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生长,吞噬了所有声音。 “你说你需要时间,OK,我给你时间,现在开始,选择权在你手里,你觉得什么时候时间到了,再联系我!”凌琤率先打破沉默,说完打开车门,意思不言而喻。何煦没有说话,沉默着下车,取出行李,看着凌琤的车扬长而去。这是第一次,他把他丢在雨里。 闹钟尖锐的鸣叫撕破清晨的静谧,像把钝刀劈开一个个酣梦,晨光灰白冰冷,昨晚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今天却是个明媚在晴天。何煦猛地从床上坐起,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早上六点整,还有一条移动公司的广告推送,再没有别的消息。他忽然想起,凌琤昨天说的话,意思是在自己想好怎么解释之前都不会再联系自己了。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有些烦躁地丢下手机起床洗漱,今天没有早餐,也没有接送了。基地宿舍离学校不算很远,何煦通常选择步行,大概二十分钟就到的距离。但因为现在是休赛期,基地日常工作人员都放假了,整个基地只有何煦一个人没走,所以也没有特地为了他一个人开放食堂。何煦出门先去吃了个早餐,赶到学校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了。 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教室的时候,几十道目光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似乎还伴随着一些窃窃私语,老师的目光也异样地在他身上停顿了几秒。何煦狐疑地走向自己的座位。他感觉有些奇怪,今天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但他向来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也没有去多想。直到下课后,老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他才明白这一切的根源。 何煦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个四十多岁,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可能是长期久坐缺乏锻炼的原因,肚子微微隆起,显得身上那件浅灰色polo衫有些紧绷。何煦此刻就站在办公桌旁边打量着伏在桌上办公的他。他不开口说话,就让何煦一直等着,像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办公室里偶尔有别的老师进出,也会向他这边投来探究的眼神,然后似带有惋惜地摇摇头。 一直沉默办公的男人终于放下了笔,抬起头,揉了揉眉心,看向何煦语气严肃地说道:“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道……老师!”何煦淡淡回答,中间因为一时没想起来老师的姓而大停顿。何煦对班主任老师没什么印象,他脑海里回想了一下,他是姓张还是姓李来着?也不重要了,反正叫老师总不会错。 男人听到何煦的回答,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他知道,何煦又不记得他的姓了,从刚入学开始,他就一直被叫错,张老师、李老师,但从来都记不住他是刘老师。何煦孤僻内向的性格在他看来是不尊重师长、不友爱同学,仗着自己拿过几个冠军骄傲自满、恃才傲物。但他又不能把这种不喜欢表现得太明显,毕竟何煦是为国争光的人,是学校乃至国家的骄傲。 “我知道你们青春期的孩子,难免冲动犯错,你道个歉,这个事情我们就不往上面报了,这种事情要是闹大了,对你以后的职业生涯影响也不好。”刘老师没理会何煦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何煦听得一头雾水,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最近到底做了什么会影响自己职业生涯的事情了“老师,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还装傻是吧?一定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应该有数吧?”刘老师提高了音量表示生气,他觉得自己已经给足了机会,何煦却还是冥顽不灵,死不悔改。 “老师,请您直说吧,我实在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何煦也来了劲,虽说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对于这莫名其妙的指控,他倒是很想弄清楚。刘老师看着何煦无奈地摇摇头,把电脑推到他面前苦口婆心地说道:“你自己看吧,放假第一天就开始在校园网传播了,影响很恶劣,人家女孩妈妈已经闹到学校了,你只需要道个歉,解释清楚,学校可以帮你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并保证不会影响你今后的职业生涯。” 何煦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帖子,赫然几个大字写着“你们不知道的冰山男神!我校风云人物,某世界冠军,私下竟是下流龌龊男!”这标题,就差没报何煦的身份证号了。帖子内容洋洋洒洒写了何煦怎么语言骚扰,日常接触中动手动脚,还借着帮忙训练为由对女生上下其手,总之能想到的猥琐之事都干了个遍,要不是那标题指向性太明显,何煦几乎不敢相信说的是自己。帖子的最后,附上了一张微信的聊天截图,只截取了一句话,微信名字被打码,但头像确实是何煦的,聊天的内容是“你的身材比例已经很完美了!”话虽然没什么大的问题,看起来就是一句普通的赞美,但如果是一个看起来高冷禁欲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就会让人有一种割裂的猥琐感。何煦记得那句话,是对杨潋说的。当时杨潋发微信和他抱怨说自己身材比例不好,在冰场上有些动作做起来不够优美,他就随便发了一句安慰她。这样看来,发帖子污蔑他的人是谁已经很明了了。他不明白杨潋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拒绝了她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发这样的帖子污蔑我,她所说的事情,我一件都没有做过,我需要和杨潋对质!”何煦看完帖子,平静地说道,他自己没做过的事情,问心无愧。他倒是要问问杨潋,这样污蔑他的原因。 “怎么?不装了?你要是没做过,怎么知道是杨潋发的这个帖子?何煦,老师劝你不要冥顽不灵,这种事情,闹大了对你没有好处。”刘老师看他不再否认了,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看法。何煦知道他对自己的成见很深,知道自己再反驳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既然已经闹到全校皆知了,那还不如直接和她对质说清楚。他始终坚信世界上的事物有着明确的界限,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坚持认为,假的就是假的,不管别人怎么污蔑都不会变成真的,自己也绝不可能为没做过的事情道歉!“我要和杨潋对质。”何煦再次强调。 “你要是坚持不道歉的话,那就叫监护人吧,学校会尽快通知你的主教练。”刘老师说完让何煦先走了,他也不是不想让杨潋和何煦对质。只是事件发酵后,杨潋就没了踪影,她的妈妈以她心理创伤过重为由不让她再露面。如果事情非要闹大,只有让双方监护人出面了。何煦是徐清婉亲自带着入学的,徐清婉也向学校交代过,不管何煦在学校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通知她。 第33章 陈墨的便宜妹妹 徐清婉最近在全国各地的俱乐部筛选苗子,估计还要几天才能回来,这件事情也只好往后再压压。何煦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感觉心好累,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他没有露出很失望的神情,好像没有消息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一样。他给杨潋发了个消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消息发出去显示被对方拒收,杨潋把他拉黑了。 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他能明显感觉到那些鄙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没人在意真相如何,也没人想过要听他辩解,人们感兴趣的是,终于可以把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拉下神坛,继而站在道德制高点对过去需要仰视的人进行审判。何煦尽量不去在意这些,他知道流言蜚语总是传播得比真相还要快。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阳光如奔涌的瀑布自高空倾泻,铁质的栏杆立在那里,影子被拖拽得很长,斜斜地印在冰冷的地面上。何煦就快步走在这样的暖阳里,初夏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离开老师办公室后,何煦没有再回去上课,一个人来到训练室里。训练室里,墙壁覆盖着厚厚的防撞垫,角落里堆着各种平衡垫、弹力带和跳箱。现在是文化课时间,整个训练室只有何煦一个人,他做完热身运动,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开始做阿克塞尔跳的陆地训练。没有像冰面上那种丝滑的滑行,而是在陆地上模拟助滑、起跳、旋转。陆地训练没有冰上那种流畅的滑翔感,只是纯粹的、对抗地心引力的腾空旋转。一周、一周半、两周,失败再来,就这样整整三个小时都重复着一个跳跃的动作。直到下午训练课快开始了,训练室里陆续有别的人进来,何煦才收拾东西离开。 和心理医生约的下午四点,何煦看了一眼时间,才刚过两点,时间还早。他想起之前有一次杨潋没来学校,叫他帮忙点过一次外卖,他翻看了和杨潋以前的聊天记录,找出地址,决定去她家看看。 何煦按照路线,穿过几条陌生的街道,来到一个高档小区。看得出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何煦想不明白,杨潋这样的家庭背景,为什么要污蔑自己,总不能说是为了钱吧?他不相信住这样小区的人会缺钱。在门口犹豫再三,他最终按响了门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何煦快要以为家里没人的时候,门才缓缓从里面打开“谁呀?”声音透露着刚睡醒的不耐烦。何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当门被完全打开,他才看清那张熟悉的脸。“陈墨哥?”“小煦煦?”何煦和陈墨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都为在这里看到对方而感到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墨先开口问道,他穿着一身T恤短裤,头发略显凌乱,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惊醒。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看了一下手机上的地址,确定是这里没错。何煦没有回答,往屋里看了看反问道:“陈墨哥,你住这里?” “对啊,这是我家啊!”陈墨听出何煦应该不是来找自己的,他把何煦引进屋里,倒了杯水放桌上打趣道:“伤心了,小煦煦居然不是来找我的。” “不是的……你不是在外地上学吗?我都不知道你回来!”虽然知道陈墨是在开玩笑,但何煦还是有些认真地解释道,好像这件事情真的让陈墨很受伤一样。 “我逃学了呀……昨天半夜刚到家,这不还想补完觉约你和凌琤吃饭呢,你自己就来了。”陈墨笑道,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他确实是逃学了,而且打算逃得更远,只是这些,他不打算向何煦说起。 “所以……凌琤哥也还不知道你回来是吗?”何煦问道,他害怕在这种情况下和凌琤见面,本来误会都还没有解释清楚,现在又出杨潋这档子事,他不知道凌琤会不会相信他,也不知道凌琤会怎么看他。在学校的时候,他看多了那种鄙夷的眼神,他害怕那种眼神出现在他最爱的那双眼睛里。 “嗯?那你来这里是为了找谁?”陈墨算是听明白了,何煦既不是来找自己的,也不是来找凌琤的。 “杨潋是住在这里吗?”何煦没有拐弯抹角,直奔主题问道,地址没有错,当时外卖也确实送到的这个地方,要么杨潋骗了他,要么就是陈墨认识杨潋。 “你找她?你们什么关系?你不会是在追她吧?”陈墨听到这个名字感觉很意外,一脸不可置信地对何煦发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不是不是……她是我同学,所以……她到底是住这里吗?”何煦急忙解释,生怕澄清晚了这个谣言又会传到凌琤的耳朵里,毕竟陈墨搬运八卦的本领他是见识过的。 “她……算是住这里吧……”陈墨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对杨潋的事情并不太想多谈。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昨晚回来到现在也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去哪了,我和她不熟。” “不熟?”何煦本来还在想,杨潋会不会是陈墨女朋友或者亲戚之类的,毕竟住在一起。如果关系比较亲密,那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和陈墨说,如果说出来,陈墨会不会帮亲不帮理的先揍自己一顿。但听到他说“不熟”两个字,何煦又对二人的关系感到好奇,不熟到同住一个屋檐下吗?陈墨看出何煦眼里的疑惑,开口解释道:“她是我爸新娶的老婆的女儿,用凌琤的话说就是——我的便宜妹妹!但我确实和她不熟,至今还没碰过面,就连名字也是在我爸口中听到过几次。”对于这个便宜妹妹,陈墨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自己爸爸把她夸上了天,整天说她怎么漂亮、聪明、懂事、可爱,成绩还特别好,一副恨不得把所有赞美的词都用在她身上的样子。 “我有着急的事情想问她,你能联系上她吗?”何煦知道这可能有些强人所难了,毕竟他知道一些陈墨家里的事情,也知道陈墨当初因为反对他爸爸再婚离家出走,但现在他真的很着急想要把事情问清楚。陈墨看出何煦脸色有些着急的样子,意识到事情可能很重要,终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正色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急着见她?” 何煦把和杨潋相识相交到决裂的过程,还有学校论坛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但中间略过了凌琤的部分。陈墨听完,把事情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一个因爱生恨的故事啊!”何煦有些尴尬地笑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知道,陈墨说得没错,杨潋的种种行为,就是对他拒绝她的一种报复。但他不理解的是,杨潋为什么要躲着不见自己,是因为说谎心虚,怕自己会和她对质吗? “凌琤知道这事吗?”陈墨想到凌琤,觉得有些奇怪,以凌琤对何煦的关心,发生这种事情,他居然没有陪着何煦一起来。 “啊……他不知道……他不能知道……也请你帮我保密,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听到凌琤的名字,何煦神色有些慌乱,他和凌琤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了,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啊?为什么?”陈墨不解地看向何煦 “他……他最近很忙……对,他学校事情太多了,不能让他为我的事情分心了。”何煦语无伦次地编造借口 “行吧,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陈墨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表示尊重何煦的想法,决定帮他保密。他给自己的爸爸打了个电话,说是想一家人吃个饭,问问什么时间方便。电话那头的陈爸爸一听说之前一直反对自己再婚,并且表现出非常厌恶新家庭成员的儿子主动说起要一家人吃顿饭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他对陈墨说杨潋母女回老家了,说是等她们回来后会尽快安排见面。 “你听到了?最近不在北城,回来后我会及时通知你。”陈墨挂了电话和何煦说道。虽然再拖几天见不见面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何煦很感激陈墨,毕竟他牺牲掉原则和立场来帮自己。正事说完,何煦看时间不早了,和心理医生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决定起身告别。 “我准备出门找凌琤吃饭,一起吗?”陈墨见他准备走,问道。 “不了,我还约了人有事,你们去吃吧。”何煦拒绝,就算他没有别的事情,他现在也没有勇气去见凌琤。 “我发现几个月不见,你这小孩秘密变多了。”陈墨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这次见面,他明显感觉到何煦较之前不同了,脸上好像写满了心事。 “陈墨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何煦面带苦涩,淡淡说道,他的人生轨迹,已经从十八岁那个生日开始偏移。 何煦和陈墨一起走出小区,何煦叫了辆车,直奔心理咨询室而去。陈墨看着他的车驶出去很远,对何煦的状态有些担心,他拿出手机打通了凌琤的电话,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尊重何煦的决定为他保密。 第34章 不堪的往事 何煦预约的这家心理诊所有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小秘密”。这是一家私人高端心理咨询室,坐落在城郊交界处,是一幢环境优美、僻静、舒适的小别墅。落地窗外爬满紫藤的白色栅栏将尘嚣隔绝在外,何煦踏着青石板走到玄关处时,电子屏自动亮起暖黄色的指路牌和欢迎语。何煦推门进去,门帘上的紫罗兰风铃一串清脆的叮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又在片刻后消散。 进入诊疗室,目光所及,是一个光线略显昏黄的空间,一排排高耸的书架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书桌上放着几本旧书和绿植,一盏孤零零的阅读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何煦的帆布鞋在米色长绒地毯上顿了顿,水晶吊灯在驼色墙纸上投下细碎光斑,接待区墨绿色丝绒沙发旁摆着一幅抽象派油画。 “何先生是吗?”茶盘与骨瓷杯轻碰的脆响里,身着浅灰无袖连衣裙,披着白色披肩的女子从屏风后转出,她把托盘放到茶几上,对何煦做出个“请”的手势。何煦没想到心理医生是个女人,他有些局促地坐到沙发上,看着她点燃桌上的熏香,混合着佛手柑与雪松木的暖香扑面而来。许是看出何煦有些紧张和尴尬,女人起身关上门和房间所有的壁灯,只留下书桌上一盏阅读灯,室内骤然陷入密封罐头般的昏暗。她回到座位上换了个坐姿说道:“我是杜明,我们在微信上联系过的。”可能是一种源自黑暗中的未知安全感,何煦比刚才放松了些许。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松开了揪住的衣角褶皱悠悠开口:“我以为……”话没说完,杜明笑道:“以为我是男人是吧?”何煦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之前何煦去看过几次男科,医生告诉他,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心理,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并且推荐了杜明的微信给他,说这是一个私人心理师,问诊人的身份和问诊内容可以完全保密。但那时候的何煦认为,只要身体没有问题,一切都不成问题,所以一直没有在意。直到昨天晚上回到宿舍,想到和凌琤的关系,他才觉得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才把微信又找了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添加上了。杜明的微信简介和头像都过于简洁了,结合名字,他自然以为对方是个男人。所以就在微信上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结果现在才知道是个女人,何煦现在只想打个地洞钻一钻。 杜明是个非常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即使看出了何煦的窘迫依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注视角度。她将骨瓷杯往何煦面前推了半寸,杯底与托盘碰撞的轻响像是某种仪式开始的讯号。 “不如我们从最安全的话题开始。”杜明将手机调至勿扰模式倒扣在茶几上,白色披肩滑落时带起一阵檀香,“比如你的家庭关系?” 何煦的手指在杯沿上划出半圈水痕。落地式摆钟的铜摆左右摇晃,光影在杜明身后的书脊上编织成流动的网格。“家庭关系”四个字让他思绪跑出去很远,钟摆规律性的摆动声将何煦拽回现实。他注意到杜明耳垂上摇晃的银质星月耳坠,那抹冷光让他想起那个晚上放在床头的月牙灯。茶水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织出薄雾,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宣纸般洇开:“我父母……” 钟摆突然发出异常清脆的“咔哒”声,何煦的尾音断在空气里。杜明并未催促,她认真倾听,并拿笔记录。何煦的视线被书架上某本倒置的《梦的解析》吸引,烫金书名在暗处泛着微弱磷光。 “父亲从未夸过我,不管我如何努力,取得再优异的成绩他都看不到,他总是在外面说我是个假小子、赔钱货,你知道,在农村一些重男轻女的家庭总用这个词骂女孩。”何煦的指甲无意识刮擦着杯壁凸起的忍冬花纹,脸上扬起一抹苦笑“我妈妈总是安慰我说,他说的都是醉话,说爸爸是爱我的,我就被这样的谎言欺骗了十二年,直到有一次我听到他和我妈妈吵架,那一次,他们都是清醒的……”他忽然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有些落寞。杜明笔尖在笔记本上悬停片刻,落地钟的铜摆恰好卡在最高点。何煦的指腹在忍冬花浮雕上反复摩挲,仿佛要将那些藤蔓纹路拓进皮肤。 两个小时的诊疗时间,何煦把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向杜明说了一遍,诊疗室里漂浮的茶香突然变得黏稠。何煦的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话,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杜明将笔记本轻轻合拢,水晶吊灯在她镜片上折射出菱形的光晕。 “你母亲后来开始酗酒?”杜明忽然开口,银色钢笔在指尖转出流畅的弧度。何煦猛地抬头,茶杯在托盘上发出细碎的震颤。他从未提及这个细节。 窗外传来紫藤花枝扫过玻璃的沙沙声,杜明起身拉开橡木书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纸笔递给何煦“试着画一下你心目中的一家三口。” 何煦接过纸笔,铅笔尖在素描纸上悬停良久,洇出个漆黑的墨点。何煦的手腕忽然不受控地颤抖起来,窗缝里漏进的风掀起他后颈的汗毛。杜明伸手调整了空调出风口,暖风裹着佛手柑的尾调拂过何煦汗湿的鬓角。 当线条终于开始流动,何煦发现自己画出的父亲没有五官。母亲的面部因为反复涂改而变得可怖,而属于小孩子的位置却画了一个性别指向不明显的小孩,配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铜摆钟发出整点报时的嗡鸣,震得茶几上的纹路都在颤动,何煦的指甲缝里嵌满了素描纸的纤维。杜明拿起画看了很久才将素描纸轻轻放回茶几,她用钢笔尾端轻点画中孩子扭曲的笑脸:“你画的父亲没有脸,代表你看不懂你的父亲,像从来不曾认识过他。对你的母亲也不曾真正地了解,她在你的面前总是有很多面,这让你困惑并感到害怕。最后是你自己,你对你自己的认知也不够准确,你很迷茫,你把自己活成别人口中的样子,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子。你努力地讨好卖乖,永远把自己完美的一面展示在别人面前,因为你在害怕,害怕被看轻、被抛弃。但这些,也许是你病情的诱因……但……”杜明看向何煦,说得直接,眼神像刀切开暗红色天鹅绒帷幕。“何先生,我希望你对我不要有所保留……!” 何煦手背暴起的青筋在暖光下如同蜿蜒的暗河,冷汗顺着脊椎滑落。这件事情,他埋藏在心里整整四年了,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起。他也一直竭力想要把那段记忆从自己脑海里清除,因为那让他感到羞耻、恶心。杜明推测得没错,那才是他对性产生生理性厌恶的真正原因。他起身走到窗边“不好意思,能把窗帘打开吗?”杜明没有说话,默认了他的请求,窗外紫藤花架正在风中簌簌摇晃,阳光穿过叶片在何煦脸上切割出细碎的光斑。他伸手按住窗帘绳的流苏穗子,指节因用力过度泛起青白。 诊疗室的阴影随着帘幕卷起褪至角落,那幅被照亮的抽象派油画突然显露出狰狞的暗红色漩涡。何煦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四年前的记忆如同被掀开的腐殖土层。“十四岁那年……”他的声音像是从深井里捞出来的,带着潮湿的回响,“妈妈带着我回到榕城,那天晚上,她让我一个人回到家里,去主卧的衣柜里取一个木质盒子,但一定不能让我爸爸知道……”风吹起窗外的紫藤摇晃,房间有光影闪烁两下,薰香炉腾起的烟雾在空中凝成扭曲的灰蛇。何煦紧紧盯着那凝聚又消散的烟雾,努力回想着那天晚上的细枝末节,声音平静得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十四岁的何煦,正好卡在童年和青春的过渡期,身体和气质都在微妙变化中,正是一个对万物都好奇探究的年纪。他运气比较好,到家的时候何军不在,他试着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不见何军的踪影,就直奔主卧去了。他轻手轻脚打开壁柜的门,正想翻找,却听见何军和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想马上回到自己房间,但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奔着主卧而来,并且声音已经非常近了,现在开门出去只会碰个正着。想到妈妈说过绝对不能让爸爸发现,他只能顺势躲进壁柜里,柜门还没来得及关严,何军已经搂着一个陌生女人推门而入。 透过壁柜的缝隙,何煦看着他的爸爸和陌生的女人如同两条蠕动的蛆虫迅速翻滚到床上。床头柜上,妈妈喜欢的那盏月牙灯因为撞击摇晃两下滚落在地上,男人看了一眼没有去捡。这是何煦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了解“性”,主角还是自己的爸爸和陌生的女人。他死死盯着床上交缠的两个人影,视野里的画面变得模糊又清晰得可怕,世界的声音好像消失了,只剩下令人作呕的喘息和低笑。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运动终于结束了,二人收拾好离开了房间。何煦因为憋了太久猛地推开柜门透气。身体伸展开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些奇怪的反应。裤子已经撑了起来,带着好奇,他缓缓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裤腰。谁知手刚一碰上,房间门突然被人推开,刚才的女人又去而复返。径直走向何煦,低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讥笑道“你和你妈妈还真像,都那么让人恶心!” 羞耻感让何煦短暂的忘了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拼尽全身力气推开女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想把刚才的画面连同那句“恶心”远远地甩在身后。 第35章 爱人 那天以后,何煦就知道自己的内心底色是丑陋、肮脏、恶心。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不堪的这一面,他开始刻意回避社交,把自己永远封闭在那天晚上的壁柜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绿色丝绒沙发承载着何煦单薄的身影。他把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掌心,声音低沉,几乎被地毯吸走“整整四年间,我拼命想忘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以为我做到了,直到最近……”何煦不知道要怎么说起和凌琤的关系,他把脸埋得更深,未说完的话结束在一声长长的叹息里。 戛然而止的故事让杜明原本在做笔记的手顿住,视线温和地落在何煦低垂的头上,她调整了坐姿,身体微微前倾,眼里透着一种深沉的、包含接纳与理解的光芒。她没有急于开口打破这份沉默,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半晌,她终于开口接着何煦的话询问:“最近……是又遇到什么人和事,让你重新记起这段不太好的往事了吗?”杜明以为,何煦是遭遇到一些不好的人和事,才会有应激反应,毕竟像他这种漂亮的男孩子身边的险恶也无处不在。 何煦抬起头,看向窗外被风吹动的枝桠在玻璃上投下摇晃的暗影。喉结在苍白的脖颈间滑动,他听见胸腔里鼓动着潮湿的轰鸣。想到凌琤,他脸上渐渐浮起一抹柔和的神色“我的爱人……”何煦思索了很久,决定用“爱人”这个没有性别指向的形容词。杜明握笔的手顿了顿,露出了然的眼神,她突然就理解了隐忍四年的何煦为什么现在愿意敞开心扉。她没有开口,继续专注倾听何煦接下来的故事。 “我们一起去旅行,到了一个美丽的小岛,我们出海、冲浪、潜水,我们在沙滩牵手、拥抱、接吻……”他想起海风裹着咸涩的水汽扑面而来,他记得凌琤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盐粒,在阳光下折射出钻石般的光泽。回忆里的海浪声突然尖锐起来,何煦脑海里突然浮现起那个早上凌琤受伤嫌恶的眼神。他指节泛白地攥住沙发扶手,喉间发出类似溺水者呛咳喘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杜明将温水推到他手边,杯底与木质茶几碰撞出清越的叩击声。“你爱她,但并不信任她……”杜明自然以为这里所说的爱人是个女孩子,她的提问像手术刀精准切开脓肿“能说说原因吗?”何煦端起水杯,温水在掌纹间摇晃出细碎的光斑,他盯着水面倒影里扭曲的自己“不是不信任……”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是害怕……”何煦的瞳孔微微扩散,恍惚间又看见凌琤那双盛满痛楚却依然温柔的眼睛。 杜明注意到何煦的指尖正在无意识摩挲杯壁上的水痕,这个细微动作让她的笔尖在病历本上轻轻划出波浪线。“害怕什么?”她将语调放得比往常更轻,像用棉纱包裹起锋利的刀刃,“是害怕建立一段稳定长久的关系?还是害怕失去?” 何煦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他看见自己颤抖的倒影在杯子里碎裂成无数个扭曲的残片。记忆突然变得锋利,划开被时光缝合的伤疤——脑海里又开始回荡四年前那个陌生女人所说的话。他仰头猛灌大半杯水抑制胃里涌起的不适感“害怕他看到真实的我……觉得我恶心……!”也害怕,别人知道了他和凌琤不被世俗所接受的亲密关系而觉得恶心。杜明说得都没错,他的心一直被害怕建立长久的背德的亲密关系,和害怕失去凌琤间来回拉扯。 杜明看着何煦闪烁的眼神,知道他还没有完全地信任自己,每次说起他的爱人的时候,杜明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话语里的有意的回避。但对于一个初次敞开心扉的病患,她知道只能循序渐进,她看了一眼时间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吧,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聊聊你的爱人。”何煦猛地看向杜明“我的病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杜明轻笑出声安抚“我知道,只是想听听她在你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女生。”看到何煦的反应,她心中肯定,何煦口中的爱人也是他秘密的一部分。 “不是……”何煦想反驳不是女生,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微微垂下头,又抿了一口水掩饰那句未说完的话。 “不是什么……”杜明不带任何压迫性的轻问。 “不是……你想得那样……”何煦回答得有些慌乱,像一个临阵脱逃的逃兵。 从杜明处离开的时候天色渐晚,暮色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灯逐一亮起时,晚风吹起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里混杂着杜明最后那句话:“心理医生只能让你面对自己内心的恐惧,至于如何去治疗,更多的是靠你自己,或许,你应该学着信任别人,比如你的爱人!” “去哪里?”计程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上车就开始发呆,没有报目的地的何煦问。何煦随口就报了凌琤家的地址,因为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凌琤,想他在干嘛,想他还有没有在生气,想他有没有想自己,想他……!当车停在凌琤家小区门口,何煦才意识到自己报错了目的地,秉承来都来了的原则,何煦决定把一切都交给天意。如果凌琤在家,那他就顺应天意,向他解释清楚。不管得知真相的凌琤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坦然接受。 何煦按了三次门铃,在门外等了五分钟,门始终没有打开。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何煦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离开。走之前他去了绿化带的草丛想看看丑毛,但发现猫舍和那条围巾都不在了,这里干净得就像不曾有生物居住过的样子。他来不及多想,拿出手机给凌琤打电话,想问问是不是他把丑毛带走了,一直到振铃结束,电话也无人接听,何煦不甘心地一连打了三个,依旧是无人接听。他收起电话又往门卫室跑去,门卫室的大叔是知道这只猫的,之前何煦还碰到他也在喂猫。 门卫室的玻璃窗透出暖黄色灯光,老式电风扇正吱呀呀转着头。何煦的手指无意识抠着窗沿剥落的绿漆,“您见过那只三花猫吗?就是嘴巴是两个颜色,像被破成两半的样子那只……”门卫大叔从报纸后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被送到流浪动物救助站啦!五一那两天,那只猫抓伤了一个小孩,被业主投诉到物业了,然后猫就让送走了。”何煦的手指深深陷进窗沿剥落的漆皮里,金属碎屑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想,丑毛的离开是不是预示着他和凌琤的关系,热情和关联都在一点一点消失。 手机在凌晨三点震动起来,来电显示“凌琤哥”三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烫。凌琤沙哑的声音裹着电流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你在哪?”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沉默。何煦听着电话那头潮汐般的呼吸声,突然发现窗外银杏叶的影子投在墙上,和凌琤睫毛的弧度惊人相似,此刻想他的心快要溢出胸腔。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何煦开口,想到被送走的丑毛,想到凌琤可能不想理自己了,委屈得带着哭腔。 “别哭,何煦,你在哪?我来找你!”何煦带着哭腔的声音像一根细而尖锐的针,瞬间刺破了凌琤心口那块冰冷的硬石,每一个音节都像浸满了水汽,沉甸甸地砸在他的耳膜上。种种过往他都不在乎了,抗拒自己的触碰也好,未曾期许长久也罢,此刻全然抛诸脑后。他此刻唯一确信的,是自己正疯狂地想念何煦。 凌琤的车停在何煦宿舍外面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何煦站在上次丢下他的那个路口等着了。他穿着一件浅灰蓝的T恤,下身是黑色做旧牛仔裤搭配小白鞋。路灯将他单薄的影子切割成碎片,牛仔裤侧缝的磨白痕迹在夜色里泛着毛茸茸的光晕。凌琤推开车门的瞬间,夜风卷着何煦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扑面而来,和他用的一样。两人隔着两三米距离对视,目光在空中相遇,无声纠缠。 “晚上和陈墨去吃饭,喝多了,睡到现在。”凌琤突然开口,最近因为和何煦的事,心里有些烦闷,和陈墨一起吃饭就多喝了一点。 “我知道……”何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想必喝多倒头就睡,睡醒看到自己的未接电话还来不及洗漱就直接过来了。看到他还是那么在意自己,何煦微低着头,垂下眼睑,嘴角抿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你怎么知道?”凌琤疑惑,和陈墨吃饭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提起何煦,像都在有意地避开。 “我下午见过陈墨哥……在他家……”何煦思索着杜明的建议,如果要信任的话,那就从这件事开始吧。凌琤眼中疑惑更甚地看向何煦,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何煦把这几天学校发生的事以及杨潋和陈墨的关系原原本本和凌琤说了一遍。 “你相信我吗?”何煦说完,见凌琤没有反应,小心地问道。凌琤的瞳孔在路灯下收缩成针尖,要是在以前,杨潋说的话,他是半个字都不会相信的。但现在他不禁会想,何煦对他亲密接触的排斥,会不会是因为他喜欢的其实是女生?“你希望我相信你吗?”凌琤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意。 “我可以解释……”看到凌琤渐渐冷下去的眼神,何煦有些急了 “解释什么?” “所有!” 第36章 家 此刻,黎明尚远,万物都沉浸在一种半梦半醒的迷离状态。凉意贴着皮肤,渗入毛孔,是初夏特有的温柔清冽。一切都似乎在等待,等待着第一缕晨光唤醒沉睡的大地。凌琤的目光在何煦身上,连眼睫都不曾颤动半分,他也在等待,等一个答案,一份迟来的解释。 夜风掠过树梢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将何煦垂落的额发吹得微微晃动“我……”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了喉咙,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正在吞咽着某种苦涩的硬物。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话呼之欲出,却又被死死扼住,最终只化作一声被压抑到变形的叹息。他缓缓蹲下身子,最终捂住了自己的脸,哀求着:“对不起,请再等等我……”通往过往的门,被何煦用恐惧和羞耻彻底封死,上了沉重的锁,无法轻易打开。 凌琤看着蹲在地上似在承受一种巨大痛苦的何煦,再也说不出任何逼迫的话。他也蹲下身来,半跪在何煦面前,紧紧把他抱进怀里“没关系,你要是现在不想说,我可以等的。”何煦回抱着凌琤,双手死死拽着他的衣服,棉质衬衫被抓成褶皱的沟壑。他以为凌琤会像前天晚上一样,说给他时间,然后扬长而去“别……别走,我只是需要好好捊捊该从哪里开始说。”说着,抱着凌琤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凌琤感觉到怀里人强烈的不安,他轻轻拍着何煦的后背安抚道:“我不走,再也不走了,你什么时候说都没有关系,我们先回去好吗?”何煦埋在凌琤怀里的头轻轻摇了摇“我不想回宿舍。” “为什么?” “太大了,只有我一个人!”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凌琤说着,拉着何煦站起身来。他的掌心传来何煦指节的颤抖,潮湿的冷汗在交握处晕开。何煦没有问去哪,像个提线木偶般任由他把自己塞进车里,然后开向一条陌生的路。车内弥漫着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飞驰而过的风声,凌琤专注地握着方向盘,目光沉静地投向前路。何煦安静地、近乎贪婪地,描摹着他的侧脸轮廓,目光在他脸上游走、雕刻,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何煦的内心此刻无比的平静,他想,只要是凌琤,不管去哪,他都可以。 车灯划破浓稠的夜色,停在一个叫云鼎四季的小区门口。何煦踉跄着被凌琤牵着一路走进小区上了电梯,手腕被凌琤攥得生疼。电梯在7楼停了下来,凌琤拉着他走出电梯,在707门前站定,“云鼎四季,5-1-7-01记住了吗?”凌琤打开房门,转头看向何煦问道。“啊?”何煦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明白。凌琤摸索着打开壁灯,暖黄的灯光在房间亮起。凌琤牵着何煦向屋里走去“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何煦睁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凌琤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情,之前他问了几次关于租房的事,凌琤都回答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他挣脱被握住的手,径直往屋内走去。一股混合着崭新木料、细腻乳胶漆和淡淡木蜡油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他走过空荡荡的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来到一间和客厅一般大小,但空旷得看不出是做什么用处的房间。何煦的指尖轻轻触摸光滑的墙面回头问凌琤:“这是我的房间吗?”凌琤倚着门框凝视他浸在暖光里的身影,石膏线在天花板投下蜿蜒的阴影“这是你的训练室,本来想等全部都装修好了再告诉你的……”话还没说完,何煦已经毫无预兆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何煦的手臂像铁箍,又像是坚韧的藤蔓,牢牢地缠在凌琤的背上和腰间。隔着衣物传递过来的,不容忽视的体温,像一道暖流瞬间穿透了彼此的衣衫。 凌琤把头埋进何煦颈窝,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询问“我可以吻你吗?”何煦的呼吸骤然凝滞在喉间,指尖无意识地揪住对方后腰的衣料。凌琤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的紧绷,他知道,何煦在害怕,虽然不知道他害怕什么,但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对自己的厌恶。他无奈地叹口气,轻轻拍打着何煦的后背安抚道:“没关系……就这样抱抱……”尾音被碾碎在相贴的唇齿间。何煦的吻像初春融化的山涧,带着克制的颤抖细细描摹他唇上的纹路。凌琤尝到咸涩的泪水时才惊觉何煦在哭,他发狠地咬住他的下唇,却在对方吃痛的闷哼里慌慌张张改用舌尖安抚。月光顺着飘窗流淌进来,在未拆封的包装箱上镀了层银边。凌琤的掌心托着何煦后颈将他压向自己,指缝间缠绕的发丝随着加重的气息微微颤动。 时间仿佛被拉长,感官聚焦于唇舌相接处那份令人眩晕的暖流。然后就在这情意正浓、渴望进一步的临界点,距离被重新拉开,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被迫的仓促。何煦带着一丝茫然和猝不及防的空洞眼神看着凌琤,唇上还清晰地烙印着刚刚被赋予、又瞬间被抽离的温软湿润。“不急,我们慢慢来!”凌琤看出何煦眼里的疑惑,重新把他搂进怀里,呼吸略有不稳地说道。有过两次前车之鉴,他不敢操之过急,在他没有弄清楚原因之前,他不能再让自己在何煦面前失控。凌琤捏住他冰凉的后颈轻轻揉捏,像安抚受惊的猫,月光把两人的影子交叠着投在空荡荡的墙面上。 “我没有对杨潋做过那些事……训练的时候难免有接触,但我绝没有碰不该碰的地方。”两人就这样不知道抱了多久,何煦在凌琤怀里悠悠开口。凌琤轻轻点头“我知道!” “我也没有碰过别的女生,肢体接触都没有,包括尚诗淇。”何煦有些委屈。凌琤又只是点头轻“嗯”了一声。 “那你信我吗?”何煦终于从凌琤怀里仰起头来,直视着他,眼神里写满了真诚与期待。凌琤的拇指抚过何煦湿润的眼尾,灯光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星点水光,“我信你,只是……”喉结在昏黄的光影里滑动出迟疑的弧度,窗外忽然传来早班垃圾车碾过减速带的闷响。 何煦抓着凌琤衣服的手不禁紧了紧,“只是什么?” “你信我吗?”凌琤突然拉开两人的距离,双手撑住何煦的肩膀,这样的距离,能看清彼此脸上变幻的细微表情。何煦垂下眼睑,他知道凌琤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到何煦的犹豫和逃避,凌琤有些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握住何煦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收紧,然后又突然松开渐渐滑落。何煦感觉到肩膀温度骤然消散的瞬间,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的哽咽。他颤抖着抓住凌琤即将抽离的手腕按回自己肩头,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肤里。窗外飘来被夜露浸润的青草香气,晨风的轻拂的沙沙声里,他听见自己心脏在肋骨间撞击出空洞的回响。 “不是因为你……”破碎的音节像沾了锈的刀刃划过声带,何煦突然轻咳了两声,凌琤下意识要转身倒水,却被更用力地攥住衣角。何煦始终垂着头,死死盯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恶心……呕吐……不是因为讨厌你,是因为我……”尾音突然被截断在喉咙深处,何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毛病,又怕表达得不够清楚。 凌琤感觉掌下的肌肉突然绷紧成钢板,何煦的瞳孔在剧烈收缩后又骤然扩散,像是被按进深潭的人突然看见水面上浮动的光。凌琤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腕,指腹触到皮肤下突突跳动的脉搏,“不想说就别……” “我对性有应激反应,我看过片,也……,只要看到或者触碰都会恶心想吐。”语速快得像在背诵别人的故事,何煦的视线始终凝固于两人交叠的影子上,他不敢抬头看凌琤“我不只是对性有应激反应,我不行……就是大家所理解的那个不行”喉结艰难地滑动着,他忽然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多可笑,这样不堪的我,居然想要拥有爱情!” 凌琤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看着眼前几乎破碎的何煦,他再也不忍心去追问原因“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想过要和我长久地在一起吗?”这才是他最在意的。何煦有些讶异地抬起头,他没想到听完原因后,凌琤没有追问原因,居然是问这个问题。 “告诉我实话。”见何煦不答,凌琤又说道。何煦回避着凌琤逼迫的眼神“想过,但又不敢想,我怕你知道这些后会嫌弃我,也怕我们的关系会被人所诟病,我是个胆小鬼,我也怕有一天我会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而溃逃。”何煦一口气把积压在心里的恐惧都说了出来,整个人感觉都轻松了不少,原来不管什么事情,只是第一步会比较困难而已。 “那你爱我吗?”凌琤忘了,何煦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心里会装有那么多的顾忌实属正常,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在乎了,他现在只要何煦一个肯定的答案。“爱的!”这次何煦不带任何犹豫。 凌琤指尖轻轻掠过何煦微蹙的眉心,缓慢地向下拂过,最终停留在他微抿的唇角“那你只需要好好爱我,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 “可是……”何煦还想说的话被含进唇齿间,不是浅尝辄止的触碰,而是由缓至急地吮吸。凌琤的舌尖撬开齿关时,何煦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家,此刻就像一部等待开机的电影、一部刚开坑的小说,等待着户主落下第一个字符,开启独一无二的温暖篇章! 第37章 是谁在造谣 空气里游荡着夜露未晞的凉意,东方的云霞越来越近,那轮朝日,就要跃出地平线了。这初夏的破晓时分,所有睡眼惺忪的生命都正凝神屏息,准备迎接第一个灼热的吻。 天刚大亮,凌琤带着何煦去了那家他最喜欢的早餐店吃了早餐。说起丑毛,又引得何煦一阵难过,凌琤看着何煦情绪太过低落,提议道:“要不我们去救助站找找看吧?万一能找到呢?”何煦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聚散随缘,也许它在另一个地方会生活得更好。” 凌琤觉得,当务之急是解决杨潋的事情,至于何煦的病,自己可以陪着他慢慢想办法。他带着何煦回到学校请了假,在杨潋的事情处理好之前,他不打算让何煦让回学校去被人指指点点。何煦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他给陈墨打了电话,了解了一下杨潋和陈墨的关系,以及她回来的时间。后又给徐清婉打电话详细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徐清婉之前已经接到过何煦班主任打的电话,虽然不了解具体是什么事,但也大概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让她意外的是,和她联系的居然是凌琤。“你什么时候对何煦的事情那么关心了?”徐清婉疑惑,在电话那头问道。 “举报何煦的那个女生,是陈墨名义上的妹妹,何煦找了陈墨帮忙联系。”在没有得到何煦允许的情况下,凌琤不敢随便把他们的关系对第三个人说起。徐清婉虽然觉得事情可能不像凌琤说得那么简单,但也想不出有别的什么理由,还是半信半疑地询问凌琤的看法“这事你怎么看?你相信那个女孩说的话吗?”凌琤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何煦不会做出那种事!”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徐清婉心中疑虑更深,以她以往对凌琤的了解,他是不会随便参与并评论这种事情的。更何况,何煦是自己的学员,还是凌琤最讨厌的花滑运动员。从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来看,凌琤对何煦的态度只有厌恶,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人的关系竟然那么要好了? 电话挂断时,凌琤刚好看到何煦从学校门口出来。夏日清晨,空气洁净微凉,晨光勾勒着他的身影,他有些沮丧地微微低着头,正快步向凌琤的方向走来。凌琤走到他面前“都办好了?”何煦摇摇头“没有,老师让我找校长,校长批了才给假。” “什么破学校,请个假要找校长?”凌琤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何煦无奈地耸耸肩“老师说我身份特殊、情况特殊,和我有关的一切都要校长批准才行,而且还说,如果杨潋的事情处理不好,我的保送资格可能也会被取消,并且会上报滑联,严重的话还会禁赛……”何煦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想来真可笑,在赛场上我从未畏惧过对手。但现在我承认我有点怕了,打败我居然只需要编造一个荒谬的故事。” 凌琤目光暗沉了些许,最后落在何煦攥得发白的指节上。远处传来早读铃声,身后路上经过的车辆突然响起的喇叭,惊得何煦下意识上前半步,正撞进凌琤张开的臂弯里。何煦挣扎了一下,想挣脱这个怀抱,但凌琤却抱得更紧“别动,我只想抱抱你。”何煦没办法,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没有熟人经过,才安静地靠进他的怀里。晨风裹挟着油条摊的烟火气掠过两人衣角,凌琤的衬衫被何煦攥出褶皱。树叶沙沙摇晃着光斑,他感受着怀中人压抑的颤抖,喉结滚动两下终究没说什么,只将下颌轻轻抵在那蓬柔软的发旋上。 手机在裤袋里响起,陈墨的短信:杨潋改签了机票,今晚八点落地。“去校长室。”凌琤突然抓住他手腕往校门里走,指腹蹭过对方腕间凸起的骨节,“先请假,杨潋晚上八点的飞机,到时我们直接去机场堵人。如果她不愿意道歉澄清,那就让我妈联系滑联法务,我们走法律程序取证。”旋转楼梯拐角的镜面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何煦盯着镜中凌琤绷紧的下颌线,突然觉得有个人可以依靠是那么让人安心。 教务处的檀木门虚掩着,隐约传来校长正在打电话的声音:“这件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我的建议是让何煦道个歉赔点钱,澄清是误会就好了。”凌琤突然牵着何煦的手紧了紧,叩了两下门,不等里面回应,径直走了进去“何煦没有必要为没做过的事情道歉!” “我这边有事,先这样吧!”校长看着冲进屋的两人,对电话那头说道,挂电话的瞬间,徐清婉在电话那头狐疑地对着电话看了看,她似乎听到了凌琤的声音。 “谁让你们进来的?”校长挂断电话,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细缝。 “我们敲过门的。”何煦解释。 凌琤松开何煦汗湿的手腕,指腹在对方掌心不轻不重按了按:“保送资格是滑联特批的,禁赛处分需要纪律委员会半数以上投票。”他上前半步挡住何煦半个身子,“学校没有资格私自处罚国家队在役运动员。” “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学校现在也还没有说要处罚,现在道个歉或者给点适当的赔偿,让这件事始于学校,止于学校不是皆大欢喜吗?”校长抬起头看向二人,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得像是深潭。 “道歉?那不等于默认杨潋说的是真的吗?”凌琤冷笑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只要曝光出去,舆论都会向着女孩子一边倒,何况何煦是公众人物,到时闹得人尽皆知,对他的形象又会有多大的影响?”校长开口,语调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 “训练室都有监控,我从来没有对她做过逾矩的事。”何煦突然抓住凌琤后腰的衣料,有些急切地说道。突然提高的音量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根本不可能对她做什么……我……”凌琤反手扣住他发抖的指尖,对他摇摇头,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不要提监控了,那些监控每一帧都证明你和她有肢体接触,她就一口咬定你对她动手动脚了,你能说得清吗?而且人家长说了,要是不给一个好的处理方案,人家就告到体委,告到滑联,告到你身败名裂。”校长也有些不耐烦了,在他看来,大事化小是最简单有效的解决办法,偏偏这俩小孩初生牛犊不怕虎,固执得很。 凌琤突然向前倾身按住办公桌边缘,木纹在掌心烙出细密的纹路:“我不知道杨潋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一定要让何煦身败名裂,我现在倒想问问校长先生您到底是何居心……为何一定要让何煦道歉,甚至连个对质的机会都不给?”凌琤的质问在安静的空气里回荡。校长转动铅笔的手指停住了,那深潭般的目光凝注在凌琤的脸上,锐利得似乎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遥远的、模糊的操场喧哗声,隔着厚重的玻璃传来,显得那么不真实。 “这位同学”校长的声音沉了下去,一字一顿“在质疑我之前,请你先拿出证据,不然你就是在诽谤。” “诽谤?那就谢谢校长先生提醒了!”说完这句话,凌琤拉着何煦转身离开,再没有看那张办公桌后威严的脸,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门在身后重重地摔上,那巨大的声响震得整条走廊都嗡嗡作响,也震碎了何煦心头最后那一丝对和解的希望。 凌琤拉着何煦离开学校,回到车上。何煦跟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一路上忧心忡忡,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和校长闹翻,如果算,那这件事情就更不可能善了了。 “别担心,我们想别的办法!”凌琤帮何煦系好安全带,看出他的担忧,安慰道。他知道,校长的态度,是一边倒向杨潋那边的。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好好调查清楚这件事还何煦清白。明眼人都知道,如果何煦道了歉,就等于给自己的以后埋了一个雷,而这个校长却锲而不舍地坚持让何煦道歉。更凑巧的是,事情刚发生,杨潋就离开了这个城市,很明显是在躲何煦等事情发酵。细想下来,这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利益牵扯。 “现在怎么办?我就这样旷课了?”凌琤差点被何煦的话逗笑,这小孩到底什么脑回路,校长都怼了,还怕旷课? “其实我也没有很在乎保送资格什么的,只是被冤枉的感觉不太好。”何煦见凌琤不答,以为他还在生气,自己喋喋不休地说着,想要安慰他。 “我不会让你被冤枉的,刚刚校长的话提醒了我,既然让杨潋澄清这条路走不通,她不是喜欢去告吗?那我们就先发制人,先去告她诽谤。”凌琤说着,抽出一只手来揉了揉何煦的头,安抚道。 “我们先告她?”何煦瞪大双眼看向凌琤,他一直只想着怎么澄清,却从来没想过去反过去告杨潋诽谤。 “对,你把那篇帖子准备好,虚假消息点赞、评论、转发超过500都视为造谣,还有你们的聊天记录你也准备好,到时肯定要查,至于监控,警察自己会去学校取证。”凌琤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打着,似乎还在回想有没有被遗漏的地方。何煦还是觉得不太可行“可是……这种事情,警局会受理吗?” “普通人也许受理的可能性不大,但你是公众人物,名誉受损影响是很大的。何况,造谣抹黑国家运动员是会被追究法律责任的,我们煦煦可是世界冠军!”凌琤的话让何煦正在翻手机的手一僵,动作停滞在半空。“我们煦煦”四个字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何煦心里荡起阵阵涟漪。 第38章 机场堵人 车在一个律师事务所停下,是凌亦辰介绍的,据说是北城知名律所,律所章皓律师很擅长打这种名誉侵害的案子。章皓看起来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男子,说起话来脸上总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 他脸上始终带着那抹淡淡的笑,随意地引导二人坐下:“坐吧,请问二位,谁是凌亦辰的弟弟?”刚准备坐下的凌琤又直起身来“我是凌琤,凌亦辰是我堂哥。”章皓打量着凌琤,了然地点了点头,旋即正色道:“凌亦辰电话里说是关于名誉侵害的问题,能具体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原告是你?还是他?”他说着,转头看向何煦。 何煦将提前打印好的手机里的资料都拿出来放到桌上,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章律师您好,我是何煦,是一个花滑运动员,这次来找您,是想向您咨询一下关于我名誉受损的问题。这些是我收集打印出来的网络传播资料。”何煦把桌上的资料推到章皓面前。 章皓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有了些律师该有的专业与沉稳,拿起资料简单看了一下“可以说一下你与对方的关系吗?或者你认为导致这件事发生的原因或者猜想。” 何煦拿出手机,翻出和杨潋的微信聊天记录,递给章皓:“您看!我和她添加好友以来所有的聊天记录都在,我从来没有说过超出朋友范围的话。后来,我发现的话里有别的暗示,我就开始慢慢地疏远她。直到最后那条消息,她向我表白,我也明确拒绝了她。那以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过了,在学校碰到她没有近距离接触过。” 章皓仔细看着手机屏幕:“她是什么时候删的你?”何煦摇摇头:“我不知道,那天之后我没有联系过她,直到看到那篇帖子,我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才发现她把我删了。” 章皓的指尖在手机侧边无意识敲了两下,忽然抬头:“何同学训练时有没有监控?比如更衣室走廊或者冰场外休息区?”何煦刚要回答,凌琤突然插话:“训练室有监控,但你知道双人滑运动,肢体接触是不可避免的,杨潋现在就拿着这些视频指控何煦假借训练之名对她行不轨之事。更衣室当然没有监控,但女生更衣室何煦从来没有进去过,冰场的四个角和走廊都有监控,如果需要可以去学校调取”说话时他手轻轻拍了拍何煦的手背,显示他交给自己。他怕何煦太过紧张说不清楚,也怕这些事会对他的心理造成二次伤害。 “看起来是个少女因爱生恨的故事,他把手机倒扣在实木桌面,推回给何煦”章皓收起严肃,脸上恢复那种戏谑的笑慢条斯理地说道。窗外照进的阳光斜切过何煦苍白的脸。 都说是因爱生恨,但这真的是爱吗?什么样的爱会想置对方于死地?何煦脸上带着一抹苦笑“我只是想交个朋友,因为有人告诉我说人是群居动物。”凌琤心里一怔,原来是因为这句话,他才想要去和杨潋交朋友,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 “能说说这件事情对你造成了什么样的不良后果吗?”章皓抓起钢笔在笔记本上开始做笔记。何煦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却听见凌琤说道:“何煦是一名知名运动员,为国家争得过许多荣誉。而且今年已经拿得了今天高考的保送资格。事情发酵后,学校通知他,要求他为没有做过的事情道歉赔偿,不然就上报滑联,到时会取消他的保送资格,更严重的话还有可能禁赛。我觉得这已经不仅仅是名誉侵害了,还是敲诈勒索。” “你是何煦的代言人吗?”章皓看向激动的凌琤,戏谑道。凌琤回避着他探究的眼神“他还小,不懂人心险恶!”章皓一副了然的神情点了点头“事情我都了解了,你们先签一个委托代理合同,我们会根据现有证据起草律师函。” “那一切都拜托您了,章律师。”凌琤何煦起身向章皓道谢。章皓拿出手机,递到凌琤面前“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是我们律师的职责,谢就不必了,加我微信,下次凌亦辰来北城的时候通知我,让他请我吃饭。”不是说是多年好友吗?没互加微信?凌琤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乖乖加上了微信“不用等我哥,请吃饭我也可以的,要不就今天?” “别,我就要你哥请……”章皓摆摆手神秘地笑道,随即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严肃问道“对了,有微博吗?或者别的什么个人社交平台?” “没有社交平台,但我可以注册一个。”何煦答道。章节点头“注册一个吧,个人认证都做好,到时需要和法务这边发一个联合申明!”章皓走到何煦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对于顶尖运动员来说,名誉就是生命,诽谤运动员的性质极其恶劣,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为你洗清身上的污名,并且赢得这场舆论的胜利。”凌琤和何煦再次向章皓致谢后离开了律所。 晚上八点,陈墨找了个理由拖住了他爸,自己拿了航班号和凌琤何煦一起去机场接杨潋母女,陈墨盯着电子屏上跳动的航班信息,第一次做这种堵人的事情让他有点紧张,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航班到达口涌出的人群中,杨潋推着银色行李箱走在母亲身侧,浅紫色防晒衫裹着单薄肩膀,马尾辫随步伐轻晃。陈墨第一次看到杨潋,他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和凌琤口中那个心肠恶毒的人联系在一起。 “杨阿姨。”陈墨扬起练习过十二遍的笑容迎上去,接过杨母手中的行李箱,俨然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父亲临时有事,特意嘱咐我来接二位回家。” 杨母眼角细纹堆起欣慰弧度,杨潋却突然停住脚步打量起了陈墨。航站楼顶灯在少女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觉得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哥哥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杨潋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行李箱拉杆的防滑纹路,薄荷色美甲在冷光下泛着珠光。 “或许在家里看到过我的照片?”陈墨假笑道,他是对这个便宜妹妹没有印象的,他只想快点把她们弄上车,一句话也不想和这对母女多说“我们先上车吧!”陈墨说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杨潋母女有些吃力地小跑着跟在身后,虽然心里不快,但抱着想要和睦相处的想法也只能忍了。陈墨把二人的行李放进后备厢,重重关上后备厢盖,金属撞击声在机场地下停车场激起回响。他让杨潋母女坐进后座,关上车门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凌琤和何煦从阴影里走出来“时间不多,你们尽快,我去打电话拖住我爸,不然那女人要是联系我爸就麻烦了。”他走近凌琤,小声说道。凌琤点头表示了解,打开车门和何煦一左一右上了车。车厢内冷气发出轻微的嗡鸣,杨潋的防晒衫布料摩擦着皮质座椅发出窸窣声响。当车灯亮起的瞬间,她看清副驾驶座转过来的那张脸,指甲猛地抠进掌心纹路——何煦的轮廓像被顶灯切割成黑白分明的审判者形象。“好久不见,杨潋!” “你们是谁?陈墨呢?”杨母看到两个陌生男子上车,保养得宜的面容裂开惊慌的纹路。凌琤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默默打开录音“阿姨您别紧张,我们只是有几句话想要问问您的女儿!”杨母狐疑地转头看向杨潋“你认识他们?” “妈妈,他就是何煦。”杨潋有些怯懦地说道,看到何煦的那一刻,她就有预感,她的谎言快要被拆穿了。 “何煦?你还敢出现在我女儿面前?”听到何煦名字的瞬间,杨母提高了声音,好像在她面前的十恶不赦的罪人。 “呵……我为何不敢?反倒是杨潋,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躲着我?”何煦冷笑道 “躲着你?要不是你对我家小潋做出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她能心理受创伤,需要回老家疗养吗?我们倒是想找你要一个交代,校方说假期联系不上你,怎么到你这还反咬一口?”杨潋从头到尾还没有说一句话,整个车里都是杨母指责的声音。 听到她这些莫须有的指控,何煦的指节在膝头攥得发白,凌琤的手越过座椅缝隙伸过来,指尖在中央扶手的阴影里轻轻压住他颤抖的手腕“阿姨,能让杨潋自己回答吗?她为什么要污蔑何煦?为什么要删好友?为什么要在这个事情发酵后离开北城?”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杨潋有些心虚,却依然嘴硬道,因为那个人和她说过,只要她一口咬定何煦做过,她就不会有事。 “杨潋,我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朋友,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不愿意把实情说出来,我们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我不怕告诉你,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对你做过那些事情,只是我还念着同学之间的情谊,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知道,诽谤是要入刑的。”何煦平静地说完,打开车门准备离开,看到杨潋抵死不认,他已经放弃了想要澄清和解的念头。 “你们在威胁未成年受害人?”杨母的手包重重砸在车座头枕上,镶钻的锁扣在何煦耳后划出细小红痕“你们不告,我们还要告呢,监控视频拍得清清楚楚,你假借训练对我家小潋……”杨母说着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凌琤突然轻笑出声:“杨女士!你家女儿学的是双人花样滑冰,你所谓的那些视频证据,只要放大逐帧分析就能知道何煦有没有不轨动作了。” 杨母涂着哑光口红的嘴唇微张,精心描画的眼线在转头时拖出颤抖的弧度。她看见女儿抓着安全带的手指正在分泌冷汗,座椅上洇开两团不规则的水渍。杨潋的防晒衫领口突然泛起涟漪,薄荷色指甲深深掐进被安全带压住的上衣前襟。 “不是我,是有人让我这样做的!”杨潋的声音不大,这几个字却如平地惊雷,车里的几个人都同时瞪大眼睛看向了她! 第39章 背后推手 据杨潋所说,她在一个聊天室里认识了一个人,身份、年龄、性名不明。开始的时候,那个人自称自己是何煦的粉丝,杨潋自然把她当作是女生,两人经常讨论何煦。后面她表白失败,就向那人吐槽了几句,然后那人就问她想不想报复,那篇帖子的大部分内容也是那人教她写的。并且还说这种事情,只要传播出去,不管何煦有没有做过都会名誉受损,一辈子背上骚扰女生的骂名,到时候就没人会喜欢他了。 起初杨潋也是犹豫的,但不小心被她妈妈看到了帖子的内容,以为都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坚决要向学校讨个说法。杨潋不敢把实话说出来,她一直以来在家人、老师、同学眼中都是乖乖女的形象,如果现在说实话,那她就成了别人口中的说谎精,坏女孩了。在杨母的坚持下,她发了帖子,并在学校领导面前指控何煦对她实施了性骚扰。她的声音颤抖着,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在场的任何一人。让她没想到的是,校长听说这件事后只是简单询问了几句就好像完全相信了她所说的,还说一定会让何煦向她歉意并给个说法。校长的态度让她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不只是报复何煦那么简单,她有可能成为别人构陷何煦的棋子。但她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她越想越害怕,所以和杨母说要回老家休息一段时间。要不是陈父说陈墨准备出国,想在走之前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她是肯定不愿意那么快回来的。 杨母听完事情的全部经过,她没想到她从小悉心培养的乖女儿会变成一个手段卑劣、编造谣言中伤他人的人。“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记重重的耳光伴随着杨母的质问在寂静的车内响起。杨潋被打得偏过头去,几缕散落的发丝狼狈地贴在骤然失去血色的脸颊上,几道清晰的指印狰狞地浮现。几秒钟后,她才恶狠狠地盯着前座的何煦“满意了吗?这下,可以扯平了?”何煦和凌琤相视一眼,没有说话径直下了车。陈墨走过来,对着车内二人戏谑道:“还需要我送二位回家吗?”也不等车内人回答,他扔下车钥匙扬长而去。他知道,杨潋母女不敢把这件事情和他爸爸说,毕竟她们还要维护自己的形象。 凌琤把和杨潋的录音发给了章皓后就带着何煦回家了,何煦目前这种情况,他也不放心把他一个人送回宿舍,新房那边还没有收拾好,两人只好一起回了徐清婉那边。两人到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十一点了,何煦洗漱出来,发现自己房间的枕头被子都不在床上,都不用多想,他径直往凌琤房间走去。“我还是不太放心你一个人睡,万一晚上做噩梦怎么办?”正在铺床的凌琤见他推门进来,半开玩笑地说道。 何煦轻轻关上门,脚步略显沉重地走进房间,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神里还残留着白天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怎么看?校长的态度。”凌琤坐在床边,正整理着被角,抬起头来,目光柔和地落在他身上。“上午在他办公室里就发现他态度不对劲,所以我才坚决不同意大事化小,你今天道了这个歉,以后这个事情就会成为攻击你的靶子。”何煦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走到床的另一侧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仿佛在寻找某种支撑。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但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我自认从来没有和别人闹过矛盾,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至于那个校长,我更是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你并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但总有人会讨厌你。”说到这个,凌琤情绪有些低落,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短暂的沉默后,凌琤拿来吹风机走到何煦面前,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何煦循声抬起头,湿漉漉的额发下,那双眼睛带着点水汽的朦胧深情地望向凌琤。“先把头发吹干!”凌琤说着,按下了开关,嗡鸣声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驱散了刚才的寂静。凌琤的手指轻轻揉着他浓密的湿发,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何煦低垂着头,后颈的弧度温驯而脆弱。凌琤的目光停驻在那里,指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放得更轻、更慢。直到何煦的头发在他的指缝里变得柔顺、蓬松“好了,不要去想那么多,今天先好好睡一觉。” 何煦没有说话,脱掉拖鞋,躺到床上,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凌琤叹了口气,躺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拥进怀里,轻拍他的肩膀“放心,事情总会查清楚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何煦的身体在凌琤怀里依然带着轻微的僵硬,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微微颤动着。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在窗帘上投下的短暂光影。 “凌琤哥。”何煦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沮丧,打破了沉默。 “嗯?”凌琤回应着,手掌依旧在他肩背处轻轻拍抚,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我……我真的想不明白。”何煦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深深的困惑和疲惫,“那个校长……他为什么要那样?他甚至都没问我一句。就好像……好像他早就等着这件事发生一样。”他无意识地抓紧了凌琤腰侧的一点衣角,指尖冰凉。 凌琤的拍抚停顿了一瞬,随即更用力地将他搂紧了些,下巴抵在何煦柔软的发顶。他何尝没有同样的疑惑。校长上午在办公室里那急于息事宁人,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要坐实何煦罪名的态度,现在想来,处处透着诡异。这绝不是正常的处理流程。 “我也觉得不对劲。”凌琤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冷静,“章律师那边会查杨潋说的那个‘网友’,等我妈回来,再让她去和学校交涉。”他顿了顿,感受到怀里身体细微地颤抖,语气放得更柔,“别怕,我们一点一点查。假的真不了。” 何煦轻轻“嗯”了一声,身体终于开始一点点地软化,像绷紧的弦缓缓松弛。他将脸更深地埋进凌琤颈窝,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凌琤身上的味道,干净又熟悉,像暴风雨后终于寻到的港湾,一点点驱散着他心底的寒冷和恐惧。 “睡吧,”凌琤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轻得像耳语,“我在这儿呢。” 何煦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依偎着他,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骨血里。沉重的眼皮终于慢慢合拢,那些纷乱的思绪、未知的恶意、冰冷的指控,在凌琤温暖坚实的怀抱里,似乎暂时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疲惫感如潮水般彻底将他淹没,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 凌琤感受着怀中人彻底放松下来的呼吸节奏,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何煦枕得更舒服些,手臂依旧牢牢地圈着他,像一道守护的屏障。黑暗中,凌琤睁着眼,眼神锐利而清明,毫无睡意。窗外的光影偶尔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夜还很长,但至少此刻,他守护的人,终于沉入了短暂的安宁。 因为杨潋说出了实情,起诉和发联合声明的事情暂且搁置了,但调查取证还在继续进行着。背后那个怂恿的人一天没揪出来,凌琤就一天不能安心。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普通的恶作剧还是针对何煦有更大的阴谋。 章皓那边的进展并不顺利。那个聊天室早已关闭,杨潋提供的账号信息也石沉大海,像这种未实名的账号要溯源根本不可能,线索至此中断。章皓只能无奈地告诉凌琤,除非对方再次主动联系杨潋或者留下新的破绽,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锁定目标。 第三天,徐清婉终于结束工作回到了北城,因为之前一直和凌琤保持电话联系,事情的原委她已经了解了十之**。一下飞机,她就直接找到校长办公室,要求学校就此事给出正式解释,特别是校长在未做任何深入调查的情况下,仅凭杨潋的一面之词就几乎要给何煦定罪的态度。然而校长的反应却耐人寻味。他先是打官腔,强调学校非常重视学生安全,处理此类事件一向谨慎,接着又含糊其词,说当时是“基于保护女学生的原则采取了初步措施”,最后话锋一转,开始暗示自己是被杨潋母女误导,自己有失查之责。仿佛那场险些毁掉一个优秀运动员名誉的风波,只是他繁忙工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徐清婉敏锐地捕捉到校长眼底深处的一丝回避和急于结束话题的不耐烦。 “他在转移话题,并且推卸责任。”徐清婉回到家,将见面的情形详细告诉了凌琤和何煦。何煦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何时与这位校长有过交集。 凌琤的眉头锁得更紧。校长的态度太反常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职或者偏听偏信,更像是一种……刻意的包庇?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推动?推动杨潋的指控迅速坐实?他脑海中反复回放校长办公室里那几乎不加掩饰的急切。如果杨潋没有临时退缩,如果杨母没有坚持要说法,何煦是不是已经被迫道歉,甚至背上处分了?而那个藏在暗处的推手,似乎一早便知道校长会配合?这念头让凌琤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第40章 新家 因为徐清婉回来了,凌琤不得不让何煦住回了自己的房间。但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没有完全舒展,身体无意识地向凌琤的方向蜷缩。他习惯性地向身侧探去,带着睡梦中的慵懒和依赖,指尖期待着触碰到那份熟悉的湿热。然而,指尖落下的地方,只有一片冰凉平整的面料。何煦瞬间没有了睡意,他半撑起身体,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三点半。“凌琤哥,睡着了吗?”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有凌琤在身边的夜晚,现在自己一个人置身在这寂静的房间,心里总隐隐有种不安感。“怎么还不睡?”凌琤很快回复,也许是心有灵犀,他也正在担心何煦有没有睡着。 “刚刚醒来,你不在身边,就睡不着了!”凌琤看着手机屏幕上带着撒娇意味的两句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乖,快睡了!”凌琤放下手机,深深叹了口气,新房的装修进度得赶一赶了。 虽然凌琤不甘心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但除了委托章皓私底下继续留意那个神秘的“网友”也没别的办法,而且何煦马上要毕业,还要备赛,经不起这样长时间的耗下去。最后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协商,学校在校园网内发了一篇文字加语音的声明,还了何煦一个清白。但那些之前在网络上骂过何煦的人显然是不会相信这份声明的,那些人会说“杨潋肯定是被胁迫了、世界冠军是最好的护身符”等等阴阳怪气的话。但何煦不在乎,他从来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只是经过这件事情,他最终还是没有去参加高考了,在那份声明发出来那天,他就离开了学校,搬进了他和凌琤那个共同的家。 新家空旷的客厅里还堆着些未拆的包裹,房间里除了床也还没来得及添置别的家具。何煦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环顾四周。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这里只有他和凌琤的未来。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的灯火像散落的星子,映在他清澈的眼眸里,却没有一丝雀跃。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印迹。 “怎么不开灯?”凌琤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凌琤从学校回来。他放下钥匙,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到何煦单薄的身影伫立在黑暗里,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 何煦闻声回头,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意:“在看夜景,挺好看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轻飘。 凌琤走近,没有开顶灯,只是打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暖黄的光晕瞬间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将何煦脸上强装的平静照得无所遁形。凌琤抬手,温热干燥的掌心习惯性地覆上何煦的后颈,轻轻摩挲着那块细腻的皮肤,感受着掌心下细微的、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肌肉。 “今天训练怎么样?”凌琤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嗯,还行。”何煦含糊地应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微微向凌琤的方向侧了侧,汲取着那点熟悉的体温和气息。他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我想……回一趟榕城。学校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我想回去打听一下我妈妈的事情,六月中旬就要归队正式训练了,我怕到时就更没时间了。”吴琴的电话依然是无法接通状态,他很担心。 凌琤的手顿住了。回榕城和归队,意味着刚开始的同居生活就快要结束了,还没分开,凌琤已经开始为离别焦虑了“什么时候走?”凌琤的声音低沉了些。 “下周吧,这两天如果你有空,我想带你去见个人。”何煦依然看着窗外的灯火,只是不自觉又往凌琤怀里靠了靠。 “什么人?”凌琤垂眸看向他的侧脸。 “我的心理医生,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了解我的病情”何煦侧抬起头迎向他的眼神,看着凌琤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眉眼。他能读懂凌琤眼中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心疼,有担忧。何煦伸出手,指尖轻轻描摹着凌琤微蹙的眉峰,像是想抚平那点褶皱,“别担心,凌琤哥……我会好的。” “嗯,”凌琤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承诺,“我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凌琤覆着何煦后颈的手微微用力,让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另一只手抓住他微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额头抵着何煦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交融。空气仿佛凝滞了,咫尺间好像只剩下彼此的熟悉的气息。 凌琤的指尖从后颈慢慢游移至发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烧灼到何煦心底。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何煦看到自己无法掩饰的悸动。双唇试探性地轻碰了一下又马上分开,像一片羽毛拂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这试探仅持续了一瞬,紧接着,凌琤加深了这个吻,力道加重,带着一种蓄势已久的渴望。何煦被一种温软的力所包裹、细微的酥麻感像电流般窜开。就在他微微启唇,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时,一种突如其来的暖意从内部晕开,带着滚烫的、柔软的探寻和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不失温柔地滑过他敏感的轮廓,探索着每一寸隐秘。 何煦能清晰地感受到凌琤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与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让何煦在眩晕中奇异地找到了支撑点,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凌琤腰侧的衣服,生涩地回应着,另一只手慢慢往他腰间探去。凌琤感觉到在他腰间作乱的手,伸手按住一,低沉的声音带着未褪的**沙哑,响在咫尺:“……别!”在没弄清楚何煦的病情前,他不想再吓到他。 “我想试试……”何煦声音像含了水汽,又软又糯。 “不急,慢慢来!”凌琤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细碎的啄吻落在何煦微微红肿的唇瓣、微烫的脸颊,最后停留在轻轻颤抖的眼睫上。他的额头依旧抵着何煦的,鼻尖相触,急促的喘息带着滚烫的温度拂过彼此的脸庞。 何煦不再说话了,只是将额头更深地抵在凌琤的颈窝,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度,平复着过快的心跳。过了好一会儿,他微微动了一下,想退开一点距离,却被凌琤更紧地圈住了腰。 “别动……”凌琤低沉沙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让我再抱一会儿。”他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搁在何煦柔软的发顶,感受着怀里人真实的温度和存在。 何煦的脸紧紧贴着凌琤的颈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颈动脉沉稳有力的搏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的耳膜,也敲打着尚未平息的悸动。每一次亲密接触,何煦都能感觉到凌琤身上那种近乎疼痛的渴望,却每次都因为不想伤害自己而极力克制。他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什么时候才会有好转,他不想每次都看到凌琤那么痛苦地克制、压抑自己,他想回报凌琤对他的好,他想让他快乐。 “你不想吗?”何煦把头埋在凌琤的颈窝,含糊不清地问道。凌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看见你想,看不见你也想,但我不希望你为了这种事情强迫自己、委屈自己,所以我们慢慢来好吗?”凌琤缓慢地、一遍遍抚过何煦的脊背,“宝贝,我希望有一天你想试试是因为你想要我,而不是可怜我、同情我或者是想要取悦我。” “要是我的病一直不好呢?”何煦抬起头来,仰头看向凌琤。 “你爱我吗?”凌琤嘴角勾起,不答反问。 “爱的”何煦努力点点头,好像越用力就越能证明这话的真实性。 “那就够了,我喜欢你,又不是只为了那种事,能像这样抱你、吻你就很满足了!”凌琤说着,轻啄了一下何煦的唇。 “我会好的,我的心理医生说我的问题不算严重。”何煦把头重新埋进凌琤的颈窝里,这话也不知是安慰凌琤还是安慰他自己。 “好!”凌琤点点头,又把他抱得紧了一些“回榕城……需要我陪你一起吗?”何煦摇了摇头“不用了,最近为了我的事情耽误你太多时间了,你好好准备期末考试吧,我可不希望我的男朋友挂科!” 当何煦带着凌琤来到“小秘密”向杜明介绍凌琤是他爱人的时候,杜明瞬间就明白了何煦那些闪烁其词不愿意透露的恐惧是什么了。对同**人的这份爱在他看来,似乎是需要被世俗道德审判的砝码,他不敢期待长久,也不敢全然信任。但现在他敢于把凌琤带来这里,证明他已经勇敢地走出了第一步,杜明很为他高兴。 凌琤和杜明单独聊了很久,何煦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是在他们聊过之后,杜明告诉他,他的治疗可以提前结束了! 第41章 阔别四年的家 五月下旬,何煦一个人踏上了回榕城的路。刚一下飞机,他就拿出手机给凌琤发了消息报平安“到了!”没过几秒凌琤的回复跳了出来“安全到达就好,办完事早点回来,想你!”简短的两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层层涟漪。那些强压在心头的思念汹涌地漫了上来,猝不及防。 时隔四年再回到这座城市,机场离他家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他靠着车窗,凝望着外面不断变幻的风景,心里涌起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承载着他从小到大无数的记忆和情感。这里给他编织了那些开心、幸福的假象,也为他揭露了丑陋、恶心的过往。 何煦背着个简单的背包站在路边,抬头,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投下一种疲惫的、带着灰调的光,笼罩着眼前汹涌的人潮和嘈杂的方言。四年没回来,这条街和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太一样了,原来街边那些老旧的小店也慢慢被新开的奶茶冷饮店所取代,新旧交替的不伦不类感,给这条他从小走到大的街道平添了几分陌生的疏离感,他深吸一口气,下定某种决心般往家的方向走去。 何煦脚步沉重地挪动着,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无形的沼泽里。他在自己的家门口站定,门上已经打上了封条,因为吴琴瞒着何军私自卖了房子,何军知道后坚决不认可交易的合法性,三番五次来闹,最后没办法,只能打上封条,等找到吴琴再解决,只是苦了买家,买个房子白白惹上了麻烦。何煦回来之前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他只是想回到这个曾经的家再看看。何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封条在风中微微颤动,像一道无声的判决书。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门板,粗糙的触感唤醒沉睡的记忆:儿时和妈妈从冰场回来,总能听到父亲何军屋里高声叫嚷着败家之类的话。那些画面鲜活如昨,如今却早已蒙上灰尘。他深吸一口榕城特有的潮湿空气,夹杂着街角奶茶店的甜腻香气和远处施工的轰鸣,新旧交织的喧嚣让他胃部一阵抽搐。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一阵迟疑的脚步声,一个佝偻的身影停在不远处——是隔壁的李婆婆,皱纹里嵌着惊讶与怜悯,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小煦?是小煦吧?” 何煦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贴着封条的大门触感在指尖变得格外清晰。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庞在午后灰蒙蒙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熟悉,又带着一种时光碾压过的陌生。他记得小时候,每次爸爸喝醉了从外面回来,妈妈总会把他送到李婆婆家里,以前不明白是为什么,直到那次目睹了醉酒后的爸爸对妈妈拳脚相向。“李婆婆,”何煦的声音有些干涩,喉头滚动了一下,才找回一点清晰的语调,“是我,何煦。” “哎呀,真是小煦啊!”李婆婆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蹒跚着向前挪了两步,布满老年斑的手下意识地伸出来,似乎想拍拍他,又在半空停住,最后只是局促地在旧围裙上擦了擦。“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都长这么高了,差点都不认识喽。”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越过何煦的肩膀,落在那扇贴着刺眼封条的门上,怜悯和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迅速填满了每一道皱纹。 何煦顺着她的目光,也瞥了一眼那冰冷的封条,嘴角扯出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刚下飞机,顺路……回来看看。”他顿了顿,李婆婆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樟脑丸和淡淡油烟的老房子气息,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记忆的某个角落。 “回来看看……也好,也好。”李婆婆重复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叹息的尾音。她浑浊的视线在何煦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又飞快地移开,仿佛那扇门上的封条会灼伤人眼。“你……你妈妈她……有和你保持联系吗?你爸爸说她……”话开了个头,却又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掐住,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摇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沉重地坠落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隙里。那未尽的言语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何煦的心头。他不知道何军是怎么和别人说起吴琴的,但一定不会有什么好话“我爸爸他……在外面是怎么说我妈妈的?” 李婆婆叹了口气:“他说你妈妈抛夫弃子,悄悄卖了房子卷款和别的男人跑了……我知道……你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她这些年也过得不容易!”何煦想,其实何军有一部分也说得没错,他的妈妈确实带着卖房子的钱不知所踪了,何煦苦笑了一下垂下眼说道:“我妈她……为了我已经忍受得够多了。”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挣扎。 李婆婆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她用力眨了眨,把那点湿意压了回去,布满老年斑的手又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局促地蹭了蹭。“作孽啊……”她低声嘟囔着,“哎……!你妈妈……是个好妈妈……不管怎么样,你不要怪她,这些年她也……”李婆婆止住了话头,似乎意识到不该在何煦面前提起这些往事。只是那声沉重的叹息,比任何话语都更直白地道尽了那些年吴琴承受的苦楚。 何煦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酸涩感一路蔓延到鼻腔。他用力吞咽了一下,试图压下那股汹涌的情绪,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贴着刺目封条的大门。门板上的木纹在灰蒙蒙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仿佛刻满了这个家分崩离析的伤痕。 “婆婆,”他用力点点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些年……谢谢您了。”这句话包含了太多,感谢她儿时的庇护,感谢她此刻小心翼翼的关切,也感谢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轻易相信何军泼在母亲身上的污水。 李婆婆连忙摆摆手,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哎哟,说这些做什么!你……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吃过饭没?到婆婆屋里头随便吃点……”她热切地邀请着,试图用最朴实的关心驱散这沉重的氛围。 何煦勉强扯出一个算是笑容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不了,婆婆,我……还有点事,得走了。”他并不打算回来待多久,先去警局打听一下妈妈的消息,再去见一下何军,几年没见,有些事情也应该有个交代。这熟悉的街巷,这扇封死的门,还有李婆婆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同情与怜悯,都像无形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微微欠身,几乎是仓促地转身,将那扇承载着所有破碎过往的门和李婆婆欲言又止的担忧都甩在了身后。脚步比来时更加沉重,潮湿的空气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即将下雨的土腥气。这新旧交织、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混合着心头翻搅的苦涩与愤怒,让胃部的抽搐感再次袭来,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钝痛。他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近乎逃离般地融入了前方涌动的人潮,试图将身后的一切,都抛进这城市喧嚣的尘埃里。 何煦来到警局,和民警说了吴琴失联的事,回复差不多和在北城的时候一样,因为吴琴是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而且活动轨迹正常,所以不能作为失踪人口立案。大半年过去了,何煦不相信自己的妈妈会在平安的情况下,那么久不联系自己。他蹲在警局门口迟迟不愿意走,除了警察,他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帮他找到妈妈。刚才全程听了事情经过的一个实习民警出来看到他还没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比何煦大不了几岁,脸上还带着点未褪尽的学生气,制服穿在身上略显宽松。“嘿!”实习民警的声音刻意放得轻缓,试图打破那份沉重的沉默“还在这呢?” 何煦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地聚焦在他身上,像是辨认了一会儿才确认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他动了动僵硬的腿,慢慢站起身,长时间的蹲踞让血液回流不畅,带来一阵眩晕感。他沉默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年轻的民警挠了挠后脑勺“那个……你妈妈的事,我刚才在里面都听到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规定……确实是这么个规定,她最后的活动轨迹是正常的,最后走的时候也没证据表明有危险或者被胁迫……这种情况,我们真的很难立案。” 这些话何煦在北城就听过了,此刻再次听到,像钝刀子割肉,疼痛并不尖锐,却绵绵不绝地蔓延开。他喉咙发紧,只能发出一个含糊的“嗯”。 “但是……”实习民警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我看你是真的着急,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你……有没有试着找找她以前的朋友?” 何煦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除了街坊邻居,他没有看到过妈妈和别的什么朋友来往,到北城后的事情他也不了解。后面这两年,妈妈说是在做生意,但她和什么人、做什么生意,何煦都一无所知。原户籍地已经查过了,她并没有回去,何煦想了一圈,也想不到她还有什么朋友“没有。”他摇头,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她为了躲开我爸,谁都不敢联系了,我也不知道这两年她有没有认识别的什么人。”实习民警也沉默了,他顿了顿“或者,可以试试找找私家侦探?虽然也不一定有效果,但也算是一个办法。” “知道了,谢谢!”何煦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再次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僵硬,然后转过身,不再看那年轻的苟安和他身后代表的“秩序”与“无力”的警局大楼。 第42章 和过去告别 何煦把何军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给他打了电话约好晚点见面的时间地点。他又回到原来的学校和最初学花滑的俱乐部看了看,俱乐部的墙上还挂着他以前比赛时获奖瞬间的照片。他站在那里,望着墙上的照片,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差不多都忘了,自己曾经也那么的天真、稚嫩。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俱乐部。外面,天色渐暗,城市的灯光开始闪烁,行人匆匆而过,他却感到一种疏离感。他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和何军见面了。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约定的咖啡馆。路上,他看着窗外的街景,和这些熟悉的景象一一告别,他想,这座城市,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到了咖啡馆,何军已经等在那里,靠窗的位置,桌上摆着两杯咖啡。两人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里都不带多余的情绪,让人看不出这是一对久别的父子。他们坐下,沉默片刻后,何军先开口:“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已经成年了,老子对你也没有义务了”何煦听罢,冷笑出声,“好像你对我尽过做父亲的义务一样。” “老子这些年供你吃供你喝,你们娘儿俩是怎么回报我的?都他妈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何军想到吴琴,气不打一处来,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引来咖啡厅里众人侧目。 何煦的手指在桌下猛地攥紧,他看着对面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冷冷道:“我妈会走到这一步,都是你逼的。”何煦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刮在凝固的空气里,“爸,你扪心自问,我妈为你放弃了多少?你又是怎么对她的,这些年你做生意亏的,为外面的女人花的,真当我们是一点都不知道吗?” 他微微前倾,目光死死钉在何军瞬间涨红的脸上,“你给的那点生活费,哪次不是我妈挨一顿拳打脚踢换来的?” “放你妈的屁!”何军被戳到痛处,额角青筋暴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里的咖啡溅出来,褐色的污渍在米白色桌布上迅速洇开,像一团丑陋的疮疤。“老子生了你!没有老子能有你?你他妈现在翅膀硬了,敢跟老子算账?当初就该把你……” “就该把我怎么样?”何煦截断他的话,嘴角那抹冷笑更深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像打我妈那样打死我?还是像扔垃圾一样把我们母子扫地出门?”他看着何军那双被怒火烧得浑浊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悔意,只有被揭穿的暴怒和理所当然的索取,“我今天来,不是和你翻这些陈年烂账的。”何煦说着把一张卡推到何军面前“这里是我这些年的一点积蓄,当是我妈卖房子的钱还你一半,你拿了钱,就不要再去闹了,人家买家是无辜的。至此,我们就两清了,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妈的生活。从我妈带着我离开那个家门开始,你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何军被这直白到近乎诅咒的话噎得喘不过气,他指着何煦,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好!好!清得好!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滚!给老子滚!以后死在外面也别让老子知道!” 何煦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心底最后那点沉甸甸的东西,仿佛随着这声咆哮,彻底消散了。他不再看那张狰狞的脸,目光越过何军的肩膀,投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里闪烁,冰冷而遥远,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缓缓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拖出短促而刺耳的摩擦声。 “放心,”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予他生命却也让他痛苦的男人,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我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永远。” 说完,他再没有丝毫停留,转身,推开咖啡馆沉重的玻璃门,毫不犹豫地融入了外面那片流动的、与他再无瓜葛的夜色里。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响声,如同一个苍白的句点。何军僵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瞪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困兽,桌上的咖啡渍还在缓慢地蔓延。 何煦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头,初夏夜晚的风拂过他裸露的皮肤带来阵阵凉意,霓虹灯的光在路面上晕开,偶尔映出他孤独的影子。他本想在榕城多留一夜,找个酒店住下,再搭明天的早班机离开。可刚才那场争吵像一团烧焦的灰烬堵在胸口,让他一刻也不想多待。这座城市,每一条街巷都裹挟着童年的碎片——父亲的谩骂和拳脚、母亲无声的泪水,还有俱乐部墙上那张天真的笑脸照片,现在想来,都像是场虚幻的梦。他现在只想抓住他人生中唯一的真实,想念凌琤的心此刻达到顶点。 何煦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刺眼,他手指飞快地划动着,看了一下最晚的航班在十点。现在去机场两个小时,车开快一点应该来得及。他不再犹豫,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目的地,并请求司机尽量快一点。车窗外灯火渐行渐远,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何煦闭上眼,心里一片荒芜,却又隐隐透出点微光——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一切都结束了。 晚上,凌琤从学校回到属于他们的那个简单的家里,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过了,打开和何煦的微信对话框,时间定格在自己最后发的那条消息。一整个下午,何煦都没有发来新消息,自己也因为学校的事情忙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凌琤想,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酒店住下了吧,便编辑了一条消息:“到酒店了吗?事情还顺利吗?”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按了下去。等了很久,消息框却空空荡荡,没有新的气泡顶上来。他把手机扔到床上,刚好屏幕向下盖住了那片令人心焦的空白,起身去厨房煮了一碗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始终暗着。十点半了,就算再忙,也该安顿下来了吧?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是太累睡着了?但在北城的时候,只要两人不在一处,何煦睡前都会给自己发消息道晚安。所以睡着的可能性不大,凌琤心里不禁升隐隐的不安,于是干脆拨通了何煦的电话,回复他的是冰冷机械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凌琤搅动着碗里的面,心里却一直记挂着何煦,没吃几口就感觉已经饱了。一切都收拾好后,他又试着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他在心里自我安慰,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或者何煦太累睡着了。洗澡出来,想看看书或者打打游戏,但始终不能集中精神。关了电脑躺到床上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关机,最多等到明早,如果电话还是打不通他就准备直接飞榕城找人了。 在床上辗转到半夜,凌琤刚睡着不久,迷糊间好像听到有人走进房间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床铺轻轻下陷,一股微凉的空气也随之钻入被窝。一个温热的身体轻轻贴近,黑暗里,一阵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无需睁开眼便已了然,是他回来了。 何煦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在凌琤身侧躺下,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惊扰了熟睡中的他。床垫的轻微凹陷和一丝凉意渗入被窝,何煦屏住呼吸,想象着明天凌琤醒来看见自己躺在身边时会有怎样惊喜表情。奔波一天的何煦又累又困,他打了个哈欠,侧过身蜷缩着刚想要入睡,突然,一股沉甸甸的力量毫无征兆地压了下来。沉重的暖意,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覆盖了他。这重量压得胸口微微一窒,肺里的空气被挤出一声短促的轻哼。是一种滚烫的、真实的存在感,将他牢牢钉在柔软的床褥里。 凌琤整个身体的轮廓紧密地贴合下来,严丝合缝,如同一个量身定制的烙印,覆盖了何煦的存在。他将他蜷缩的姿势彻底打开、固定。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易地捉住何煦的手腕,将它们压过头顶,按进枕头深处。黑暗里,何煦的感官被这突如其来的禁锢无限放大,他能感觉到凌琤呼吸的热流拂过颈侧那片皮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然后,那点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带着一种近乎迟疑的颤抖,落了下来。不是急切,不是掠夺,甚至不是惯有的熟稔。像一个迷途者终于找到了失落的珍宝,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轻轻印在他的眼角、鼻尖、唇瓣。 那只原本压制着何煦手腕的手,不知何时悄然松开,沉重的暖意仍如熔岩般覆在何煦身上,但禁锢的力道却微妙地消融了,只余下一种密不透风的包裹感。何煦双手环上他的脖颈,掌心紧贴着他颈后的发根,下巴微微仰起。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极轻微地探出、触碰、回应。 这浅尝辄止的吻并未深入。凌琤只是将他滚烫的额头沉沉抵在何煦额角,鼻尖深深埋入他颈窝,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喟叹。直到现在,他悬了一晚上的心才安稳落下:“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太想你了,就连夜回来了!”何煦声音里透着疲惫,一天赶了两班飞机,整个人到现在都还有一种失重感。凌琤躺平到自己的位置,把何煦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嗯!”何煦含糊回答,好像很困的样子,不愿再多说。 “睡吧!”凌琤叹口气,不忍心再吵他。 第43章 布置新家 第二天何煦睡醒的时候凌琤已经去学校了,他在厨房冰箱找了一圈,发现居然没有准备早餐?果然是得到就不珍惜吗?突然就想小作精上身作一下。因为客厅还没来得及买沙发,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掏出手机点开凌琤的微信头像,手指飞快地敲打起来:“回来的时候可以帮我买袋盐吗?”还配了一个委屈的表情。凌琤很快回复了一个“?”他寻思何煦也不会做饭啊,买盐干嘛?“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淡了!”凌琤看着手机上何煦的回复,无奈又带着宠溺地笑了“给你叫了外卖,应该一会儿就到了。我今天下午没课,你如果不去训练的话,我们下午去看看家具,我晚点下课就来接你!”何煦看着手机屏幕上凌琤的回复,心满意足地笑了,手指飞快地回了个“好~”。 虽然杨潋的案子已经结束了,但何煦还委托章皓继续调查那个神秘网友的消息。何煦知道,这种私下调查,一般动用的就是类似私家侦探的一些私人手段,虽然不怎么干净,但有效。何煦想起那个实习民警说的找私家侦探的事,于是又给章皓打了个电话,向他说起吴琴失联的事,想问问他能不能帮忙一起查一下。章皓详细问了关于吴琴的财务情况和一些社交圈子,只说自己会尽力而为。何煦把自己所了解的都一一发给了他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章皓会帮自己,是看在凌亦辰和凌琤的面子,自己现在除了等待消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妈妈平安无事。 刚放下手机,外卖就到了。何煦盘腿坐在地板上,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琢磨着一会儿的家具店之行。当时由于急着入住,就只简单装了卧室、厨房和何煦的训练室,客厅、餐厅和书房至今都还是空荡荡的。何煦吃完早餐就开始在网上找一些简单的装修布局,又拿出笔记本详细记下了要买的必需品。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独自站在空荡的客厅中央,心里却被一种更为丰盈的声响填满,那是关于他和凌琤即将共同经历无数晨昏的喧响。何煦想象着他们将会合力搬动沙发,共同拼装书架,一起挂上窗帘。这时他才懂得,原来他内心最深切的盼望,从来都并非即刻的圆满,而是在未来无数的日子里,他们共同为这个家添置的东西连同他们的呼吸和心跳,一点一点地砌入这崭新的四壁之间。 何煦和凌琤并肩走着,穿梭在米白、深灰、墨绿甚至跳跃着各种鲜艳颜色的沙发丛林里。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各种材质,感受着绒布的细腻、皮质的冰凉和亚麻的粗粝。“这个怎么样?”何煦在一张简洁的浅色布艺沙发前停下来,沙发不大,但容纳两三个人应该是可以的。“感觉坐进去会被它‘吞’掉。”凌琤笑着评价,说着便坐了下去。何煦跟着也坐了下去,身体瞬间被柔软的包裹感俘获,整个人像陷进了温暖的云里。“呃……是挺‘吞人’的,但好舒服!”何煦忍不住蹭了蹭靠垫。 凌琤得意地扬扬下巴,随即又皱起眉:“不过,会不会有点太小了?”他一脸认真地说着,凑到何煦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瞬间让何煦的脸红到了耳根。 何煦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连脖子都烧了起来,他猛地推开凌琤站起来,低声嗔怪:“你……这里可是公共场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张沙发,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画面。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那份旖旎。 “那……那再看看别的吧!”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走向旁边展示的更大尺寸沙发区,指尖划过深灰色的皮面,试图用冰凉的触感给脸颊降温。 凌琤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和强装镇定的背影,低低地笑出声,慢悠悠地跟上去,还不忘继续逗他:“嗯,躺着的舒适度还是很重要的!”那眼神里的撩拨让何煦刚消下去一点的热度又卷土重来。 何煦不再看他,走向另一片区域开始认真挑选起来,试试这个,摸摸那个。在逛了几个区域后,最终选定了一款L型浅灰色沙发。 “这个好像还不错”何煦看向凌琤,轻声说道,带着点尘埃落定的笑意。“嗯,大小合适,坐感舒服,刚好能装下我们俩!”凌琤走了过来,手自然地环上何煦的腰,还下意识地捏了捏他腰上的肉“最近好像胖了点。”何煦转头看向凌琤,瞪大了双眼,掐了掐自己的腰“真的吗?” “有点肉,摸起来舒服。”凌琤笑着手指在何煦腰间轻轻摩挲。 “不行的,胖了会跳不起来的……哎……最近训练不够,得开始认真训练了。”现在的何煦也忘了要害羞,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身材上。 “练练练……晚上我还可以陪你加练……”凌琤凑近声音低了下去,意有所指。何煦脸颊发烫,一掌拍开腰间作乱的手,逃也似的走到别的家具区域。除了挑选沙发费了些时间,其他的家具都很快挑选好了,毕竟何煦在家是做过功课的。 最终,当凌琤在所有的订单上签下名字时,何煦站在他身边,一种奇妙的满足感油然而生。这是他们共同为这个家挑选的家具,它们不再只是冰冷的商品,而是即将承载他们共同生活的、带有温度的实体。他悄悄伸出手,在导购员转身的间隙,轻轻勾住了凌琤垂在身侧的手指。凌琤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反手将他的手完全握住,十指紧扣,力道坚定而温暖。何煦的心,就在这片喧嚣的家具城里,在两人交握的手掌间,稳稳地落回了实处。 “听说北城有个磁场特别好的地方,叫妙应寺!据说那里许愿特别灵,要去看看吗?”从家具城出来,凌琤看向何煦问道,他想何煦最近遇到的麻烦事太多了,心情总是不太好,不如带着他到处逛逛。“你还搞封建迷信呢?”何煦打趣道。 “之前看到,就觉得这个名字起得特别妙‘妙应寺’一听就是那种会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实现愿望的地方。”凌琤说着已经拿出手机查看路线和门票了。“一直想去看看来着,但总感觉一个人逛景区没什么意思。” 何煦在网上搜了一下攻略“著名景区啊,你在北城长大,就从来没有去过吗?”凌琤摇摇头,继续摆弄着手机,头也不抬地回答“没有,小时候爸爸忙,没太多时间带我出去玩,长大后自己一个人也不想往景区走。”说起凌琤的爸爸,何煦的心不自觉沉了沉,有些后悔说起凌琤小时候的事。虽然他现在很想回去躺在家里的大床上补觉,但看凌琤兴致那么高,也不好扫了他的兴,既然凌琤想去,就当是陪他填补儿时的遗憾了。在他还在纠结时,凌琤把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票买好了,走吧!” 网上介绍说,妙应寺始建于元朝,寺内白塔为元代的藏式佛塔。坐北朝南,由正院和塔院两部分组成。中轴线上由南到北依次排列着山门、钟鼓楼、天王殿、大觉宝殿、七佛宝殿和塔院。围以红墙,院内四隅各建角亭一座。据说去的时候要绕塔走一走,顺时针走单圈,不要逆时针走。寺内不能跪拜烧香,请愿可以合掌鞠躬,闭眼冥想。 何煦和凌琤把攻略里写的都照着做了一遍,从寺内出来,又到附近转了转。夕阳的余晖斜斜打在高耸的红墙上,旁边是那种复古建筑的冷饮店。何煦走在前面,中途接了个电话停了下来,他就那样站在红墙边,身影被拉得很长、很单薄,一动不动的姿态,像一幅无声的、浸满了孤独与疲惫的油画。凌琤就这样静静地看得出了神,他后悔今天没有带相机出来。 何煦接完电话,凌琤递过来一个冰淇淋随口问道,语气里带着点抱怨“谁的电话,说那么久?冰淇淋都快化了。”何煦接过来舔了一口,冰凉甜腻的感觉顺着喉咙下滑,稍稍平复了心绪“廖川,我队友。”何煦这才看到凌琤手里空荡荡的,于是问道:“你不吃吗?”凌琤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吃甜食。 “吃甜食能让心情变好,要不要试试?”何煦说着,把冰淇淋凑到他嘴边。凌琤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舌尖不经意擦过何煦的手指。何煦手指一颤,差点没拿稳。凌琤面不改色地咽下:“我觉得,吃你的效果会更好。” 何煦飞快地收回手,感觉被舔过的地方像过了电一样麻痒,他掩饰性地自己又咬了一大口,耳根又开始发烫。凌琤看着他害羞的样子,笑着摇摇头,心情大好。 他们在附近逛了一会儿,找了个地方吃饭,没有精致的摆盘,也没有考究的服务。一个普通的川菜馆,点了几个两个人爱吃的家常菜,离米其林三星十万八千里,却离生活本身非常近,是凌琤从小就向往的,家的烟火气。 “你昨天回榕城,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你妈妈有消息吗?”回程的路上,凌琤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昨晚他当是何煦太累了不想多说,但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有说起榕城的事。何煦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妈妈还是没有消息,有个民警建议我找私家侦探之类的,我爸……算是两清了吧!”关于何军,他不想多说。 “所以你找了章皓?”凌琤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目光仍直视着前方,面上平静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何煦诧异看向他。凌琤轻咳一声,没有回答。何煦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是瞒着他找别人帮忙。他开始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很不靠谱,这让他产生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第44章 进步 见凌琤冷着脸不说话,何煦紧急解释“我是觉得他应该有这方面的人脉,所以……”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知道,凌琤在生气。从自己的病情,到杨潋的事情,自己总想着要自己解决好再告诉他。不想给他带去太多麻烦,不想彼此的感情掺杂太多外在因素。这可能也和何煦孤僻的性格有关,从小到大,他总是很怕麻烦别人。他不能保证自己能改,所以他止住了话头,车内只剩下死寂一般的沉默。 何煦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窗外的霓虹灯影透过车窗,在凌琤冷硬的侧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更添了几分疏离。何煦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明明是想保护这段感情,却总是把事情推向更糟的境地。凌琤终于动了动,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克制:“何煦,感情不是单方面的,我希望你能学着依赖我、信任我。”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中何煦的心房,他慌乱地抬眼,撞进凌琤那双深邃却失望的眸子里。何煦的嘴唇翕动,想辩解,却只挤出破碎的低语:“我……我只是不想给你带来麻烦。”凌琤的叹息轻不可闻,却让车内的空气陡然绷紧,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 凌琤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两人回到家里,何煦洗澡出来,发现他背对着自己的方向侧躺在床上,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何煦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在他身边躺下。卧室里一片静谧,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两人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 何煦平躺着,眼睛睁着,望着天花板上空调的指示灯投下的一小片幽光。他习惯了凌琤靠近时明确的信号,习惯了在亲密中保持某种程度的被动。但今晚有些不同,也许是家具城时两人的互动让他的心漾起的涟漪,也许是车上那不算争吵的谈话让他心绪不宁。他害怕凌琤就此沉默下去,害怕有一天他们会越走越远,害怕这一切也会变成一场虚无的梦境。一种莫名的、强烈的渴望在心底滋生——凌琤是他唯一能抓住,并想要的真实,他想要确认他的存在。 何煦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他的指尖轻轻地落在凌琤的后背上。隔着薄薄的睡衣,他触到了他温热的体温,感受到皮肤下肌肉的线条。那触感像电流,瞬间从指尖窜到他的心脏,让他浑身一颤。何煦的手极其轻缓地在他的后背笨拙的抚摸,不需要回应,仅仅是这样触碰着他,心中缺失的那一块就已经被填满了。 闭眼假寐的凌琤清醒地感受着何煦在他身上作乱的手,温热肌肤似乎微微一震,那细微的颤动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到何煦的指尖。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几乎想立刻缩回手。那只一直背对着他、安稳放在身侧的手臂猛地动了,精准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抓住了何煦正欲撤离的手腕。 凌琤的手很大,掌心滚烫,甚至有些汗湿,他紧紧地箍着何煦的手腕,让他无法挣脱。黑暗中,他猛地转身,化被动为主动把何煦压在身下。两人正面相对,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灼热的呼吸。 “看着我,何煦。”凌琤的声音低沉而喑哑,每个字都像裹着砂砾,碾过寂静的空气,“我从来不觉得你是麻烦,也不怕你给我带来麻烦,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排除在你的生命之外!”凌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的请求。他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幽暗的光线下,瞳孔里倒映着何煦那张慌乱的脸。 何煦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能清晰感受到凌琤胸膛的起伏,那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传递过来,烫得他指尖发麻。他的嘴唇颤抖着,喉间像被棉絮堵住,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何煦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凌琤明白,‘凌琤’这个名字早已经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仰起下巴,带着报复性的啃咬,狠狠吻上了凌琤的唇。 凌琤的身体明显一震,箍着何煦手腕的力道骤然松了半分,他俯下身,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那吻起初是惩罚的、掠夺的,像要将彼此拆吃入腹。渐渐地,却又在唇齿厮磨间不可思议地温柔下来,变成一种深切的抚慰与确认。 这天晚上的何煦很主动,他手指深深陷入凌琤后背的衣料,笨拙而热烈地回应着,他难得的主动像一剂兴奋剂般在凌琤的血液里点燃了一把火。凌琤一步步褪去何煦的睡衣,一只手在他身上肆意地游移。黑暗中,空调的嗡鸣彻底远去,只剩下彼此激烈的心跳和唇舌交缠的细碎声响,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彼此交织。 何煦的世界仿佛被抽成了真空,意识开始像褪色的胶片,边缘模糊不清,他闭着双眼,任感官放大,只有神经末稍在尖叫。失重的漂浮感伴随着胃部隐约的不适,让他每一寸血肉都像是叛离了掌控。 凌琤心头一窒,突然停下所有的动作,原本不安分的手紧紧握住何煦的,以十指相扣的方式。凌琤的目光重新回到何煦那张紧闭着双眼的脸上,看着他的神色带着一丝不安和隐忍。凌琤一阵心疼,心里责怪自己太心急了,他打开床头的小夜灯“看着我,煦煦!”他想要何煦睁开眼,让他真切地感知自己,让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不要再去回想那些让他难受的事物。 何煦睁开眼,几秒钟后,模糊的视野才重新聚焦。昏黄的灯光下,映入眼帘的是凌琤那张写紧张、担忧还在微微喘息的脸。他能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身体在尽力克制紧绷着,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和不舍“其实我还好……可以继续的……!” 凌琤看着何煦微微张翕的唇,唇瓣在紧密的贴合后显得格外饱满、湿润,泛着诱人的水光,下唇边缘甚至能看到一点被自己无意咬过的、淡淡的痕迹。他被何煦那带着害羞,又想迎难而上的表情逗笑,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轻轻在那诱人的唇上啄了一下“睡吧!”何煦诧异“啊?” “今天已经有进步了,下次我们试试上手!”凌琤笑着说完下床,直奔卫生间而去。今天确实是有很大的进步了,只是,被逼到卫生间的不是何煦,是他自己。 时间转眼来到六月高考的日子,虽然因为杨潋的事情何煦没有再去学校继续余下的课程,但还是去参加了毕业考试。关于杨潋的那个谣言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那份澄清证明和录音至今还置顶在校园网首页,公告栏上那张关于杨潋的处罚声明,纸张边缘早已卷翘发黄,像一张无人在意的广告贴纸。 何煦走在学校喧嚣的走廊上,原来三五成群低语的几个人,声音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消失。这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静默,和当初事情发生时并无两样。其实校长那时候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这种事情,不管结果怎么样,舆论都只会倾向弱者那一方。即使澄清又能怎么样,有些人还是坚定地认为杨潋是受害者,出来澄清也可能是被逼迫。何煦走进教室,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椅子腿与地面轻微摩擦的挪动声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拉远距离的意味。 窗外蝉鸣嘶哑,六月灼热的阳光透过玻璃斜射进来,在摊开的试卷上投下一块晃眼的光斑。监考老师抱着密封的牛皮纸袋走进来,窸窣的拆封声像一把小刀,划破了教室里黏稠的寂静。“同学们,拿到试卷先写名字考号。”老师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念一段与所有人无关的公文。 最后一笔落下,笔尖在试卷上留下一个微小的点。何煦轻轻舒出一口气,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六年的光阴,不管好的坏的,在这一刻都结束了,接下来是属于他的、可以自由呼吸的时光。他站起身,背上书包,脚步轻飘飘地,几乎踏着那跳跃的光斑走出教室。 人迹罕至的学校后门一棵榕树下,凌琤正靠在车上等何煦,让何煦一个人再回到这里,他是有些不放心的。他不时地往后门的方向张望,脸上带着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心。目光相接的刹那,凌琤紧绷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向何煦张开了双臂。何煦加快了脚步,书包带滑落也顾不上拉,几乎是跑着穿过最后一段距离,奔向那个等待着他的怀抱。 “考完了?”凌琤紧紧抱着他,声音里带着笑意和关切。 “嗯!考完啦!”何煦在他怀里重重地点头,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满足,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温暖了起来,过去所有的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消散在初夏的风里。他忍不住把脸埋进凌琤的肩头,深深吸了口气,闻到的全是安心的味道。 “去吃好吃的犒劳一下?”凌琤像哄小孩似的轻拍着他的后背。 “好!”何煦含糊着回答,恋恋不舍地离开凌琤的怀抱,自然地牵上他的手,十指便自然而紧密地交缠、相扣。 第45章 不只是朋友 六月中旬,花滑队所有队员归队开始正式投入训练,备战下半年的比赛。所有人都回来了,唯独尚诗淇没有回来,之前廖川打电话跟何煦说过,他觉得尚诗淇回家之后有些变了。她每天总是很忙,但又不说自己是在忙什么,偶尔接通电话也是敷衍几句就挂断了,廖川自从和她分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何煦也试着给她发过消息,她总是很久才回,也就简单说自己一切都好,就是太忙了。 训练场上,冰刀划过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队员们都在教练组的指导下努力恢复状态。何煦站在场边,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却总觉得少了什么。廖川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尚诗淇的缺席和失联像一片阴云,悄然笼罩下来。何煦向徐清婉打听过尚诗淇的消息,徐清婉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说她会晚几天回来。何煦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一点,会回来就好,证明事情不是太严重,也许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恢复正式训练没几天,队里重新做了队员调整,因为尚诗淇的缺席,双人滑又要重新拆分组队。队里的意思是让廖川先和程悠悠磨合试试,毕竟尚诗淇归期未定,不能这样干等着她,但廖川拒绝了。 冰刃交错划出急促的弧线,廖川就在不远处独自练习跳跃,落地时一个踉跄,冰屑飞溅,他撑着膝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滑开,背影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闷。 “诗淇姐到底怎么了?连个准信都没有。”休息间隙,一个年轻的女队员小声嘀咕着,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是啊,她那么看重比赛的一个人,训练从不迟到。”旁边有人附和道,语气里满是困惑和担忧。 “我听说队里要给廖川换搭档,诗淇姐是不是……”有人欲言又止,目光扫过重新组合的双人滑队员,意思不言而喻。 何煦听着这些议论,眉头不自觉地蹙紧。徐清婉虽然安抚了他,但那份“晚几天”的承诺如今也显得有些飘忽。他看着廖川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基础步法,连动作都失了平日的精准流畅。他打开微信,和尚诗淇的对话框里还是自己前几天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她回的“一切安好,勿念!” 因为离开赛中还有几个月,现在队内就安排了普通的日常训练,每周休一天。因为第二天休息,何煦打算提前一个晚上离开宿舍,这样能和凌琤多相处一个晚上,归队以来,整整六天没见面了。白天训练也没什么时间联系,只能晚上躲在被子里打会视频以慰相思之苦,凌琤更是抱怨,自己像在谈异地恋。 何煦训练结束,洗澡出来,迅速收拾好背包,将训练服叠好放进柜子里。宿舍窗外,暮色渐浓,训练场上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余下零星的脚步声。他拉上拉链时,听见走廊里几个队员还在低声议论尚诗淇的事,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他轻手轻脚带上门,走廊灯光映出他匆匆的身影。经过廖川的宿舍时,门缝里漏出摩擦地板的沙沙声——廖川又在加练,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敲响了房门。门很快从里面打开,廖川看到是何煦并没有感到很意外,因为一般来说,会来敲宿舍门的只有尚诗淇和何煦,如今也只有何煦了。“你要出去?”廖川看到从不走出训练基地的何煦背着包要出门的样子,有些诧异。 “收拾一下,我请你吃大餐!”何煦笑笑,把廖川推回屋里,催促他赶紧换衣服。他知道何煦是好意,但还是想拒绝,最后扛不住何煦软磨硬泡,只得答应。 两人在基地门口遇到肖林,本想装作没看见直接走过去,“这么巧啊,你们也出去啊?”肖林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响起,他几步走到何煦和廖川面前,恰好挡住了他们。 “关你什么事儿?”廖川没好气地说。肖林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瞥了廖川一眼,没有理他,转而看向何煦“不是说训练场就是你的家吗?我以前可是听说你除了比赛,从来不走出训练基地的?” 何煦手机刚好在此时响起,微信里凌琤的头像亮着新消息“怎么还没出来?”他打开微信,迅速回复了一句“就来”才不紧不慢地看向肖林“这就更不关你的事了!”眼里不带任何情绪。何煦向来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而这个肖林,好像从一开始就对他带有一种敌意。除了之前呛过几声外,后来何煦对他都是能躲就躲,不想摊上别的麻烦。 肖林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生气,他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让开路,脸上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更深了。何煦和廖川没停留,快步下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煦感觉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追随着自己。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是徐清婉发来的训练安排更新,何煦打开仔细看了一下。廖川见他最近用手机的时间比以往多了很多,狐疑地问了一句:“阿煦,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何煦闻言愣了一下,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凌琤在外面等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何煦出来,却看到他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人。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心想今天晚上的约会不会又要落空了吧?以往去学校接他的时候,要是有熟人和他走在一起,他都会装作不认识凌琤直接走过去。凌琤都已经做好上车离开的准备了,却发现何煦和那个人径直向他走来。凌琤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两人越走越近,心里那点不快被疑惑取代。何煦脸上带着他熟悉的笑意,不时看向自己,在和旁边人说着什么,完全不像要避嫌的样子。旁边的廖川神情有些疲惫,但看到凌琤时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等久了吧?”何煦几步跨到凌琤面前,凌琤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背包放进车里,动作熟稔,“这是廖川,我队友。廖川,这是我朋友凌琤。”何煦给二人做了介绍,他本不想隐瞒和凌琤的关系,但想到廖川现在因为尚诗淇的关系心情低落,所以还是没有详情介绍。 廖川看向凌琤,认识何煦六年,第一次看到他交队外的朋友,他带着些审视和好奇的目光在凌琤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沉闷的疏离感,简单应了声:“你好。” “你好。”凌琤也点头回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嘴角不自觉弯起一点弧度。看来今晚的约会没泡汤。他看向何煦,眼神里带着询问。 何煦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我拉廖川出来散散心,一起吃个饭。”他拍了拍廖川的肩,“走吧,饿死了,凌琤知道有家店特别棒。” 廖川没再说什么,跟着两人上了车,廖川坐上了后座,看着何煦很自然地坐上了副驾,看来两人是很熟悉的关系了。凌琤绕到驾驶座,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廖川脸上明明灭灭。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有些放空,显然心思并不在即将到来的“大餐”上。何煦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开车的凌琤,指尖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轻轻点了点。 凌琤选的餐厅藏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门面不大,但走进去却别有洞天,暖黄的灯光,木质的桌椅,空气中飘散着食物诱人的香气。他们找了个角落的卡座坐下。 “看看想吃什么?”凌琤将菜单推到何煦和廖川面前,语气轻松自然,试图打破沉默,“这里的招牌炖牛肉和烤鱼都不错。” 何煦接过菜单,翻看着,同时留意着廖川的反应。廖川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合上菜单,声音有些沙哑:“你们点吧,我都可以。” 何煦看向凌琤,凌琤心领神会,做主点了几样店里的特色菜,又要了几瓶啤酒“少喝一点没关系吧?”何煦看向廖川,点头附和“难得出来一次,喝一点!”廖川“嗯”一声,反应平淡,显然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始终是黑的。 等待上菜的时间里,气氛依旧有些凝滞。凌琤见状,便和何煦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关于学校,关于最近看过的电影,努力营造着一种轻松的氛围。何煦配合着,眼角余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廖川。他看到廖川几次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盯着那个置顶却毫无动静的对话框看了几秒,又黯然地锁上屏幕,放回口袋。那个动作里蕴含的焦灼和失落,几乎要满溢出来。 一顿饭就在这种压抑的气氛里吃完了,何煦本想提议再去逛逛,但廖川却说想回去了。没有了尚诗淇在身边,世界再盛大热闹,也像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即使身在其中,也和自己无关。廖川拒绝了凌琤送他的提议,自己打了一辆车走。何煦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何煦今晚喝了一点酒,一回到家,就把自己深深地嵌入沙发里,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慵懒与性感斜倚在沙发一角。他脸颊染着一层极消炎的、近乎透明的红晕,像被夕阳的余晖吻过。眼睛像蒙上了一层水汽,目光变得有些迟缓、有些迷离,专注地落在凌琤的身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偶尔懒懒地眨一下,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诱惑,像一个熟透了、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果实。 凌琤双手撑在何煦身体两侧,看着他,喉结随着吞咽缓慢地上下滚动,胸腔里涌起一股近乎原始的冲动。不是简单地靠近,而是想伸出手去,贪婪地摘下、品尝、占有。 第46章 出游 何煦睡着了!刚才那层撩人的、如同熟透果实般饱满的张力,此刻像潮水般悄然退去,只留下悠长而均匀的呼吸。凌琤看着他沉睡的模样,所有因他微醺撩人姿态而升腾起的、带着占有欲的躁动,都奇异地平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怜惜的宁静感。 “乖,先去洗澡!”凌琤轻轻拍了拍何煦的脸,带着不忍心叫醒他的犹豫。凌琤的手指在何煦脸颊上停留片刻,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和均匀的呼吸节奏,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用目光勾勒何煦沉睡时毫无防备的轮廓,那副模样像一只疲倦的幼兽,让人不忍惊扰。 “困……不想动……”何煦迷糊着回答,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也可能是每天这样长时间的训练真的太累了,他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何煦这个半梦半醒的娇憨样实在过于可爱,凌琤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得任由他去“那回房间去睡!”何煦闭着眼,没有再说话,而是向凌琤伸出了双手。凌琤无奈地笑了笑,最终,他轻轻托起何煦的肩膀,将他打横抱起,动作间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生怕扰了他的清梦。何煦迷迷糊糊地动了动,睫毛轻颤,似醒非醒地咕哝了一声。凌琤将他轻轻放到床上,哄小孩一般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传递着无声的安抚。他凝视着何煦蒙眬的睡眼,所有躁动的**早已化作一汪春水。 也许是恢复正式训练后,规律的生物钟习惯了早起。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何煦便悠悠转醒,迷糊间意识还不是很清醒,耳畔的均匀的呼吸声提醒着他,这是在他和凌琤的床上,他的后背还紧贴着凌琤的胸膛。何煦没了睡意,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个和凌琤面对面的姿势。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睡颜,虽然这样近距离看过很多次了,但每一个醒来的清晨都还是会被深深吸引。他突然起了玩心,伸出食指,极其轻柔地、近乎无声地,一根、两根……点着他浓密低垂的睫毛。指尖的微凉和那细软微痒的触感,让凌琤的眼皮下意识地颤了一颤。下意识地收紧了环在何煦腰间的手臂,将他更深地嵌入怀里“再睡会儿!”他声音含混,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沙哑,眼睛依旧闭着,嘴角却微微勾起。 “别动,就快数完了!”何煦没有收回手,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何煦的手指从凌琤的睫毛离开,指腹轻轻拂过他下颌骨清晰流畅的线条,从耳根下方,一路蜿蜒至他微凸的喉结旁。像是探索,又饱含无声的眷恋。凌琤的喉结在他的指尖下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闭着眼,却精准地捉住了那只在他下颌线上作乱的手,轻轻握在掌心,拉到唇边,在那细嫩的指关节上印下细碎的吻。 一只手被禁锢住,另一只手却更加大胆了。何煦不再满足于领口的边缘,开始沿着凌琤胸口的线条,隔着薄薄的睡衣面料,缓缓地向下移动。指尖的力道很轻,像羽毛扫过,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所过之处激起一阵细密的电流。他甚至能感觉到凌琤平稳的呼吸开始被打乱,变得有些深、有些重。就在他指尖再次试图钻进凌琤睡衣下摆边缘的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攥住了他作乱的手腕。 何煦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凌琤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此刻正带着一丝被他撩拨出的无奈笑意,充满侵略性地注视着他“玩够了?”他的声音褪去睡意,低沉而清晰,带着某种危险的磁性。他微微撑起上半身,阴影笼罩下来,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现在,该我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图,宣告这场“作乱”的结束,或者说,是另一场互动的开始。胃部的反应总是比身体的反应先来,但相比之前,现在已经好了很多,都是那种可以忍受的不适,只是凌琤每次看到他难受了都不忍心再折腾他。 凌琤轻叹一声,收紧的臂膀把何煦抱进怀里,掌心覆在何煦的胃部抚慰,声音里带着克制和隐忍:“乖,别乱动。”他的唇贴上何煦的额角,细碎的吻如羽毛落下,驱散了最后一丝躁动。 两人吃过早餐,凌琤带何煦去了那个有很多流浪猫的公园。他倒是更愿意两个人在家做点“脱敏治疗”之类的事,只是自从何煦听他说过那个公园后,一直想去看看。再加上丑毛被送走之后,何煦每次走在街上看到毛茸茸的小动物,眼神里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凌琤知道,何煦对丑毛有着特殊的感情,在自己内心纠结、拉扯刻意冷落他的那段日子,丑毛是何煦唯一的陪伴和慰藉。 虽说是来日方长,但答应过何煦的事情,他总想着要尽快去完成。所以,难得的假期,再不去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他觉得,何煦一定会喜欢那里,这次,他没有忘记带相机。 果然不出凌琤所料,何煦走近公园里流浪猫聚集的那个角落,他如同被施了魔法一样定在那里,目光完全被眼前的盛大景象所吸引。何煦惊叹,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各式各样的猫,说这里是一个猫咪国王也不为过。凌琤也发现,这些猫似乎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多了,应该是没有人员管理,也没有经过绝育,很多猫自由□□,又生了很多小猫的缘故。 这些猫看到陌生人来也不知道害怕,不停有小猫在何煦脚边蹭来蹭去。当一只三花来到他跟前的时候,何煦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来“你好呀!”他声音轻柔,指尖试探着触碰那毛茸茸的背脊。猫儿没有躲闪,反而主动蹭了蹭他的手,何煦的指尖微微颤抖,仿佛又触摸到丑毛那熟悉的柔软,心头涌起一股酸涩又温暖的暖流。凌琤站在几步开外,静静看着这一幕,手中的相机悄然举起。镜头里,何煦的侧脸专注而温柔,眼神里沉淀的思念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凌琤收起相机走了过去,在何煦身边蹲下“要带一只回去吗?”虽然何煦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基地,但凌琤一直记得,他们曾经说过要共同养丑毛的。 “不了吧……它们的亲戚朋友都在这里,我要是把其中一只带回家,它得多孤单啊,而且它的爸爸妈妈也会难过的!”何煦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挠了挠三花猫的下巴,小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它们在这里自由自在的,有这么多小伙伴,其实也挺好的。”何煦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凌琤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何煦的头:“嗯,你说得对。”目光扫过那些或慵懒打滚、或互相追逐打闹的猫咪“它们或许早已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他顿了顿,视线回落到何煦身上,带着一丝宠溺“但我们可以经常来看它们!” 何煦抬起头看向凌琤,脸上漾开温暖的笑意“好。”他应着,声音里带着满足的轻快。他站起身,那只三花猫蹭了蹭他的裤脚,又跑开了。凌琤也站起身,自然地牵起何煦的手,十指相扣。他们沿着公园里的小径又逛了一圈,凌琤偶尔会举起相机,捕捉下何煦专注温柔的侧影。 公园旁边有个老旧的冷饮店,一栋褪了色的灰蓝色平房伫立在路边,一块被藤蔓吞噬的旧木招牌在热风里轻轻晃动。何煦在门前站立,怎么也没能认出那招牌上是几个什么字。 “渴了吗?”凌琤见他不动,询问道。 “进去坐坐?”何煦放弃了辨认招牌上的那几个字,想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招牌已经破烂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照常营业。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一股裹挟着陈旧冰箱气息的凉意扑面而来,瞬间卷走了皮肤上的灼热。店里异常安静,只有头顶一台老式吊扇在慢悠悠地转动。靠墙的角落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正伏在一个旧木柜台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手边放着一本小说。 “有人吗?”何煦走过去,压低声音问。 小姑娘猛地惊醒,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被惊扰的茫然,在看清眼前人之后随即转为满脸花痴的笑意,那么好看的小哥哥,她只在电视上看到过。 “你是明星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眼前这个小哥哥有点眼熟。 何煦无奈地笑了,没有回答,跟在后面进来的凌琤看到小姑娘对着何煦笑得一脸花痴相,沉下了脸“渴了,有什么喝的吗?” 小姑娘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一个,虽然这个小哥哥也长得帅,但看起来有点凶,她可不敢对着他发花痴,收起脸上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家没有咖啡……也没有奶茶。” “那有什么?”何煦怕凌琤严肃的样子吓到人家,赶紧拽着他找了个座位坐下。 “冰粉、冰镇酸梅汤、冰镇酒酿圆子……”小姑娘一和何煦说话就转了笑脸“这家店是老字号了,还是我奶奶年轻的时候开的,饮品也都是我奶奶亲手做的,很好喝的!” “那就每样都来一份吧!”何煦倒不是很渴,只是小姑娘说起奶奶时脸上幸福的表情让他很触动,让他想到自己早逝的奶奶,还有榕城一直记挂着他的李婆婆。“对了,你们店外叫什么啊,招牌上都看不清?”何煦看向在盛酸梅汤的小姑娘大声问道。 我爷爷奶奶都姓夏,所以这家店叫:“酿一壶浅夏!” 第47章 黑暗里的眼睛 “酿一壶浅夏……”何煦小声嘀咕着这几个字,感觉很有意思,他想,开这个店的奶奶一定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不一会儿,小姑娘举着托盘回来,旧木桌上就摆满了各种冰镇饮品,还附赠了一碟坚果。 何煦迫不及待各试了一口,冰爽甘甜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几滴汽水顺着他微仰的下颌滑落,滴在T恤领口。凌琤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眼底漾开笑意。他拿起相机,对着何煦按下快门。轻微的咔嚓声让何煦转过头,眼神带着询问。他嘴边还沾着一滴酸梅汤。暗红的液体挂在嘴角,与他那天真的、疑惑的眼神形成强烈的对比。他微微歪着头,看向凌琤的眼神带着一种懵懂的、无意识的诱惑。“咳……”凌琤轻咳一声,扭头摆弄相机掩饰尴尬“刚才在公园拍的,”凌琤将相机屏幕转向何煦,“看看?” 何煦凑过去看。屏幕上定格着他蹲在三花猫前专注的侧脸,指尖轻触着猫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发梢和肩上。照片里的他,神情是少有的放松和温柔。他又往后翻了几张,有他伸手轻挠小猫下巴的,有他仰头看着树上一只打盹的橘猫微笑的,还有刚刚在店外,他站在那块破旧的招牌前认识辨认的样子。 何煦在看照片的时候,凌琤自然地端起一碗冰粉吃,何煦看到,想要阻止“这碗我吃……过……”话还没说完,才突然想起,这三碗都被他吃过了,“过”字被他吞进肚子里,默默垂下头去。凌琤抬头看向他,一脸不解,旁边目睹全程的小姑娘没忍住嗤笑出声。 刚刚还晴朗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乌云密布,空中不时传来几声雷鸣。不一会儿,雨点就密集地敲打下来,雨滴沉闷地砸在窗上,继而如疾弦骤拨,渐渐织成了一道水幕,遮蔽了窗外的世界。 “雨下那么大,今天回不去了吧?”凌琤看看窗外,视线转回到何煦身上,打趣道。 “回不去就不回去了!”何煦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附和道。凌琤闻言,把手机推到他面前认真道:“那打电话请个假吧!” 何煦瞪大了双眼“你认真的?”看他慌张的样子,凌琤笑着点点头继续逗他“认真的,我明天一早送你回去!你们不是集训期间不是可以申请在外面住吗?要不你申请试试?”何煦这才意识到凌琤没有在开玩笑。虽说队里是有这个规定,但他一直以来都是住在基地的,突然没有任何理由地申请出去住,肯定会惹人怀疑。他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可是……”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偷偷抬眼去看凌琤,对方正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吃过的那碗冰粉,似乎浑然不在意那点小小的“间接接触”,姿态自然得让何煦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才更奇怪。 “这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就停了,你们不用担心的。”他们的对话让小姑娘听得云里雾里,以为二人是怕今天回不了家,出口宽慰道。何煦闻言,内心无比感激这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开始转移话题和她拉起了家常“是吗?你在这住很久了吗?” 小姑娘好像特别喜欢和何煦说话,干脆提了个小凳子坐到他的旁边“对啊,我出生就在这了。”小姑娘开始絮絮叨叨讲起了这个小店的故事:夏奶奶和爷爷是因为一碗冰凉粉结缘的,后来开了这家小店,在那个年代,这个小店养活了一家人。但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爷爷便发生意外去世了,奶奶守了他们的家和这个店一辈子没有离开。店名是爷爷亲自为奶奶题的字,所以即使被风化得已经完全看不清是什么字了,奶奶依然不舍得换掉。 何煦听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木桌边缘划动。夏奶奶的故事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在他心底晕开一片酸涩的温润。他想象着那模糊的店招在风雨里飘摇,承载着一个人一辈子的守候,忽然觉得空气都变得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这样漫长的时光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凌琤哥……我们下次还来这里好不好?”他突然就很想见见夏奶奶,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勇气能让一个人这样坚守一辈子。“好!”桌子下面,凌琤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 “我奶奶常说,日子就像这冰粉,看着清亮简单,熬煮的时候可费功夫啦!爷爷走了,她就守着这锅灶,守着这点甜,日子也就这么熬过来了。”此时的三个人可能都还不能理解这种靠回忆度过余生的情感有多厚重。对于十八岁的他们来说,青春的爱恋,应当如这场汹涌而来的骤雨。 窗外雨势终于显出疲态,渐渐稀疏了。几缕阳光,刺破云层,悄然抚上湿漉漉的大地。窗玻璃上,雨珠正顺着蜿蜒的轨迹缓缓滑落。何煦的视线随着窗玻璃上的雨滴滑落“雨停了……”心情忽然有些沉重,或许是因为夏奶奶的故事,或许是因为马上又要和凌琤分开了 “要回去了吗?”凌琤松开握着何煦的手,看了下时间,准备收拾东西。 “回去后,就得下周才能见面了……”何煦把视线重新转到凌琤身上,带着无限眷念。 “下周……”凌琤言辞有些闪烁“下周可能不能见面了……!”何煦看向凌琤,眼神里带着疑问。 凌琤的指尖从相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拂过。“考试结束后,我可能会去山里待一阵子,”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思索,“拍点不一样的东西。” “什么时候决定的啊,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虽然知道是有正事要做,但一想到要分开那么久,而且山里信号也不好,可能连电话也打不通,何煦的心里就堵得慌。 “要是一早就告诉你,你今天得郁闷一整天吧。”凌琤把相机收好放进包里,起身揉了揉何煦的头“好了,我会尽快回来了,不要郁闷了!”何煦跟着起身,自然地牵上他的手,十指相扣。难怪刚才凌琤说下雨了不回去了,原来他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分离焦虑,他也想两人能多一点时间相处。 他们刚走出小店,迎面碰上两个阿姨刚好走进小店,一边走还一边高声叫道:“秋岚……来两碗冰粉!”小姑娘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渐渐变得模糊,何煦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夏秋岚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阵雨过后的城市,宛如蒸笼里倒扣着,又闷又热。何煦让凌琤把车停在离宿舍稍远的地方,陪他步行到宿舍门口,凌琤知道,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多相处一会儿。在随时随地会碰到熟人的环境里,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去牵对方的手,手臂偶尔在行走的微波晃动中,不经意擦过彼此。每一次短暂、微弱的接触,都像一小簇冰冷的火星,激起一阵隐秘的电流,沿着手臂窜向心脏,引起一阵慌乱的悸动。 凌琤和何煦慢悠悠地并排走着,何煦一会走在他左边,一会走在他右边,偶尔走在他前面,面对着他倒退着走,和他絮絮叨叨说着今天的感受。凌琤则一脸宠溺地看着他低笑不语,偶尔点头附和。影子在身后被路灯拉得很长,又在下个灯柱下猛地缩短,像两条被无形绳索反复牵扯、纠缠的灵魂。 “到了!”凌琤突然停下脚步,拉住还在倒退的何煦说,声音轻飘飘的,让人听不真切。何煦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两人在门口磨叽了很久,好在是后门,而且是晚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要是被人看到两个男人在宿舍门口腻腻歪歪、难舍难分的样子又要上八卦头条了。 “好了,进去吧!”凌琤见何煦还站在原地磨蹭,就是不肯转身,小声催促道。 “要不……我再送送你吧……”何煦垂着头,路灯的光晕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他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一颗湿漉漉的小石子,掩饰着内心的不安与慌乱。不知道从什么起,他好像得了一种叫“分离焦虑症”的病,他害怕听到类似“我会很快回来”的话,比如妈妈、比如尚诗淇。 凌琤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痒又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向前极轻地迈进半步,拉近了那点本就微乎其微的距离。“何煦……”凌琤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在这潮湿闷热的夜晚,却像带着灼人的温度。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蹭过何煦的眼角,动作珍重得像在拂拭一件易碎的珍宝。 何煦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动,倏地抬起头,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凌琤的指尖带着薄茧,那一点点粗糙的触感掠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电流般直窜心底。他贪恋这点触碰,却又因为地点而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子。 “我不会去很久……”凌琤指尖停留在何煦的耳廓边缘,没有再进一步,只是维持着这个若即若离的姿态,“我会尽量……给你消息。山里信号不好,但我会找有信号的地方,嗯?” 何煦用力地点了点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终于抬起手,飞快地、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抓住凌琤的领口将他拽向自己,在他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隐秘的勇气。 凌琤还来不及真正的感知、确认,那转瞬即逝的温热气息已带着何煦的身体向后踉跄了半步。“进去吧,”凌琤的声音更哑了,带着克制的笑意和更深的不舍。 何煦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闷热空气,转身推开宿舍楼那扇沉重的玻璃门。门内的灯光倾泻出来,瞬间照亮了他半边身影。他一只脚踏进门内,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凌琤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在路灯和门厅光线的交界处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望向他的眼睛,在暗影里异常清晰明亮。 后门的角落深处,在那最浓重的黑暗里,毫无预兆地,猝然亮起一点猩红,像一颗永不闭合的、来自深渊的瞳孔! 第48章 退队 凌琤进山的那段日子,何煦终于不再找借口外出了,他好像回到了认识凌琤之前的生活,除了训练还是训练。训练间隙,何煦会独自坐在场边,手机屏幕亮着,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刷新着那个可能毫无变化的界面。山里信号飘忽得像捉摸不定的风,有时一条消息要辗转许久才能送达,等待变得具体而煎熬。徐清婉好几次走过,都看见他这副模样,眉头微蹙,专注得仿佛那小小的屏幕里藏着整个世界的回音。队友们起初还打趣两句,见他只是沉默地笑笑,眼神却依旧粘在手机上,久而久之也便默契地不再打扰。 时间转眼来到了六月底,大家没有等来尚诗淇归队的消息,却等来了她退队的消息。这一消息对何煦和廖川来说无疑是一记重棒,闷在胸口嗡嗡作响。 何煦刚做完一组力量训练,正用毛巾擦着汗,手机屏幕恰好亮起,弹出的通知标题像根冰冷的针,刺得他动作一滞。毛巾从手中滑落,掉在塑胶地板上,发出轻微的闷响。他盯着那条简短的消息,几秒钟的空白后,才猛地抓过手机,指尖带着汗湿的凉意,飞快地点开详情。每一个字都看得无比清晰,却又像隔着一层朦胧的湿意,模糊得难以理解“退队”两个字的分量。 廖川就在不远处,同样拿着手机,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望向何煦,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仓促交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震惊与茫然。徐清婉站在场边,手里拿着训练日志,也看到了这条在队内网站迅速炸开的通知。尚诗淇退队的事情没有通过主教练徐清婉,而是直接向滑联递交了申请。所以这个消息对于徐清婉来说同样如晴天里炸开的一道惊雷。 在休息区的肖林看到这则通知,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动,编辑信息,然后发送:“你的生日礼物到了……请查收!” 训练结束,何煦第一时间找了廖川,问他知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毕竟他和尚诗淇不只是队友,还是情侣。“诗淇有联系你吗?为什么那么突然?”廖川没有说话,把手机递给何煦,屏幕上是尚诗淇上午发来的分手信息:“我们分手吧,走到这一步我很抱歉,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忘了我吧,不要再联系我了!” 那条冰冷的分手信息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廖川,也刺得何煦手指发僵。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廖川眼底最后一点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空茫的死寂和迅速泛起的猩红。 廖川拿回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他没有再看何煦,转身大步冲出了训练馆。沉重的自动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那声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也砸在了何煦的心上。这几年来三人相处的点滴还历历在目,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出国比赛、一起度过了很多个拂晓和黄昏。他以为他们还会一起度过许许多多这样的日子,他还记得尚诗淇和廖川回家的那个晚上,他们喝的酒,说的话,字字句句都还记忆犹新。尚诗淇的突然离场,就像地基无声塌陷,在毫无防备时,脚下的土地突然空了,没有地震的轰鸣,只有脚下一软,整个人向下坠落的失重感。你以为坚固无比的东西,瞬间化为齑粉,你却连“为什么”都没机会问出口。 晚上回宿舍的时候,何煦又在门口遇到了肖林,他看似轻松惬意地倚靠在何煦门口,刚好挡住了他回房间的路。看到何煦走近,肖林嘴角微微向上提起一个弧度,却远非一个真诚的笑容。更像是某种了然于胸的、带着玩味的牵引。眼底深处不见丝毫暖意,反而沉淀着一种冷冽的、洞悉一切的光。 “有事?”何煦的声音带着训练后的疲惫和明显的不耐烦,肖林那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你说……程悠悠能不能取代尚诗淇?”虽然是疑问句,但肖林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何煦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明白,尚诗淇如果退队,能够顶上去的无疑就是程悠悠了,只是他不明白,肖林突然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那我换个问题……”肖林停顿了一下,声音比刚才压得低一些“你觉得,我能不能取代你?”语气不再是之前那种玩味,而是一种毫不掩的鄙夷。 “欢迎你在赛场上打败我!”何煦的耐心被消磨殆尽,语气硬邦邦的,他现在没有心情应付肖林的故弄玄虚,对他的话也没做多想。肖林是有实力的,只是太急于求成,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被他取代了,也只能怪自己实力不够。不管是在赛场上还是在生活里,何煦从来都不怕输。 “好吧……如果我们有机会同台竞技的话……”肖林像是欣赏够了何煦紧绷的状态,嘴角那点虚假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好好珍惜眼前人吧……”肖林留下这句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然后没再看何煦一眼,转身沿着走廊不紧不慢地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渐行渐远,只留下何煦一个人僵立在宿舍门口,被那句意味深长的“关心”钉在原地,后背一片冰凉。 何煦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肖林所说的“眼前人”是谁,但他有预感,他肯定知道了什么,尚诗淇?廖川?抑或凌琤?何煦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一股混杂着愤怒和无力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精准地刺在何煦最敏感的神经上。 何煦回到房间,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光滑的玻璃面映出他模糊的侧影。锁屏、解锁,反复几次后他终于点开凌琤的窗口,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天前的那句“晚安”。想他!这念头像藤蔓,在寂静的夜里疯长,缠绕住每一寸呼吸。心里塞满了细碎的日常、瞬间的感受、微小的情绪——好的、坏的、有趣的、烦人的,统统都想告诉他。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很久,打下几个字“还没有信号吗?”又飞快删掉,这不问了句废话嘛。又重新输入“尚诗淇……”又删掉,何必和他说这些令人不愉快的消息呢。最终,何煦深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翻腾话语只用两个字表达“想你!”。 尚诗淇退队通知下来的第二天,廖川请假去了尚诗淇老家,虽然尚诗淇让他不要再联系她了,但他不愿不明不白就这样被分手,要死也要死个明白,他要去面对面地问一句,到底是什么原因。 休息日那天,何煦一个人回到家,家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少了一个人存在。在过分安静的空气里,何煦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凌琤依然没有消息,五天,日历上只是划去了五个数字,可在何煦的感觉里,时间像被无限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空旷的等待填满。世界像被按下了暂时键,只有他被困在这停滞的时间里。 廖川回来了,脸上是连日奔波和心力交瘁后的灰败。看着他一脸颓败的样子,何煦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他没有多问,廖川也什么都没有说。那天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喝了很多酒,何煦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已经醉得舌头打架说不清话了。 “为什么?何煦!你告诉我到底他妈为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廖川的嘶吼像困兽的悲鸣,在空旷的房间里炸开,震得墙壁嗡嗡作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门口的何煦,里面翻滚着痛苦、愤怒和无法理解的茫然。 何煦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看着好友在自己面前彻底崩溃。尚诗淇的决绝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不仅仅是退队,更是切断了所有联系,从廖川的生命里彻底抽离。那份冰冷的通知和分手短信,原来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后的“交代”。他不知道廖川去这一趟有没有见到尚诗淇,但从目前来看,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分手已成既定事实。 “阿煦,我也不想再滑冰了,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那个我想要托举的人了。”廖川安静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边已经摆满了一个又一个空酒瓶。他眼睛深陷,布满血丝,原本清亮的少年意气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死寂。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泄露出来,像受伤野兽的哀鸣。到最后也许是连日的奔波太累,也许是醉了,他身体一点点滑落,最后蜷缩在地板上,沉沉地睡去。 何煦费了点劲才把廖川弄到床上,看着好友被痛苦淹没却无能为力,那沉重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想起肖林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那句“好好珍惜眼前人”,寒意再次从脚底升起——尚诗淇的“消失”,仅仅是个开始吗?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肖林好像知道什么? 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同样疲惫的脸。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停留在那个依然没有新消息的对话框上。凌琤的头像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尚诗淇的消失,廖川的崩溃,肖林的阴影,所有沉重混乱的情绪淤积在胸口,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迫切地想抓住点什么,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第49章 教练的警告 “何煦,我希望你不要受这件事的影响,好好备赛才是你现在的首要任务!”休息室里,徐清婉对何煦语重心长地说。她知道,何煦、廖川还有尚诗淇三人之间的关系很好。虽然尚诗淇曾经也是她很看重的队员,但接下来几个月的赛事对何煦来说很重要,她不允许任何人或事影响到他。 何煦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看着徐清婉冷静到几乎冷漠的脸,心里不禁升起一阵寒意。六年来,徐清婉对他、尚诗淇或者廖川,无论是在花滑上还是生活上都呵护备至,在深夜陪他们加练,甚至在生病时亲自照顾。他曾经以为,除了妈妈以外,徐清婉应该是这个世上最爱他们的人,可是如今她对尚诗淇和廖川的态度,让何煦觉得陌生。以前听陈墨说起徐清婉的冷漠他还想替她辩解,可如今他才明白,她所有的好,都只会给对她来说有价值的人。何煦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休息椅的边缘,那凌琤呢?是不是他的出生对于徐清婉来说都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她才会对他冷脸那么多年? “教练,您有爱过谁吗?”何煦突然就很想知道徐清婉冷漠的表象之下,冰封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徐清婉脸上表情一滞“妈,您爱过我爸吗?”凌琤曾经问过的问题回荡在她脑海。她讶异于何煦居然会问出同样的问题,他也和凌琤一样,觉得她太过冷漠了吗?她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终于,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五岁开始学花滑,我把毕生的热情都奉献在我所热爱的事业上。”她的眼神锐利地看向何煦,继续说:“我知道,你觉得我对诗淇太过冷漠了。但何煦你要知道,我那么多年对她悉心栽培,是她轻易放弃了,连个理由都没有,是她辜负了我。” 何煦的心猛地一沉,虽然这是他无法反驳的事实,但那句“是她辜负了我”还是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耳朵,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曾经以为徐清婉的严厉是另一种形式的爱,是鞭策他们努力向上的动力,可现在,这层滤镜彻底碎裂了。她的爱,或者说她所付出的“好”,原来都明码标价,只属于冰场上能继续闪耀的棋子。他几乎能想象凌琤当年面对徐清婉时,那张稚嫩的小脸上会是怎样的困惑和受伤——一个不被母亲承认价值的孩子。 徐清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像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要知道,在竞技体育里,不进步就只有等着被别人超越,机会不会在原地等着你。”她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廖川如今因为诗淇的原因没法继续训练,想要休长假,我尊重他的决定,但也仅此而已,如果他不能调整好自己,为了儿女情长毁了自己的前途,对我同样是一种辜负,那他以后的事情就都与我无关。” “无关……”何煦低声重复,只觉得荒谬。六年的朝夕相处,无数次跌倒后的搀扶,庆祝胜利时的拥抱,那些深夜加练时共享的疲惫和坚持……在徐清婉这里,竟可以如此轻易地被一句“无关”抹去?他看着她,这个曾经被他视为第二个母亲的人,此刻却像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剔除了所有她认为无用的情感零件。 “何煦……”徐清婉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情绪。感情用事只会让你变得软弱。诗淇选择了离开,廖川选择了颓败,那是他们的路,我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你重蹈他们的覆辙。你的路在冰场上,在接下来的赛场上!如果你还想站在最高领奖台上,就立刻收拾好心情,去训练!” 如肖林所说的那样,程悠悠成功取代了尚诗淇的位置,作为队内双人滑的一号种子备战接下来的比赛。通知下来那天,刚好是程悠悠的生日。 尚诗淇退队和廖川暂时离队引起的轰动也就仅仅那几天时间,很快就被新的训练安排和赛事热点取代了。像一颗掷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一阵水波之后又归于平静,再无人提起。 凌琤依然没有消息,他进山已经整整两周了,除了开始那两天偶尔有消息传来,后面就彻底失联了。除了等待,何煦没有别的办法,他告诉自己,等到他说的回来的日子如果还是没有回来,他就自己去找,虽然他没有任何方向。他强迫自己回到冰场恢复正常的训练节奏,像往常一样滑行、旋转、跳跃。冰刀刮过冰面发出熟悉的声响,却像钝刀在磨砺着他的神经。徐清婉的话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在他脑海里盘旋——“辜负”、“无关”、“价值”。 徐清婉就站在场边,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个动作。她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休息室里的那场对话从未发生,仿佛那两个被她亲口定义为“辜负”了她的队员,真的从未在她生命中占据过重要的位置。她只是专注地看着何煦的每一个起跳、每一次落冰,精准地记录着数据。那专注的姿态,冷酷得如同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的运转效能。 “力量不够!轴心歪了!何煦,集中精神!” 她的声音透过冰场特有的回响传来,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何煦有些慌乱,举手示意想要休息一下,凌琤的事一直萦绕在他脑海,让他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 “你的阿克塞尔三周跳成功率为什么降了?连三周跳都不稳定,你还想挑战四周半吗?你想以这样的状态去拼四大洲锦标赛的名额吗?”徐清婉把手中的数据递到何煦面前,让他自己看。何煦撑着膝盖,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了气息后挺直身体,他抹掉脸上的冰屑,眼神里像有什么东西彻底凝固了“对不起,我会尽快调整!” 何煦重新滑向起速区,冰刀蹬冰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抗拒。他用力起跳,身体在空中旋转,却在落冰的刹那失去了平衡,踉跄着扶住膝盖才勉强没有摔倒。冰屑溅起,黏在汗湿的额发上。他抬起头,撞上徐清婉的视线。眼里是对结果的不满意和催促。她微微蹙眉,嘴唇紧抿着,摇了摇头。“调整呼吸,重心再压前一点。”她的声音没有温度,只是冷硬地指出技术问题,“记住,情绪是最大的敌人。冰场上,只有你的身体和意志值得信赖。相信你可以的,别浪费你自己的天赋,继续!” 何煦一次次地滑回起速点,反复练习那一个动作。冰场巨大的穹顶下,只有冰刀划过冰面的刺耳声响,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回荡。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他只能朝着教练指定的方向,那个“最高领奖台”奋力滑去。而徐清婉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鞭子,始终悬在身后,冰冷地丈量着他每一步滑行的“价值”。 七月的一个下午,何煦手机里那个沉寂了十多天的头像终于跳动了“后门等你!”短短几个字,像起搏器的强电流贯穿了凝固的时间和那颗沉寂的心。何煦甚至来不及换衣服,和徐清婉打声招呼后就穿着训练服朝宿舍后门狂奔而去。 就在以前每一次见面和分开的老地方,停着那辆熟悉的车,车旁斜靠着那个熟悉的人影。他穿着沾满泥点的工装裤,一看就是从山里出来直奔这里而来的。上身看起来还算干净,那双桃花眼,在疲惫的底色下,依然黑得发亮。 “凌琤!”何煦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嘶哑和颤抖,几步跨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触手是温热的皮肤和凸起的骨骼,带着山野间奔波后的粗粝感。“你……你他妈去哪儿了?!吓死我了!”恐惧、担忧、连日积压的窒息感,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全化作了这一声带着哭腔的质问。 凌琤被他抓得晃了一下,咧开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牙齿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很白。“轻点,劲怎么那么大。”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干涩,“对不起啊,发生点意外……”他知道,这段时间肯定把何煦吓坏了。何煦闻言,赶紧松开了握住凌琤的手,又猛地把他拉近自己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打量了个遍“发生了什么意外?受伤了?” “没有没有,不信你看!”凌琤后退半步,转了个圈,证明自己确实是完好无损回来的。何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忘了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顾不得会不会有人看见,一头扎进凌琤的怀里“山里信号真有那么差吗?你怎么都不联系我?”他双手紧紧箍住了凌琤的腰,带着撒娇的语气埋怨地问道。 “手机掉水沟里被冲走了……”凌琤无奈地笑了,下巴在他发顶蹭了蹭说:“我连家都还没回,买了个新手机就赶来了,一身还脏兮兮的。” “我又不嫌弃……”何煦摇了摇头,箍在凌琤腰间的双手却收得更紧,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浮木。凌琤不再说话,只是用手轻拍何煦紧绷的后背,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通道深处隐约传来的冰场制冷机的低沉嗡鸣,以及监控探头那点微弱的红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隐秘角落里的重逢与即将掀起的风暴。 --- 第50章 第一次 当天晚上,何煦向队里提交了申请“有事外出,明早归!”还没有得到批复,他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徐清婉看到申请的时候他已经和凌琤回到家里。徐清婉看着那简单的几个字,回想起最近这段时间何煦的反常,不禁蹙紧了眉头。之前她只当是因为尚诗淇的事情,现在看来,肯定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来北城六年,这是何煦第一次因为私事提前结束训练。徐清婉的心沉了沉,脑海里闪过何煦最近的反常举动,越想越不对劲,决定找个时间找何煦好好谈一谈,她绝不允许何煦因为儿女私情影响自己的前程。 凌琤这次进山的拍摄主题为两大类,第一天象类:不同山峰、云海、湖泊在不同晨昏光线下的壮丽景象。还有雷暴、彩虹、佛光、朝霞晚霞的奇异色彩。第二动植物生态类:寻找拍摄深山里特有的奇花异草、菌类生长细节。或是鸟类、昆虫、小型动物在微距镜头下展现的结构和行为。 凌琤去洗澡了,何煦就抱着他的电脑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翻看他最近拍的照片和视频,看起来他这一趟收获颇丰,被青翠缠绕的山峦、溪流中被冲刷得如钻石般闪烁的鹅卵石、微距镜头下,不知名的飞虫眼睛折射出的光点,每一张都展示了一个微观宇宙的呼吸与脉动。何煦看得入了迷,他不懂摄影,但他知道,凌琤拍的这些照片都很美。 看完新拍的照片,返回到上一层目录的时候,何煦看到一个文件名为“他”的文件夹。看这个名字何煦就知道,这个文件夹肯定和自己有关,但当他打开这个文件夹的时候,还是被震撼到了。里面全是他不同时间、地点的照片,有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最早一张是他生病住院时的睡颜。何煦心里不禁升起一丝酸涩却又有些甜蜜的感觉,原来凌琤那么早就已经动心了! 凌琤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何煦抱着电脑,一脸傻笑的样子。他赤着上身,腰间松松垮垮地系了条浴巾,发梢还滴着水,顺着脖颈滑落,在锁骨处短暂停留。何煦抬头望向他,视线暧昧地勾勒着他肌肉的线条。水珠在皮肤上泛着细碎的光,像是某种无声的邀请。凌琤用毛巾随意地擦了擦湿发,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身上还带着未散的热气,混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侵略性地占据何煦的感官。 “在看什么?”凌琤低笑,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一步步朝何煦走近。床垫因为他俯身的动作微微下陷,他撑在何煦身侧,发梢的水滴擦过何煦的脸落在他的锁骨上,凉得他微微一颤。何煦没有回答,抬眼看他,却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像跌入一片暗涌的海。他指尖抵上他的胸膛,触到一片温热与潮湿。 凌琤的手掌在何煦腰窝的位置轻轻摩挲。他知道这是他的敏感地带,每次只要轻揉腰窝的位置,何煦整个人都会酥软得像水一样瘫进他怀里。凌琤靠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呼吸交错间,寂静的房间里都是彼此如擂鼓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想我吗?”凌琤手上动作没停,低声问,嗓音里带着压抑的克制。何煦退缩了一下点点头,“想!”软糯甜腻的声音被尽数吞没。凌琤的浴巾松了,但何煦来不及提醒。电脑被推到了床下,何煦想要起身去捡,被凌琤温柔又霸道地拽回来“认真点!”声音低哑,不容置疑。 凌琤的吻从何煦唇角顺着脖颈一路向下,在锁骨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惹得何煦指尖一颤,下意识在他的背上留下抓痕。他低笑一声,灼热的掌心抚过何煦腰侧“别紧张……”嗓音沙哑,呼吸喷吐在何煦敏感的肌肤上,“我们慢慢来……” 也许是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让此刻的触碰变得格外真实,也许是分开这些日子里的不安让今晚的何煦格外珍惜此刻的相拥。他搂着凌琤的双手抱得比平时更紧,手臂微微发颤,像是要把这些日子漏掉的温度都补回来。 这个晚上的何煦很主动,含蓄又细腻的吻落在他的唇上、颈间,学着他的样子触碰他的耳垂、喉结,他生涩地啃咬着,毫无技巧,却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深深的烙印。凌琤捧着他的后脑勺,把主动权交给他,一双眼眸幽深,自喉间压抑地低哼一声。炙热的吻遍布了每一个地方,凌琤目光放空地看着天花板,气息喘得越发粗重,时不时发出一声喟叹。渐渐地,凌琤感觉到被硌得生疼,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 “煦煦……”凌琤用他那沙哑的嗓音亲昵地叫着何煦的名字。何煦从他身上抬起头来看向他“嗯?”湿润的唇张开微微喘着气,迷离的眼神懵懂又勾人,看得凌琤心神荡漾,终于忍不住,捏住他的双肩化被动为主动,重新把何煦按在床上“想吗?”何煦没有说话,而是抬起了下巴,贴上他的唇,用行动来告诉他答案。 凌琤对何煦的反应很满意,嘴角细不可查地勾起,加深了这个吻。虽然被触碰的第一个念头还是想要推开,但心里的渴望让他忽略了那小小的不适感。嘴里一遍遍重复着凌琤的名字。“原来……我家煦煦喜欢主动啊!”凌琤说着,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凌琤因为担心何煦的身体,依然克制着没有到最后一步。但在这个晚上,两人的亲密接触还是取得了阶段性进步。夜已深,窗外的月光被窗帘滤成朦胧的银雾,而室内的温度却在节节攀升。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凌琤送何煦回道了训练基地。还是把车停在后门那个地方“到了”车上,凌琤握住何煦的那只手还没舍得松开,指尖无意识地在何煦手心画着圈,有些不舍地说。 何煦垂眼看着凌琤在自己手心画圈的手指,那细微的痒意仿佛顺着血液一直蔓延到心尖,带来一阵酥麻。他耳根微热,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上脑海,身体被抚触过的每一寸似乎都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让此刻的离别显得格外黏腻。 “训练结束……可以来找你吗?”凌琤抬眼,目光细细描摹着何煦的侧脸,清晨的光线透过车窗落在他年轻干净的轮廓上,连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拇指的指腹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在那柔软的手心皮肤上按揉了一下,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期待。 何煦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热度,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眷恋地反勾住了凌琤的手指,一个细微却坚定的缠绕。“下周休息再见吧,徐教练最近看我有点看得紧。”他低声道,目光终于从两人交缠的手指上抬起,对上凌琤的视线。把尚诗淇和廖川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凌琤的指腹依旧在何煦温热的掌心缓缓摩挲,但眸光沉了沉,他知道尚诗淇和廖川对于何煦的意义,清晨柔和的光线落在何煦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那微微蹙起的眉尖泄露了困扰。凌琤单手把何煦拉进怀里,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肩问道:“需要我帮忙查查吗?”他指尚诗淇的事情。 何煦摇摇头说:“不了,她是安全的,只是她不愿意让我们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尊重她。” “那你就不要太担心了。”凌琤说着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去吧,不早了!” 何煦喉结细微地颤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更紧地缠住凌琤的手指,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像是汲取某种力量后奔赴战场的决绝,下车往宿舍跑去。 毫不意外地,在走廊上又碰到了肖林,他好像是特意等在那里的。看到何煦走近,带着他那张似笑非笑惹人讨厌的脸用生怕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道:“哟,这么急着跑回来,是怕徐教练查岗吧?”他拖长了尾音,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佻,见何煦不搭理,他又凑近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还是说,又去偷偷见你的‘凌教练’了?这黏糊劲儿,连宿舍门口都舍不得分开啊。”说完,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 何煦的脚步猛地一顿,耳边嗡嗡作响,手指变成冰凉。肖林都知道了,他还知道些什么?何煦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喉头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该说些什么?笑一笑装作若无其事,还是矢口否认?何煦的视线无处安放,在肖林脸上慌乱的游移,但却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不确定肖林知道多少,也许只是在诈他。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里编织了一大堆反驳的话,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简单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肖林倚回墙边,双手抱胸,仿佛在欣赏何煦的狼狈。他目光扫过何煦微红的耳根,和领口处若隐若现的红痕,嗤笑一声,“啧啧……昨晚还真是激烈啊!” 肖林说完扬长而去。只留下何煦僵在原地,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肖林的话像针一样刺进他心口,每一步都像踏在薄冰上,命运的暗流正无声汇聚。 基地外,徐清婉看着消失在眼前的那个熟悉的车牌,心中狐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51章 暴风雨前夕 何煦回到宿舍,换上了日常训练服,他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庆幸训练服是长袖中高领,不然那些红痕还真难以遮挡,昨晚真的有些太过了。何煦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的边缘,那些红痕在布料下若隐若现,仿佛还带着昨夜的温度和冲动。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走向门口,训练场上的哨声已经隐约可闻,再耽搁下去,又要迟到了。 上午是安排的力量训练,做简单的肌肉拉伸和热身。体能训练室里弥漫着铁锈和汗水的气味,何煦戴好护腕,开始做热身。今天的目标是1.5倍体重,五组五次。可能真的是这段时间过于懈怠了,做完五组力量训练下来,何煦感觉很吃力。他想起徐清婉说过,他力量不够,轴心不稳。她说得没错,没有很好的力量储备,四周跳的腾空高度是不够的。 何煦靠在训练室的墙边,汗水浸湿了额发,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力量储备不足,轴心不稳,连基本的训练都吃力,还谈什么冲击四周跳?何煦强迫自己站直,甩了甩酸胀的手臂,决定从今天开始,要把那些丢掉的基础一节一节补回来。 哨声又尖锐地响起,催促着下一轮冲刺。仰卧起坐五十个、平板支撑加负重、耐力训练三十分钟变速跑,最后一项是爆发力训练,跳箱高度加到了1米2。他落地时“砰”的一声震得地板微颤。何煦咬紧了牙关,完成了最后一组。“你太心急了!”体能教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煦猛地转过身,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训练服的领口。体能教练站在几步开外,双手叉腰,眉头紧锁,铁锈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更浓了。“我观察你一上午了,这样急于求成,你的身体非废了不可。” 何煦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低声道:“我知道了,教练。”体能教练叹了口气,走近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护腕的皮革味混着汗湿扑面而来。“休息一下吧,从深蹲和核心稳定开始,别总想着跳箱。记住,四周跳不是靠蛮力,是耐心。”哨声再次尖锐地划破空气,宣告训练结束。 何煦胡乱洗了把脸回到休息室,从储物柜里拿出手机,上面赫然躺着好几条未读信息。除了凌琤的消息外,还有一条徐清婉的,他先打开徐清婉的未读“训练结束联系我,我们谈谈!” 何煦盯着那条信息,屏幕的光映在他湿漉漉的睫毛上,指尖悬停在冰凉的屏幕上,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徐清婉主动找他“谈谈”,多半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想到早上肖林那些话,如果他什么都知道,那他会不会已经告诉徐清婉了?如果是这样,徐清婉还会等到他训练结束吗?这样想来,徐清婉就算知道什么,也一定还在猜测阶段,并没有得到证实。何煦的心稍稍放下一些,最终,他在屏幕上快速敲下几个字“我好了,徐教练。” 消息发出去后,他才打开凌琤的对话窗口。他把消息记录往上划到最早一条未读,是一张照片,一袋子烤红薯“买多了,宿舍人都回家了,剩下的怎么办?要不给你送点过去?”仿佛红薯的热气隔着手机屏幕也能传递,何煦此刻心里软软的、暖暖的。他知道,凌琤肯定又看到挑担叫卖的老人一时心软把东西都买了。他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只有何煦知道,在他冷漠外表下藏着一颗多么柔软的心。 后面的消息都是一些照片和日常碎碎念,吐槽太阳还没出来就已经很热啦,还顺带发了一张自拍照,衬衫扣子解到第三颗的位置,刚好露出他好看的锁骨,上面还隐约可见点点红痕。何煦点开照片才看了一眼,脸像是被突然点燃的火柴,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何煦慌乱地点开另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在图书门口拍的照片,树上两只鸟儿并排站在枝丫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配文:“树上的鸟儿都成双成对,孤家寡人的我羡慕了!”末尾还配了一个委屈的表情。何煦突然有点心酸、有点内疚,还有点害怕,不能像普通情侣那样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他不确定这样的感情,凌琤能坚持多久。他正准备看下一张照片,凌琤最新的消息发了过来“午饭时间到了,休息了吗?”何煦很快回复:“嗯,刚回休息室。” “休息好去吃饭,能加餐吗?要不我给你送点过来?”何煦看着凌琤的消息,想到那袋红薯,失笑出声,手指飞快地在对话框打下一行字“送什么?红薯吗?”消息还未来得及发送,徐清婉的消息发了过来,让他现在去一趟她的办公室。何煦切回到凌琤的窗口,删除那行字,犹豫了几秒,又重新输入“队里有营养师,吃的有严格要求的,不能自己加餐。我现在要去一徐教练那里,晚上聊!”点了发送,接着又发了一条“爱你!” 何煦把手机丢回储物柜深处,冷水泼在脸上的触感还在,疲惫像沉重的铅块,从酸胀的四肢百骸蔓延上来,沉甸甸地坠着。和凌琤的关系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让混乱的思绪沉淀片刻。认命般地直起身,开始解开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的训练服,准备换上干爽的衣服去迎接未知的审判。 走出休息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午休时分,大部分人都去了食堂。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每一步都踏在沉重的心跳上。徐清婉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此刻显得格外遥远,又格外迫近。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肖林意味深长的眼神,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心上。他用力甩甩头,想把那些纷乱的念头甩出去,可惶恐却如影随形,沉甸甸地坠在胸口。 走到门前,他停下脚步。门板厚重的木质纹理在眼前放大,隔绝了门后的一切。徐清婉会说什么?质问?警告?还是失望的叹息?那个“谈谈”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强迫自己镇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训练场的铁锈和消毒水味,然后,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决绝,抬起了微微发颤的手,曲起指节,叩响了门板。 徐清婉清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进来”,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穿紧张的空气。何煦推门进去,徐清婉坐在沙发上,没有抬头,目光专注地盯着平板上何煦的数据分析报告。 何煦反手关上门,门锁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犹豫着迈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几乎失去重心。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停在离徐清婉几步远的地方,双手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他喉咙干涩得发疼,艰难地发出两个字“教练!”。 徐清婉终于抬起眼,视线锐利地直射向他,她没急着开口,只是静静打量着他,目光从何煦汗湿的鬓角滑到紧抿的嘴唇,再到微微颤抖的指尖。办公室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空调的轰鸣声,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拉得漫长而煎熬。这种沉默让何煦害怕不安,他垂下眼帘,恐惧像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坐吧。”徐清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指了指沙发的另一端,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何煦机械地坐下,挺直脊背,双手平放在膝上,指尖却冰凉如铁。徐清婉关了平板放到桌上“这个假期我太忙了,没能顾得上你。”她语气平静得如同只是在聊家常“假期里,是不是认识了什么新朋友?” 何煦的心猛地一沉,她发现了!他要怎么回答?是?还是不是?但认识凌琤她是知道的,这也不能算是新朋友吧。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哑:“没有,教练。”他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试图显得坚定,可眼底的慌乱无处遁形。 徐清婉把何煦的紧张看在眼里,微微蹙眉,起身去倒了一杯水,试图让这次谈话变得轻松一些。“何煦,我一直相信你是一个有分寸的人,也是一个自律性很强的运动员。”她看向何煦,一改往日严师的形象,眼里带着笑意,“我不是要反对你交朋友,也知道你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谈恋爱是情理之中,但你要把握分寸,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备赛才是第一位的,我不想别的人或事影响到你的状态。” “没有……”何煦反驳,却说不出来“没有”什么,没有谈恋爱吗?他说不出口,凌琤的名字不能公之于众已经让他很内疚了,他不想连这段关系都否认了。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然后眼神坚定地看向徐清婉说:“您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影响到我,我一定会尽快让训练回到正轨。”是保证,也是自我鞭策。 徐清婉捕捉到他的迟疑,没有否认恋爱,那就大概率是真的在谈了,只是她没想明白,何煦这么一个不善社交的人,怎么会谈了一个队外的对象?还有,早上她明明看到凌琤的车了,难道这一切和凌琤也有关系?但现下她也不好再追问什么,既然何煦已经做出了保证,那就再往后看看吧,如果他的状态能恢复到之前,她也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不反对你交朋友,甚至是谈恋爱,但我希望在冬奥结束前,你能保持克制,把一切与赛事无关的事情都先放一放”。她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新的计划表,推到何煦面前,“从明天起,按这个来”她的指尖点着计划表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分别有:核心力量训练、陆地训练、上冰训练的所有详细计划。“还有,休息日暂时取消,晚上十点前回宿舍。”何煦的目光落在计划表上,点了点头“知道了。” 从徐清婉办公室出来,何煦如蒙大赦般深吸一口气,还好情况还没有太糟,一切都还可以挽救。晚上得和凌琤说要尽量少见面了,他能想象凌琤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肯定又会抱怨自己是在谈异地恋了。何煦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像是想把脑海中关于凌琤的画面甩出去,为了以后能更好地在一起,现在只能继续同城异地了。 第52章 裂痕 结束一天的训练,何煦晚上还加练了一组专项模拟。训练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弹簧地板的每一次回弹都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已经不记得这是多少次助跑起跳了,模拟阿克塞尔三周跳的空中转体,落地时胶底鞋与地胶摩擦出刺耳的“吱”声。他就这样在陆地反复助跑、起跳、在空中急速转体。训练室的灯突然熄了一大半,保安在门口示意要锁门了,他才收拾东西离开。 何煦把背包扔在更衣室的椅子上,训练服被汗水浸透的布料紧贴脊背,传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他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水,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却冲不散心头的烦躁。他从储物柜里取出手机,手机屏幕在昏暗的灯光下固执地亮着提示灯,一闪,一闪,像凌琤那些未读消息无声地催促。屏幕解锁的光芒瞬间刺得他眯了下眼。凌琤的头像旁果然挂着一个鲜红的数字“7”。点开,最新一条是五分钟前: “城南新开了一家闽菜馆,味道还不错,下次带你来吃。” “你训练结束没?累不累?” “何煦?” “……” “算了,当我没说。” “你看见了吧?看见了回个表情包也行。” “还没休息吗?”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何煦能想象出凌琤发这些消息时的样子——大概是盘腿坐在床上,眉头微蹙,手指在键盘上戳得飞快,发完一条就盯着屏幕等,等不到回复就有点气鼓鼓地再发一条,用抱怨掩饰期待。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日常分享,是凌琤表达想念的方式。何煦盯着那行“看见了回个表情包也行”,半晌,手指动了动,却只是按灭了屏幕,起身走向浴室。这种时候,还是小心为好,毕竟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会有一双眼睛紧盯着他。 何煦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了,刚关上门,他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凌琤的电话。那边很快接起来,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了凌琤抱怨的声音:“11个小时,何小煦,你整整11个小时没有理我了!” “凌琤哥……我……”何煦刚想解释,就被凌琤打断:“你加练到现在吗?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累!”凌琤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瞬间冲淡了之前的抱怨。何煦躺到床上,听着这熟悉的语调,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松弛了一小截,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低低“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凌琤叹了口气,背景音里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像是翻了个身,“累不累?”听到凌琤关切的语气,何煦鼻子有些发酸。他不理解,这种程度的训练对他来说明明就算不上什么,为什么当凌琤问他“累不累”的时候,他会突然想要有个肩膀靠一靠。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快要喷涌而去的情绪,用力摇了摇头,随后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才缓缓开口“今天体能教练说我核心力量不够,就加训了。”何煦想起今天对徐清婉的保证,心里斟酌着要怎样对凌琤说起取消休假日这件事“凌琤哥……” “嗯?”凌琤在电话那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何煦的下文,“是有什么话要说吗?还是困了?想睡觉?”凌琤似乎是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疲惫和欲言又止。 何煦的心猛地一跳,凌琤太了解他了,总能轻易地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他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开口:“我的休息日……取消了!”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是不是今天练得不顺?她是不是说你什么了?” 在弄清楚肖林到底知道了多少前,何煦不想告诉他肖林和徐清婉似乎都发现了什么。以凌琤和徐清婉的关系,他说不定会直接跑到她面前担下所有的责任,到时事情才会一发不可收拾。“没有……就是最近可能是太懈怠了,体能和技巧都有些跟不上了,我想多练练,尽快找回状态,快要开赛了。” 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何煦几乎能想象出凌琤此刻的表情——微蹙着眉,那双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睛里盛满了失落和担忧。最终,凌琤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柔和:“好吧,你专心训练,方便的时候给我发个信息就行!” 凌琤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何煦紧绷的心弦上,那刻意放轻的柔和反而比抱怨更让他难受。“等我比赛结束……”何煦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他也不知道比赛结束会怎么样、能怎么样。他想起城南那家从未去过的闽菜馆;想起他们曾计划在休息日里做的所有小事——看一场深夜电影、再去一次“酿一壶浅夏”,或者只是窝在沙发里,和凌琤絮絮叨叨讲着有趣的事,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不做,只是在同一个屋檐下,感受着彼此在身边的那份安宁。但这些计划,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只剩下一点湿漉漉的痕迹。他刚才给出的理由——“训练需要”——是事实,却也是最单薄的掩饰。更深的忧虑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肖林那双藏在暗处的眼睛到底看到了什么?徐清婉突然增加的训练强度,是纯粹的竞技考量,还是某种不动声色的警告? “好!”凌琤应了一声,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扫过,让何煦觉得心尖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但和以往不同,这次,大部分时间是凌琤在说。他说了早上那袋红薯的最终归宿、说了图书馆外那对小鸟最后如何“分手”,还说起他做的暑期计划。何煦偶尔简短地回应一句,他可能真的累了,凌琤慢慢放缓了语调,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何煦均匀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凌琤能明显地感觉到何煦今天的反常,他也知道,肯定不只是因为训练的原因,但既然何煦不愿意多说,他也不想去逼迫他,他可以等,等到何煦可以无条件向自己敞开心扉。 第二天一早,何煦在一阵急促的闹钟声中惊醒过来。他看了一眼昨晚的通话时间,内心开始不可抑制地想他。他渴望凌琤的气息,渴望他带着温度的拥抱来驱散这入骨的疲惫和寒意,却又不得不亲手推开。每一次刻意忽略的消息,每一次言不由衷的借口,都在两人之间划下看不见的裂痕。他打开凌琤的对话窗口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凌琤哥,早啊,我要去训练了……想你!” 推开训练馆沉重的玻璃门,清晨特有的、混合着清洁剂的空气味道钻入鼻腔,何煦深吸一口气,走向更衣室。体能训练室里,体能教练已经抱臂站在那里,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落在他身上。没有多余的寒暄,只简洁地命令道:“热身三圈,然后开始力量训练。”何煦点点头,开始投入一天的训练 何煦俯身趴在冰冷的垫子上,双臂支撑着身体重量,负重带紧紧勒在腰腹,每一秒都像被无形的手拉扯着核心肌群。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垫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肌肉的灼烧感从腹部蔓延至背部,提醒着他昨日的疲惫还未消散。他强迫自己屏住呼吸,默数计时——三十秒、四十秒、五十秒——旋转时的轴心稳定全靠这一刻的坚持。如果核心再强一点,落冰时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微微偏移。 平板支撑结束时,何煦瘫倒在垫子上,胸膛剧烈起伏,训练服湿透的后背紧贴地面,冰凉触感激得他一哆嗦。他撑着坐起,揉捏发僵的腰腹,目光扫过空旷的训练室。晨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器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空气里浮尘舞动,像散落的金粉。突然,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何煦抬头,正对上肖林斜倚门框的身影。肖林双臂交叠,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眼神却像探照灯般扫过何煦汗涔涔的脸和微微发抖的手臂。“练得挺拼啊,”肖林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徐教练的新计划……看来很‘有效’。”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在何煦瞬间绷紧的肩膀上停留片刻,才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次消失,留下何煦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那话语里的弦外之音像蛛网缠裹上来——肖林到底知道了什么?取消休息日是为了训练,还是徐清婉的警告?何煦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用刺痛逼退翻涌的恐慌。他摇摇晃晃站起,走向下一组器械。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这期间,凌琤和何煦像是回到最初还没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只是这次彼此身份发生了转变,换成了凌琤主动给何煦发信息。那鲜红的数字依然固执地跳跃在凌琤的头像旁,有时是“3”,有时是“5”。何煦每次点开,指尖都像被无形的丝线缠绕,举步维艰。凌琤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未曾断绝。他分享着生活的碎片:哪条街又发现了新的美食,吐槽小区大妈一大早跳广场舞;他甚至还买了一盆秋海棠拍照发给他,配文:“等它开花的时候,你该回家了吧?” 何煦逐字逐句地读着,那些文字带着凌琤特有的温度,熨帖着他紧绷的神经,却又像细小的针,刺得心口微微发麻。他能想象凌琤在输入这些时,或许正靠在窗边,或许某个街角,带着一点点分享的雀跃,和更多等待回应的期待。何煦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删删改改,最终发出的往往只是最简短、最安全的回应:“嗯。”“知道了。”“好看。”或者一个爱心表情包。他不敢多写一个字,生怕泄露了疲惫,更怕泄露了那份被思念和担忧反复煎熬的心绪。每一次按下发送键,都像在两人之间又轻轻划下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肖林的身影,如同训练馆里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出现得毫无规律,有时在何煦正咬牙举起最大重量的杠铃时,有时在他结束一组高强度的间歇跑、扶着膝盖剧烈喘息时。肖林从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或倚着某个器械,双臂环抱,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固定在了脸上。他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穿透汗水和距离,精准地落在何煦身上。那目光像无形的探针,刺探着何煦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每一次因疲惫而短暂松懈的瞬间。何煦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视线的重量,每一次都让他的脊背瞬间绷紧,肌肉僵硬,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那目光钉在原地。肖林什么也没再说,但那无声的注视本身,就是一句最清晰的警告和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何煦感到窒息和不安。 第53章 去见他 深夜,凌琤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远处何煦他们训练基地的方向。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指尖在虚空中描摹着远处那栋建筑的地形。他们之间只隔了三条街,却像隔着整个四季。这座城市明明这么小,小到外卖可以共享同一家店,可又那么大,大到他就在导航的蓝色圆点上,他却连伸手碰一碰他的影子都做不到。思念如潮水般向他袭来,几乎将他淹没,那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渗入皮肤,却压不住凌琤心底翻涌的灼热。凌琤下定决心般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既然何煦出不来,那他就想办法走向他。 电话接通前的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敲在凌琤的心弦上。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依旧胶着在远处那片模糊的灯火上,仿佛这样就能穿透距离,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训练馆里挥汗如雨。几秒后,凌亦辰沉稳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喂?” “哥,帮我个忙。”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努力维持着平稳,指腹无意识地继续在冰凉的玻璃上划动,描摹的正是基地围墙的轮廓,“我想去电视台或者报社实习!” 凌亦辰在电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疑惑地问道:“怎么突然想去实习了?你不是说不想受约束,要做个自由摄影工作者吗?” “想做一个关于体育项目的纪录片,但需要有记者工作证才能进入运动员训练基地!”凌琤简明扼要,如实相告,这确实是他能想到的能光明正大见面的方法。 “体育项目?”凌亦辰心中疑惑更甚,他这个弟弟,可是从来不看体育相关的新闻的,现在突然要做体育类的纪录片,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动机“哪个项目啊?”他语气带着调侃,没记错的话,上次好像听说他恋爱了。 “花滑……可以的话帮我安排两个名额,我还有个新闻系的同学一起。”凌琤说得理直气壮,为了不惹人怀疑,他决定拉上赵文杰给他打掩护。 凌亦辰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了然和一丝调侃的意味“花滑?不会是你喜欢的哪个小姑娘是花滑运动员吧?”他的声音慢悠悠的,虽然是问句,但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凌琤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顿住,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迹。他没想到哥哥会这么直接地点破。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机,指关节有些泛白,喉头滚动了一下,努力维持着语气的镇定:“……哥,你帮不帮吧?” 听筒里传来凌亦辰一声轻微的叹息,像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行吧,我帮你打个招呼。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了些,“既然是实习,就拿出点专业态度来,别光顾着追着人跑。” “放心,我念的好歹是正儿八经的传媒大学。”凌琤立刻保证道,“我们就是去做正经的实习项目。” “最好是这样。”凌亦辰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兄长特有的、无可奈何的纵容,“等着吧,我尽快给你消息。” “谢谢哥!”凌琤的声音里瞬间染上了压抑不住的雀跃,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只要能踏进那道门,哪怕只是远远地多看一眼,也足够成为他此刻最深的渴望。只要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挂断电话,凌琤又给赵文杰打了个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赵文杰是外地人,暑假没有回家,想留在北城实习,一直还没找到合适的实习单位。凌琤此举,刚好一举两得。 窗外,训练基地那片模糊的灯火似乎骤然明亮了几分,像是指引方向的星辰。凌琤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底那团灼热的火焰,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充满希望的期待。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灯火,仿佛已经穿透了距离和围墙,看到了冰场上那个旋转跳跃的身影。 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凌琤和赵文杰就如愿进了当地一家名叫“视界”的报社实习,报到那天,阳光透过报社大楼的玻璃幕墙洒在地板上,映出一片耀眼的光斑。凌琤站在接待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新发的记者证,那张薄薄的卡片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承载着他沉甸甸的期待。报社主编是个干练的中年女人,简短分配任务时,她的目光扫过凌琤,语气公事公办:“你们俩先跟体育组,听说你们要做一个关于花滑的纪录片,就顺便做个采访吧,提前做好功课。”凌琤的心猛地一跳,喉头滚动了一下,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点头,余光却已飘向窗外训练基地的方向。 实习的前两天,凌琤埋首于资料堆中,指尖翻过一页页花滑选手的档案,目光最终定格在何煦的照片上——那张定格在冰场上的侧影,汗水浸湿了发梢,眼神锐利如刀。赵文杰在一旁整理采访提纲,随口抱怨着体育新闻的枯燥,凌琤却只觉胸膛里那团灼热悄然复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热烈的期待。 这天,凌琤终于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训练基地的大门。走进训练场,冰场特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冰刀划过的尖锐声响,凌琤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何煦正完成一个高难度的三周跳,落地时激起细碎的冰屑,汗水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在灯光下闪烁如星。 何煦今天是在做合乐训练,注意力一直专注在音乐节奏和自己的步法上,并没有发现凌琤的到来。凌琤穿着一件灰蓝色衬衫搭配深蓝色牛仔裤,戴着一顶咖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他深邃的眉眼。他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攥着摄像机的手柄,指关节泛白。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专注于拍摄,镜头缓缓推进,捕捉着何煦的每一个动作——那流畅的旋转、充满力量的起跳,都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他心底尘封的渴望。 “你怎么在这?”徐清婉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凌琤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头,因为不想错过何煦每一个跳跃的镜头,他轻飘飘回了两个字“工作”。一旁的赵文杰这才发现走近的徐清婉,他不知道凌琤和她的关系,但他在查阅资料的时候了解过,知道她这是花滑队主教练。他手肘碰了凌琤一下,提醒他说话客气点。转头一脸谄媚地向徐清婉递上了自己的工作证“徐教练你好!我们是‘视界’的记者!”徐清婉接过记者证将信将疑,嘴里重复着“视界”两个字,像是在记忆里搜索和这家报社有关的信息。 “对的,我们是实习记者,这是我同学凌琤,这次主要是想以花滑运动员的训练和备赛为主题做一个纪录片,再做一个关于冬奥选拔的采访。”赵文杰向徐清婉说明了来意,还拿出了体育局和滑联的审批证明。徐清婉看到这份证明,准备拒绝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你跟我出来一下!”这话是对凌琤说的。 “我?”凌琤手指向自己,出乎意料地看向徐清婉。徐清婉没有回答,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凌琤无奈只好把手中摄像机递给赵文杰跟了出去,留下赵文杰一脸狐疑地愣在原地。 七月的午后,热浪像一层黏腻的薄膜,紧紧裹住训练花滑训练基地。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连风都懒洋洋的,不肯动一下。凌琤不情不愿地跟着徐清婉走到场外的一片林荫下“那么热的天,有话一定要在太阳底下说吗?”徐清婉站在阴影里,双臂交叠,微微眯起眼,目光锋利得像一把等着解剖他的手术刀“你跟何煦很熟吗?” 凌琤被这直白的问句吓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随即恢复他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反问道:“我和他孰不熟您不清楚吗?要不是因为您,我和他都不认识。”他不知道徐清婉是什么意思,只能强迫自己迎上她那审视的目光,那眼神锐利得似乎要剥开他所有的伪装。 徐清婉像一尊不为所动的冷硬雕像,双臂依旧交叠在胸前,淡淡看着他,像是在分析他话里的真假成分。“我没记错的话,你对花滑是不感兴趣的,怎么突然想要做关于花滑的纪录片?” “这个嘛……”凌琤的声音被热气蒸腾得有些发飘,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言,“学生会是要求做体育相关的纪录片,至于为什么选花滑……这不上面有人好办事嘛,我想有你和何煦在,拍摄进度会顺利一点。”凌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把一切说得跟真的一样。 徐清婉向前微微倾身,逼近一步,阴影似乎也随之压了过来,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她盯着凌琤帽檐下躲闪的眼神,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不容置疑的严厉。“凌琤,我不管你们是交情到底有多深,但我希望你不要害了他。”她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直直刺向他,“离何煦远点。尤其是训练期间,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什么阶段,你心里应该有点数。别让你的‘心思’,影响到他,影响到整个队的节奏。” 凌琤的呼吸猛地一窒,感觉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连耳根都在发烫。他藏在棒球帽阴影下的眼睛飞快地眨动了几下,喉咙有些发紧。她是知道了什么?她是不是也找何煦谈过了?何煦这段时间的反常和这件事情有关系吗?他不在乎徐清婉对他的偏见,但他不想这件事情影响到自己和何煦的关系。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流下,滑过太阳穴,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他却没有抬手去擦。“妈,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带着目的性的?”凌琤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呵……不要害他?离他远点?”他冷笑出声“您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你把他带回了家,是你把生病的他丢给我照顾,在他被学校泼脏水的时候是我在帮他斡旋,现在要我离他远点,不会觉得有点太晚了吗?” 凌琤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住,他回过头,看向树荫下被他的质问惊得还没找回语言功能的徐清婉说道:“不管您信不信,我们这次来,就只是想做个纪录片。至于何煦,他是一个十八岁的成年人,他应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思想,不应该成为你的复制品,不是你为了完成自己未完成的梦想的手段和工具。” 徐清婉怔愣在原地很久,凌琤的话像一把刺刀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那些藏匿她内心深处的想法,被他如此**裸地、毫不留情地戳破,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下,无所遁形。 第54章 我的男主角 回到训练场内,何煦正好在休息区看自己的训练视频,凌琤不动声色扛着摄像机走近他。目光与相遇的刹那,凌琤只觉得周遭喧嚣骤然褪去,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耳畔轰鸣。何煦先是一怔,随后看到他扛着的设备,惊喜地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假装不熟地问:“你也是新来的记者?”那声音软糯而熟悉,像一阵暖风拂过冰面,凌琤的喉咙发紧,配合着他上演相见不相识的戏码“接下来的日子请多多关照!”,心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仿佛整个冰场的寒意都压不住那份翻涌的灼热。 赵文杰在看到何煦的瞬间,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只是这两个基佬play的一环。什么实习项目、体育纪录片都只是愰子,凌琤这小子就单纯的只是想来追老婆。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眉来眼去的样子,赵文杰识相地拿着自己的采访提纲去找采访对象,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但在这种公共训练场,还四处都是监控,就算只剩下两人也不敢怎么样的。 “凌琤哥,你怎么会去当记者了?”何煦刚听说今天有记者来摄像,但他没想到他们口中说的记者会是凌琤。他难掩心中的激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刚刚那位赵记者和我打招呼,说有惊喜,我没想到他说的惊喜是你。” 冰场特有的、混合着冷冽空气和淡淡橡胶味的气息包裹着两人,中间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何煦身上干净清爽的,凌琤无比熟悉的气息。这微妙的距离感像羽毛搔刮着凌琤的心尖。他和何煦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努力克制着想要拥抱他的冲动“想你了……想见你,总会想到办法,惊喜吗?” 何煦嘴角带着笑意,细不可查地点点头,怎么可能不惊喜呢,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但惊喜很快就被担忧取代,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会突然出现一双盯着他们的眼睛。“但这样还是太冒险了。”凌琤的喉结微微滚动,压下心头翻涌的灼热,声音压得极低:“放心,拍纪录片是真的,采访也是真的,你安心训练,我远远看着你就行。”他低头开始调整摄像机角度“你去训练吧,我也要开始工作了。” 冰场远处传来冰刀划过冰面的尖锐声响,夹杂着其他运动员的呼喊,但这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何煦垂下眼睫,冰面反射的冷光在他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轻轻咬了下唇,像是下了决心:“那……我去训练了?”他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小声问道:“我可以做你纪录片里的男主角吗?”凌琤心头一颤,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何煦被汗水濡湿的鬓角。“好”他点头,轻轻开口,眼里的笑意像墨痕一样缓缓晕开“我的男主角!” 何煦终于重新回到了冰场,只是这次,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凌琤几乎是立刻将镜头对准了他,取景框里,何煦专注的侧脸近在咫尺,睫毛在屏幕微光的映衬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到下颌的线条流畅得让人屏息。 冰刀划破冰面的声音在凌琤耳中变得格外清晰,镜头里何煦的身影轻盈跃起,一个完美的三周半跳在空中定格,起跳带起的冷风仿佛穿透屏幕扑到他脸上。凌琤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摄像机支架,指节泛白,生怕错过何煦落地时那瞬间的微颤——像只振翅欲停的蝶,何煦稳稳踩上冰面,溅起的碎冰在镜头前折射出细碎星光。汗珠顺着何煦的下颌线滚落,凌琤不自觉地推近焦距,画面里汗湿的鬓发贴着泛红耳廓,每一次呼吸带起的白雾都像细针扎在他心尖上。远处赵文杰正装模作样地采访其他运动员,余光却瞥见凌琤绷直的脊背,忍不住摇头暗笑,这小子连调整设备的手都在发抖。 何煦滑至场边短暂补水,毛巾搭在颈间,仰头时喉结上下滚动的水光被镜头贪婪锁住。他忽然侧首望来,隔着取景框与凌琤目光相撞,睫毛上沾着融化的冰晶,湿漉漉的眼底漾开一丝笑意,唇瓣无声开合:拍得好看点。凌琤喉头一哽,险些碰歪三脚架,忙低头佯装检查参数,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机身,却烫得像是触到何煦训练后发烫的皮肤。冰场顶灯骤亮,何煦已旋身重回冰场内,一个躬身蓄力后猛然加速,冰刃刮擦声刺耳又酣畅,凌琤的镜头追着他撕裂空气的轨迹,将那道身影框成天地间唯一的灼热焦点。 除了体能训练,别的时候徐清婉几乎都寸步不离守着何煦。几天观察下来,除了偶尔休息时闲聊两句,她也没有发现凌琤和何煦之间有太多的交集。她想,或许是自己对于凌琤偏见太大,过于敏感了,慢慢地也就放下了戒心。 何煦结束了一组高强度的空中转体训练,滑向场边稍作喘息,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习惯性地伸手去够放在挡板上的水壶,指尖刚触到瓶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更快地将水壶递到了他面前。 凌琤不知何时已悄然靠近,两人之间只隔着低矮的挡板。他维持着摄像师的专业姿态,镜头微微下垂,仿佛只是在检查设备。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睛却透过取景框的边缘,炽热地锁定了何煦汗湿的脸庞。 “谢谢。”何煦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接过水壶时,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凌琤温热的指关节。那细微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凌琤的伪装,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握着摄像机的手指细微地痉挛了一下。他喉结滚动,强迫自己将视线重新聚焦在取景框内,声音低哑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累吗?” 何煦仰头灌了几口水,喉结快速滚动,他放下水壶,唇边勾起一个极浅却真实的弧度,同样压低声音:“看到你就不累了。”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凌琤专注的侧脸,又迅速滑开,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凌琤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在冰冷的摄像机按键上微微发颤。他极轻、极长的深吸一口气,将那几乎要破腔而出的悸动压回胸腔深处“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努力维持着一贯的平稳“要看看上午的拍摄内容吗?” “好呀!”何煦越过挡板,看着凌琤按下了回放键“这段滑行,总觉得起跳的时机还可以再调整一下”何煦指着屏幕上高速滑行的自己说,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凌琤这边倾斜了一点。 “是起跳晚了吗?”凌琤的声音有点哑,他强迫自己专注于屏幕内容,尽量不让何煦熟悉的气息扰乱自己的心绪。“嗯”何煦忽然凑得更近了些,指着屏幕上的某个点,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凌琤的耳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你看,也有点歪了……”他的手臂不经意间擦过凌琤举着摄像机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料,那一点接触带来的灼热感瞬间蔓延开。 何煦突然地靠近,让凌琤的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喉结滚动了一下,冰场空旷的寒意依旧,可两人之间这方寸之地却仿佛燃着无形的火焰。何煦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瞬间的紧绷,他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凌琤,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只是耳根悄然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远处冰刀划过冰面的尖锐声响清晰地传来,提醒着他们身处何处。何煦身上传来的热度和那若有似无的触碰感,却比冰场的低温更猛烈地灼烧着凌琤紧绷的神经。 冰刀摩擦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有其他运动员滑过。凌琤立刻挺直脊背,将镜头重新对准冰场中央,一副专心工作的模样。何煦也默契地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拿起毛巾擦拭了一下颈间的汗水,他重新蹬冰,再次投入训练。 凌琤的镜头紧紧追随着他,将这份细微的变化尽数捕捉。何煦滑过凌琤前方的冰面时,一个干净利落的莫霍克步衔接捻转步,冰刀在冰面上划出优美的弧线。就在两人距离最近的刹那,何煦的目光透过飞舞的冰屑,精准地投向凌琤的镜头,那眼神明亮而专注,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镜头,直接烙印在凌琤的心上。 “凌记者的纪录片只记录何煦一个人吗?”肖林的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凌琤身后响起,他意有所指地故意加重了后半句。凌琤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握着三脚架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脸上迅速浮起一个职业化的、近乎无懈可击的微笑。他并未立刻回头,而是借着调整摄像机俯仰角度的动作,自然地侧过身体,目光这才落向声音的来源——肖林正抱着双臂站在几步开外,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带着点讥诮的假笑。凌琤看过花滑队所有队员的资料,知道他就是当初顶替何煦参加世锦赛的人,自然也了解了他如今的不友善是为何。 “何煦选手作为国家队重点培养对象和拿过国内外各项大奖的明星运动员,他的训练强度和表现力都极具代表性,镜头自然需要更聚焦一些。”凌琤的视线坦然地迎向肖林,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肖林嘴角那点假笑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凌琤会如此滴水不漏地把“偏爱”上升到“专业需求”上来堵他的嘴。他的眼神在凌琤专注的脸和远处冰面上何煦流畅滑行的身影之间来回扫视,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的意味,并不相信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 “哦?是吗?那倒是我多虑了。”肖林拖长了调子,眼神里的讥诮并未褪去,反而更添了几分审视的锐利,“凌记者还真是……专业得很。” 他刻意加重了“专业”二字,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凌琤身上停留了几秒,像要看破他所有的伪装。 第55章 关系曝光 赵文杰在不远的地方看到这边情况不太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向凌琤和肖林朝的方向走来,脸上堆满社交性的笑容:“方便做个采访吗?”他看向肖林,礼貌地询问,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凌琤看到赵文杰走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挑衅:“我同事来了,他是负责采访的,你要是不忙的话,要不去和他说说作为世界冠军替补的感想?或者聊聊世锦赛惨败的经验教训?”凌琤说完,重新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取景框内,仿佛完全没有接收到肖林那满是恨意的一瞥。 何煦刚刚结束了一个高速的直线冲刺,冰刀在光洁的冰面上犁开一道笔直的、闪烁着微光的轨迹,像流星划过夜空留下的短暂印记。就在这疾驰的尽头,他身体猛地一旋,冰刃与冰面摩擦发出尖锐却无比悦耳的嘶鸣,一个干净利落的后外点冰跳瞬间完成。腾空、旋转、落冰,一气呵成,稳如磐石,溅起的冰晶在顶灯的照射下,如同细碎的钻石,在镜头前纷纷扬扬地洒落。 凌琤屏住了呼吸,手指稳稳地操控着变焦环,将画面缓缓推近。何煦微微起伏的胸膛,甚至睫毛上沾染的细小冰晶,都被高清的镜头捕捉得纤毫毕现。每一次呼吸都像带着微小的钩子,轻轻拉扯着凌琤胸腔深处最敏感的那根弦。 何煦在完成跳跃后,借着惯性流畅地滑开一段距离,然后,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训练间隙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他抬起了头。视线没有看向场边的任何人,而是精准地、穿透了纷飞的冰屑和冰冷的镜头,笔直地望进了镜头之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何煦在每完成一个动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场下那道看着他的灼热的视线。凌琤的心跳,总会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更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他握着摄像机的手纹丝不动,只有喉结在阴影下,重重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有无形的暖流顺着那道目光注入四肢百骸。 为期十天的拍摄任务圆满结束了,凌琤和赵文杰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基地,看着凌琤没精打采的样子,赵文杰无奈地叹口气:“唉……这一走,他们马上就要开始封闭训练了,真不找个机会单独相处一会儿吗?” 凌琤停下收拾器材的手,赵文杰的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连日来强装的平静。他抬眼望向训练场的方向,夹杂着一丝苦涩的犹豫——封闭训练意味着不仅不能见面,连每天晚上的电话也会取消,他确实该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可如今徐清婉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怀疑,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何煦在尽量避免和他单独相处,他不想带给他麻烦。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算了吧,不要影响他训练了。”声音干涩,仿佛每个字都在撕扯着喉咙。 赵文杰拍了拍凌琤的肩膀,转身去整理自己的采访包。凌琤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某种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重新低下头回看这几天拍的内容。何煦虽说是“男主角”,但整个纪录片的框架是展示运动员的训练过程和团队精神。所以大部分内容还是以团队的整体训练为主。 何煦在冰面上的每一个疾驰、旋转、跳跃的身影,都像一颗投入凌琤心湖的石子,激起汹涌却无声的波涛。他的眼神贪婪地舔舐过屏幕里的每一寸轮廓,他不自觉地凑近屏幕,仿佛要透过电子像素把那个人刻进自己的骨髓里。 后面两天何煦是在练习跳跃组合,因为这段内容之前已经录制过了,所以凌琤在最后这天没能见到何煦。他在训练馆转了一圈,没看到何煦的身影,只能带着满心失望离开了。走之前,他给何煦发了一条信息“拍摄结束了,明天就不能来看你了。”他在后门那个老地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何煦的回复,他也知道何煦在训练的时候要保持绝对的专注力,是不能看手机的。但他就是想等等,想看看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会不会像以前一样,从那扇熟悉的门里跑出来。 “值得吗?”赵文杰的声音轻飘飘地钻进耳膜,凌琤侧身,看向赵文杰困惑的眼神。他自认为是没有像凌琤那样的勇气,去谈一场不能被世俗所接受的爱情,何况对象还是一个公众人物。 “值不值得……”凌琤喃喃重复着,声音低得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可有些事,有些感觉,它生出来的时候,就根本没带着‘值不值得’这个选项。”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却又无比释然的弧度。“就像飞蛾扑向火,它需要理由吗?值得吗?”他看着赵文杰,眼神坦然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宇宙定律,“它只是看见了光,感受到了那无法抗拒的吸引,然后……就去了,直到身体化为灰烬的那一刻,它的脑子里会闪过‘值不值’这个念头吗?” 凌琤转头看向训练场的方向,那里有他魂牵梦萦的那个身影,有冰冷的现实,也有他此刻内心那团无法熄灭,也无需理由的火焰。“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我计算过成功率,权衡过得失,确定这‘值得’才去做。”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是因为他是何煦,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走进了我的心里,爱他,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像心跳一样必然。不需要‘值得’来支撑!” 赵文杰像是被这段近乎偏执的告白所震慑,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混杂着理解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作为朋友,他当然希望凌琤和何煦能坚持走到最后。但自古以来,多少痴男怨男被那堵名为“世俗”的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流。从这几天的相处,赵文杰能明显看出何煦在刻意保持着距离。或许是因为身份,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赵文杰觉得,面对这份爱,何煦并不像凌琤那么坦然。 七月末,虽然已经晚上十一点,但热浪依旧弥漫在空气中挥散不去,空调外机的嗡嗡声响沉重地压在凌琤心上。他怔怔看着手机上何煦的聊天窗口,还是早上发过来的一句“早安”,后面的一连串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这段时间以来,凌琤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漫长的等不到的等待。只是今天晚上,似乎连那句“晚安”也没有了。他看了眼时间,指尖停在屏幕上很久,编辑一行字又删掉,反复几次后,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早点休息,晚安!” “值得吗?”赵文杰的问题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凌琤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空调凉意却依旧浑浊的空气。值得吗?他问自己。答案在胸腔里震荡,清晰得无需任何言语。那份悸动,那份如同本能般的靠近,早已超越了世俗定义的“值得”与否。它是冰面上那道无法抗拒的光,是每一次心跳都无声呼唤的名字。 只是……现实终究是冰冷的。徐清婉审视的目光,何煦刻意保持的距离,还有此时此刻,彼此间越来越远的疏离,都像无形的绳索,一点点勒紧。他理解何煦的顾虑,理解那顶“世界冠军”光环带来的沉重枷锁。他不怨,只是……这铺天盖地的失落和钝痛,却也是真实的。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爬行,凌琤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微凉的枕头,像一只试图躲避风雨的困兽,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他和他之间,似乎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等待,和手机屏幕那片令人心慌的黑暗。 北城花滑训练基地,偌大的训练场只剩下何煦和徐清婉。加练结束之后,何煦被久了下来,徐清婉面色凝重,看着他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里面翻涌着震惊、失望,以及一些无法言说的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何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或者是徐清婉又发现了什么,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承受着她目光的凌迟。 终于,徐清婉缓缓拿出手机,打开一个页面,递到何煦面前,“和他断了,何煦。”徐清婉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刃划过冰面,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何煦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内容,猛地抬起头,看向徐清婉,一脸不可置信。手机里是一张他和凌琤在大成岛旅游的照片,这是到岛上第二天,两人在海滩散步时,何煦被凌琤半拥在怀里,虽然都只能看到侧脸,但还是一眼就能被人认出。 何煦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被抽空,只留下刺骨的冰凉和一片轰鸣的空白。之前肖林种种挑衅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从那么早以前就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这样的照片,他手上还有多少?这个疑问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钻进他的脑海,疯狂噬咬。 “我不管你们到哪一步了,也不管他在你心里占了多重。”徐清婉的声音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你是国家队重点培养的奥运冲金点,是千万双眼睛盯着的‘冰上王子’。你肩上扛着的,是团队的荣誉,是国家的期望,是无数赞助商的投入!容不得半点闪失,更容不得这种——”她顿住,似乎在寻找一个足够分量的词,“——这种足以毁掉你整个职业生涯的‘意外’。” 冰场刺骨的寒气仿佛顺着何煦的脊椎一路蔓延,冻结了四肢百骸。训练馆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北城沉沉的夏夜,霓虹的光晕模糊地晕染开,像隔着一层厚重的雾面玻璃。他想起凌琤镜头后那双专注而灼热的眼睛,想起他每次完成跳跃后本能寻找那道目光的心安,无数碎片在脑中翻搅,最终都化作徐清婉那只伸出的、代表冰冷现实的手。 第56章 冷处理 何煦徐清婉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冰锥,凿开了他连日来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凌琤每次离开时,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失落,还有后门那片令人心慌的寂静……无数画面碎片般冲撞进脑海。他感觉胸腔里那颗因高强度跳跃而狂跳不止的心脏,此刻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出尖锐的钝痛。 何煦垂下眼,睫毛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颤抖的阴影。“教练,我……”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词汇是如此的匮乏,脑海里竟然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解释这件事情。“我……我不会影响到训练,也不会影响比赛,我只是……”他嘴唇张颌,却像个丧失语言功能的哑巴,再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他不明白,他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怎么就变成了阻碍了,喜欢一个人,错了吗? 徐清婉锐利的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语气稍稍放缓:“何煦,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在反对你谈恋爱,但你们这种畸形的恋爱关系,会毁了你的前途。” “畸形?我们生而不同,但生而平等,我们的爱伤害了谁吗?”何煦突然轻笑出声,像在质问,更像是自问。他还想坚持些什么,但也深知传统道德标准对特殊群体的排斥。他也知道,虽然我国律法没有明文公开禁止,但在内部都有隐形门槛,他虽然内心不甘,但也知道徐清婉说的是事实。 “你们没有伤害任何人,但会害了你,马上就是冬奥会选拔赛了,如果你这个时候爆出这种丑闻,你会直接失去资格,你知道吗?”徐清婉看着他难过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丝不忍。终究还是十**岁的孩子,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开启了一场不该开始的心动旅程。她抚上何煦的肩,带着慈母般的苦口婆心说:“你想过你妈妈吗?如果她回来,得知了这件事情,她要怎么接受?她把她的一生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忍心让她失望吗?” “妈妈”两个字的重量像一块无法承受的巨石压在何煦的身上。膝盖像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猛地一软,他再也站立不住,重重地蹲了下去。他急切地、几乎是粗暴地用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开始颤抖。在他破碎而压挤的呜咽声里,有对辜负妈妈期望的愧疚、有对凌琤爱而不能回报的绝望,还有未来漫长时光里,思念啃噬的剧痛。 徐清婉看着何煦的心理防线一点点在崩塌,她蹲下身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孩子般说道:“我知道你很痛苦,但它必须结束,你们都还小,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你们都无法承受,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我知道肖林想要什么。”何煦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泪,摇摇头说。 “只要你愿意断了这段关系,剩下的交给我。封闭训练明天正式开始,你的手机……暂时就放在我这里吧。”徐清婉伸出手,掌心向上,不容抗拒的姿态,“世锦赛迫在眉睫,我要你脑子里、心里,除了跳跃的轴心、旋转的圈数、合乐的节拍,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能答应我吗?” 承诺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狠狠按在了心上,当那个“好”字艰难地挤出喉咙时,何煦感觉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也随之被剥离了。他缓慢地、几乎带着凝滞的阻力从背包里取出手机,那里面还躺着凌琤最后那条未读消息。他指尖在光滑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看向徐清婉“我能再给他回一条消息吗?”徐清婉摇摇头说:“我会告诉他你提前开始封闭训练了。” 何煦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不甘与眷恋都压进肺腑深处,然后,将手机轻轻放在了等待的掌心。徐清婉收拢手掌,将手机紧紧握住,如同扼住了一段不该存在的妄念。而手机里那句孤零零的“早点休息,晚安”,再也等不到回复。 运动员宿舍楼顶,程悠悠取下耳里的窃听器,斜靠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目光投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你手里有能让他身败名裂的筹码,为什么不直接一点?”阴影里一阵沉默,如同深渊的凝视。接着,一点微弱的火光猛地跳跃出来,撕裂了黑暗。打火机微弱的火焰在黑暗中亮起又熄灭,闪烁的微光照亮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和他低垂的下颌线,坚硬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嘲讽,又似悲悯。“直接一点?你不觉得看着他一点一点失去所珍视的爱情、事业,比让他一夜之间身败名裂更有趣吗?” 肖林的话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窜过程悠悠的四肢百骸,噬咬着她的神经,月光冷冷地泼洒在程悠悠略显苍白的脸上。“有趣?你不怕事情发酵,引火烧身吗?你刚刚也听到了,只要何煦分手,徐清婉会想方设法保住他。”程悠悠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此刻她有些庆幸,还好自己不是站在肖林的对立面,这个人的手段卑劣又恶毒。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像是毒蛇吐信。那点猩红的光晕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在浓稠的夜色里划出短暂的轨迹。“徐清婉?我想摁死的人,没有人能保得住。” 程悠悠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灯火辉煌的训练馆,那里承载着何煦拼尽一切的梦想,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严格来说,她和何煦并没有什么过节,和尚诗淇廖川也没有深仇大恨,她只是嫉恨,自己从来都不是被他们选择的那一个而已。所以看到肖林看何煦那种嫉恨的眼神,她仿佛瞥见了自己灵魂的倒影。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个人的报复心那么强,在队内和他有过争执的尚诗淇和廖川都被他用恶劣手段一个个从队内除名了,现在轮到了何煦。“你就那么恨他吗?”她转过头来,看向阴影里那张看不真切的脸问。 “恨他?不不不……我只是看不惯他明明拥有大多数的偏爱,还一副‘这是老子自己努力得来的’的虚伪样子。就特别想看他在泥潭里挣扎,看着他以为放弃爱情能走向事业成功那扇门,最后却发现他放弃爱情换来的是无尽的黑暗……”打火机再次亮起,微弱的火光瞬间明亮,短暂映亮了他眼中冰冷而残忍的兴味,随即又隐没在黑暗里,“这种钝刀割肉的滋味,才最蚀骨。身败名裂太痛快,我要的是……他活着,却一无所有,包括那份可笑的坚持。” 楼顶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程悠悠散落的发丝,肖林的话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进程悠悠的耳膜,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环抱住自己的双臂,试图抵御这股从心底泛起的冰冷。远处训练馆灯火通明,像一座璀璨而冰冷的圣殿,里面那个叫何煦的身影,此刻大概正经历着失去的痛苦。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感到一丝快意,但此刻,看着肖林隐在黑暗里模糊的侧脸轮廓,听着他那毫无波澜却字字淬毒的言语,一股莫名的寒意夹杂着隐隐的恐惧,悄然攀上了她的脊椎。 “一无所有……”程悠悠低声重复着,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像是自言自语,“何必做到这个份上,像尚诗淇和廖川那样,赶出队不就行了吗?” 阴影中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笑,肖林缓缓从阴影里走出来,动作带慵懒,声音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赶出队?”他慢条斯理地反问,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花滑是他引以为傲的翅膀,是他通往神坛的阶梯。可当他拼尽全力,以为终于站上神坛,但等来的却是世人的唾弃时……”肖林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每一个停顿都带着冰冷的韵律,“仅仅折断翅膀,把他从阶梯上推下去,让他摔在泥里,这算什么惩罚?那太仁慈了,悠悠。”他微微侧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远处训练馆的灯火,落在那个看不见的身影上。“我要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要他彻底失去站在冰面上的资格,那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程悠悠看着肖林平静无波的侧脸,那轻描淡写的话语里包裹的狠绝让她心脏骤缩。原来,肖林要的从来不是何煦的离开,而是要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连同那份骄傲本身,彻底碾碎成渣,埋在神坛的废墟之下。而这一切的根源,只是当初出发世锦赛前的几句挑衅。虽然是炎炎夏日,但程悠悠却觉得自己被一股寒意笼罩。她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肖林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意抛下的石子。他径直走向通往楼下的铁门。程悠悠在原地僵立了几秒,她最后看了一眼训练馆的方向,又瞥了一眼肖林消失在门后的背影,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她深吸了一口气,也快步跟了上去,铁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将顶楼的夜风与那片令人心悸的阴影一同锁在了身后。 训练室沉重的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回响,隔绝了惨白的灯光和令人窒息的空气。何煦站在走廊里,却没有立刻离开。心脏还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方才被生生撕裂的伤口,那感觉比任何一次冰面摔跤都要痛彻骨髓。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外套口袋——那个放置手机的、早已习惯的位置——指尖触到的只有空荡的布料,冰冷而陌生。一种巨大的、无法填补的虚空瞬间攫住了他,比刚才被迫交出手机时更甚。凌琤最后那句未读的“早点休息,晚安”,像一只无形的手,在空荡荡的口袋里反复抓挠着他的心脏,留下火辣辣的灼痕。他再也无法回应,甚至无法知晓那条消息是否还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屏幕里,或者……已经被彻底抹去。这认知带来的绝望,几乎让他窒息。 第57章 他的选择 凌琤在凌晨五点醒来,他伸手摸索,指尖触到了枕边的手机。屏幕的光芒在黑暗中过分刺眼,他半撑起身,眯起眼睛,忍着酸涩,目光急切地看向屏幕顶端——通知栏空空如也!他不甘心地又打开了对话框,依旧只有自己昨夜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后面再也没有新的字迹。他颓然放下手机,屏幕的光骤然熄灭,黑暗又汹涌着包裹下来。他仰面躺下,身体重重地沉入被褥里发出闷响,期待却无声熄灭。 晨光点燃天际,光从窗帘缝隙中悄然渗入。凌琤的眼皮被这光线刺得微微发颤,他依然仰躺着,一动不动,任凭晨光一寸寸爬上床沿,照亮他疲惫的侧脸。突然,手机在枕头下面突兀地震动起来,嗡鸣声在死寂的房间格外惊心。凌琤的心猛地一震,几乎跃出喉咙——何煦?屏幕亮起的瞬间,那点卑微的希冀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泄得干干净净。屏幕上赫然跳动的,是徐清婉的名字。他木然地划开接听,徐清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谨慎:“一会来训练基地接我吧,你爸爸忌日快到了,我怕到时我在外地比赛赶不回来,今天我们一起去给他扫个墓吧?” 接起电话听到徐清婉声音那一刻,凌琤就感觉今天的她很反常,爸爸去世这几年,向来都是各自扫墓,很少会一起去,更别提像今天这样特地约好一起了。他回了个“好”,挂了电话。 凌琤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晨曦的光斑在眼前晃动,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徐清婉那句“一起去扫墓”像根细针,反复扎进他混沌的思绪里——今天这突兀的邀约背后,藏着什么?他试着拨打了何煦的电话,手机提示对方已关机,难道是和自己进山那次一样,手机发生了什么意外?那点未熄灭的期待混着徐清婉的反常,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走向浴室,镜中的脸苍白而憔悴,眼下的乌青像泼开的墨迹。他胡乱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凉意让他打了个激灵——去训练基地的路上,他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徐清婉的谨慎语气里总透着股说不清的意味。 停了车才发现,他习惯性地径直把车开到了基地后门。车窗外,他仿佛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奔着他而来,脸上漾着明快的笑容,如同穿透阴云的一束光。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拨通了徐清婉的电话“我在后门,你直接过来吧!” 徐清婉从后门出来,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开后门来了?”“习惯了”凌琤没细想,脱口而出。徐清婉的眼神在凌琤脸上停留片刻,那若有所思的探究让凌琤脊背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针扎透。他下意识握紧方向盘,重新发动车子,沉默地汇入车流。 夏日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开阔的墓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阳光烘烤过的、浓稠的暖意,混合着茂盛青草、松脂以及泥土略带腥气的土腥味。蝉鸣像背景音,从四面八方浓密的树冠深处传来,高亢而单调,衬托出一种更深沉的寂静。 凌琤把一束小雏菊放在墓前,蹲下身来开始拨墓碑四周的野草。徐清婉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墓碑上那张凝固在时光里的熟悉面容。空气里的热浪裹着寂静,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凌琤,”徐清婉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仿佛在斟酌每个字的分量,“你爸爸把你教得很好,我很开心你成长为一个很善良、很优秀的人。” 凌琤拔草的动作顿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温情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胶着在父亲照片下方那冰冷的日期上。“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干涩。 “这些年,我没有尽过做母亲的责任,从来没有教导过你。”徐清婉走近了些,停在他斜后方,“你可以恨我、怨我,甚至是不惜一切手段报复我对你的冷漠,但是……”她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凌琤的反应,“你能不能放了何煦?” “何煦”两个字像尖锐的刺刀一样精准地扎在凌琤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骤然翻涌的迟疑和狼狈。他盯着徐清婉,试图从她那张妆容精致、表情冷漠又平静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端倪。“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不自觉地紧绷了,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 徐清婉像是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微微蹙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漠神情:“何煦已经提前开始进入封闭训练了,他答应了我,以后会安心训练,不会再让别的人或事扰乱他的心绪。”她的目光扫过墓碑,又落回凌琤脸上,“放手吧,如果你爸爸还在,他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走上这条满是荆棘的路。” 凌琤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驱散了夏日阳光带来的暖意。徐清婉的反常、何煦的失联、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他手指用力抠进泥土里,指尖传来粗粝的凉意,试图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怒意“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不管要怎么样,让他自己亲口告诉我。” 徐清婉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远处层叠的墓碑,声音不带半点情绪的平缓:“何必呢?凌琤,何煦已经向我保证了,以后的所有心思只会放在花滑上面。”她顿了顿,仿佛在给凌琤消化这句话的时间,然后才缓缓转回头,眼神冷漠地盯在凌琤瞬间失血的脸上,“他选择提前封闭训练,就是为了彻底斩断干扰,不要让你的执念,影响他的前途。”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凌琤的耳膜,扎进他死死压抑着的心脏。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那刺骨的寒意冻结,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连指尖抠进泥土里的痛感都变得麻木。阳光依旧炽烈地烤着,蝉鸣依旧聒噪地响着,可他却像被骤然抛进了冰窟,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徐清婉只是漠然地看着他,看到亲生儿子如此痛苦的样子,脸上竟没有一丝心疼的表情。和昨天何煦痛苦时,她慈母般安抚的样子截然不同,让人不禁怀疑,到底谁才是她的儿子。 “我的……执念?”凌琤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砂砾,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来,膝盖却一阵发软,趔趄了一下才勉强稳住身体,沾满泥土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让他混沌的脑子找回一丝清明。他死死盯着徐清婉那张妆容完美、表情疏离的脸,眼睛因为充血而泛红,“这是他亲口说的吗?” “有区别吗?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徐清婉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也听不出半点情绪地说道:“十**岁的感情就是这样,它可以在一个默契的眼神里萌芽,日常不经意的触碰中升温。但它也同样可以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中毫无预兆地画上句点。” “除非他亲口对我说,不然我不会放手。”凌琤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逼视着徐清婉那张毫无波澜的脸说。 “他穷尽一生的梦想就是站上那个最高的领奖台,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你这样执迷不悟,是想要毁了他吗?”徐清婉提高了声音,迎上他灼人的视线,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怒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你们的事隐藏得很好吗?要不是我拦着,何煦现在不是在封闭训练,而是被花滑队扫地出门了!” 徐清婉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凌琤的心上。原来如此,原来突然取消的休假,那日渐减少的联系,那个他眼神里无法掩饰的疲惫、挣扎和疏离……根源在这里。他可能也经历了漫长的沉默与挣扎,但最终他选择了他的花滑,选择了那条能通往无上荣誉的道路。 凌琤想起两人确定关系那天,何煦未说完的话,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说的“如果以后……”是指现在这种情况吧,恋情曝光,不得不二选一的时候。如果当时让他说完,结果会是怎样呢?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今天的结局,自己会不会那么义无反顾呢?也许也是会的吧,毕竟当初爱上他的时候,自己就像一只飞蛾,看见了自己的光。 凌琤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一直以来所有的坚持骤然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尖锐、更彻底的痛楚。那些两个人一起憧憬过的未来、那些关于两个人各自奋斗再努力靠近的计划,在前途与荣誉面前都不值一提。就连这份感情本身,也会成为他光明前途上的污点和拖累。他们这样的爱情,脆弱得不堪一击。它或许能抵挡时间和距离的考验,却在世俗道德准则面前粉身碎骨。 凌琤颓然地坐下,像小时候无助难过时靠在爸爸肩膀一样靠在墓碑上。他渐渐平静下来,不再看徐清婉那张冷漠的脸,眼神看向不知名的远方说道:“既然他已经做了选择,你为什么还要找我?” 徐清婉微微侧了侧头,目光重新投向远处层叠的墓碑林,仿佛在欣赏什么风景。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得不带一丝涟漪“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承诺,当着你爸爸的面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何煦面前。”凌琤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释然之后的自嘲,“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害他。” 徐清婉不再看他,她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襟,仿佛刚才只是谈论天气般轻松。“该回去了,”她语气平淡地宣布,转身离开墓地。凌琤依旧靠着墓碑,一动不动。风卷起地上的草屑,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青草和泥土腥味的空气灌满胸腔,却填不满那个骤然坍塌的空洞。他撑起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浮的云端。该走了,这里埋葬的不仅是父亲,还有他那场短暂到可笑的痴梦。 第58章 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训练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冰刀反复切割冰面发出的“嚓……嚓……”声,单调、锐利得,如同时间本身在寂静中被凌迟。 何煦站在冰场中央,像一座孤岛,冰面倒映着他模糊的身影,像另一个被困在寒冷深渊中的自己。他脚下发力,冰刀刮过冰面,身体开始加速滑行。风声在耳边呼啸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肋骨。他猛地拧身,点冰起跳——身体在空中急速旋转,一周、两周、三周……时间仿佛被冻住,世界只剩下旋转的眩晕感。就在第四周快要完成时,一股细微但清晰的失重感攫住了他。 “咚!”沉闷的撞击声,何煦整个人侧摔在坚硬的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眼前瞬间发黑,半边身体都麻木了。他缓慢地爬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内心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不是训练的疲惫,不是摔倒的淤青,是一种更深更空的东西,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慢慢远离,只留下他一个人搁浅在这片寒冷的白色荒漠上。凌琤那些细微的温度和声音,曾是这片寒冷里唯一的薪火。可现在,指尖下只有一片冻透骨髓的坚硬和死寂。他背靠着挡板,身体缓缓滑坐下去,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原来最深的孤独,不是身处无人之境,而是你曾拥有过星辰环绕的宇宙,如今却被放逐到了连回声都拒绝返回的深渊。 八月初,全队正式进入封闭训练,备战九月中旬开始的各项比赛。整个花滑队几乎全员归队,除了尚诗淇和廖川。尚诗淇退队后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廖川的假期无限延长,已经有新人顶替了他双人滑的位置,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种情况几乎是默认退队了。 何煦几乎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日子,没有网络,没有手机,但他对外界的消息也不再感兴趣了。亲人、爱人和朋友他都没有了,外面的世界即使天翻地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封闭训练的日子漫长而单调,他像是训练馆里的幽灵,游荡在冰场边缘。“凌琤”那个只是想想都会让他痛彻心扉的名字,像一个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的呼吸。何煦只要一想到自己用了自己最讨厌的方式——不告而别、不了了之——来结束他们这段感情,他就抑制不住心底对自己深深的恨意,想必,凌琤也是一样的吧! 窗外的蝉鸣依旧嘶哑,和上周、上上周听起来一模一样,单调得令人心慌。凌琤瘫在沙发里,目光空洞地看着桌上那几袋已经过期的零食,都是何煦喜欢吃的。他依稀还记得那天,何煦走的时候,他让他带回训练基地,但何煦说“下周回来吃吧,基地不让带零食”。但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到过这个家里。凌琤拿起遥控器,无意识地换着台,体育新闻里播报着几天前的赛事结果,他却觉得那仿佛是上个世纪的旧闻,熟悉又遥远。他感觉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黏稠的琥珀里,外面世界的光影流动都隔着厚厚的松脂,缓慢得令人窒息。仅仅过去了不到一个月,他却感觉像是跋涉过了一片无边无际、荒芜而寂静的沙漠。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凌琤茫然地环顾四周,有那么一两秒,他甚至无法分辨声音的来源。最终,他在沙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被自己遗忘已久的手机,来电显示章皓,他划开接听,电话那头传来章皓略带急切的声音:“凌琤,你能联系上何煦吗?我打他电话,一直关机状态。”那个名字像一柄沉重的钝器,毫无征兆地狠狠砸在了凌琤的心口,让他几乎喘不上气。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绪才缓缓开口:“他开始封闭训练了,不能带手机。” “我这边有他妈妈的消息了,在滇城边境的一个小村子,还不确定是不是她,可能会有点麻烦。”从章皓急切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应该是个不小的麻烦。 凌琤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湿的棉花,他用力吞咽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滇城边境?具体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的章皓似乎犹豫了一下,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具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情况有点复杂,我现在马上回律所,一会见面说吧。”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焦灼和谨慎混合的意味,“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应该和人口买卖有关,而且那边环境比较偏远,信息不畅。我这边托人查到的线索指向那里,人目前应该是安全的,可能需要有人过去一趟,何煦他……”章皓顿了顿,似乎斟酌着用词,“你……你能想办法联系上他队里的人,或者教练吗?至少得让他知道个大概,我怕影响他训练……” “我现在马上过来,见面说!”凌琤挂了电话,甚至来不及收拾一下自己,拿起车钥匙就往章皓律所赶去。 章皓见到凌琤的时候几乎不敢认,站在他面前的,哪里还是两个月前那个清爽利落,带着蓬勃生命力的阳光大男孩。眼前这个人,胡子拉碴,眼神空洞、疲惫,甚至带着一种麻木的呆滞。曾经飞扬的神采被一种沉重的、挥之不去的阴郁所取代。 “凌琤?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章皓看着他深陷的眼窝里那浓郁的荫翳,面露担忧地问。凌琤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惯常的、随意的笑,但那弧度只扭曲了一下便凝固了,比哭还难看。“没事,只是最近没有睡好!” 章皓脸上担忧的神色不减,好像并不相信凌琤所说的“没有睡好”的托词,他倒了一杯水放到凌琤面前说:“你要是今天状态不好,我们换个时间,或者……”,“不用,我可以,不能再拖下去了,何煦找了他妈妈大半年了。”凌琤打断了章皓未说完的话,说起“何煦”这两个字时,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痛苦的神色。章皓被他突然的打断止住了话头,捕捉到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痛苦神情,猜想他的颓废大概率和何煦有关,但他既然不想说,自己也不好再继续追问。 章皓叹了口气,目光回到桌上的文件夹。他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压抑的空气:“线索是从一个边境线人那里来的,何煦妈妈疑似出现在滇城一个小村子,那边靠近国境线,山高路险,据线人传来的资料,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凌琤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呼吸骤然急促。何煦现在封闭训练,九月的比赛近在眼前,如果现在告诉他这个消息,无疑是又逼着他在亲情与花滑事业之间做选择,不管他怎么选择,余下的人生,都是遗憾。同样的痛苦,他不想让他再经历一次了。“帮他找回妈妈”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凌琤脑海里发了芽。没有别的期待,也不是为了感动谁,甚至不需要让何煦知道,只是单纯地想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凌琤抬头看向章皓,眼底那片荒芜的沙漠里燃起一丝决绝的火星:“这个消息,暂时不能让何煦知道,如果需要有人去滇城……”他顿住,喉结滚动,干涩的喉咙里挤不出一个字,只死死盯着桌上那杯水,水面晃动的倒影扭曲成何煦在冰场摔倒的模样——孤独、破碎。“我去……我去帮他把妈妈找回来!” 章皓想要劝阻,滇城边境那地方,鱼龙混杂,环境复杂,根本不是凌琤能应付的。“凌琤,你冷静点听我说,那地方……”他试图让凌琤明白其中的凶险。 “章律师!”凌琤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打断了他。“他现在不能分心,一点都不能。接下来的比赛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拜托你,先不要告诉他,我先去看看,会见机行事,也会好好保护自己。”凌琤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坚定异常。 章皓沉默了半晌,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他看着凌琤,眼前的青年依旧憔悴,可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好吧”章皓最终妥协了,从认识他们俩以来,他就发现,关于何煦的事情,凌琤有一种近乎偏执坚持。他知道拦不住,只能尽己所能。“我手上有些资料,线人的联系方式,还有那边一个还算靠谱的向导信息,但是凌琤……”他加重了语气,身体前倾,眼神锐利地逼视着凌琤,“你只需要去确认一下是不是她,你必须答应我,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我,不要擅自行动。”凌琤点了点头:“我明白。”章皓担忧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动身?”“越快越好。”凌琤没有看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仿佛穿透了律所的墙壁,望向了那片遥远而未知的边境群山,“就今天。订最近的机票。” 凌琤从章皓办公室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承载着希望与凶险的文件袋。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被轻轻关上,隔绝了章皓忧虑的目光。凌琤站在空旷冷清的走廊里,文件袋粗糙的质感硌着他的掌心。他低头看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口粗糙的线绳,那里面是通往何煦母亲、通往一个未知险境的地图,也是他为自己和何煦之间画下的、最后的句号——一个用行动而非言语书写的句号。 第59章 线索 经过四个小时的飞行,飞机于23:55分落地滇城。在章皓的再三叮嘱下,他没有独自行动,叫上了赵文杰和他一起,两人决定先住一个晚上,明天租辆车前往资料里说的那个叫印景村的地方。滇城潮湿的空气带着南方特有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即使已是深夜,依然能感受到与干燥北方截然不同的闷热。凌琤和赵文杰取了行李,走出航站楼,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市区预定的酒店。 飞机上四个小时,凌琤差不多已经把资料上的内容看了十之**了。按资料所说,那个村子有点排外,对外来人很警惕,尤其是打听事情的,所以两人决定假装成社会学专业的学生,到滇城是为了收集少数民族研究的选题资料。有个这样的身份,在村子里打听事情也不会有人怀疑。 “老赵,”凌琤忽然开口,声音透着些疲惫,“明天我们得把‘身份’坐实了。资料、问卷,甚至笔记本上的‘田野调查’记录,都得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赵文杰正低头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闻言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放心,我查了滇大社会学系几个教授的研究方向,还有他们常用的田野调查方法。待会儿到酒店,我们把‘课题’名称、访谈提纲再细化一下,尤其是关于‘少数民族传统村落社会结构变迁’这部分,要显得专业点。印景村那边,就说是我们偶然在地方志里发现的样本点,觉得很有研究价值。”赵文杰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如果能弄到两个学生证就好了,这样我们进村可以直接找村干部交涉,说不定他们还会帮忙引导。” “不行,不能直接找领导,这样目标太大了,说不定一进村就会被盯上。”凌琤摇摇头,他深知,在一个排外且可能隐藏着秘密的古老村落里,一丝破绽都可能招致难以预料的后果。“也对,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先进村再说。”赵文杰想了一下,表示赞同。 赵文杰负责完善访谈问题,凌琤则着重记忆资料中提到的印景村周边地理环境特征和已知的几户关键人物姓氏,确保在“闲聊”时不会露怯。直到窗外的夜色更深沉,两人才带着满脑子的“课题”准备睡觉。 “值得吗?”黑暗中,躺在床上睡不着的赵文杰又问了这个问题。凌琤最近的状态他看在眼里,心里也多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不明白,都到了这一步了,凌琤为什么还愿意去冒这个险。“哎……”赵文杰过了一会没有听到回答以为凌琤已经睡着了,他重重地叹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直到另一张床上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凌琤才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望着眼前浓稠的黑暗,身体僵直,维持着侧卧的姿势,“值得吗?”他在心里也问了自己一遍,但答案依旧。 第二天清晨,半夜下过一场雨的滇城天空阴云密布。两人在酒店简单吃了早餐,联系好章皓推介的向导,便前往租车行。他们选了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越野车,一行三人向印景村方向出发。 凌琤坐在副驾上,目光落在车载导航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地名上。他打开车窗,潮湿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车子缓缓驶出市区,高楼渐次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和点缀在山坳间的青瓦白墙。蜿蜒的山路像一条湿漉漉的带子,朝着未知的云雾深处延伸。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伪装的学生调查问卷放在膝头,望向窗外越来越浓的绿色。 山势在车窗外逐渐陡峭,导航屏幕上,代表他们位置的光点正缓慢而坚定地朝着那个名为“印景”的标记移动。向导是个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姓王,是章皓通过几层关系辗转找到的,据说他经常往返于市区与印景村之间,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他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车子在湿滑的弯道上平稳行驶,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轮胎碾过湿路的沙沙声在狭窄的车厢内回荡。赵文杰坐在后座,膝盖上摊开笔记本电脑,在认真整理课题数据。 “王师傅,”凌琤打破沉默,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膝头的问卷上,“印景村……大概还要多久能到?” “快了,”向导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滇城口音,“再转几个弯,看到个大山坳子就到了。不过……”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后视镜,似乎在观察后座的赵文杰,“这天气进山,路不好走,村子又偏,信号时有时无的,你们做学问的,不容易。” “没关系,我们就是来了解真实情况的。”凌琤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带着点学生气的认真。向导提到“信号”时,凌琤心里怔了一下,这会不会就是何煦妈妈一直联系不上的原因。 车子又拐过一个急弯,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被群山环抱的洼地出现在视野里。这里的雾气很浓,像一层厚厚的白色纱帐,低低地覆盖在洼地上方,只能隐约看到一些青黑色屋顶的尖角和零星的灯火在雾中明灭不定,如同蛰伏在云雾深处的巨兽模糊的轮廓。整个村落寂静无声,仿佛被这浓雾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那就是印景村了。”向导放慢了车速,指着前方雾气弥漫的谷地。 凌琤望向窗外越来越近、却依旧模糊不清的村落轮廓,那片浓雾仿佛带着某种实质的重量,沉沉地压在了他的心头。导航屏幕上,“印景村”三个字清晰可见,而手机的信号格,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成了一个刺眼的叉。 因为村子封闭且外来人极少,村子周边也没旅馆或者民宿之类的。向导只好把凌琤和赵文杰带到村子里一户村民家中借宿,付少量的钱,可以有一个相对干净舒适的落脚点。房子主人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据说她早年丧夫,女儿已嫁到外地,儿子和儿媳都在外地打工,家里只留下她和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孙女。她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对凌琤二人热情有加。 赵文杰不愧是新闻系的,在和房东阿姨的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中不着痕迹地就开始打听村里的情况。“阿姨,您看起来那么年轻,一点都看不出孙女都那么大了。”他看着跟着房东身后跑进跑出的小女孩说。 “不年轻喽,都整整五十了!”房东阿姨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嘴上说着不年轻了,但心里还是乐开了花,毕竟女人嘛,哪有不喜欢被夸不显老的。 “真的假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您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的样子,您要不说,我都以为这个小朋友是您女儿呢?”赵文杰一脸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继续彩虹屁。房东阿姨被他夸张的话语逗得笑出了声:“哎哟!你们城里人嘴可真甜。”彻底被哄高兴了的房东阿姨,看赵文杰也觉得亲切了不少。 “您儿子儿媳都在外地打工吗?”赵文杰顺势转了话题。房东阿姨一边收拾房间,一边用不流利的普通话回答:“不走出去没办法啊,一家人要生活,不像你们大城市的人,出生好,学习好。” “大城市也有大城市的烦恼的,像我们,不是也为了毕业课题,得天南地北地跑嘛。”赵文杰语气真诚,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不着痕迹地打探村里的情况。“来的路上我观察了一下,发现村子还挺热闹的,不像我们之前去过的一些别的村子,村里几乎没有年轻人,这点我还挺意外的。” 阿姨铺好了床,直了直腰,抱起身边的孙女坐了下来,操着她那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道:“能赚到钱的自然不愿意往外面跑,谁愿意背井离乡啊!”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儿子也是因为他爸爸……”可能是想到了伤心事,她突然止住了话头,压低了声音转了话题:“哎!我们村规矩太多了,外面人来得也少,你在外面不要去乱打听村里的事。” “规矩多好啊,说明文化传统保持得好,这正是我们课题想研究的。”赵文杰立刻接上话,脸上堆着求知若渴的笑容,“阿姨,进村开始,我手机就没信号了,村里信号是不是一直这样不好啊?我们还想用手机拍点照片素材传给导师呢。” “哎呀,别提了!”房东阿姨摆摆手,一脸无奈,“这山坳坳里,信号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手机就是板砖,要电话只能去村口干部家里打座机。” 凌琤一直安静地站在窗边听着两人对话,听到关于信号问题,凌琤飞快地和赵文杰交换了一个眼神。何煦妈妈联系不上,果然是因为这个!赵文杰追问道:“是一直没信号吗?那要是有急事怎么办?” “可不是嘛!”房东阿姨轻轻拍着在怀里昏昏欲睡的小丫头。“前些日子,村东头老李家那媳妇,就是从外面嫁进来的那个,大半夜的生病,就因为没能及时联系到车,人直接就没喽!” “从外面嫁进来的?”凌琤冷不丁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吸引了房东阿姨的注意。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学术”好奇,“阿姨,村里还有外地嫁过来的媳妇吗?最好是近两年才来的,我们做研究,也需要了解不同背景的人对村落文化的融入情况。” 房东阿姨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哦……村里外来媳妇挺多的,最近的嘛,村那头倒是有一个,去年来嫁过来的,但她平时也不太爱出门,性子有点闷,听别人说她脑子还不太灵光!”她迅速转移了话题,“好了好了,房间收拾好了,你们坐了几个小时车也累了,先歇歇吧。有什么需要再叫我,我就在隔壁屋。” 第60章 精神失常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凌琤和赵文杰就带着所有做学术课题的装备开始在村里走访打探。村子坐落在小型群山环绕的一个盆地,到处层层叠叠的竹楼和茂密的芭蕉丛。他们一家一家走访,详细记录了滇城特殊的“跨境”和“多民族文化”。像是认真在研究边境风土人情、文化与生活交流。但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会吃闭门羹,如章皓给的资料所说,这个村子严重排外。直到第三天,他们看到了房东阿姨所说的那户外来媳妇。 据村民所说,村头有个独居老太太姓刘,和村里人很少来往。她有个儿子,四十来岁了一直未婚,这些年也不住村里,好几年才回来一次,也没人知道他在外面是做什么。去年的时候突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女人,说是他媳妇。起初刚来的时候,老是大半夜听到家里闹腾,刘老太太说是媳妇在外面做生意亏了钱,受了刺激精神不太正常,后面慢慢地也就没人在意了。 这消息让连日碰壁的两人精神一振。他们顺着村民含糊的指点,在村头一片茂密芭蕉林的边缘,找到了那栋孤零零的竹楼。竹楼比村里的其他房子显得更旧些,竹篾墙壁颜色发暗,楼下堆着些柴火和农具,但收拾得还算整齐。楼上紧闭的门窗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显示里面有人居住。 凌琤和赵文杰没有贸然上前敲门,而是在不远处的另一丛芭蕉树后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位置,远远观察着。他们知道,在这个排外的村子里,任何唐突的接近都可能再次招致拒绝。一连两天,他们都只是在附近“路过”几次,或者假装整理设备时,留意着那栋竹楼的动静。白天,竹楼的门几乎不开,只有傍晚时分,会看到一位身形瘦削、背有些佝偻的老太太,穿着深色的本地布衣,慢吞吞地走下楼来,给鸡鸭喂食,或是去屋后的小菜地摘点青菜,动作迟缓而沉默。 第三天下午,阳光有些刺眼。就在他们以为又要无功而返时,竹楼那扇紧闭的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门框内,身形单薄得如同一张被遗忘的旧纸片,勉强支撑着立在那里。她穿着一件简单到有些破烂的旧衣衫,愈发衬得她形销骨立,仿佛一阵稍大些的风就能将她吹散。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留下的是触目惊心的憔悴。蜡黄的皮肤紧紧绷在高耸的颧骨上,深深陷落的眼帘如同两口枯井,里面盛着两潭浑浊、凝固的绝望。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凝固了,凌琤和赵文杰都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屏住了呼吸。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和照片上那个光鲜亮丽、温柔婉约的样子截然不同,但凌琤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吴琴。八个月的时间里,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要是何煦看到她这个样子,会心痛成什么样子,凌琤不禁有些庆幸,还好是自己来了。 由于不知道屋里还有什么人,也不知道吴琴现在的精神状态到底怎么样,凌琤和赵文杰都不敢贸然行动“你不要露面,我去探探。”凌琤装模作样背上电脑,和赵文杰交代。赵文杰拉住他“你不要冲动,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放心,我就去讨杯水喝。”凌琤拍拍赵文杰的肩膀,让他安心。凌琤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肩上的电脑包,这才迈步向那栋孤零零的竹楼走去。 竹楼越来越近,他的心就越忐忑,但脸上仍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他在离吴琴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声音在寂静中有些突兀。“有人吗?打扰一下,我是做学术调查的,走了一路,口渴得厉害,能讨杯水喝吗?”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而友善,目光却敏锐地扫过门缝,试图捕捉里面的动静。 吴琴转过身来,看到凌琤的瞬间,她的眼神不再是浑浊的绝望,而是骤然迸出一丝惊恐的清醒,蜡黄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正想说什么,屋里的老太太似乎察觉异样,扭头厉声呵斥:“进来!别出去丢人!”一把将吴琴拉回昏暗的屋内。 凌琤强作镇定,堆起笑容:“阿姨,行行好,就一碗水,我们付钱也行。”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最终不耐烦地嘟囔着,转身去取水瓢,留下门半开着。凌琤趁机飞快瞥向屋内,只见吴琴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肩膀剧烈起伏,那双枯井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充满了无声的求救。 老太太取了水出来,凌琤本想再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这个屋子里还有没有别的人,但奈何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不再开口。凌琤没办法,只能先和赵文杰回到住处再做打算。 凌琤反手关上门,背靠着粗糙的墙壁,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方才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吴琴那双深陷的、凝固着绝望的眼睛,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他脑海里。 “你看见了?”赵文杰的声音也有些发干,他放下沉重的背包,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看见了。”凌琤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他走到唯一的小桌前,从包里取出吴琴的照片放在桌上,“虽然被折磨得判若两人,但就是她,何煦要是……”他没说完,但赵文杰明白那未竟之意。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赵文杰打断他,拿出向导给的手绘地形图,在图上指了指,“发现了吗?囚禁她的那个地方,属于境外了,也就是说,不在我国管辖范围内。”凌琤猛地抬头:“也就是说没有他犯法的实质证据,在国内报警没多大用了?”赵文杰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的,我们不是吴琴的亲属,而他有全村人证明他们是夫妻。” 四下寂静,只有窗外芭蕉叶偶尔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凌琤沉默了一会儿“仅凭我们两个人,太难了,那个男人应该也是在房子里的。吴琴被折磨成那样,精神明显受控,仅凭一个老太太?我不信。”凌琤的心沉了下去。一个身强力壮、行踪诡秘的男人,一个警惕的老太太,再加上一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吴琴……还有保持着高度警惕的村民们,让人感觉不管走到哪里,似乎都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你。章皓给的资料里那轻飘飘的“排外”和“精神受刺激”,背后竟是如此触目惊心的真相。 “最麻烦的是这里没有信号,我之前试着往山顶上找找信号,但太微弱了,想传递消息出去根本不可能。”赵文杰摆弄着手里的手机,眉头紧锁,情况似乎比他想得要复杂得多。 “你明天出村吧。”凌琤看向赵文杰,目光坚定,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计划。让赵文杰以忘带资料为借口出村,回到市区联系章皓,再去警局报个案。何煦之前在北城和榕城都报过失踪案,虽然都没能立案,但在警局都有备案,只要在全国公安系统上查一下,是能查到的。这样的话,立案的可能性会大一些。而他则继续留在村里观察周边情况,或许还能试着接近一下那栋房子。 听完凌琤的计划,赵文杰也表示赞同,靠他们两个人想要把人带回去太难了,但他唯一不放心的是凌琤后面的计划,如果刘老太的儿子真在家的话,凌琤贸然前去就太危险了。赵文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手机屏幕的光:“在我回来前,不要冲动,你在村里其他地方做做样子写写画画都行,不要再靠近那个地方,那里是境外了,太危险了。”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也被群山吞噬,浓重的夜色开始弥漫。村寨里零星亮起昏黄的灯火,那栋孤零零的竹楼隐没在芭蕉林的巨大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不怀好意的兽。 章皓收到消息后亲自跑了一趟滇城,他向警局出示了自己的律师执业资格证和何煦的委托证书,警察才出警营救。警车在泥泞中摇晃前行,车灯刺破浓重的夜色,像一把利刃划开沉睡的山林。 村口芭蕉林的阴影里,凌琤已守了一整夜。他蜷在湿冷的草丛中,眼睛死死盯住那栋孤楼,竹楼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蓝光,死寂得令人窒息。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凌琤的心猛地一缩,只见几束车灯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村外土路上。章皓率先跳下车,警员们迅速散开成扇形,动作利落如猎豹。凌琤从藏身处钻出,压低声音迎上去:“三个人都在屋里,之前我还听到打骂声,吴琴状态很差。” 一名警员敲响了门房,门从里面打开的瞬间,其余警员一拥而入,第一时间制服了刘老太太和她儿子。凌琤趁机冲进屋,目光在屋里扫了一遍,终于在一个门帘后面的角落里找到吴琴。她蜷成一团,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浑浊的眼睛因恐惧而瞪大。凌琤蹲下身,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腕:“阿姨,我小煦的朋友,我们来救你了。”她浑身一颤,泪水混着污垢滚落,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小……煦……” 队长检查了吴琴的状况,脸色凝重:“得立刻送医,营养不良加精神创伤,再拖会出人命。”章皓上前协助扶起吴琴,她轻飘飘的身子像片落叶,倚在凌琤臂弯里不住发抖。两人护着吴琴走向警车,她忽然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竹楼,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解脱的微光。车门关上时,凌琤瞥见村中几户窗后窥探的眼睛,依旧警惕而沉默。 第61章 一念之差 案情比凌琤他们想的要复杂,刘某人在警局很快交代了全部实情;刘家虽然和村里来往不多,但在村里的声望很高,不为别的,只因刘老太太是村里有名的供“货”商。 印景村地处偏僻、交通落后,加上又在边境线上,印景村地处偏僻、交通落后,加上又在边境线上,这为各种非法交易提供了天然屏障,使得货物走私和人口贩卖等活动屡禁不止;刘老太太正是利用这种地理优势,村民们虽然知情却默契地保持沉默,甚至暗中庇护,因为她的“货”源稳定,价格低廉,为这个贫穷的村落带来了不少实惠。 刘某人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成功的谦谦君子人设,常年在全国各地寻找目标,都以生意合作或者介绍工作为由骗取各个年龄段女人的信任。逐步建立信任后,再将受害者骗至印景村由刘老太太统一“处理”。一般会先供应村里人的需求,没人看上的才会转卖至境外。村民们对此心知肚明,却因多年来,几乎大部分人都有参与和刘家有关的灰色产业而集体缄默,甚至主动提供庇护,协助掩盖踪迹。 据刘某人交代,吴琴是一个意外。在网络上接触了很久他才知道吴琴结婚有孩子,而且孩子都快成年了。这种年龄的女人行情不好,他都已经放弃了。但那时候吴琴好像心情不太好,总是和他倾诉那些淤积在她心底、沉重得几乎将她压垮的秘密,从她的父母到爱人、孩子。而他依旧保持着那个谦谦君子的人设,为她生活上出谋划策,给予她情感上的抚慰,一来二去,两人慢慢生了情愫。在刘某人的撺掇和协助下,吴琴自导自演了那场把何军送进监狱的戏。再之后因为害怕,和刘某人一起回到印景村躲了起来,但她没想到,这一去,再想出来会变得那么难。 滇城医院,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凌琤慢慢推开病房的门,视线落向病床。吴琴半倚在枕上,手背上贴着胶布,输液管连接着药瓶。她的头微微偏着,眼睛朝向窗外,却分明什么也没在看,她的瞳孔,像失去了焦点,只是茫然地悬在那里。凌琤走近几步,脚步轻得几乎无声,他试着叫她“阿姨?”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又小心翼翼。她似乎被什么惊扰了,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凌琤的脸。那两潭死水般的眼珠忽然极其明显地、剧烈地转动了一下,然后,一个清晰得令人心惊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唇间发出来:“小煦……”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前倾,那只不顾输液的手猛地抬了起来,死死攥住了凌琤的手腕。 凌琤在床沿坐下,握住了吴琴的手安抚道:“阿姨,我凌琤,是小煦的朋友,你好好养病,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回北城见小煦。”吴琴的指尖冰凉而颤抖,凌琤能感受到她掌心的冷汗和脉搏的狂跳。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却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被现实的冰冷浇灭。“小煦……小煦他……”她喃喃着,声音破碎如风中残叶。 凌琤轻轻收紧手掌,试图传递一丝暖意,低声道:“阿姨,小煦在北城等你,他很担心你。现在你安全了,警察已经控制了刘家人,我们会保护好你。”吴琴的嘴唇翕动着,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她像是陷入了一段遥远的回忆,眼神飘忽不定。凌琤耐心地等待,目光扫过病房——窗外阴沉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走廊里隐约传来护士的脚步声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这一切都提醒着他,印景村的阴影虽已揭穿,但吴琴的创伤远未愈合。 吴琴突然抓紧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急促地喘息:“那个人……他骗了我,他说能帮我躲开一切,可一到村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里闪过恐惧的碎片,仿佛又看到了那间阴暗的屋子。凌琤柔声打断:“别怕,阿姨,都过去了。你先休息,等身体恢复,我们就动身回北城。”吴琴缓缓点头,泪水止不住地流,却不再挣扎,凌琤的话让她渐渐平静下来,将她从记忆的深渊中拉回现实。 三天后,凌琤一行人回到了北城。吴琴回来的事情他暂时没有打算告诉别人,而是第一时间给她安排了疗养院和心理治疗,他想要交给何煦一个健健康康的妈妈。 疗养院的环境清幽,绿树成荫,隔绝了城市的喧嚣。回到熟悉的城市,吴琴的情绪似乎慢慢冷静了下来,凌琤说,何煦九月份封闭训练结束,她每天在日历上划掉一笔又一笔,静静等待着和何煦见面的日子。 凌琤每天都会来看望她,试着和她交谈,最初吴琴只是静静听着,目光时常空洞地投向不可知的远方。后来她开始断断续续和凌琤说起何煦小时候的事,每次说起何煦,她的泪水总是无声滑落。凌琤知道,她内心深处最沉重的枷锁,并非全部来自印村的遭遇,而是源于对何煦的愧疚。凌琤耐心地陪着她,看着吴琴大专业心理疏导和药物的辅助下,一点点走出阴影。慢慢地,她开始主动和凌琤交谈。“小琤,你和小煦是怎么认识的?你比他大几岁,应该不是同学吧?” “他的教练,是我的妈妈!”凌琤把一个削好的苹果递到吴琴手里说。 “你是徐教练的儿子吗?”吴江惊讶地看着凌琤,吴琴之前和徐清婉接触过,只觉得她严肃冷漠,和凌琤贴心热情的性格截然相反,她怎么也没想到,凌琤会是徐清婉的儿子。 “嗯,今年春节,何煦在我家过的。”凌琤提了一个凳子坐到吴琴对面,和她说起他和何煦相识的详细经过。说的过程里,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和何煦相识相知相爱的点点滴滴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那些画面、那个名字,无声地在他唇齿间流转了一圈,最后深深刻进了他的心里。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在他心底漾开,他突然就释怀了,有些人和事,他们的意义,不是在于能陪你走多远的路,而是在于为你留下了什么。即使此生再也无法相见,这些瞬间,早已刻入他生命的年轮。那些回忆,足够温暖他余下的每一个冬天。那个身影、那张笑脸和那说起话来软糯的声音,都会化作他生命里永久的光。 凌琤略过了他和何煦之间的感情经历,把何煦生病、退赛还有在学校被诬陷的事都一一说了。吴琴静静听着,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酸楚,凌琤所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像一面残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心中那个被愧疚啃噬的心。如果她没有离开,一切又会不会有所不同。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她紧绷的脸颊滑落。凌琤递上纸巾安慰道:“阿姨,您别难过,您回来了,这一切都过去了,他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 吴琴感激地看着凌琤,她庆幸,在何煦最难熬的阶段能遇上那么真心帮助他的朋友,“谢谢你小琤,谢谢有你一直陪在他身边帮助他、照顾他。”凌琤突然有些心虚,她要是知道自己和何煦的关系,还会用这种充满感激的眼神看他吗?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吴琴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衣角,胸腔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攥了一下。 “阿姨!” “小琤!” 几乎重叠着,同样带着犹豫的声音同时响起。凌琤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阿姨,您先说!”吴琴似乎并未察觉他细微的异样,只是沉浸在复杂的感激与酸楚中,声音还有些哽咽“小琤”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极力的压抑“印景村的事,我不想让小煦知道……”她看向凌琤,目光里混杂着恳求、羞耻,还有一种令人不忍心的脆弱。“那些事”她再次开口,声音更低了“太不堪了,小煦见过他爸爸最为丑陋的一面,我不想让他再看到我身上发生的这些脏事,所有,能为我保密吗?” “阿姨,我也正有此意,就让这件事情,烂在我们肚子里,章律师和我同学那边我会打招呼的,何煦永远都不会知道印景村的存在。”凌琤从包里取出了一部新手机递给吴琴“这个您拿着,里面已经存了我妈和何煦的电话,等您恢复得差不多了,就给我妈打电话,她会带您见何煦的。我明天要和导师去外地采风,应该就没机会再来看您了。”凌琤是真的想出去走走,但却是自己一个人。既然何煦已经决定放下,他也准备要重新出发,但放下的过程并非像陡然卸下的重担,而是在时光与路途的冲刷下,将那些执拗的刻骨铭心刻画成灵魂深处的一道遥远的背景。 “谢谢你,小琤,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吴琴接过手机,紧紧握住凌琤的手,满脸感激。 “对了,您到时就和何煦说,你是被传销团伙骗了,被关了几个月,能出来是因为传销团伙见你没了利用价值把你放了,千万不要和何煦说认识我,不然就圆不回去了。”凌琤突然想到有必要两人统一一下说辞。 “好,我记下了。”对于凌琤的贴心和理解,吴琴很感动,也很感激,心里对他的好感不禁又加深几分。 凌琤交代好一切,站起身来,替吴琴检查了一下房间里是否还缺什么,又去洗了水果,准备了一些吃的,做完这些,他才低声说:“那阿姨,我先走了。” “嗯,去吧。”吴琴的目光追随着他,那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谢意。 第62章 定时炸弹 徐清婉看着桌上放着的一份体育总局冬季运动管理中心发布的《2014年冬奥会花样滑冰项目参赛运动员选拔办法》皱紧了眉头。按照选拔办法,选拔成绩选取运动员13/14年度冬奥会之前总分成绩。其中,国际比赛成绩占70%权重,全国比赛成绩占30%权重。但何煦年初因为生病已经退出一场重要的国际比赛,后面几个月一些国内比赛也没有参加。虽然徐清婉完全相信何煦现在的状态是可以参加冬奥会的,但体育总局选人,说到底还是用成绩说话,所以队内肖林的呼声会更高一些。 徐清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份选拔办法上的铅字仿佛在嘲笑她的无力感。何煦错过的国际赛事积分空缺根本无法弥补,尤其是世锦赛这样的A级赛事,缺席就意味着失去不少分的权重分。队里其他教练私下议论纷纷,说肖林虽然世锦赛成绩不理想,但至少参加了全部国内分站赛。徐清婉心里一阵刺痛——选拔只看冷冰冰的数字,却忽略了一个运动员在赛场上稳定的表现和心态才是最重要的。 尖锐的电话铃声响起,徐清婉拿起电话并没有马上接听,屏幕上没有显示名字,是一个陌生号码。她迟疑着按下接听:“哪位?”声音里带着一股她惯有的冰冷。 “徐教练,是我,吴琴。” 何煦没有想到,他的妈妈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又突然回来了。在见到之前,他以为看到妈妈他会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思念和委屈都哭出来。但是他没有,他甚至都没有表现得很激动,他只是站在她的面前,平静地叫了一声“妈”,安静地拥抱着她,仿佛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而已。对于吴琴主动说起的失联的理由,何煦虽然怀疑,但也没去多想,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妈妈现在就平平安安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悄然爬上吴琴的心头,从和何煦短暂的对视里她发现,他变了,不只是瘦了、高了,是他眼神里的东西变了,是她记忆中那个依赖她的孩子不见了。他的眼睛不再盛满夏日不知愁的阳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满是迷茫的沉郁深潭。这不该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眼神。他也不再对她有说不完的话,吴琴的喉咙发紧,她伸出手想抚摸儿子的脸颊,却在伸出手的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勇气。九个月的时间,在他们母子之间建起了一道名为“疏离”的壁垒。 徐清婉把吴琴安排在训练基地住下,方便她照顾何煦,最重要的是,她能时刻提醒着何煦,不要做出让他妈妈伤心的事。也因为有吴琴在身边,徐清婉还放心地把手机还给了何煦,她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训练日程也重新做了调整。何煦每天按时出现在冰场,重复着枯燥却至关重要的跳跃和旋转练习。不同的是,现在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每次他训练时,妈妈都会在场边陪着他。虽然夜深人静时,内心那些被自己刻意回避的念头会如藤蔓般疯长,也许是麻木了吧,离开凌琤的痛已不再像最初那么强烈,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似乎变成了一个遥远而虚幻的梦。 “很好,保持这个感觉!”看到何煦完美地完成一个四周跳,徐清婉扬声肯定,但紧握的指节微微发白,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冰场另一侧,新来的副教练正陪着肖林练习一套步法衔接,动作大开大合,充满力量感。他看到了何煦的成功跳跃,眼神短暂地交汇,带着一种无声的较量。 午休时,徐清婉办公室里,一封拆封过的文件袋摊在桌上,这是今天上午递交到滑联的一份举报材料,被她拦截了下来。她拿其中一张照片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遍里面夹的一封信。她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头,随后把东西重新放回袋子,烦躁地扔回桌上。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徐清婉调整好心绪平静地说了一声“进”。肖林推开门走了进来,在她办公桌前站定“教练,你找我?”他彬彬有礼、神色如常,和之前天台上阴影里那个毒蛇般的危险分子判若两人。 “最近训练怎么样?”徐清婉仿佛只是找他来问问近况,手指不着痕迹地敲打着桌上的文件袋。肖林的视线随着敲击桌面的声音移到文件袋上,随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让教练费心了,我感觉还好。”他也不说破,和她打着太极,他倒要看看,徐清婉是想要说些什么。 “肖林,你和何煦都是很优秀的花滑运动员,是我们花滑队不可多得的人才。”徐清婉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数据分析表,递给肖林,“这是你们的对比数据,你们的成绩非常接近,冬奥会的名额最终会以你们的最终成绩为准。不管最后谁出战冬奥,我都一样高兴,但是……”徐清婉突然顿住,看向肖林的眼睛带着一丝失望,语重心长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是在赛场上公平、公正地去竞争这个名额,而不是暗地里耍手段、心机。” 肖林脸上没有露出被揭穿的尴尬或羞耻,反而扬起一抹讥笑问道:“徐教练,这些话,你自己信吗?你敢说你内心不是希望何煦能获得名额吗?”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上,逼视着徐清婉“从何煦归队后,你可曾把我当成你的队员,指导过我?” “你……”徐清婉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干,一时说不出话来。对于偏爱何煦这一点,她永远没法反驳。 肖林看着徐清婉被自己质问得哑口无言的样子,脸上笑意更深了。他立起身来,从桌上的文件袋里取出一张照片反复观赏,脸上表情逐渐暧昧“徐教练这样偏心他,我也可以理解,毕竟你们是‘一家人’嘛!”他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刻意加重“一家人”三个字,眼神从照片移到徐清婉被他气得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上。 徐清婉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十**岁的少年会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这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的,你应该清楚,这种事情对他不会有实质性的影响。就算影响他一时,舆论过去,他依然能回到赛场。”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平和。“何煦已经答应了我,他们不会再见面了,你这几张过去的照片起不了什么作用,还不如好好花点心思在训练上。” “分手了呀?男人之间的爱情就那么经不起挫折吗?我还以为他还能坚持几天呢,毕竟照片上看起来,感情很深的样子。”肖林像是没有听到徐清婉别的话,不屑地把照片扔回桌上。徐清婉被他的态度气得握紧了拳头,说起话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度“肖林,作为你的教练,我不希望你走上歧途,技术不够,背后耍再多的小动作都是无用之功,想要成功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提升自己。” “我要怎么走向成功,就不劳徐教练费心了,毕竟我现在也不是你的队员了。”肖林收起脸上那不屑的笑,冷声问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这些照片对他没影响,那你何必大费周章阻止呢?” 徐清婉的呼吸一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她直视着肖林那双挑衅的眼睛,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把这些照片当武器,可伤人的刀锋也会割回自己手上。靠这种下作手段,就算赢了比赛,也输掉了做人的底线!我不想你的一念之差,毁了你和何煦两个人。” 肖林冷笑出声“呵……那我要谢谢徐教练那么为我着想了。”他不再看徐清婉,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照片就留给你做纪念了,当是谢礼吧,你说得对,这些照片用处不大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徐清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重重地瘫坐在椅子里,她不知道肖林是什么意思,只是放弃举报,还是放弃针对何煦了。她猛地闭上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驱散那几乎要撕裂心脏的无力感和愤怒。肖林最后那句“用处不大了”像毒蛇的信子,在她脑海里嘶嘶作响。他究竟是在嘲讽,还是真的打算暂时收手?这短暂的“休战”背后,又酝酿着怎样的新风暴?徐清婉不敢深想,也无法信任这个心思深沉的少年。 徐清婉的目光死死钉在桌上散落的照片上——有何煦和凌琤在某个僻静角落拥吻的画面、也有两人在街头相拥对视的画面。少年人的眼神炽热又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彼此。 “不能这样下去……”她喃喃自语,何煦的状态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训练成绩也在稳步回升。可这些照片,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将他重新拖入深渊——哪怕他们真的听了她的劝分开了,这些照片一旦曝光,足以毁掉一个运动员的清誉和公众形象,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手指颤抖着将那些刺目的照片一张张收拢,塞回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里。这个袋子,连同里面那封措辞恶毒的匿名举报信,此刻都成了烫手的山芋。直接销毁?万一肖林还有备份……留在自己手里?风险同样巨大。最终,她选择把它们带回家中放进了保险柜里,仿佛要把它永远封印。 第63章 黑暗中的毒蛇 徐清婉的话提醒了肖林,丑闻只能打败他一时,舆论过去,他迟早能重新回到赛场。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要的是,让何煦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根据滑联反兴奋剂管理条例,运动员检测出阳性不止会被禁赛,而且之前的成绩也有可能会被取消,这无疑是毁了何煦最好的办法。但几天的观察下来,何煦太谨慎了,一应吃穿用度都由自己团队工作人员准备,根本不会接触外来任何物品。而他的团队工作人员,都是徐清婉亲自安排的亲信,让他完全找不到机会做什么。 冰场上,何煦正一遍遍练习着阿克塞尔三周跳的落冰稳定性,吴琴安静地坐在场边的长椅上,像过去很多年一样,举着相机,目光追随着儿子的身影。表面的平静之下,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和接下来的大奖赛分站赛一样,都才刚刚拉开序幕。 花样滑冰大奖赛分站赛是国际滑联主办的最高水平职业花样滑冰系列赛事之一,也是每个赛季的重要开端。通常有六站,分别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举行。比赛是邀请制,选手不能自行报名参加,邀请资格根据选手的世界排名而定,一般排名靠前的会收到两站分站赛的邀请。何煦收到两站的邀请函,而肖林并没有收到邀请,唯一能参加的那一站,是因为主办国有额外提名选手的权力。 “收手吧,肖林。”北城酒店32层套房内,程悠悠穿着一条性感的藕粉色真丝睡裙,慵懒地倚靠在窗边,俯瞰着楼下如蚂蚁般行色匆匆的人流。城市的霓虹在绵密的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她是对肖林有好感,但不代表她愿意和他一起去做那些违背道德良知的事情。如果说只是揭露何煦和凌琤的私人关系,那她还可以说服自己说是站在正义的一方。但刚刚肖林所说的计划,是完全的栽赃陷害,她过不了自己良心的那一关。 肖林闻声走近,从身后搂着她,手从腰腹缓缓上移,最后停在她锁骨上反复摩挲,“收手?”他嗤笑一声,声音低沉沙哑“我肖林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流下,映着程悠悠那张不安的精致脸庞。“但这样不仅仅是让他身败名裂,这是犯法,他可能会因此坐牢。” “怎么?你良心不安了?”肖林的手上移到她脖子上,手指慢慢收拢,掐住了她的脖子,脸上的阴鸷一闪而过。他附在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让我帮你收拾尚诗淇的烂摊子时,怎么不见你的良心跳出来让我收手啊?”那温热的气息像极了毒蛇在黑暗中吐出的信子,让程悠悠头皮发麻。她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战栗沿着脊椎急速窜下。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去,却被他的手臂牢牢锁住,动弹不得。房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窗外的霓虹在墙壁上投下扭曲、快速移动又瞬间消失的光斑。 程悠悠的呼吸瞬间被扼住,喉咙发出破碎的咯咯声,眼前霓虹的光斑开始剧烈晃动、旋转。她徒劳地去掰肖林铁钳般的手指,指甲划过他的手背,留下几道血痕,却根本无法撼动分毫。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放…放手…”她从齿缝里挤出微弱的气音,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肖林盯着她因缺氧而涨红的脸,欣赏着她濒死的绝望挣扎,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几秒钟后,就在程悠悠眼前开始发黑时,那扼住她生命的手才骤然松开。“现在,你的良心能安静了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比刚才的暴戾更令人胆寒,“尚诗淇那件事的录音,还在我电脑里存着。你猜,如果这些东西不小心流出去,身败名裂甚至坐牢的会是谁?” “咳…咳咳咳!”大量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里,程悠悠像被抽掉骨头般瘫软下去,剧烈地呛咳着,大口喘息,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后怕而无法控制地颤抖。她蜷缩在冰冷的窗台边,真丝睡裙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肖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甩了甩被她抓伤的手背,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他蹲下身,冰凉的指尖抬起她泪痕交错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程悠悠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尚诗淇”三个字就像一把带着恶毒咒语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汹涌而出的恐惧和悔恨一遍遍对她的灵魂进行着无止境的凌迟。 她不是故意的! 五月沪市的一场花滑表演活动上,程悠悠和尚诗淇受邀同场竞技。尚诗淇虽然不怎么喜欢程悠悠,但因为同样独自身处陌生的城市,两人也都是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队友,心想互相有个照应,也就对她较为亲近一些。表演赛本就是表演为主,没有太大的竞争关系。所以面对尚诗淇主动的示好,程悠悠也没表现得太排斥,在沪期间两人相处的时间自然也就比平时多一些。 但没想到的是,在沪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场表演结束,程悠悠回到空无一人的更衣室换衣服。她刚走进里间,准备喘口气,外面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就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在她的碎片般的只言片语里,她似乎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尽量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存在,耳朵捕捉着每一个音节。起初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庆祝,或者是互夸。然后,声音渐渐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却清晰地穿透隔板,像冰冷的针,扎进了她的隔膜。“说真的,就程悠悠那个实力,是怎么进的国家队的?不会是上面有人吧?” “可不是吗?我还听说,之前她还和尚诗淇竞争一号种子的位置,怎么敢的啊,她们的实力,完全不在三个层次啊。”另一个声音接着说。 “就是,你们今天看尚诗淇最后的动作没?不管是爆发力还是节奏掌控,都比她强太多了。” “说不定人家程悠悠在别的地方有过人之处呢。”又一个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暗示与轻蔑。 声音渐渐远去,伴随着一阵哄笑和柜门开关的声音,她们似乎收拾好东西出去了。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的嗡鸣,和她自己血液奔流的轰响。她僵在原地,指尖冰凉,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那些话,像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在她脑海里剐蹭、旋转。提到尚诗淇时,那种毫无保留的赞美和对自己毫不掩饰的轻蔑,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而此刻在她胸腔里疯狂滋长、蔓延的——是嫉妒。它带着锯齿,狠狠啃噬着她的理智。 晚上,主办方在沪市最高级的私人会所举办了庆功宴,说是为了犒劳大家。尚诗淇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也从来没有接触过商场上的人。她本来不想去,因为私人会所这种地方,听起来让她有些不太安心,像是那种有钱公子哥儿经常出入的场所。但程悠悠却说不好拂了主办方的面子,去露个面就走。最后她只能无奈妥协,陪着程悠悠一起走进了那名为“云端长廊”的高端会所。 “云端长廊”内部的光线刻意调得很暗,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氛和雪茄烟混合的复杂气味。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迷离的光,映照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那些衣着光鲜、举着酒杯谈笑风生的宾客脸上。到场的除了几名她不太熟悉的运动员外,大部分是赞助商。尚诗淇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包,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格格不入和隐隐的不安。她只想尽快露个面,履行完“到场”的义务就离开。 程悠悠显然比她游刃有余得多,很快就被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围住,熟稔地寒暄起来。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不时地往尚诗淇这个方向看过来,让被冷落在角落的她有些局促不安,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自助餐台拿点东西掩饰尴尬,一个穿着考究、笑容殷勤的侍者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尚小姐,您好,这是那边那位先生特意为您点的果酒。”侍者将一杯色泽鲜亮的橙汁放在她面前的小圆桌上,笑容无可挑剔,说着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个穿着得体的人,看样子应该是赞助商之类的。尚诗淇犹豫了一下,拿起杯子遥遥敬了一下对方,表示谢意。 尚诗淇端着杯子,但还是很谨慎地没有喝里面的东西。也许是慢慢适应了现场的环境,起初那种不适感稍稍缓解了一些。她学着程悠悠的样子,端着酒杯一一向走到她身边祝贺的人致谢。慢慢地就放下了戒心,起初只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鲜果的清香味浓郁,应该酒精含量不高。一圈下来,杯中的果酒见了底。她想,该谢的谢了,见露的面也露过了,应该可以走了吧。她找到在人群中从善如流的程悠悠,问她要不要和她一起走。程悠悠让她等一下自己,说要去一下洗手间。 尚诗淇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等她,没过几分钟,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尚诗淇心中警铃大作,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根本使不上力。在她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模糊的视野边缘,似乎捕捉到了程悠悠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中,正朝她这边望来。那张漂亮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担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甚至,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第64章 异国的冰雪 回忆的闸门被强行关闭,程悠悠猛地一颤,仿佛从溺毙的深海中挣扎浮出水面。肖林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那冰凉的触感如同毒蛇。窗外霓虹的光斑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动,映出她此刻苍白如纸、泪痕狼藉的脸。 “想起来了?”肖林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她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如果想不起来,我可以再帮你回忆回忆。” 程悠悠颤抖着,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将她彻底吞噬。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想让尚诗淇在那个觥筹交错的场合出个丑,让她也尝尝难堪的滋味。她买通了侍者,在果酒里加了点药,只是想看她失态,被众人围观议论,让她从神坛上跌下来,沾满尘埃。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她指使去“照顾”尚诗淇的侍者,转头就把昏睡不醒的尚诗淇当成了讨好某个有特殊癖好的重要人物的“礼物”!事情彻底失控,滑向了最黑暗、最肮脏的深渊。 她当时也害怕极了,她怕事情不好收场,怕事情败露之后自己也会惹上一身麻烦。一时情急之下,她给家住沪城的肖林打了电话。肖林赶到的时候,她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可能是内心太害怕了,她毫无保留地把所有的经过都详细和肖林说了,但她没想到,肖林把他们的对话全都录了下来,作为以后拿捏她的筹码。肖林家在沪城有点人脉,他打了几个电话,就把程悠悠从今晚的所有事件里撇清了关系,就算以后事情曝光出来,也不会牵连到她。 “她因为精神崩溃而自杀过好几次。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你,程悠悠,是你亲手把她推进了地狱。”肖林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崩溃的女人,如同欣赏一件即将完工的作品。他整理了一下袖口,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录音在我手里,里面的对话,足够清晰。教唆、下药、协助□□……你觉得,哪一项罪名,能够把你送进去?” 他把程悠悠从地上扶了起来,像恋人一样拥着她,凑近的耳边,气息如同毒蛇缠绕:“帮我做完这件事,那么,尚诗淇的秘密,就永远只是秘密。否则……”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程悠悠的心上,“身败名裂,甚至牢底坐穿的人,就是你。想想你的家人,你的未来,还有……你‘良心’安放的地方。”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噼啪敲打着玻璃,霓虹的光斑在湿漉漉的窗面上疯狂扭曲、流淌,映照着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和程悠悠那双空洞失焦、只剩下无边恐惧的眼睛。肖林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释放出的恶魔,就再也关不回去了。程悠悠的良心,或者说,她对自身毁灭的恐惧,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那点头的幅度微不可察,却仿佛耗尽了程悠悠全身的力气。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悲鸣。代价,这就是她当初一念之差必须付出的代价,一个足以将她灵魂彻底碾碎的代价。 新赛季像一场席卷而来的风暴,填满了何煦所有的罅隙。他的世界被精确地切割成了以分钟计算的单元;凌晨的破冰训练,健身房器械的规律嘶吼,理疗师按压肌肉时的短暂痛楚,编舞师反复强调动作衔接细节的沙哑嗓音,还有辗转于世界各地陌生酒店房间的疲惫。行李箱里塞满了不同城市的登机牌、赛事手册和编着胶带的冰鞋,日程表上密集的红圈标记着比赛、训练营、表演邀请。他像一只被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在光滑却坚硬的冰面上调整旋转,容不得半分迟疑。 凌琤的消失并非惊天动地,更像是冰面上被无数新划痕覆盖的旧痕。起初,是每次空闲下来习惯性点开手机却没有那个特定头像闪烁的未读信息,是某个跳跃成功落冰后,下意识望向场下某个固定角落,却发现那里坐着陌生的面孔,是听到某段曾经一起分享过的旋律在冰场响起时,心头掠过一丝微弱的、无人共鸣的涟漪。 真正意识到那份空缺,是在芬兰分站赛后台。何煦刚刚完成了一套近乎完美的自由滑,他完成了他一直以来重复练习的四周跳,技术分很高,艺术表现力也赢得了满堂彩。汗水浸透了考斯滕的领口,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擂动,接受完采访和祝贺,他独自回到休息室。喧嚣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在外,室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空调单调的嗡鸣。他靠在冰冷的储物柜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微信里那个名字安静地躺着,上一次的对话还是几个月前凌琤最后发的那条消息。他突然就想要和他分享自己此刻的心情,于是编辑了一条信息:“凌琤哥,你看到了吗?我成功了!”。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很久,犹豫着按下了发送键,回应他的是;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请求。 何煦缓缓滑坐在地上,一种迟来的,冰冷的空旷感,像冰面下的寒气,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心头。他试图在记忆中勾勒那个人的笑容、声音,或者某个共同做过的、让彼此都感到幸福快乐的瞬间,却发现那些画面像冰刀划过后迅速弥合的水痕,模糊不清,难以捕捉。那个人就这样被新赛季铺天盖地的冰屑、分数、掌声、压力无声地掩埋了。没有争吵,没有告别,甚至连一个明确的结束都没有,只是……淡出了他的感知范围。 对于何煦来说,冰场始终是他生命的核心。聚光灯追逐着他每一个优雅或惊险的动作,裁判席上打分的按键声清脆而冰冷,观众的欢呼或叹息如同潮水般涌来又退去。他穿着精美的考斯滕,在音乐中滑行、腾跃、旋转,精准地完成每一个编排元素,脸上带着职业的、投入的表情。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完成一个高难度阿克塞尔跳后稳稳落冰的瞬间,冰刀划过冰面发出声响的时刻,他会感到一种奇异的失重。仿佛托举动作中本该存在的另一双手消失了,只留下他自己完成孤独的旋转。那个曾为他带来温度和力量的人,在他此刻全力以赴的生命维度里,确确实实消失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在宣布最终排名前就已经开始酝酿,广播系统的电流声突兀地响起,短暂地压过了观众席的喧嚣,一个清晰、平稳,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用几种语言依次播报着最终名次,当何煦的名字,清晰无误地、被那个冰冷的声音念出,紧随其后的是那个代表最高位的数字时,整个场馆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欢呼声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队友和教练从挡板后冲出来,脸上是狂喜的笑容,用力拍打他的背,拥抱他,大声祝贺。 何煦被簇拥在人群中央,身体被摇晃着,他下意识地举起手,向四面八方仍在呐喊的观众致意,脸上扯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属于冠军的、激动而克制的笑容。他终于不负众望,也不负自己,站上了顶级赛事的最高领奖台。 就在这一刻,在那片几乎要将他掀翻的声浪中,一种冰冷的寂静,毫无预兆地在他心底炸开。目光本能地,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投向观众席上某个位置,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期盼些什么,他的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间游移,却只看到一张张印着国旗、兴奋到模糊的陌生面孔。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落冰失误的钝痛,快得抓不住,胜利的狂喜瞬间被巨大的空虚撕裂。 就在他即将收回视线的刹那,观众席中,一个不起眼的、被阴影半笼罩的角落里。仿佛有一双眼睛,穿过沸腾的人潮,静静地、专注地投射在他身上。那感觉如此熟悉,他全身的神经末梢似乎都轻微地、本能地颤动了一下。那注视的感觉,如此强烈,如此真实,瞬间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距离。 是他吗?这个念头带着电流般冲击力窜上脊椎,血液在刹那间涌向大脑。然而,就在何煦试图凝视看清的瞬间,那个角落人影晃动,融入旁边观众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再也无法分辨。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颁奖台上的喧嚣已经落幕,何煦被簇拥着走下领奖台,记者的话筒争先恐后地递到他的嘴边,他机械地回答着问题,脸上始终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体育馆的出口处,在观众退场的人流中,一个身穿黑色中长款羽绒服的身影正跟随人流快速离去。他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下颌线。那个身影走得很快,步伐带着一种刻意的、不想引人注目的匆忙,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僵硬和沉重。原本在南极冰川拍企鹅的他不该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半个月前,无意间在手机上看到何煦即将出发前往芬兰,冲击他的首个大奖赛分站赛奖牌的消息。他突然就想起,在一起那么久,还没有亲眼看到过他在赛场上的样子,鬼使神差地,他就订了一张飞往芬兰的机票。 如今何煦终于朝着他的梦想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看着他被簇拥着走下领奖台、镁光灯追逐的焦点转移的刹那,凌琤便像一滴急于融入大海的水珠,猛地将自己投入退场的人流中,脚步仓惶,只想在被可能的视线捕捉前,彻底消失在这片异国的冰天雪地里。 第65章 定时炸弹 结束芬兰之行的何煦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他没有和花滑队一起回国,而是带着妈妈在芬兰多玩了几天。看着窗外的景色从北欧无垠的森林、湛蓝的湖泊与点点雪痕,悠然切换成华北平原大片灰黄的土地和纵横交错的脉络。当飞机轰鸣着降低高度,冲破那层熟悉的、带着淡淡褐色的薄雾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感便提前压在了胸口——北城到了!他推着行李车汇入人流,从北欧那片清冷的土地,瞬间扎进北城深秋的烟火气里。 回到北城,何煦有几天短暂的休整期。他安顿好吴琴,自己回了一趟他和凌琤的那个家。门的密码没变,只是推开门进到屋里,一股浓重的灰尘混合着潮湿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子里到处都蒙上了一层灰,覆盖了家具、地板,也覆盖了所有鲜活的记忆。这空寂的屋子,这弥漫的尘埃,这凝固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冰冷的事实,那个曾承载着他们欢笑、争吵、秘密和烟火的“家”,已经在时光里悄然死去,只留下这空荡荡的屋子。 短暂休整之后,何煦又回到基地投入紧密的训练之中,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总决赛和四大洲锦标赛。徐清婉拿着平板站在场外,目光锐利如常。她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观察着何煦恢复训练后的第一个连跳——阿克塞尔三周半接后外点冰三周。高度和远度都达到了要求,但落冰时那微不可察的晃动没能逃过徐清婉的眼睛。 “再来!”教练的声音穿透冷冽的空气,简短有力。何煦深吸一口气,北城干燥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一种久违的、混合着冰屑的独特气息。他加速,滑行,起跳,旋转,身体在半空中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落冰的瞬间,脚踝处传来一丝熟悉的、长途飞行后尚未完全消散的疲惫感,这一次,依然有些轴心偏移。冰刀刮起的细小冰晶在灯光下飞舞,像无数细碎的星辰,包裹着他不知疲倦的身影,直到结束的哨音划破冰场的寂静。 “何煦,你应该再休息两天。”徐清婉没有抬头,而是看着屏幕里有着明显疲态的他说。何煦瘫坐在地上,仰头喝了口水说:“我没事,教练,可能是时差还没倒过来,晚上有点睡不好。”回来这几天,他总是失眠,好不容易入睡了,却又总是做梦,梦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一栋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根本不是时差的问题。 “需不需要心理辅导?”徐清婉面露担心,她看得出来,从芬兰回来的何煦,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失去了所有动力。好像这几个月的训练让他鼓足了一股劲,赛事一结束,那股积蓄已久的劲就骤然消散了。 何煦站起身,滑进冰场,他重新加速,冰刀在冰面上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我可以自己调节好。”声音在高速移动中变得有些飘忽,徐清婉听得不是很真切,但也听出了他声音里拒绝的意味。她能感觉到何煦的变化,从他答应不再见凌琤开始,他就比以前更加孤僻、更加沉默寡言。他退回到自己的世界深处,筑起了高高的、无形的墙。 11月底,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分站赛落下帷幕。何煦获得了芬兰站冠军,这成绩让他光芒万丈,媒体争相报道他的出色表现,粉丝们在社交媒体上刷屏祝贺,教练团队公开称赞他,让他一时风头无两。而肖林,他虽然也取得了分站赛第二名的好成绩,但大家的关注度都在何煦身上。就像高考,高考状元的名字会家喻户晓,但谁会知道第二名叫什么名字?肖林虽然取得了他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却依然成为无人在意的存在。 肖林看着网络上、电视上铺天盖地关于何煦的报道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双眼。他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了程悠悠,那边很快回复。他似乎对回复内容不太满意,看着屏幕皱紧了眉头,起身走到窗边,直接拨通了对方电话。“你还在犹豫什么?”接通电话的瞬间,他语气冰冷地说。 “能不能等这个赛季结束?”程悠悠小心翼翼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她不能拒绝,但她也想安稳地完成这个赛季的赛事。 “你在开什么玩笑?等他参加完奥运会吗?那我还要你有什么用?” 肖林的质问像冰锥般刺进程悠悠的耳朵,让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里,只余下她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和远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声响。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留意这个角落,才用几乎被冷空气冻住的声音艰难开口:“不…不是的。”程悠悠的声音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是……只是觉得现在这个节点太敏感了。总决赛刚结束,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肖林粗暴地打断她,每一个字都淬着冰,“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让大家看着他从神坛跃落到臭水沟。”他话语里的怨毒和急迫像无形的绳索,勒得程悠悠几乎窒息。 “我……”程悠悠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和孤注一掷的狠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给我点时间准备,不会太久。” “多久?”肖林追问,语气没有丝毫放松。 “四大洲锦标赛开始的时候吧。”程悠悠颤颤巍巍地说,“那时候他不在国内,才会措手不及,到时我会亲自把举报材料送到滑联办公室。”她想尽量往后拖延,即使结果不会变,但最起码不要让她面对何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哼,像是毒蛇满意的嘶鸣。“好,我等你的好消息,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话音未落,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程悠悠缓缓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失神而苍白的脸。冰场明亮的灯光下,她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巨大而寒冷的舞台边缘,即将迈入一片未知的、充满险恶的黑暗。而肖林,则在她挂断电话的瞬间,将手机从耳边移开。他没有立刻离开窗前那片阴影,只是盯着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阴郁的弧度。窗外,北城深秋的夜色正浓,沉沉地压下来,如同他眼底翻涌的、深不见底的恶意。 肖林点开赛程表,目光锁定在四大洲锦标赛的日期上,一想到何煦站在异国的冰面上,为了下一个荣耀奋力拼搏时,足以摧毁他的炸弹已经在国内轰然引爆。肖林的脸上便会扬起一抹病态的兴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只被所有人捧上高台的凤凰,如何在他亲手点燃的火焰里,发出凄厉的哀鸣,最终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初冬的冷风来得凶猛,卷着几片枯叶在空中飞舞。窗外天色灰暗,压得人喘不过气。何煦起身走到空前,下意识地,朝冰冷的玻璃呵出一口气。白雾瞬间弥漫开来,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就在那片朦胧的白雾里,指尖仿佛有记忆般,轻轻勾勒起来——一笔、两笔……一个歪歪扭扭未完成的字在雾中显现。指尖停在半空,悬在玻璃前微微颤抖,如同悬在记忆的断崖边,终究不敢落下最后那一笔。那未完成的字,在重新变得清晰的冰冷玻璃上,只剩下一片空茫的灰白,映照着何煦独自僵立的身影。 “小煦,行李都收拾好了,这次妈妈就不和你一起去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吴琴从房间出来,叮嘱着何煦。她从印景村回来后身体就一直没有大好,上次跟着跑了一趟芬兰,回来病了好多天。所以何煦这次出发去参加四大洲锦标赛说什么也不让她一起跟着去了。 “妈,我知道了。”她的叮嘱细细密密,织成一张网,在清冷的空气里张开。何煦目光扫过妈妈略显苍白的面容,心里隐隐担心,“您在家也要注意身体,有不舒服给助教打电话。”吴琴回来以后,睡眠一直不好,很多时候,何煦半夜起床看到她用酒精助眠。她失踪那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始终不愿说起。 “放心吧,妈在家等你回来,等你回来的时候,也差不多快过年了。”吴琴笑了笑,伸手替他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领“到时有时间的话,我们请小琤吃个饭吧?” “小琤?”何煦心头一颤,一脸疑惑地看向吴琴,声音里有着一丝细不可察的颤抖。妈妈怎么会知道凌琤?她是发现了什么吗? “哦……我刚回来时,在徐教练家里见过他,听说他之前很照顾你,想着要好好谢谢人家的。”吴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眼神闪烁着解释。她转过身不敢再看何煦的眼睛,开始收拾起一尘不染的屋子,生怕一不小心就让何煦看到她眼底的慌乱。 何煦所有的神经末梢,都被那个突然出现的名字死死攫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 “我就见过他一次,感觉他是个好孩子,既然帮过你,我们自然要好好谢谢人家的。”吴琴见何煦沉默不语,以为他在怀疑什么,又开口说道。听到妈妈的声音响起,何煦的思绪重新被拉回现实,这才想起回应:“他……好像出国了。”这是他之前在陈墨那里得到的消息。 “哦” 两人都怀着各自心底那不能对对方言说的秘密选择了沉默,屋子里像是被骤然抽走了所有的声响。 第二天何煦登上了前往琉璃岛的飞机。他依然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后掠,越来越快,最终,大地倾斜,挣脱引力,带着他和他的梦想,冲向那片深不可测的天空。 第66章 第 66 章 巨大的电视屏幕悬挂在角落,无声地播放着冰场上正在进行的前一组选手的表演,但那画面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这里的光线是明亮的,顶棚直射下来的白炽灯,将每一个角落照得无所遁形,也照在选手们或凝重、或沉静、或微微焦躁的脸上。 何煦靠墙站着,队服拉链拉到下颌。耳机里流淌着他即将上场节目的配乐;《歌未央》的改编变奏版。每一个音符、每一个休止都早已刻入他的骨髓。徐清婉从休息室接完电话回来,她停在不远处看着何煦,回想起刚刚电话里听到的消息,她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手机而泛白,指尖冰凉。徐清婉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微疼,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迫自己将所有的震动与忧虑都压进眼底深处,只留下惯常的、令人安定的平静。她不能慌,尤其不能在此刻。 她抬步走向何煦,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遥,距离拿捏得刚好,既不会显得疏离,也不会干扰他最后时刻的凝神。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稳如常:“别紧张,就像平时训练一样,正常发挥就好,不要有太大压力了。” 何煦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气,像是要把所有杂念都排出体外。他微微颔首,“我知道的,教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徐清婉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担忧、像愤怒,还有一种欲言又止的犹豫。 就在这时,后台通道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脚步声,夹杂着工作人员模糊的提示音。前一组选手结束了,冰童正在快速清理冰面。下一组是肖林,而何煦排在肖林后两位出场。 场上音乐响起,肖林选择的是一首电子流行No Roots改编版,曲风酷飒不羁,和肖林本身的性格极为贴合。何煦紧盯着场上那个忘我的、与音乐完全融为一体的身影。他虽然不喜欢肖林这个人,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对花滑的热爱。这是属于纯粹者的舞台,任何阴影都无法玷污这份冰与火交融的赤诚。 肖林的滑行在冰面上划出一道道流畅的弧线,电子节拍的鼓点与他每一次跳跃的起落精准契合,三周跳腾空时带起的冰屑在顶灯下闪烁如星。何煦的目光紧紧追随,肖林的身影在旋转中化作一团模糊的旋风,音乐**处一个后内点冰三周接后外结环两周的连跳,落地时稳如磐石,观众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一曲结束,尽管厌恶肖林平日里的傲慢,何煦却无法否认他的这场表演仿佛将整个场馆都点燃了。肖林的结束动作定格在电子音中,双臂展开如鹰隼,脸上的汗水在灯光下晶亮。工作人员开始引导选手退场,冰童们鱼贯而入清理冰痕,通道口的嘈杂声渐起。趁着徐清婉和教练团队说话的时候,肖林滑到何煦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听说在芬兰的时候,你和程悠悠发生了点故事啊?”何煦还来不及反应,他已快速退开,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向何煦挥了挥手。 何煦脑海中重复着肖林那句话,和他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想不明白他是在暗示什么,“芬兰”?“程悠悠”?这两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会有什么故事?他回想了一下在芬兰的点点滴滴,突然想起一件他差不多快要忘了的事情;那是刚到芬兰的时候,比赛还没开始,全队都还在倒时差。程悠悠和何煦被安排在一家酒店的同一层。一天晚上,何煦睡不着,想着出去看看芬兰的夜景。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在走廊碰到了程悠悠,她当时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出于队友情谊,何煦走到她身边,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当时程悠悠说她可能有些水土不服,加上低血糖,感觉头晕目眩,冷汗涔涔地顺着额角滑落,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去。何煦见她情况危急,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温声问道:“要不要我扶你回房间?或者我去找点吃的?”程悠悠虚弱地点点头,声音微颤:“能麻烦你帮我冲点可可酱吗?我房间有可可粉,烧点水冲一下就行了。”何煦不敢耽搁,他扶着程悠悠往她的房间走去。 何煦给她烧了热水,冲了一杯可可酱,看着她喝完,身体逐渐恢复,确定她没有问题了才离开。离开前,程悠悠还特意叮嘱他,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她怕自己的身体情况会影响到她的搭档,何煦点头答应,开门离开。全程不超过四十分钟,能发生什么样的故事?何煦想到了杨潋,他突然明白了肖林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心里开始有些隐隐不安。 这时场上又一位选手表演完毕,徐清婉走到何煦身边,把他的思绪从回忆拉回现实。“可以准备了,别紧张。”她看到他眉头紧锁,以为他是为了接下来的表演而紧张。 看到徐清婉,何煦想起刚刚她接完电话回来的神情,结合刚刚肖林所说的话,他有预感,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了,而这个事情,可能和程悠悠有关。而能让徐清婉露出那种凝重的表情,事情应该很严重。“教练,程悠悠……”他犹豫着开口,但“程悠悠”三个字刚出口,就被徐清婉严厉地打断,“何煦,这个时候不要想其他的事情,专注呼吸,记住你的节奏,你的注意力应该是赛场上。” 徐清婉站在何煦身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冰冷的刺痛感勉强压住心底翻涌的恐慌。电话里传来的消息——像块巨石压在喉头。她的目光扫过入口处的身影,又迅速收回,将那份忧虑死死摁回心底——不能让他分心,绝不能。 何煦深吸一口气,不再追问,可肖林那句阴魂不散的低语,和徐清婉眼底深藏的惊涛,却像冰隙般悄然裂开他专注的壁垒。广播里播报着已结束选手的最终得分,目前肖林暂居第一位。下一个,就轮到他上场了。 音乐的第一个音符迸发,何煦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冰刀在光洁的表面上刻下第一道银痕。钢琴声悄然流淌,在空旷里漾开第一圈涟漪。前奏如烟云弥漫,他双臂舒展,浮足轻抬,一个燕式巡场飘逸如风。就在第一个高速直线滑行即将结束时,他的身体在极速中不可思议地拧转、蓄力,右腿点冰,精准点击冰面,他腾空,高度惊人,滞空感强烈。身体在空中急速旋转,四周!考斯滕上的暗金纹路在灯光下划出炫目的光带。 落冰声沉重而稳定,左后外刃深深切入冰面,承接了巨大的冲击力,右腿向后有力蹬出,他身体前倾,双臂如雄鹰展翅般向两侧张开,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勾手四周跳。观众席瞬间被点燃,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与掌声。 冰屑飞溅,音乐即将推进到**,这次,何煦想要尝试阿克塞尔四周跳,这是他一直在练习并且随时准备尝试的难度。助滑速度越来越快,冰刀刮擦冰面的声音尖锐急促,如同何煦紧绷的神经。起跳前一瞬,他目光如炬,锁定前方虚空,身体以惊人的力量向前上方拔起,左前外刃点冰爆发出沉闷的巨响。腾空的瞬间,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他收紧核心,双臂如铁箍般环抱胸前,双腿绞紧,开始急速旋转——一圈、两圈、三圈……那转速超越了凡人视觉捕捉的极限。 然而,就在第四圈即将完成的临界点上,一种细微却致命的滞涩感出现了,旋转的流畅被无情地打断。身体在离心力与重力的撕扯下失去了完美的平衡。像一只被强行掰断翅膀的鹰隼,以一种倾斜的、扭曲的姿态,沉重地砸向冰面。他整个人侧着摔落,身体在冰面上不受控制地滑出去好几米,考斯滕摩擦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音乐的**仍在无情地奔涌,何煦伏在冰上,剧烈地喘息,肩膀和脚踝因疼痛和巨大的心理冲击而剧烈起伏。那落地的巨大冲击带来的钝痛清晰可感,短暂的几秒,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强忍着疼痛,不顾一切地将自己从冰面上撑了起来,重新将冰刀踩在了冰面上。音乐仍在流淌,**已过,正转入一段相对平缓的段落。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滑入旋律之中。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的那刹那,何煦向前倾倒,身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疲态,向前滑行,缓缓地俯下身去。冰刀依旧向前,带着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在冰面上犁出一道悠长而平滑的雪线。他双臂向前舒展,额头轻抵冰面,指尖温柔拂过寒霜。观众席上爆发的山呼海啸仿佛被隔绝在真空之外,他的世界只剩下身下这片沁凉的归宿。他伏在那里,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亲吻他的信仰,挑战4A失败坠落的隐痛似乎也在此刻被抚平了。 何煦用尽全身力气,用尽所有的骄傲与挫败,用尽未曾熄灭的热爱与那未竟的遗憾。冰刀滑行的轨迹在他身下停止,那道长长的滑痕,像是他灵魂在冰面刻下的最后一行诗,一首无声的挽歌,献给他挚爱的、承载了他所有荣光与血泪的方寸之地。那悬于人类极限之上的4A,是他穷尽一生追逐的月亮。但脚踝处越来越强烈的痛感提醒着他,人生总有无法填补的遗憾,而月亮……始终只能高悬于苍穹之上。 第67章 受伤 努力坚持滑完全场的何煦此刻正在休息室里疼得脸色苍白,直冒冷汗。也许是冰鞋的固定缓解了疼痛,之前觉得还能忍受的疼痛在脱下冰鞋后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队医看着他肿起的脚踝,眼神凝重。他迅速检查,手指在伤处周围极其轻缓地按压、试探。“简直是胡闹,你坚持滑完全场只会加重伤情,很可能是骨折或者韧带撕裂,必须立刻固定。”队医的声音带着怒气,干练而迅速,她示意助手递来专业护具和强力冰敷袋。小心翼翼地托着何煦的小腿,准备处理。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让他疼得浑身发抖。 徐清婉压抑着巨大的怒火站在一旁,她看着何煦痛苦到失焦的眼神,双手紧握成拳 。“何煦!”她声音不大,却像闷雷一样滚过,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狠狠碾出来的,“你是不是疯了?脚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要坚持滑完全场?”她没想到何煦那一摔,伤得那么重,当时看到他正常站起来,还以为只是小问题。 “我怕以后没有机会再站在冰面上了。”何煦强忍着疼痛,断断续续地说着,脸上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摔倒那一刻,他有强烈的预感,这将是他最后一场比赛,他想要有一个完美的、郑重而虔诚地告别。 队医小心翼翼地托着何煦的小腿,将专业护具牢牢固定住他的脚踝,动作虽轻却每一下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让何煦倒抽一口冷气,牙关紧咬,汗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冰敷袋的寒气刺骨,却压不住那钻心的疼,他浑身抖得像风中落叶,只能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指尖泛白。 徐清婉的怒火在何煦说完后瞬间溃散,她的拳头缓缓松开,指甲却深陷掌心,留下几道红痕。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什么傻话,你才十八,往后还多的是机会。”她蹲下身,视线与何煦失焦的双眼平齐,眼底的愤怒被浓重的担忧取代。 “教训,不要瞒我了……”他声音微弱,脚踝处传来的痛感让他不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肖林都和我说了。”何煦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到事情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 “肖林?”徐清婉诧异,这事目前还只有滑联的几个高层知道,就连她也是刚刚得到消息,那么肖林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和肖林有没有关系?她看了看旁边的队医,犹豫着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只说了程悠悠,但我猜……”何煦声音因剧痛而断断续续,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他艰难地吸了口气,“手段应该和杨潋一样吧,不然我实在想不到我和程悠悠能扯上什么关系。” 徐清婉在听到杨潋的名字时沉默了,何煦猜得没错,刚刚的电话里说,程悠悠向滑联和体育总局实名举报何煦在芬兰比赛期间对她进行性侵犯。她详细说明了事件经过,虽然拿不出实质证据,但芬兰酒店走廊的监控确实拍到何煦扶着她走进了房间,并在里面待了整整四十分钟才出来。 看到徐清婉沉默,何煦就知道,果然如他所猜想的那样,杨潋用过的手段,程悠悠又用了一遍,但程悠悠这次是有备而来,她可不是几句话就会被吓得说出实情的人。何煦不明白,他只是想安安静静滑冰而已,为了花滑他已经放弃了最爱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容不下他,一定要毁了他? 何煦挤出一个破碎的笑,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少年时初次踏上冰场的雀跃、每一次跌倒爬起的坚持,还有这次摔倒时那清晰的预感,在爱情和梦想必须二选一时的撕裂与愧疚,都像一把钝刀割过心头。队医固定好他的脚踝,打破了沉默:“马上送医院吧,比想像中严重。”何煦却恍若未闻,只喃喃道:“至少我拼尽全力了。” “踝关节骨折,半年内,不要再站上冰面了。”医生的话像一句判词,直接宣判了何煦的刑期。徐清婉并没有随大队回去,而是陪着何煦做完了手术修养了几天才一起回到北城。 飞机终于缓缓落地,何煦坐在机舱靠后的角落里,右腿被石膏和绷带缠绕得粗肿僵硬。这次四大洲锦标赛他因为挑战4A失败,最终只获得第六名,而肖林却突破自己,取得了自己第二个A级赛事第二名的好成绩。虽然不是第一,但这次他如愿以偿地会成为国内争相报道的焦点。 机舱里的乘客陆续走得差不多了,徐清婉和助理小林从前排起身,推着轮椅走到何煦身边。她的脸色依旧紧绷,眼底却没了先前的怒火,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关切。“别乱动,让小林扶你。”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小林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腿,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撑起,扶到轮椅上。 “你的伤不用住院了,定期去医院检查就行,最近先住我家里吧,让小林照顾你,近期先不要回队里了,别的事情我去处理。”小林推着何煦走出来,徐清婉跟在一旁,用一种刻意的、试图安抚的松弛语气说:“别多想,先好好养伤。” “我妈妈知道了吗?”何煦犹豫着问道。吴琴回来后,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他不敢想象,她要是知道这些事情,会怎么样。徐清婉呼吸一滞,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你受伤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她已经在家里等你了。”机场通道的冷光打在她脸上,衬得那抹疲惫更深。她声音刻意放缓,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别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她吧。” 何煦靠在轮椅背上,石膏的沉重和脚踝深处绵延不断的钝痛让他异常疲惫,伤痛和构陷让他的世界无声坍塌,他微微蜷缩起身体,额头抵在轮椅冰凉的金属扶手上。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空茫,他突然很想念那个能够无条件让他依靠的肩膀。 针对程悠悠实名举报何煦性侵事情,滑联和体育总局将成立联合调查组。由于事件尚处于调查初期,未形成明确结论,秉着对运动员的名誉保护,这件事还未对外公布。为了配合调查,何煦暂停了国内外所有赛事和训练。当然,以他现在的脚伤,即便没有举报这件事情,想要参加下个月的奥运会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被迫困在家里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拉长成黏稠的胶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无声地碾压着他。调查组的约谈通知静静躺在电子邮箱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提醒着他那悬而未决的命运。他靠在沙发上,石膏包裹的腿沉重地搁着,窗外城市的喧嚣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噪音,唯有脚踝深处那顽固的钝痛,以及胸腔里那片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空茫,真实得令人窒息。 回到北城的第二天就是春节,电视上播放着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那些欢快的音乐、喧闹的笑声,和屋里的死寂形成了荒诞又辛酸的对比。虽然此刻连家都不是自己的,但对春节仪式刻进骨子里的执着让吴琴坚持要保持过年的仪式感。她在厨房机械地忙碌着,案板上是包了一半的饺子。小林被何煦叫回家过年了,徐清婉按照惯例去海城和凌家人团聚。何煦推着轮椅在厨房门口,用故作轻松的语气问:“我能帮忙做点什么吗?”话说出口,他的心猛地一沉,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地方,他站在同样的位置,曾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只是听的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 吴琴的背影在氤氲的热气里僵了一下,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何煦打着石膏的右脚上,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被那电视声逼得无处可逃的呓语:“不用,去餐桌等着开饭。”她说完叹了口气,看着何煦故作轻松的样子,她就鼻子发酸,参加奥运会是他毕生梦想,如今因为脚伤错过,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好。”何煦应了一声,声音干涩。他拄着拐杖,有些笨拙地挪到餐桌旁坐下。他想起去年的今天,也是在这张桌子前,他第一次看到凌琤,那天的他穿着一件米色高领毛衣,手里推着行李箱,带着一身风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窗外的烟花腾空,炸开一片短暂的光亮,映在他失焦的瞳孔里。和凌琤相处的画面在他眼前混乱地重叠、撕扯。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此刻他才明白,原来最痛的回忆,恰恰是那些曾经最鲜亮的片段,在崩塌的废墟上投下的残酷倒影。 相比北城的冷清,海城的年夜饭可要热闹多了。除了徐清婉、凌琤母子和凌彬一家,今年凌亦辰还把自己的女朋友带回家一起过年了。蒸腾的热气氤氲着年夜饭的香气,杯盏交错间,大伯凌彬像是随口提起一件家常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背景的喧闹:“小琤啊,你什么时候也把对象带回家来大家看看啊。”话音落下瞬间,仿佛有人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目光,如同无数无形的探照灯,精准地聚焦在凌琤的身上。徐清婉心里一惊,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握着筷子的手细不可察地紧了紧“这小子不会已经和凌家人说过和何煦的关系了吧?” 凌琤正低头心不在焉地在碗里拨弄着,前两天在网上看到何煦比赛时受伤的消息,也不知道伤情怎么样,但如今看徐清婉能安心在这边过年,想必也不是太严重。他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那些沉甸甸的目光。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他用一种近乎没有起伏的、冰冷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怎么就没有了?你上次可不是这样的哈。”坐在他旁边的凌亦辰第一个不相信,他可是清楚地记得上次说起对象,凌琤可没有反驳,而且那时他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在谈恋爱的。 “哎呀,你们别逼小琤了,他谈恋爱,你们凑什么热闹,时机到了,他自然会带回家来的。”大伯母看凌琤不太愿意说起这个事情,出来打着圆场。 “现在没有了。”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进了滚油里,瞬间冷却了所有的期待。他的眼神越过圆桌,精准地落在了徐清婉脸上。那一眼,极其短暂,却仿佛有千言万语,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委屈和泪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是质问、是嘲弄,是心死后的了然。 第68章 身陷网络舆论 春节后的第三天,大年初二,徐清婉已经在前一天匆匆赶回北城了,凌琤也没在意,她向来这样,过年团聚对她来说只是完成任务。他慵懒地陷在沙滩椅里,墨镜后的双眼半眯着。享受着寒冬里的奢侈暖阳。 凌亦辰玩得累了,拿着条毛巾擦着身上的水珠,几步走到凌琤身旁,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沙滩椅上,他喘着粗气,转头瞥向凌琤,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这次回来待多久?” 凌琤慢悠悠地摘下墨镜,伸了个懒腰,声音懒洋洋的,像是被阳光晒软了骨头:“一周左右吧,项目进入到最后阶段了,老师想尽快拍完回国。”这半年来,凌琤一直跟着自己的老师在南极冰川拍纪录片。拍摄团队从北城启航,飞行三十多个小时、海上漂流五天,辗转亚欧美三大洲。拍摄内容包括冰封的海洋、南极洲的山脉、南极洲的鸟类和鱼类等。他很感谢老师给了他这次机会,让他暂时忘记了和何煦分开的痛苦。 凌亦辰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溅到凌琤的手臂上,凉得他微微一缩。凌亦辰看向他,嘴角扬起一抹打趣的笑:“老实说,突然跑出国,是不是因为失恋?” 凌琤刚拿起饮料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猛灌了一口,喉结滚动着:“有那么明显吗?”凌亦辰本来是猜的,听到他的回答,瞬间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哟,还真是啊,来来来,跟哥说说看,怎么失恋的?被甩了?不应该啊,你不是系草吗?系草也会被甩的吗?” 凌琤放下饮料,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仿佛在数着节拍,半晌才亦真亦假地说道:“被我妈抓包了,不许我祸害她的学生,他要以花滑事业为主。”海鸥的鸣叫划破寂静,凌亦辰看着凌琤侧脸,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下,似乎藏着点什么,却又抓不住。“什么?你找了个滑花滑的?还是你妈的学生?” 凌琤看了一眼还一脸八卦的凌亦辰,苦涩地扯了一下嘴角算是默认,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重新戴上了墨镜,身子往椅子里陷得更深,任由暖阳烘烤着疲惫的身体。阳光依旧灿烂,海风依旧温柔,但凌琤内心的宁静就在刚刚彻底被打破了,那个名字甚至不用提起就能在他心里涌起波涛骇浪。 “卧槽,出事了。”一旁的凌亦辰拿着手机从沙滩椅里弹坐起来,惊呼出声。“没猜错的话,这人应该是你妈妈的学生吧?”他把手机递到凌琤面前问道。 习惯了他一惊一乍的凌琤本来不想搭理他,听到后面一句话才摘下墨镜认真起来,毕竟徐清婉的学生,他只会想到何煦。他拿过手机,屏幕上是关于花滑报道;《花滑新星人设崩塌:双人滑程某悠实名举报被队友性侵害》、《花滑王子跌落神坛:国家队主力因性侵队友被停赛调查》、《四大洲锦标赛冠军身陷性丑闻》诸如此类的标题铺天盖地地霸占了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榜单顶端,每一个词后面都跟着一个刺眼的“爆”或者“热”字。虽然每个标题都没有写到何煦的名字,但内容指向却都是他。 网上全是各种所谓“知情人士”绘声绘色地爆料,甚至还有人翻出了之前杨潋的那篇举报帖子,就算有人发出了杨潋澄清的录音,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们宁愿相信这是杨潋受到威胁发出的澄清。这不再是信息传播的问题,而是一场盛大的、集体的认知狂欢。人们蜂拥而至,不是为了探寻真相,而是为了在这场喧嚣中寻找情绪宣泄的出口,寻找自我正义感的确认。 弱者的指控,尤其是女性弱者对男性强者的指控,在当前的舆论场,天然就获得了极高的初始信任度。群众不需要严谨的证据链,不需要交叉验证,他们只需要一个符合他们情感需求和道德预设的故事。最致命的是;杨潋本人还点赞了实名举报的那条消息。她的点赞就像一颗火星,精准地落入了早已堆积如山的干柴上,瞬间引爆了燎原大火。吃瓜群众甚至不需要再等调查结果或者官方通报,他们只凭一个点赞就给当事人定了罪。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指尖冰凉,每一个词条都像一颗炸弹,投向凌琤毫无防备的神经。凌亦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看你这反应,认识?难怪你妈妈那么急着赶回去。”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试探,“这个举报人,该不会……是你喜欢的人吧?”指举报人。 凌琤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屏幕,喉结无声滚动。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何煦在训练场上的倔强身影,徐清婉严厉地训斥,那句“你想要毁了他吗?”如刀割般刻在心上。凌亦辰见凌琤盯着手机沉默不语,觉得自己猜得**不离十,他拍了拍凌琤的肩膀说:“被迫戴绿帽这种事情,她也是受害者……” 凌亦辰在说些什么,凌琤根本没有听到,他攥紧手机,指节泛白,“我得回北城。”这决定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惊讶,没有被何煦选择这件事,他恨过也怨过,但怨和恨终究是带着温度的。那是投入了真情实感后的激烈反弹,证明他曾真切、用力地爱过——那个曾让他痛苦逃离的人,如今成了他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因为网络舆论的发酵,滑联和体育总局不得不对外发布声明,在最终调查结果出炉审议之前,暂停何煦一切商务和赛事活动资格。那漫长的流程在汹涌的民意面前,不过是安抚人心的缓兵之计,是写在纸上的漂亮话。调查过程可能长达数月甚至更久,但何煦已经被官方亲手“社死”了。暂停一切赛事资格,就是实质性的放逐。而因为在杨潋事件中,徐清婉曾出面和学校调解,她作为何煦的主教练,立场瞬间变得微妙而尴尬。公众的怒火如同海啸,迅速将她卷入漩涡中心。闻风而来的记者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徐清婉堵在训练基地门口,她那一向冰冷沉静的脸上此刻显露出一丝疲惫与茫然。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这件事的背后,好像有一只手在推波助澜。闪光灯不停闪烁,话筒争先恐后地递到她面前,各种尖锐的问题劈头盖脸砸来:“徐教练,程某悠的举报是否属实?何煦是否利用队友关系对其进行侵害?”、“作为何煦的主教练,您是否早已知情?之前杨潋事件的和解,是否就是为了掩盖这次更大的丑闻?”、“国家队的选拔和管理是否存在重大漏洞?您个人是否应该引咎辞职?” “请让一让!无可奉告!一切以官方调查结果为准!”训练基地的保安奋力维持着秩序,但声音很快被更大的声浪淹没。就在这混乱不堪的场面中,徐清婉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她艰难地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是凌琤。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挂掉了电话。现在绝不是接他电话的时候,她甚至能想象出凌琤此刻会说什么。 凌琤的航班在夜幕降临时分抵达北城。机舱门打开,一股凛冽刺骨的寒气瞬间穿透单薄的衣物,让他打了个寒噤。北城的冬天,果然和海南的阳光沙滩是两个世界。他拖着简单的行李快步走出闸口,手机刚一恢复信号,他先拨通了徐清婉的电话想问问现在的情况,但被拒接了。他又拨通了凌亦辰的电话。 “喂?落地了?”凌亦辰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情况比想象的还糟,我刚联系了北城那边的媒体朋友问了一下,你妈被记者堵在训练基地好几个小时了,但她身边有助手和保安,你不用太担心。” “何煦呢?有他的消息吗?”凌琤握手机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徐清婉那边尚且如此,身处暴风中心的何煦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谁?何煦?”凌亦辰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到目前为止,他都还以为凌琤回去是为了那个举报的女孩。“不是,小琤,你不要冲动啊,现在是法治社会……”凌琤听着电话那头的喋喋不休的胡说八道,翻了个大白眼,停下脚步无奈地叹了口气打断道:“何煦是我前男友。” “什……什么?”凌琤轻飘飘的一句话,像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凌亦辰耳膜嗡鸣。信息量太大了,他僵在原地,大脑彻底宕机了。原来……如此……凌琤之前说起对象的种种躲闪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过了半晌,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等我一下,我再打个电话。” 凌琤挂了电话,站在机场大厅明亮的灯光下,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远处城市冰冷的灯火,第一次觉得这座他从小长大的城市如此陌生而充满恶意。寒意不仅仅来自外界,更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那个在冰面上如精灵般跳跃旋转的何煦,那个倔强得不肯服输的何煦,此刻正被怎样的风暴撕扯? 他拦了辆出租车,报了训练基地的地址。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大概是看他脸色难看,识趣地没有搭话。车子驶入城市的车流,霓虹灯光在车窗上飞速流淌,像一道道模糊的伤口。凌琤疲惫地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何煦的眼睛——清澈的、带着笑意的、倔强的、最后全都变成破碎和决绝的。 第69章 找到他 凌亦辰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这次带来的是关于何煦的消息。凌琤把手机放在耳边,认真听着没有说话。指节不自觉地收紧,指腹微微泛白地压在冰凉的手机外壳上。对方话语的每一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子,砸进他凝滞的思绪里,激起无声的涟漪。他维持着倾听的姿态,胸膛的起伏却悄然变得深重起来,直到凌亦辰的话音终于告一段落,那短暂的沉默几乎要凝固了空气。凌琤这才极轻微地吸了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低低地问:“那他现在已经不在训练基地了是吗?” “据说他从琉璃岛回来后就没去过训练基地,应该是你妈妈安排在她那边了。”凌亦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犹豫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小琤,我不建议你现在出现在他身边,现在他的周围都是记者,如果你们的事情再被扒出来,那对他来说是雪上加霜。我刚给章皓打了个电话,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联系他。” “谢谢哥,我知道了。”凌琤挂断电话,让司机改道去北城国际。何煦没住宿舍那边,那肯定就被徐清婉安排在家里了,他知道凌亦辰说得有道理,他何尝不知道现在现身只会让何煦的处境更糟,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那些虎视眈眈的镜头,会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扭曲放大成骇人的风暴。但胸腔里翻涌的焦灼却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映在他沉郁的眼底,却驱不散那片凝重的阴霾。他几乎能想象出何煦此刻的状态——被迫离开自己热爱的冰场,独自面对伤痛和外界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谩骂,那份孤独和无助,像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凌琤的心上。就看一眼,就远远地看一眼,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只要确定他此刻平安,他便离开。车子平稳地驶向家的方向,凌琤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去拥抱他的冲动。车子最终停在小区门口,夜色已浓重得化不开。刺目的车灯划破黑暗,短暂地照亮了小区周围的景物,随即熄灭,引擎的低鸣也戛然而止。 凌琤没有立刻下车,目光透过车窗扫视了一遍小区周围那几个攒动的人影,略微数了一下,大概有七八个的样子。凌亦辰说得没错,何煦的身边,布满了眼睛。 “师傅等我一下。”凌琤想,上去看一眼就走。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才敢打开车门下车。口罩严丝合缝地扣在脸上,墨镜遮住眼睛,宽大的连帽衫帽子拉至额头,只留下几缕碎发在寒风中颤动。他缩着肩膀,低头疾行,每一步都踩得谨慎又迅速。 凌琤无数次设想过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也许是沉默的僵持,也许是积压已久的爆发,也许是情不自禁热烈地拥吻。每一种可能都在他心里反复排演,像一部倒背如流的剧本。门锁解开的瞬间,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推开了门,玄关的光线有些暗,但足以看清。没有想象中的任何一种画面,空,彻彻底底的空。他下意识走进去,脚步落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走过客厅、厨房、主卧、客卧,全都不见何煦的身影。凌琤的呼吸骤然停滞,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再次拨通了徐清婉的电话,这次,电话那头按下了接听键“什么事?”语气依然冰冷,背景音嘈杂却没有激烈凌乱的声音,应该已经摆脱记者的围堵了。 “何煦在哪?”凌琤直奔主题。 “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徐清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维持着那份不容置喙的疏离,“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够糟了。” “放心,我只想确认他是否安全。”凌琤没有再追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背景里隐约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随即世界安静了,徐清婉似乎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语气里透着一丝哀求和警告,“凌琤,算我求你,别在这个时候添乱好吗。记者正愁找不到新的爆点,你离他远点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妈!”凌琤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已久的担忧和愤怒瞬间冲破了临界点,“他是何煦!他受伤了!被禁赛了!外面铺天盖地都是他的负面消息!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空荡的客厅里回荡着他急促的喘息和失控的话语。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听筒里只剩下电流细微的嘶声,徐清婉似乎在权衡,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拒绝回答。那短暂的空白将凌琤最后一点耐心耗尽。“他在哪里?”他重复着,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绝望的沙哑。 “他在北城国际。”徐清婉终于松口,“但你要记住我的话,别找他,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你好。记者无孔不入,你贸然出现,只会把他再次推上风口浪尖。他的事情还没定性,舆论也需要时间冷却。你的关心,现在对他而言是最大的负担。” 徐清婉知道凌琤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放缓了语气好好说。 “我现在就在北城国际,家里没人。”他没有回到这里,这个念头清晰地、带着深深的恐惧冒出来,凌琤开始慌了,他的声音和他握着手机的手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可能,我亲自给他打的车,让司机把他送回北城国际。”听到凌琤的话,徐清婉也有点慌了。上午何煦到体育总局接受询问,结束后她本来要亲自送他回去的,但临时接了个电话耽搁了。 何煦不见了。 这个认知带着尖锐的寒意,清晰无比地击穿了凌琤所有的理智。徐清婉不可能在这种事上骗他,尤其是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唯一的解释是,何煦自己离开了,或者……他根本没能安全抵达这里?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疯狂地噬咬着他的神经:为了躲记者去了别的地方?还是……他承受不住压力……他不敢再往后面想。 凌琤猛地掐断了电话,甚至来不及听徐清婉可能发出的追问或解释。空荡的客厅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在死寂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再次扫过这个熟悉的空间。客厅茶几上,还泡了半壶柠檬水,起码能证明,今天之前,这里是有人住的。何煦能去哪里?他在北城人生地不熟,除了这里,他还能去哪?恐慌如同藤蔓般疯长,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凌琤焦急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云鼎四季,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熟悉感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那个地方曾经是他们的家,承载了他们很多甜蜜的地方。他会不会去那里了?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瞬间攫住了他全部心神。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冲出家门,顾不上口罩、帽子那些为躲避记者准备的伪装,身体的本能已经压过了思考,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个地方。 “去云鼎四季!快!”凌琤几乎是扑进后座,对着刚启动车子的司机说,每一个字都带着火烧火燎的焦灼。 凌琤整个人陷在座椅里,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车窗外的霓虹光影在他脸上疯狂地掠过,映得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车子终于驶入云鼎四季那小区,凌琤下车四周看了一下,没有可疑人员蹲守,这里应该是安全的。深夜时分,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在浓重的夜色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四周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沉重而紊乱。凌琤的目光像探照灯,急切地扫过那些熟悉的楼栋轮廓,最后死死钉在5-1-7-01——窗户里透出一丝微弱的灯光。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他肋骨生疼。 凌琤推开门往里走去,玄关一片漆黑,只有客厅深处透来一丝微弱的光源。凌琤的心跳在死寂中轰鸣,他几乎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什么,又怕那光源只是幻觉。他放轻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尖,循着那点光往里走。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响,却在他自己听来如同擂鼓。客厅的景象随着他的靠近逐渐清晰。微弱的光源来自角落里的落地的阅读灯。灯下,一个身影蜷缩在沙发里,几乎被阴影吞没,是何煦! 他整个人陷在沙发深处,手里怀抱着一个抱枕,打着石膏的那只脚平直地放在茶几上,身上随意地搭着一条毛毯。灯光的边缘勾勒出他瘦削的肩线轮廓,显得单薄又脆弱。他安静地一动不动,仿佛与周围的黑暗和寂静融为了一体,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背证明他还存在着。 凌琤停在客厅入口的阴影里,喉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死死堵住。所有的焦灼、恐慌、愤怒,在亲眼确认何煦存在的这一刻,竟奇异地凝滞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灭顶的、沉重的酸楚,沉沉地压在心口,压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凌琤的指尖微微发颤,他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冲上去将人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凌琤轻轻走进卧室,随便整理了一下房间,然后静悄悄地走近他,俯下身去,手臂穿过他的腿弯和后背,小心翼翼地将他托抱起来,他的身体,比记忆里的轻了许多,带着一种让人心疼的脆弱。何煦在凌琤怀里微微动了动,唇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叹息,温热的气息拂过凌琤的颈侧,是久违的、熟悉的暖意。 第70章 好哄 可能是太累了,这段时间因为比赛、受伤、被查,一系列的事情让何煦喘不过气。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偶尔睡着也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接受询问后从体育总局出来,他本来是如徐清婉所说回北城国际的。但车到小区门口,他看到成群结队的记者堵在小区门口,他拄着拐杖没敢下车。 司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好几圈,最后把他送到了这里。他在这里一待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吴琴打电话给他,他才想起妈妈对举报这件事一无所知,今天看到热搜肯定吓坏了。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个大概,才安排小林把吴琴从北城国际接出来送到郊区找个民宿避避风头。他翻看着网络上对他的谩骂,直到手机电量耗尽,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本来是想在这个屋子里待一会儿就去找妈妈和小林汇合的,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好像只有这里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所以这一觉睡得特别安稳。 凌琤抱着何煦一路走进卧室他也没有醒来。卧室的光线温柔地笼罩下来,凌琤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雪。他弯下腰,尽量放慢动作,让何煦的背脊一点点地挨近床垫。就在他试图将手臂从何煦身下抽离的瞬间,睡梦中的人眉头忽然蹙紧,像是被不安的梦境惊吓到。他依然闭着眼,一只手却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凌琤胸前的衣襟,仿佛在沉沉的睡梦里,正死死抓住一根即将被浪卷走的浮木。 “别走……”一个破碎的、含混不清的呓语,猝不及防地刺进凌琤的耳朵。心脏被这呓语烫得生疼,半年的分离,似乎就这样轻易地被这两个字抚平了。 凌琤的动作凝固了,低头看着何煦紧攥不放的手,还有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皱的眉头。他放弃了抽离的动作,最终,小心翼翼地侧身躺下,就在何煦的身边,隔着薄薄的被单,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肩膀,将他拢进怀里。 “不走,”凌琤下巴轻轻抵着何煦的发顶,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气声低语,每一个字都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雏鸟。凌琤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怀中的人似乎真的被安抚了,紧攥着衣襟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力道卸去,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仿佛之前所有惊涛骇浪的噩梦都被这温暖的港湾阻隔在外。 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一深一浅,渐渐趋于同频。凌琤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下巴依旧轻轻抵着何煦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混合着药水和淡淡冰晶味的熟悉气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剩下胸膛传递的温度和心跳的共鸣。那些分离的日夜,累积的担忧,无处诉说的焦灼,都在何煦全然依赖的睡颜和均匀的呼吸里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失而复得的、沉甸甸的踏实感。 中途凌琤的手机震动了一次,他生怕惊动了睡梦中的人,看也没看直接按下了关机键。他亲吻了一下他的发顶,闭上眼,感受着这份久违的贴近,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纷扰都关在了这间小屋的门外。 第二天,何煦是在一片暖融融的晨光里醒来的。带着宿醉般的懵懂与滞生,眼皮沉重地掀开,模糊的视野里,是卧室的天花板,身体陷在一种令人骨头发酥的柔软里——是床,不是沙发。这个认知让他微微蹙眉,昨夜……她明明是睡在沙发上的,后来呢?他记得一个极其清晰的梦,逼真得令人心悸。梦里,凌琤回来了,他甚至能感觉到他靠近的气息,带着风尘仆仆的凉意和刻在骨子里的熟悉。他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臂向身侧探去,掌心抚过冰凉的床单。半年来,他每一次醒来触碰到的都是这样一片让人窒息的空旷。“真是梦啊!”他喃喃说道,嘲笑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妄念。 何煦翻身起床,发现自己的拐杖不在床边,不禁好奇自己昨晚是怎么到卧室来的。他一步步蹦到客厅,看到拐杖斜靠在沙发扶手上,旁边还搭着一条薄毯。他记得自己昨天下午就是窝在这张沙发上睡着的,难道自己睡得迷迷糊糊蹦着去了卧室? 他僵立在晨光里,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脚踝,向上攀升。他环顾空荡荡的客厅,被压抑了半年的思念如洪水般轰然决堤。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闷痛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嘀~”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客厅里的声音,从玄关方向清晰地传来。是开锁确认音,随即开门的声音传来,何煦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步疯狂奔涌。他猛地扭头,心脏在胸腔里失重般狂跳,视线死死盯着玄关的方向。一个无比真实、带室外微寒水汽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中长款黑色羽绒服外套,里面穿的还是那件米色高领毛衣,一如初见时的样子,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何煦的视野里。 凌琤换好鞋起身才看到拄着拐杖站在沙发边上的何煦,“醒了?”他走到餐桌前,把刚买的早餐一一取出来放到桌上,“来吃早餐,特意去你最喜欢的那家早餐店买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温柔而自然的笑意,那语调如此亲昵,仿佛昨夜他们还温存之后依偎着入睡。而这长达半年的分别,如同一场醒来便会消散的梦,未曾真正隔开过彼此的心跳与气息。 何煦呆呆地看着他,看着那带着晨露和食物香气的他,喉咙里堵得厉害,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看着他,用力地、带着痴迷的眼神看着,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身影,一笔一画,刻进灵魂最深处。 凌琤读懂了他眼中翻涌的一切,没有催促,没有追问,他走到何煦身前,带着室外的微凉,轻轻地抚上他的后颈。他的掌心冰凉又粗糙,那真实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传遍何煦的四肢百骸。“是真的,”他低声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何煦的耳中。“不是梦,”凌琤微微低头,靠近他的耳边,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些,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软,带着一种近乎哄慰的温存:“你要再这样看着我,我就要忍不住先吃了!” 何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一股滚烫的热流轰的一声从脖子根直冲头顶。他飞快地转过身,拄着拐杖到餐桌旁坐下,凌琤跟在他身后,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馄饨放到他的面前,“慢点吃,烫。” “昨晚……”何煦终于低声开口,却又不知该从哪问起,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瓷勺柄,脸颊更热了。 “本来想把你抱到床上就走的,但你死死地抓住我的衣服,叫我别走。”凌琤慢悠悠地说,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何煦的动作瞬间僵住,勺子磕在碗沿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那个“走”字上面,还是要走吗?他抬起头看向凌琤,嘴唇微张,一个破碎的音节卡在喉咙里,能说点什么呢,毕竟当初,是自己先放的手。 “看着我做什么?趁热吃,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凌琤的声音始终带着笑意,顺手还夹起一个生煎喂到何煦嘴边,动作亲昵得如同还在热恋一般。 何煦机械地张开嘴,温热的生煎和滚烫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熟悉的味道却让他喉头更哽。他囫囵咽下,舌尖被烫得微麻,却顾不得,目光依旧胶着在凌琤脸上。“你……”何煦清了清发紧的嗓子,声音还有些哑,“不是出国了吗?”他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不安。 凌琤夹生煎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那双总是深邃得看不清情绪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何煦有些无措的脸。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纸巾,极其自然地伸过手,用指腹轻轻擦掉何煦嘴角不小心沾上的一点油渍。那触感温热而真实,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你找过我吗?”凌琤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聊今天的天气一般,他收回手,重新拿起筷子,又夹起一个小笼包,稳稳地放进何煦面前的小碟里。“先吃饭,吃完我送你去你妈妈那里?”早上出门的时候,凌琤给徐清婉打电话报了平安,只说找到了何煦,却没有告诉她人在哪里,只是答应把人安全送到吴琴那边。 何煦低头看着碟子里晶莹剔透的小笼包,腾腾热气模糊了视线。“你把我删了,电话也拉黑了我。”声音小小的,带着一点鼻音,“我没有想和你分手,我只是……”何煦把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着啜泣。“只是想……我能不能先完成梦想,再好好爱你,可是如今……”连日来像块巨石压在他心口的那些事情,此刻像即将爆发的海啸,那些包含了所有委屈与无助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往下掉。 凌琤的心口像是被那滚烫的泪水狠狠灼了一下。他屏着呼吸,走到何煦面前,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他微微仰起头,看向那张低垂的脸。他轻轻抚上那张满是他的脸,但那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擦不干净。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何煦的脸,声音很低,却清晰地穿透了何煦的抽泣,“删了,拉黑了,是因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吐出的字眼带着一丝自嘲的涩意,“我怕我忍不住。” 何煦的啜泣顿了一下,抬起泪眼蒙眬的脸。他看到凌琤的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却没有预想中的责备或冰冷,只有一种沉重的、几乎能将他淹没的心疼。 第71章 公主抱 徐清婉本来对凌琤和何煦的事情态度是很强硬的,但最近因为何煦的事情,她也在停职接受调查,对他自然有些顾及不上。当何煦失踪,最后被凌琤找到的时候,她只能选择顺其自然了,毕竟何煦受着伤,身边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而凌琤也许是最合适的人选。 车缓缓停在碎石铺就的庭院前,凌琤熄了引擎,侧头看向副驾驶座的何煦,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透着疲惫。凌琤轻声说:“到了,你坐着别动,我先去开门。”他推开车门,刺骨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 凌琤绕到另一边,看了一眼何煦打着石膏的右脚,作势要把他打横抱起。何煦往后瑟缩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可以自己走。”凌琤退开半步,看向地面说:“雪地,路滑。” 何煦抿了抿唇,推开车门,左脚试探性地踩在雪地上。石膏的重量让他动作笨拙,寒风刮过脸颊,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刚迈出一步,脚下的石板路被积雪覆盖,滑溜得让他重心不稳,身子猛地一歪。凌琤立刻上前,不再给他拒绝的机会,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别逞强。”何煦喘息着,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终于不再抗拒,任由凌琤抱着他往院子里走去。何煦四周看了看,像只受惊的鸵鸟一样将脸往凌琤的颈窝里缩了缩,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但以前都是在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不像现在……这可是在公共场合啊! “躲什么啊?”凌琤轻笑,胸腔里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何煦紧贴的侧脸上,“又不是没抱过。” “有人……看……”何煦的声音微乎其微,含糊不清。 凌琤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发烫的耳廓,带着笑意低语:“怕什么?”声音里带着坚持和温柔,“谁规定的,男生不能抱男生?”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何煦又尝试着微微扭动身体想挣脱,换来的是凌琤警告性的轻轻一颠,吓得何煦赶紧搂紧了他的脖子不敢再动,认命的只能把脸埋得更深,只留下怀中这方寸之间令人心慌的意乱又安心的温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每一次心跳都撞在彼此贴近的胸腔上,那份强烈的尴尬之下,一丝被珍视的暖意,悄悄蔓延开来。 民宿的门从里面被打开,门框里站着何煦的妈妈。她正想出门看看人到了没,却没想到开门就看到自己儿子被一个男人抱着,还是那种标准的公主抱的姿势,而且何煦还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他平日里充满力量感的身体轮廓,此刻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显得……脆弱,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娇小。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他们是什么关系?这种亲昵的姿势正常吗? 何煦这时也看到了门口的吴琴,他原本泛着红晕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凌琤托着他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示意他安心,他脚步未停,稳稳地抱着何煦径直走向门口,目光坦然地对上吴琴震惊而审视的眼神。“阿姨,”凌琤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不容置喙的沉稳,“路面太滑了,拐杖不好用,差点摔了。” 吴琴这才反应过来,她看着儿子在凌琤怀里那副惊慌失措又虚弱苍白的模样,看着凌琤那副理所当然、问心无愧的姿态,再联想到儿子脚上刺眼的石膏,“把他送进房间吧。”她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终于开口,她想,也许是自己想错了,但那荒诞的念头却像藤蔓一样在她心里疯狂滋长。 凌琤抱着何煦走进房间,吴琴看着他们亲昵的背影,下意识地、极轻微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强迫自己的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出门去捡丢在车旁的拐杖。 把何煦放到沙发上后,凌琤转身准备回车上拿东西,何煦以为他要走,不自觉拉住他的衣角看向他:“凌琤哥……”声音里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执拗。 凌琤侧回身,看出他眼神里的恐慌,“车上还有东西,我去拿。”他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他下意识抬起手,似乎想要摸摸何煦的头或者是拍拍他的肩,突然想到吴琴随时会回来,最终那只抬起的手只能落到自己的后颈上。“我去车上拿东西,”他声音放得更低些,几乎是在哄,“我会一直在这边,直到你的脚痊愈。”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何煦脸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这世间再无其他。最后那句话一字不差地落在拿拐杖回来的吴琴耳里,她和凌琤相处近一个月,这种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她全身上下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她的预感没有错,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凌琤身上,又缓缓移向儿子何煦——后者正因凌琤的承诺而微微放松了紧绷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亮光。 吴琴深吸一口气,轻咳了一声走进屋内,何煦听到她的声音,条件反射一样松开了拉住凌琤衣角的手。凌琤转身离开房间,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空气沉重得几乎凝滞。吴琴把拐杖送到何煦手边,尽力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质问,“刚刚有伤到脚吗?”她轻声开口,视线落在何煦打着石膏的脚步上,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睛。这问题问得干涩,更像是为了打破沉默而寻找的借口。 何煦摇摇头,声音低得像蚊子:“没有……还好凌琤哥扶住了我。”他不敢抬头,他不知道妈妈有没有看出什么,那个把他视为生命骄傲的女人能接受自己儿子的“不正常”吗?但他和凌琤之间的关系能在母亲面前瞒多久?凌琤的理解、包容和陪伴同样让他心生愧疚。他们的感情,难道就该永远藏在阴影里,见不得光吗?他爱他,这份爱真挚而炽热,凭什么要为了维持一个“正常”的表象而蒙尘?每一次在外人面前刻意保持距离,都让他感觉像是在背叛这份感情,背叛那个愿意陪他一起承受压力的人。两种愧疚感在胸腔里激烈拉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被撕裂了,一半想不顾一切地坦白,寻求解脱和真实,另一半却恐惧着坦白可能带来的毁灭性的风暴。 吴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沙发因为她的重量微微下陷。她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他脚上的伤,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冰冷的石膏表面时顿住了,转而替他拉了拉盖在腿上的薄毯。“昨天……情况怎么样啊?”吴琴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问伤势时略微自然了些,问的是调查询问的事。 “正常流程……您别担心我。”何煦的声音闷闷的,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吴琴的眼睛。昨天从体育总局出来,徐清婉告诉他,目前的形势对他很不利。本来程悠悠拿不出确切证据证明她所举报内容属实,那么她对何煦的指控就很难成立。但现在杨潋的事情爆出来,他又没法证明他在程悠悠房间里的那四十分钟什么都没做。舆论开始一边倒,加上体育总局好像有人故意针对他,到时就算为了平息舆论,也不得不对他作出处罚。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啊……小煦……那个程悠悠?还有那个杨潋……你和她们之间到底……”吴琴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薄毯上划着,剩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母亲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劈头砸下,让何煦有些猝不及防。他猛地抬头,对上她疑惑又迷茫的视线,艰难开口:“您……不相信我没做过?” 这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吴琴本就混乱的心湖里激起更大的波澜。吴琴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在薄毯上抓出一道深刻的褶皱。儿子眼中瞬间涌上的受伤和难以置信,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她怎么会不信?这是她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但她却从来不敢说她了解他,何况,她不知道她离开的这几个月里,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你告诉我,她们为什么要这样诬陷你?”她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何煦脸迅速地冷了下去,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委屈,没有愤怒,没有期待,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灰烬,没有一点温度。她想挽回点什么,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无力感,像是在问何煦,又像是在问自己:“妈妈是相信你的,妈妈只是不明白,无冤无仇,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姨,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她们。”凌琤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调带着他一贯的沉稳,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少了一丝温度。他将行李放好,目光最终落在了何煦脸上,“何煦没有义务去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自证清白。” 吴琴被凌琤这突如其来、斩钉截铁的反驳噎得一时语塞。自己居然也被舆论误导,怀疑自己的儿子,相较于凌琤无条件的信任,她很羞愧也很自责地住何煦的手,“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她的手越握越紧,声音开始哽咽“妈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网上都是骂你的人,妈妈只是害怕……” 何煦望着她,心里的那股寒意,在凌琤坚定的维护和无条件的信任中,终于一点点被驱散。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妈,您别担心,也不要去看网络上的言论,让您住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躲避记者,您就当是来度个假,等舆论过去了就没事了。”他回握着妈妈的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拥抱住她。 吴琴终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她也希望一切都如何煦所说的那样,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但人生在世,往往都是事与愿违! 第72章 隔音不好 小林这些天有些郁闷,自己作为何煦的生活助理,可能刚入职就要失业了。在照顾何煦的事情上,大到陪同到医院复诊、去体育局或者滑联配合调查问话,小到端茶送水、吃喝拉撒,凌琤都要亲力亲为,什么都不让他插手。他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自己是来公费度假的吧。民宿只有两个房间,吴琴和何煦各一间,小林住客厅沙发,而凌琤这个不速之客就以照顾何煦为由,堂而皇之地住进了何煦的房间。 在郊区的日子,天气好的话凌琤会推着何煦一起出门散步、背着他上山看雾凇,或者去山涧钓鱼,一坐就是一整天。日子看似无趣,但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是他们所向往的生活的样子,就好像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为背景板,他们只专注于拥有彼此的生活里。 回医院拆石膏那天,凌琤没有让小林跟着,他一个人带着何煦回了市区医院。何煦的右脚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再休养几个月就可以重新回到冰面上开始训练了,但在休养期间,一定不要造成二次伤害。从医院出来,凌琤为了贯彻医嘱,坚持要抱着何煦下那不算太高的台阶,何煦拗不过他,最后各退一步,转为让他背着走。 为了庆祝何煦的脚康复,他们决定临时约个会,好好庆祝一番,给吴琴和小林买了礼物后,他们去吃了个烤肉,又去再看一场夜场电影。去得有些晚了,到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场好一会儿了,他们只能静悄悄地溜进情侣座,隔绝于后排高起的隔板后,如同偷偷藏进了世界一隅的缝隙里。 银幕上,荒诞的电影正自顾自上演,电影里忽明忽暗的光线,如同飘摇的流水,滑过凌琤侧脸的轮廓,又漫过他挺拔的鼻梁。黑暗的幕布下,何煦就这样痴迷地、贪恋地凝视着他。两只手在狭窄的扶手凹槽里紧紧相握,指尖缠绕,掌心相贴的暖意蔓延开来,成了两人之间最隐秘的电流。凌琤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凝视,微微侧过头,撞上他滚烫、**的眼神。他悄然抬手,指尖温柔地划过他的下颌,轻轻托住。黑暗中,彼此的眼眸如同暗沉的星星,近在咫尺,无声凝视。凌琤缓缓俯下身,气息带着温热的暖意拂过何煦的脸颊,继而覆上他柔软而温热的双唇。 何煦屏住的呼吸瞬间放松,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唇瓣微启,回应着那温存的压力。唇齿相依,厮磨辗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的喧嚣尽数沉默,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唇舌间细微的触感,鼻尖亲昵地轻蹭,还有胸腔里越来越响的心跳。黑暗中,唯有这方寸之地是他们的宇宙中心,世界那么大,能让他们安稳的栖息地却只有这方寸之间。 散场灯光骤然亮起,何煦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凌琤已经不动声色地松开了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刮了一下,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两人默契地整理着微微凌乱的衣襟和呼吸,前一秒还紧密相贴的身体重新拉开距离,仿佛刚才黑暗中那蚀骨的缠绵只是光影投射的幻觉。 他们随着人流安静地走出影厅,城市的喧嚣瞬间涌入耳膜。深夜的冷风拂过滚烫的脸颊,何煦觉得刚才的温存像一场短暂而甜美的梦。凌琤自然地伸出手,十指相扣。路灯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交叠在一起,沉默中流淌着未尽的亲昵。 回到郊区的民宿,夜已深沉。客厅的沙发处传来小林均匀的鼾声。凌琤和何煦放轻脚步,如同两个偷溜回家的孩子。推开何煦的房门,属于两人特有的、混合着药膏淡淡清洌和凌琤身上独特须后水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们重新包裹进安全的茧房。 凌琤反手锁好门,动作流畅。何煦刚想开灯,手腕就被轻轻攥住。黑暗中,凌琤的吻再次落了下来,不再是影院里那般压抑的厮磨,而是带着几分确认的急切和珍重。何煦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仰头回应,放任自己沉溺在这无需再掩饰的亲密里。凌琤的吻沿着他的唇角滑向颈侧,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累吗?”凌琤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唇瓣依旧贴着他的耳廓。 何煦摇了摇头,黑暗中只发出一点气音,手臂却更紧地环住了凌琤的腰,将脸埋进他坚实的肩窝,汲取着令人安心的气息。身体的疲惫仿佛被另一种更深沉、更灼热的渴望所取代。 黑暗的客厅里,吴琴僵立在自己的房门口,她听到响动开门出来,刚好看到何煦和凌琤并肩走进房间,门板合拢的瞬间,她还看到两人身上那种陌生而黏稠的亲昵。 民宿房间的隔音不太好,吴琴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门缝里漏出的模糊低语和细微的喘息。那些声音像蛇一样蜿蜒爬行,不容抗拒地钻进她的耳朵里,瞬间击碎了她心底最后的自欺欺人。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嘴,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直冲喉咙,身体里支撑了多少年的某个支柱轰然碎裂成齑粉。她闭上眼睛,眩晕感铺天盖地,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何煦小时候的样子——他蹒跚学步时摇摇晃晃扑向她的笑脸,第一次在冰面上摔倒又站起来的倔强,第一次站上领奖台时挺起的小胸脯,每一次结束表演后看向台下的她挥舞的手臂……那些曾经被她视为人生最坚实底色的画面,此刻在耳边这令人窒息的声响里簌簌剥落、粉碎。那扇门,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无声地横亘在她与何煦之间。门内,是何煦带着她全然陌生的喘息与热度,门外,是她无声崩塌的世界。 小林走了,就在第二天一早,还没等何煦睡醒,他就向吴琴请辞了。本来当初他就是徐清婉请来临时照顾何煦生活的,结果何煦所有事情凌琤都亲力亲为,他一点都插不上手,现在何煦又完全康复了,他也是时候走了。 吴琴送走了小林,回来看到凌琤在收拾东西,行李箱摊开在地上,里面已经叠放了几件衣物。何煦的卧室门还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显然他还在沉睡。想到昨晚的事情,吴琴始终没法再用平和的心态面对凌琤。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阿姨,早啊!”凌琤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吴琴,扬起嘴角和她打招呼,清晨的阳光透过缝隙落在他的脸上,亮得晃眼。吴琴的目光移到行李箱上,喉头滚动了几下,终于挤出干涩的回应:“早啊……,你这是?”她脚步挪了挪,却停在门槛处没再靠近。 凌琤手下动作一顿,今天的吴琴让她感觉有点奇怪,在以前,她都会亲切地叫他“小琤”,但今天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躲闪。“最近网络上舆论平息了不少,昨天我在家附近开车溜达了几圈,也没有记者在蹲守了。”他一边将一件叠好的衬衫放入行李箱,一边语气轻松地解释着,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吴琴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昨天医生说小何煦的脚得做复建,毕竟这边离医院太远了,我觉得还是回家比较方便一些。” 吴琴走近一些,她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最终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可能是清晨的阳光太刺眼了,照得她眼前有些发花,昨夜那扇紧闭的房门和门后令人窒息的声音碎片般在脑海里闪现,让她几乎无法直视凌琤那张年轻英俊、此刻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干净坦荡的脸。 “如果……如果小煦最终因为这件事而面临禁赛的处罚,那我打算带他回榕城,毕竟那里才是自己的家。”她声音干涩又冰冷,下意识地强调了“家”这个字眼,仿佛在提醒着什么。 凌琤察觉到了那份刻意的疏离和称呼的缺失。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阿姨,调查结果还没出来,您别想那么多,我妈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就当自己家一样就行。”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语气关切地问道:“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 “房间隔音不太好,晚上老是睡不好。”她冷冷地说了句带暗示意味的话,但目光却像生了根,死死钉在凌琤脸上,那里面翻滚的复杂情绪几乎要溢出来——震惊、痛苦,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憎恨。 凌琤的心脏猛地一沉,吴琴的眼神像冰冷的针,刺破了这段时间以来的平静表象。他瞬间明白了那句“隔音不好”背后的惊涛骇浪。昨晚……她听到了?看到了?所有试图粉饰太平的念头在吴琴这**裸的注视下轰然碎裂。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姨……” “妈?”何煦还带着睡意的声音突然从卧室门口传来。他揉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显然刚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脸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暖意。他趿拉着拖鞋走出来,看向吴琴,“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凌琤和吴琴默契地同时选择了沉默,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阳光依旧明亮,却仿佛失去了温度,映出吴琴苍白如纸的脸和她眼中那无法再掩藏的崩溃与绝望。她看着何煦,看着他看向凌琤时那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昨夜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再次疯狂地冲击着她的神经,撕裂着她作为母亲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第73章 离开我儿子? 回北城的路上,凌琤一路上都很沉默,想到吴琴之前所说的话,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微微发白。吴琴坐在后座保持同样的沉默,她的目光落在坐在副驾的何煦身上。他正低头翻看手机,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像是看到有趣的东西,他突然往凌琤方向倾身,把手机凑到他的面前让他看什么,凌琤看了一眼他的手机,也跟着笑了——太自然了,俩人的互动太自然了,自然得让凌琤突然僵住,他通过后视镜往后座看了一眼,刚好对上吴琴正在打量他的眼神,他飞快地移开视线,心跳如擂鼓。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沙沙声。凌琤强迫自己将视线重新投向正前方灰白延伸的高速公路,手心里却已沁出薄汗。他试图集中精神,可后视镜里那双眼睛带来的审视感,如同芒刺在背,挥之不去。方才何煦凑过来时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是什么?好像是个搞笑视频?他根本没看清,只觉得何煦身上淡淡的味道萦绕过来,那一刻的放松和笑意几乎是本能反应。 吴琴依然沉默着,她的目光从后视镜里凌琤紧绷的侧脸上缓缓移开,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城市的轮廓在远处天际线上若隐若现,她的嘴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不能这样下去了,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不能让何煦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何煦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收起手机,侧过头看向凌琤,又回头看了看后座的吴琴,语气带着一丝疑惑:“你们今天都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凌琤,找个酒店停车吧,我们就不去你家打扰了。”吴琴没有回应何煦的疑问,而是对凌琤冷冷地说。 凌琤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路面上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摩擦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因用力而指节突出,但这次不是因为愤怒或紧张,而是被吴琴这突如其来的决定钉在了原地。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坠,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阿姨,这……” “就近找一家。”吴琴打断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目光直视前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通知,而非商量。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放在膝盖上的包带,指节同样泛白,泄露了平静外表下并不平静的情绪。 何煦彻底懵了,他看着凌琤瞬间僵硬的侧脸,又猛地回头看向吴琴,眉头紧锁:“妈?怎么回事?这都快到了!”他的语气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蒙在鼓里的不满。 吴琴看向何煦,声音放软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已经在徐教练家里打扰那么久了,不好再去麻烦人家了,先找个酒店住下,妈妈尽快找房子。” 凌琤此刻胸腔里压抑着混乱,他不敢再去看吴琴,更不敢对上何煦满是疑问的眼睛。最终,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开口:“阿姨,你们先到我家住下,等您找到房子再搬吧,何煦的脚需要做复健,住酒店不方便。”凌琤只觉得喉咙发干,像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后视镜里,他能清晰地看到吴琴绷紧的下颌线,那是一种无声的拒绝。他停顿了几秒后继续说道:“我平时也不住那的,我把你们送到就走。” 吴琴看着后视镜里凌琤紧绷的面部线条,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话的真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何煦的声音率先响起:“你要走?你要去哪?”他的声音有点高,带着明显的不解和急切,目光灼灼地落在凌琤身上。 凌琤看向何煦,脸上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说道:“老师那边还有些工作没有完成,催我好几次了。” 吴琴不再说话,默认了凌琤的安排,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要他们俩不要再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就能安心些许。如她早上所说,等这里的事情尘埃落定,何煦要么回队里,要么跟着她回榕城,时间久了,这不该开始的感情自然会慢慢淡去。 引擎重新低吼起来,车子再次汇入车流。但这一次,沉默不再是单纯的寂静,而是充满了无形的张力。何煦紧锁着眉头,视线在凌琤紧绷的侧脸和他母亲冷硬的神情之间来回逡巡,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的根源。凌琤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相信,而妈妈今天的态度,明显就是在逼着凌琤走,是她终于发现了什么吗?凌琤则死死盯着前方的中标,眼看着离北城国际越来越近,他握着方向盘的掌心汗湿得几乎打滑,胸腔里的堵塞感越来越重。 何煦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妈妈的态度,那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默,一种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也将凌琤推得远远的。他猛地侧过身,想再次开口质问,车子却在这时一个急转,驶入了北城国际小区的大门。轮胎碾过减速带,轻微的颠簸让车厢内凝固的空气似乎也跟着晃动了一下。凌琤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将车精准地停在了自家楼下的固定车位。引擎熄火的瞬间,世界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到了。”凌琤的声音干涩,他不敢回头,手指僵硬地解着安全带。他把行李箱从后备厢里取出来,看着副驾室的方向,何煦还没有下车,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他的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 “小煦,你先上去,妈妈和凌琤说几句话。”吴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刻意放软的轻哄。 “妈!”何煦再也按捺不住,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不解,他猛地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看着站在车两旁的两人。他的声音很大,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和颤抖,“妈,有什么事,您和我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 “何煦!”凌琤厉声打断他的话,他看向何煦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传递着的安抚,“听阿姨的话,先上去。”不管怎么样,现在都不是把一切说开的时候。 何煦剩下的话被凌琤严厉的眼神堵在了喉咙里,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和制止。他看着凌琤,又看看母亲那张面无表情却异常坚决的脸,胸口剧烈起伏,所有的不甘和疑问在母亲冰冷的注视下硬生生被压了回去,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喘息,他猛地转身,冲向了单元门。 车旁只剩下了吴琴和凌琤,她终于转过身,正面对着凌琤,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锐利的穿透力,直直钉在他脸上。看着他年轻却写满挣扎的脸,看着他眼神里的无措。然后,用一种异常平静,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开口:“凌琤,”她叫他的全名,不再是之前亲昵的“小琤”,从称呼上就已经划清了界限,“你们这样多久了?”她开门见山地问。 “九个月十八天。”凌琤坦然回答,没有回避,没有否认,“是我主动的,您别怪他,我从刚认识他开始就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看到他开心我会开心,看到他难过我会心疼,我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捧到他的面前。” 凌琤的话像针一样刺进吴琴耳朵,她看向凌琤的眼神里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她的声音徒然拔高,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尖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们走的这条路有多难你想过吗?这个世道,你明白什么叫人言可畏吗?他作为一个运动员,一个公众人物,他以后要怎么办?别人会怎么看他?他的生活、事业……”她胸口剧起伏,语无伦次,那些关于正常生活、社会眼光的沉重砝码,被她一股脑地倾倒出来,砸向凌琤,试图用她所谓的“正常”来证明他们此刻的“荒谬”。 凌琤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她因激动而气息不稳,不得不停下来喘息时,他才开口。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坚定,“阿姨,您说的我们都明白,也认真想过,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有自己成熟的想法和判断。”他顿了顿,看向吴琴的目光真诚而恳切:“我们在一起,是因为彼此吸引、相爱,这和别人怎么看,和别人所谓的‘正确的路’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离开过他一次了,我答应过他,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再离开他了。” 吴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开始带上一种沉重的、几乎是苦口婆心地语调,“他才十八岁,他在过去的人生里除了花滑再没有其他,你是他青春懵懂时闯入生命中的一道特殊的风景,他好奇,想要去探索,但新鲜感过后呢,他接触到新的世界,新的人,他会不会为了今天的一时冲动而后悔?”这句话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凌琤心上。他猛地抬头,对上吴琴的视线,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吴琴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继续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何煦是一个敏感的人,一个需要得到认可的人,他的性格,我比你了解,现在他可以不管不顾,是因为他还没有因为这段感情受到实质性的影响,以后长久的生活中,但凡因为这段感情让他遇到一点阻碍,他都会重新审视当初的选择。所以凌琤,如果到了那一天你还能坦然面对吗?” 凌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蹿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他心里明白,吴琴说得没错,毕竟在当初徐清楚第一次挑明两人关系的时候,何煦就已经做过一次选择了。“阿姨……我……”凌琤试图说点什么,却找不到一个词来反驳她的话。 看到凌琤的反应,吴琴知道他把话听进去了,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你们都还年轻,不要赌上自己的未来去换一段不被世俗接受并不够稳固的感情,放手吧!离开他,让彼此都回到正常的人生轨迹上去。” 单元门再次被拉开又关上,吴琴的身影消失在凌琤眼前,他独自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荒漠里的石像。冬日的阳光打在背上,却驱不散他骨髓深处渗出的、无尽的寒。 第74章 想逃 雪后的北城静得出奇,一夜的风雪将街道压成一片素白,此刻却连一丝风也没有。灰蒙蒙的天色压在头顶,像随时会再落下雪来。何煦从医院复查出来,冰冷的空气立刻包裹了他。他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空,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那沉甸甸的阴冷。内心的压抑被无限放大,堵在胸口,沉得让他喘不过气。 凌琤自那天走后就没有再出现了,吴琴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没收了他的手机。想来还真是可笑,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妈妈,想要分开他们的手段居然如出一辙。他们并没有在凌琤家里住很久,第二天便找了一间公寓搬了出去,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联系不到凌琤,而凌琤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吴琴像看管犯人一样限制了他和外界接触和交流的权利,每天寸步不离地看着他,有时睡到半夜,她会神经质地突然跑到何煦的房间检查,只要在房间里没看到他,她就会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今天来医院也是一样。要不是刚刚下楼才发现病历忘记拿了她又倒回去,何煦是绝对没有机会独自一个人站在这片黑云压顶的天空下的。 何煦回头看了一眼,还不见吴琴出来,他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要不打个车走吧,虽然身上分文没有,虽然证件都被妈妈藏起来了,但先上车再说,就此汇入人流,哪怕是短暂的离开那双总是盯着自己的眼睛。他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一步,他慢慢加快了脚步,就在他快要跑起来时,“小煦,”吴琴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琴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何煦的手臂,指尖冰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去哪?”她喘着粗气,胸口起伏着,眼神里混杂着担忧和慌乱。何煦僵在原地,刚刚萌生的那点勇气瞬间被碾碎,只剩下一股无力的酸涩涌上喉头。他低头看着雪地上自己踩出的浅坑,像被戳破的泡沫,无声地融化在灰白里。吴琴的手越攥越紧,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蒸发在这片死寂中。“病历拿好了,回家吧。”她的声音软了些,却依然像一道无形的锁链,勒得何煦喘不过气。 滑联和体育总局那边的调查结果一直没有进展,据徐清婉说,是上面有人坚持要处罚何煦,而有一部分人坚持要保下他。在双方都拿不出有力证据的情况下,两方人员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整座城市都这彻骨的寒冷笼罩着,连时间都冻得迟缓了。何煦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他像是一个在等待审判的人,但审判迟迟不来,而等待本身,已经是一种凌迟了。他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它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忽然觉得,他人生也像这呵出的热气一样,短暂、无力,最终被吞没在无尽的寒意中。 他任由吴琴拉着往回走,脚步沉重地拖在雪地上,每一步都陷得更深。医院门口的车流声隐约传来,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模糊而遥远。何煦的目光扫过路边光秃的树枝,它们张牙舞爪地刺向铅灰色的天幕,像是要撕开这沉闷的牢笼。云层开始缓慢翻涌,雪又要来了! 吴琴变得越来越多疑,越来越暴躁,只要一会儿看不到何煦,她就开始满屋子翻找,她的眼睛时刻都盯在何煦的身上,好像只要一个不注意,他就会偷跑了去。她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正常,而何煦发现这一点,是在冬奥会开幕式的那天。 那天,原本在房间里的何煦突然听到客厅里传来吴琴尖锐的叫声,他从房间出来,看到她站在客厅中央,电视里正播放着冬奥会开幕式。吴琴就那样盯着电视,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听不太真切。何煦叫了她一声,她像没有听到似的没有回头看何煦,也没有回应,眼睛依然紧紧盯着电视。直到花样滑冰队入场的时候,镜头给到几个选手特写,那是几张熟悉的面孔,在训练基地时几乎每天都会看到。一股无名火窜上了吴琴的心头,她抄起柜子上的一个瓷器摆件,用尽全力向电视机屏幕砸去。一声巨响,电视屏幕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画面扭曲变形,但声音仍在继续。她捡起地上的瓷器,一次又一次砸向电视屏幕,终于,电视彻底黑屏了,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 何煦看到这一幕,僵立在原地,寒意从脚底瞬间蹿上头顶。眼前的母亲陌生得可怕,那弓着的背、颤抖的肩膀、充血的眼睛,还有那近乎癫狂的低语,都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妈……”何煦的声音干涩得发紧,试探着又唤了一声。 这一次,吴琴猛地转过头。她的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聚焦在何煦身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令人心悸——有未消的暴怒,有深不见底的恐慌,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她的视线扫过何煦的脸,然后落在他穿戴整齐的身上。“你……”她喘着粗气,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破房间的死寂,“你想去哪?你又想偷跑是不是?”她根本不等何煦回答,踉跄着冲过来,不是拥抱,而是用那双冰凉的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妈……妈,你冷静一下,我没有要走。”何煦痛得吸了口冷气,却不敢挣脱,他轻轻拍着吴琴的后背,声音异常平静,“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即使不愿意相信,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妈妈病了。 在何煦的安抚下,吴琴的理智慢慢回笼。看着满目狼藉的客厅,她终于松开抓着何煦手腕的手,她捂住脸,缓缓蹲下身,无声地哭了起来。何煦的心沉甸甸的,妈妈那无声的抽泣比任何号啕都更让他揪心。他半跪在地上,试探着将手轻轻搭在吴琴颤抖的肩上。“妈,”她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她平静下来的情绪,“我们去找医生看看,好不好?” 吴琴止住哭泣,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医生?”泪痕在脸上纵横交错,那双眼睛空洞了一瞬,随即燃起一丝警惕的火苗,“你想把我关进医院?然后你就自由了,是不是?你还是想去找他?”她呼吸又急促起来,胸腔剧烈起伏,随时会再次失控。 何煦强压下喉咙的哽咽,放柔了语气,像安抚受惊的幼兽:“不是的,妈,你放心,我不会去找他了,我只是担心你……你生病了,需要看医生,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啊?”吴琴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些,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碎感,但眼中的警惕和那深不见底的恐慌并未散去。她看着何煦,仿佛他是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却又害怕这浮木随时会漂走。 “没有!妈,真的没有!”何煦急忙否认,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我只是……只是觉得你最近太累了,你整晚整晚的失眠,也许医生会有办法让你睡得好一点。”他声音放得更低,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我们就去看看,听听医生怎么说。你要是不愿意,我们马上就走,好不好?我保证,一步也不离开你的身边。” “我只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你也去休息吧。”愤怒像潮水般退去,留下满目疮痍。吴琴说完,起身转身走进卫生间。何煦僵立在原地,时间在死寂和细微的水流声中一点点爬行,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像陷入流沙,每一次挣扎都只会陷得更深。 何煦试图找机会,想趁吴琴睡着的时候找到手机之类的和外界联系。但他的手机、平板、甚至他那台旧笔记本电脑,都被锁在吴琴床头那个抽屉里。终于在第三天晚上,何煦找到机会走出了公寓。吴琴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他现在必须向外界求助,他来到小区24小时便利店,快步走向角落里的公用电话机,拨通了徐清婉的电话。他简单向徐清婉说了自己吴琴的情况,和所在地址便挂了电话。 何煦站在公用电话旁,犹豫着拨通了烂熟于心的那个号码,不管怎么样,得让他安心,这些天联系不到人,他应该急坏了。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一声,又一声,敲在何煦悬着的心上。就在他以为电话不会再有人接听时,电话那头一个熟悉的、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哪位?” “凌琤哥,是我!”何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急切。 “何煦?”电话那头的凌琤显然吃了一惊,声音立刻清醒了几分,“你在哪?你怎么……”他的话被何煦急促地打断。“凌琤哥,我没事,你别担心我,我妈……我妈她情况很不好!”何煦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她不让我出门,我手机也被她没收了!她……她好像病了,很严重!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故意失联的,你先别找我,我怕她再看到你会再受刺激,还有……我很想你!” 电话那头的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几天联系不上何煦,电话、微信又重新被删掉,他确实怀疑过何煦又重新做了一次选择,而自己又被排除在选择之外,他没有想到,吴琴居然会这样把何煦软禁起来。“何煦,”凌琤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每一个字都透着紧绷的担忧,“好好照顾阿姨,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我也想你。” “嗯,我知道……”何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他贪婪地捕捉着电话那头凌琤的呼吸声,那是他在这无边压抑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凌琤哥,我不能离开太久……我处理好就联系你,等我消息……我先挂了!”不等凌琤再回复,何煦匆匆挂断了电话。走出便利店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细小的冰晶落在他裸露的颈后,激得他一颤,寒意瞬间渗入骨髓。 第75章 尘埃落定 何煦回到家的时候,客厅的灯是亮着的,他蹑手蹑脚地走进门,突然僵在原地。沙发上,一个人影静静地躺着,“妈?”何煦小声叫道,没有回应。他走近几步,一股血腥味钻入鼻腔,吴琴躺在沙发上,人已经昏睡过去,脸色惨白如纸,左手无力地垂在沙发边缘,手腕处一道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把沙发浸成暗红色。 “妈——!”何煦的尖叫划破夜的寂静。他扑过去,颤抖的手指按在吴琴的手腕上,微弱的脉搏让他稍松了口气。沙发旁边,放着吴琴的手机,屏幕停留在通话记录页面,一整页的通话记录都是拨打的何煦的号码,她可能自己都忘了,何煦的电话已经被她锁进了床头抽屉里。 何煦手忙脚乱地拨打了120,声音抖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等待救护车的几分钟里,徐清婉也来了,看到沙发上的惨状时,她脸色瞬间煞白。何煦蹲在吴琴身旁,用纱布简单帮她包扎了手腕上的伤口,手上沾满了鲜血。和何煦通完电话,她就往这边赶了,来的路上,她预想过情况会很糟,但没想到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她快步走到何煦身边,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吴琴的情况,问何煦:“打120了吗?” 何煦点点头,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打过了。”他蹲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母亲微弱的呼吸起伏,脑海中全是那满屏的拨出记录,内疚像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割锯。他不该把妈妈一个人丢在家里的,他不该一个人偷跑出去的,他如果打完第一个电话就回来,或许妈妈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他不该……!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凝重的夜色,也打断了何煦自责的胡思乱想。担架被小心地抬起,吴琴像一片失去生机的落叶,被迅速而平稳地移出客厅,留下地板上几滴刺目的暗红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何煦和徐清婉下意识想跟上去,却被急救员拦了一下:“家属跟车只能上一个!” “你去,我开车过来!”徐清婉反应过来,想到吴琴醒来要是看不到何煦可能又会受刺激,她轻拍何煦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会没事的。”何煦还陷在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自责之中,他机械地点点头,跟着上了救护车。 医院里,何煦坐在吴琴的病床边上已经很久没动过了。妈妈的手腕裹着厚厚的纱布,连接着各种仪器,还没有转醒的迹象。回想起医生的话,何煦的视线模糊了;躁郁症伴随重度抑郁倾向,症状已经很久了,而他一点都没有发现。据医生所说,吴琴之前应该是接受过心理治疗的,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却不得而知。何煦只知道她有失眠的问题,所以大部分时间里晚上都会喝点酒才能入睡,但他从来不知道她去接受过心理治疗。这次自杀未遂是接连的打击加上长期压抑后的爆发。她已经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小煦?”吴琴的眼睛半睁着,干裂的嘴唇轻轻颤动。何煦猛地站起来,躬下身去轻声说道:“妈!你醒了!要不要喝水?还痛不痛?我去叫医生……” “别走……”吴琴抓住何煦的手腕,没什么力道,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何煦心上,“不要走……妈妈只有你了!” “妈……我不走,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您。”何煦反握住妈妈的手,声音哽咽,一滴泪无声地滴落到手背上,内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徐清婉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看到吴琴苏醒,她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些许。她走到床边,将水杯递给何煦,温声安抚:“你去休息一会吧,我来看着。”听到徐清婉的话,吴琴握着何煦的手又紧了紧,好像只要她一松手,何煦就会消失一样。 “放心,我不走!”何煦感觉到吴琴的情绪变得有些不稳定,赶紧轻拍她的手背安抚,转而又对徐清婉说:“教练,今天麻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边守着就行。”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只要何煦一离开吴琴的视线,她的情绪就会变得极度不稳定。徐清婉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担忧地默默退出了病房。 因为伤口比较深,吴琴住院观察了两天,而这期间,何煦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出院那天,医生为她开了一些心境稳定剂和抗精神病之类的药,并一再叮嘱何煦,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刺激了。 公寓已经打扫过了,地板光洁如新,沙发套也换成了干净的米白色,仿佛那夜的惨剧从未发生。但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丝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血腥余韵,刺得何煦鼻腔发酸。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吴琴进门,内疚和自责伴随着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想起医生的叮嘱,一个字都不敢提那晚的事,只轻声问:“妈,您累了吧?我扶您去卧室休息。” 吴琴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小煦,别走……”她的声音带着不安的颤音,仿佛何煦一转身,世界就会崩塌。何煦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又一次面对这种两难的选择,一边是母亲,一边是爱人,这撕裂的痛苦几乎将他碾碎。而这一次,他好像还是不能坚定地选择爱人,这份沉重的内疚,如同枷锁,将伴随他很久很久,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妈,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何煦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承诺,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您放心,我和他已经分手了,我不会再去找他了。”他试图安抚母亲那只冰凉而紧抓不放的手。吴琴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松开的迹象。 “妈妈只有你了,我不能眼看着你毁了自己。”吴琴喃喃着,紧绷的身体似乎因为这承诺而松懈了一分,但眼中的不安依旧浓重。吴琴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何煦心头。 何煦把吴琴送回房间睡下,他就坐在那里,目光落在母亲苍白的脸上。她浑身是血的样子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医生的话如同紧箍咒,死死箍住了他的灵魂,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怎么做。他感觉自己像个在薄冰上行走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不知过了多久,吴琴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均匀了一些,似乎是真的疲惫到极点,短暂地陷入了浅眠,何煦这才敢极其轻缓地走出房间。 凌琤知道自己永远也等不来何煦的消息了,从他从徐清婉那里得知吴琴自杀开始,他就做好了再次被放弃的准备。相比起上一次被分手,他这次表现得平静许多。心中翻涌的不是震惊和愤怒,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悲凉和疲惫。他太了解何煦了,了解他那颗被母亲沉重的爱勒得喘不过气的心,了解他骨子里的善良与懦弱交织的脆弱。他爱他,连带着他的脆弱和身不由己一起爱了。所以,当这一天来临,他发现自己竟无法怨恨。虽然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人,但何煦才是最可怜可悲的那一个。他的前十八年一直被困在母亲的期望里,所以在以后的漫长生命里,凌琤不愿他再被困在自责与愧疚里。 二月下旬,北城终于结束了连日的雨雪天气,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天。城市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昏睡中惊醒,积雪开始融化,整个城市的空气里飘浮着潮湿泥土和腐烂有机物混合的、暧昧不明的气息。那些被洁白覆盖的肮脏,重新暴露在初春的阳光下,但那些被掩盖的、被遗忘的、被刻意忽略的丑陋却永远被埋藏。 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何煦终于迎来了他的审判日。根据《运动员行为规范》条例,国家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选手——何煦,因违反队规,作出禁赛四年处罚的决定。 徐清婉和何煦一起走出滑联的大门,她随手把跟随自己十几年的工作牌扔进了垃圾桶。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二十年过去了,花滑队内排除异己的手段还是如出一辙。想要毁掉一个运动员只需要给他安上一个私生活混乱的罪名。不需要确凿的证据链,不需要给她这个朝夕相处了数年的主教练一个发声的机会。她多年建立的信条在崩塌,一直信奉的“天道酬勤”、“规则至上”,此刻已经裂开狰狞的缝隙。程序正义的缺失,让举报箱变成了投石器,随随便便一封举报信,都可能裹挟着恶意的巨石,砸碎一个毫无防备的年轻人。 她翻看了那份所谓的调查结论报告,报告的核心内容,薄得令人心寒。没有录像,没有录音,没有物证,甚至没有其他队员的印证。只有杨潋和程悠悠的一面之词,加上体校校长证明在杨潋事件中,何煦和凌琤曾经大闹校长办公室,胁迫杨潋出面澄清道歉。最终综合相关事件的舆论反应,而轻易地给何煦定了罪。 四年,何煦试图咀嚼这个时间的重量,骨骼的巅峰期,肌肉记忆的黄金期,荣耀、汗水、梦想,都变成了通知单上冰冷的罪名,彻底碾碎了他为之奋斗十几年的冰面。那曾是他唯一的救赎之地,现在却成了他再也无法踏足的禁区。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轰然坍塌,而他被埋在废墟之下,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 何煦放弃申诉,不是认罪,而是彻底心死。是对这套披着规则外衣、却可以轻易被个人主观臆测和舆论风向扭曲的所谓“制度”,投下的否决票。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处罚文件旁边的运动员证件,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离开。 徐清婉陪着何煦回到训练基地收拾东西,趁她去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的时候,何煦去了训练室。这个时间点训练室里空无一人,冰场内的空气冷得刺骨,他脱下外套,穿上那双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浸透了汗水和梦想的冰鞋。他踩上冰面,冰刀与冰面发出清脆锐利的切割声。他缓慢地滑动起来,肢体在冰面上延伸,冰刀划过之处,每一寸冰面都映照出他曾经的辉煌与挣扎。他在场地中央停下,面对着空无一人的看台,那些曾经山呼海啸的欢呼仿佛幽灵般回荡,又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吸走。肌肉在记忆深处蠢蠢欲动,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那个动作,那个他为之耗尽青春、承受无数伤痛都想要去征服的巅峰。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气,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经历了那么久的窒息后,此刻以一种近乎悲壮的疯狂搏动着。不是为竞技,不是为荣耀,甚至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仅仅是为了告别。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技巧积累的本能蹬冰,腾空、旋转,最后因为滞空时间不够,身体在空中失去了控制,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坠落。毫无缓冲的撞击,他整个身体拍打在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声响。右脚脚踝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他就躺在那里,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服渗透皮肤,那刺骨的凉意带来一丝近乎残忍的清醒。这一摔,是最后的具象化——他为之奋斗的一切,连同他这个人,都在这冰面上摔得粉碎。他慢慢撑起身体,拖着僵硬疼痛的身体,离开了曾是他整个世界的冰面。 离开的那天,天还没亮何煦就醒了,整个城市还沉浸在一片黏稠的黑暗里。他坐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一直停留在微博页面。指尖在键盘上移动着,删掉又重写,最终只留下几行字,短得像冰箱上的便利贴:“离开前,说两件事;一、关于处罚,我放弃申诉,接受所有结果,但这不代表我承认所有强加给我的莫须有的罪名。二、我对杨潋及程悠悠女士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我有爱人,他是个温柔帅气的男孩子,我很爱他!”没有艾特任何人,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简单地告诉别人,他不喜欢女人,所以他到底会不会做举报中所说的事,留给大家自己分辨。他设置好定时发博的时间,就卸载了微博。这篇微博发出去的时候,他和妈妈应该已经在飞往新西兰的飞机上了,他当然知道这个出柜声明发出去会在网络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他不在乎这声明带来的是反转还是更深的污名和谩骂,他就是要对这个曾试图定义他、毁灭他的世俗道德社会,发出最后一声嗤笑,一次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叛逆。他不再需要这里的清白,他就是要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所爱,哪怕这爱在那些人眼中,本身就是一种罪,但他愿意坦然背负这罪。 第76章 时差之外 远在大洋彼岸的凌琤挂断电话,他手指轻点地图上那些早已被磨得发暗的标记,那些地方,他的双脚都曾踩踏过、丈量过。只是他的指尖每每滑过地图下方那片轮廓模糊、未曾标记的区域时,却总像触到了无形的隔膜,只在那里留下一个悬停的印记,而后便迅速离开。地图上那圈未曾踏足的空白,是他默然筑起的边界。环游四邻,独独绕开何煦的所在国,不为遗忘,只为铭刻他离去时决绝的背影,好像在说;你选择的远方,我绝不踏足侵扰! 九年后的今天,当凌琤踏遍周遭所有经纬,终于有勇气站在地理上最接近那片空白位置的悉尼去遥望对岸时,那人却回去了,回到了那片被刻意悬置的故土原点。悉尼港的喧嚣被海风吹散,只剩下海浪拍打着岩石。他忽然觉得,这辽阔的海水并非阻隔,而是一片小而澄澈的缓冲地带,足以容纳所有未曾言说、也不必再言的过往。他打开手机,手机桌面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年站在一片冰雕群中回眸的笑脸。少年眼底的星芒依旧滚烫、笑容依旧灿烂,却已被这九年的风霜和一万多公里的距离隔在了无法触及的彼岸。他下定某种决心般深吸一口气,订了一张最近的、回北城的机票! 回国已经一周了,这一周何煦过得很忙碌,忙着找房子,偶尔到尚诗淇的冰场帮帮忙。跟着尚诗淇夫妻俩和冰场的工作人员聚餐、游玩,用铺天盖地的热闹填满每一寸空隙。每天回到家的时候都已经是深夜,当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透过窗帘缝隙渗入,内心那刻意压制的思绪浮起一丝缝隙——那些不敢面对的人和事,那个熟悉的身影,刻在心底的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而易举地刺破他忙碌的气泡。 何煦还是有点不太适应国内喧嚣与繁华,他离开这样的生活已经整整九年了。晚上十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他从冰上艺术馆出来,就置身于人海之中,头顶上是纵横交错的霓虹,各种声音如潮水般涌来,汇成无边无际的喧闹的海洋,他就站在其中,只觉得人声鼎沸,夜未央。 和国内的喧嚣不同,在奥克兰的日子,是冷清而静默的。路灯尚未点亮,街道已经开始变得空旷寂静。在那样的静默里,时间仿佛凝固,他喜欢那种独处的节奏——超市关门早,社区活动寥寥,连邻居家的狗吠都显得遥远而克制。奥克兰的冷清不是压抑,而是包裹一切的温柔茧壳,与国内这沸腾的人潮形成刺目的反差。然而,那份令人心安的寂静深处,却悄然滋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漂浮感。小镇上精心修剪的草坪、整洁如画的街道、友好却礼貌疏远的邻里问候……一切都很好,完美得像明信片上的风景。可这份好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墙,清晰可见,却触不可及。他置身其中,却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他爱那里的星空,却发现自己只是数星星的过客。他的心,始终悬停在十二小时的时差之外,无法降落。 四月初的晚风,已经褪尽了刺骨的寒意,只余下薄纱般的微凉感。人行道上,形形色色都是些奔赴下一场聚会的男男女女。这个城市向人们展示着它高效运转、永不沉睡的服务与活力,它容纳着疲惫、**、生计和享乐。九年前那种市井烟火气好像只存在于记忆里,早已被时光冲刷得无影无踪。 何煦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小面馆,找了个最靠里的角落坐下,点了一碗鸡汤馄饨。虽然不是以前常去的那家,但当馄饨端上来的瞬间,筷子停在半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闸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刻意回避的画面,裹挟着当年烟火气里最细碎的温暖和离别时最尖锐的痛楚,汹涌地冲撞着那道由时间和距离筑起的堤坝。眼眶发热,视野里蒸腾的热气和窗外斑斓的霓虹灯影瞬间扭曲、模糊成一片湿漉漉的光斑。何煦慌忙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进了面碗里。他紧紧攥着筷子,指节用力到泛白,试图压制住胸腔里那阵突如其来的、撕裂般的酸楚。原来,有些味道,从来就不只是味道。它是一条埋得太深的引线,只需一点星火,就能引爆所有刻意封存的、名为思念的硝烟。他深吸一口气,想平复这失控的情绪,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带着某种近乎本能的渴盼,穿透面馆朦胧的玻璃窗,投向门外那流光溢彩却又深不见底的夜色深处。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来电显示国际长途,是妈妈的号码。他身体一僵,这个时间点,新西兰是凌晨两点,妈妈的病已经两年没有复发了,难道自己刚走,她又发病了吗?他心跳不禁快了两拍,不带犹豫地接通了电话:“妈,你怎么那么晚还没休息?”何煦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电话那头却传来妈妈略带沙哑却异常平静的声音:“小煦,别紧张,妈没事,就是刚刚梦到了你,看时间你应该还没睡,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顿了顿,呼吸声在电流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在那边怎么样了?找到住的地方了吗?徐教练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 何煦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他低声打断吴琴的话,喉头有些发干:“妈,你别担心我,最近几天刚找到房子,还没抽出时间去看教练,等这几天忙完再去。”何煦知道,吴琴真正想问的是他有没有见到凌琤。但他不想从妈妈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怕她再说出什么偏激的话来。九年来,这个名字像一个禁忌,他和吴琴都默契地不曾主动提起。就连这次回国,他也只是说徐清婉病重,想要回来看看。 窗外的霓虹光带流淌进他眼底,映着面碗里那滴早已洇开的泪痕,热汤的雾气袅袅上升,混着电话里母亲遥远而熟悉的絮叨,像一层薄纱,将眼前喧嚣的街景与九年前的记忆悄然重叠。那些刻意用忙碌筑起的堤坝,在这温吞的夜色与母亲的声线里,无声无息地坍了一角。 刚挂断电话,尚诗淇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刚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尚诗淇清脆而急切的声音:“阿煦,你去哪了?说好晚上一起吃宵夜的,你又想一个人跑。”何煦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回来的这一个星期,尚诗淇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给他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的接风和聚会,只是担心他独处时候会伤心难过。“诗淇,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何煦无奈地笑道,声音平静,尚诗淇似乎还当他是十八岁的懵懂少年。 “那又怎么样?你就算八十八岁,在我这儿,你也永远是那个我需要去操心、想去护着的弟弟。”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尚诗淇的话像一把温柔的锤子,把何煦长久以来筑起的坚硬外壳敲碎。“知道了,淇姐,”何煦的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我这就回去,你们在哪?” 电话那头的喧嚣背景音里,尚诗淇报了个地名,是离冰场不远的一家烤肉店。 挂断电话,何煦没有立刻起身。面碗里的汤已不再蒸腾热气,那滴泪痕早已消失不见,混入汤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他拿起筷子,机械地拨弄着碗里几个沉底的馄饨,皮有些泡软了,馅料的鲜香似乎也被刚才那阵汹涌的情绪冲淡了许多。窗外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将过路行人的脸映照得光怪陆离。他吃了一口,味道虽然相差也不是太大,但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感觉。 他站起身,扫码付了钱。推开面馆那扇贴着褪色海报的玻璃门,喧嚣的声浪和夜晚特有的、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与汽车尾气的复杂气息瞬间将他重新裹挟。他裹紧外套,低头汇入街道上的人流,脚步匆匆,朝着尚诗淇所说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记忆的碎片上,他不敢再放任思绪飘远,只将目光聚焦在前方不断变幻的光影和攒动的人头上,试图用这城市夜晚的嘈杂与速度,再次填满那刚刚被撬开的缝隙。然而,那根名为思念的引线,一旦被点燃,便再也无法轻易掐灭,细小的硝烟无声地在心底弥漫开来,无声地灼烧着。 何煦到的时候,只有尚诗淇一个人在,没有其他人,就连她的老公高文辉也不在,何煦有些疑惑地问:“就我们两个人?”尚诗淇示意他坐,把烤好的肉放到他面前的盘里笑道:“今天就我们说说悄悄话。”何煦在尚诗淇对面坐下,给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果酒,静静等着尚诗淇接下来的话。尚诗淇端起那边果酒端详了一会儿才苦笑着开口:“还记得廖川吗?”尚诗淇的眼神里是一种沉甸甸的复杂情绪,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个早已结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何煦沉默了几秒,看向对面,“当初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我们偶尔还联系,后面他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他的声音很低,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用冰凉的杯壁熨帖着掌心,试图汲取一点镇定。他当时一直想不明白,廖川为什么会这样做,后面因为一连串事情的发生,他也无暇再去多想。 尚诗淇拿起夹子,翻动着烤盘上滋滋作响的肉片,动作缓慢而专注,像在整理纷乱的思绪。过了一会儿,她才悠悠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我昨天整理一些旧物,在一本书里找到一张照片,”她顿了顿,目光看向何煦,眼底盛着笑意,“是我们三个人的合照,看到照片的时候,我突然就释怀了,在一起时那些快乐是真的,怪只怪……造化弄人。” 尚诗淇放下夹子,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明显带着岁月痕迹的照片。那照片的边角已经微微卷起泛黄,色彩也有些许褪去,像被时光之手轻轻漂洗过。何煦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照片的背景是冰场边缘模糊的护栏,冰面上反射着顶灯冷冽的光。照片中央,三个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少年人挤在一起,对着镜头毫无保留地大笑着。最左边是尚诗淇,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睛笑成了弯月,脸颊冻得通红却洋溢着青春的光彩。中间是廖川,他一手揽着尚诗淇的肩膀,另一只手调皮地比了个“V”字,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没心没肺。而最右边……是何煦自己。十六岁的何煦,头发被揉得有点乱,笑容腼腆又明亮,眼底像盛着细碎的星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和未经世事的天真。 第77章 他还好吗 何煦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照片上廖川的脸,冰凉的相纸质感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对于廖川的离开,其实他早就释怀了,因为他知道每个决绝的消失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挣扎和无措。当事业和情感的失败如同淤泥般将他淹没时,他也选择了做一个怯懦的逃兵。 “我曾经也不敢面对他,甚至不敢提起他的名字,因为对他,我心存愧疚。”尚诗淇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尽沧桑后的平静,“对于过去,对方可能早就已经释怀了,只是我们自己不愿意放下那沉重的锁链。” 何煦的目光终于从照片上移开,落在窗外点点亮起的城市灯火上。不能否认,尚诗淇说得没错,时间是推着所有人往前走的,包括那个我们以为被伤害的人。何煦的视线落到面前烤盘上的食物上,悠悠开口:“但……我们不一样,他和廖川也不一样。” “我现在对他真的越来越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样念念不忘那么多年。”尚诗淇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未曾离开何煦,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要不你说说看,怎么个不一样法?” 何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似乎在斟酌着最贴切的词语。烤盘上的肉片滋滋作响,香气弥漫,却未能完全驱散空气中沉凝的过往。“廖川……他走的时候,是带着恨意的,或者说是彻底的失望。他把所有东西都留下了,干干净净,像要抹去一切痕迹。”何煦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坦诚,“而我当年……更像是仓皇而逃。我没有勇气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质问或挽留,我只是……把自己藏了起来,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不敢给。”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氤氲的热气,看到了那个被他留在旧时光里的人。“至于他……即使……即使在我做了最糟糕的事情之后,他大概也只会沉默地站在原地,等我一个解释,或者……等我回来。”何煦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苦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尚诗淇静静地听着,看着何煦脸上交织着怀念、愧疚和某种深重情感的复杂表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所以……你是在害怕他还在等你?怕自己依然给不了他解释和承诺?” 何煦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这种心事被人看穿的感觉很不好。他避开尚诗淇探究的眼神,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迷离的灯火上,城市的光点模糊成一片,像极了记忆中那个沉默的身影。“你说得对,”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怕他还在等我,怕自己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我逃得太久也太远了。” 尚诗淇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看向何煦,语气怜惜:“你想过吗?或许他早就不在原地了,如果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那愧疚就永远只是你一个人的牢笼。” 何煦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即使在我最不堪的时候,他也没放弃过我……”话语戛然而止,他闭上眼,尚诗淇的话让他突然有点慌了。他从来没有设想过,“凌琤早已不在原地”这种可能性。九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能改变的事情太多了,他凭什么会觉得凌琤还会在原地等着他。 尚诗淇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瞬间的失态。她没有催促,只是拿起夹子,耐心地将烤盘边缘微微焦糊的肉片翻了个面,动作从容,氤氲的热气在她眼前升腾,模糊了她探究的视线,却让她的声音更加清晰:“阿煦,我只是希望你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人生没有多少个九年能浪费,不要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何煦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比当年仓皇逃离时更甚。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明天陪我去看徐教练吧!”他猛地放下酒杯,杯底撞击桌面发出突兀的声响,这句话像是对尚诗淇说的,更像是为自己做了一个坚定、不容自己后悔的决定。 疗养院里,消毒水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衰败气息笼罩着长长的走廊。何煦走在尚诗淇身后,脚步有些沉,他手里攥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一家老字号点心。他站在那扇虚掩的门前,迟迟不敢推开门进去。里面隐隐传出徐清婉略显微弱的声音:“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用总往这边跑,我住在这挺好的!”这是对刚走进病房的尚诗淇说的。 “我今天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尚诗淇神秘地笑了笑,又对着门外唤道:“人都到了,你不是打算进来吗?” 何煦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才缓缓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私人病房环境幽静,光线柔和,却衬得徐清婉靠在床头的身影愈发单薄,瘦削的肩胛骨在病号服下清晰地凸起,皮肤是一种缺乏生气的蜡黄。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何煦攥着纸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坚硬的纸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点真实的刺痛感。他轻轻走到床边,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遍的问候却卡在了喉咙里,只化作一个干涩的称呼:“教练……” 徐清婉略显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比刚才更加微弱:“何煦?” 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确认,又像是一声沉甸甸的叹息。她微微调整了一下靠姿,目光依旧牢牢锁在他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久别重逢的震动,有岁月流逝的感慨,或许还有一丝被刻意尘封的过往悄然翻涌上来的痕迹。“你回来了?” “对不起,到现在才来看您。”何煦开口,声音低沉,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他呀,一直不敢来见您,说是愧对您的栽培,人是越来越大了,胆子却越来越小。”尚诗淇笑道,试图打破这份凝重。 徐清婉的目光从何煦脸上缓缓移开,落在他手里那个被捏得有些变形的纸袋上,嘴角牵动了一下。她轻轻咳了两声,才开口,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却刻意放得很轻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能看到你们平平安安地在我面前,我已经很高兴了。” 她微微侧头,示意床边那把空着的椅子,“坐吧,别站着了。” 何煦依言坐下,将纸袋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您……身体怎么样?”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多此一问。眼前的人瘦得脱了形,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显而易见的不好。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你们也不用为我担心,生命的长短不是你我能控制的,我坦然接受命运所有的安排。” 徐清婉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视线重新落回何煦脸上,“倒是你,”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斟酌过,“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何煦喉头一哽,几乎无法立刻回答。尚诗淇适时地插话,声音轻快却带着暖意:“徐教练,您尝尝这个,何煦特意跑了老远买的,您以前最爱吃的那家点心铺子的。” 徐清婉的目光柔和了一些,看向那个纸袋,像是透过它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时光。“难为你们还记得。” 她微微颔首,又看向何煦,眼神里是纯粹的、属于长辈的关切,“转眼间,都是大人了,你妈妈还好吗?她的病怎么样了?” “刚到新西兰的时候是挺难的,妈妈频繁发病,辗转换了好几个医生,后面适应了新的环境慢慢就平静了下来,现在已经痊愈了,已经很久没有复发了。”何煦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从生活到工作,那些或艰难或琐碎的微小片段,混杂着汗水和泪水的咸涩一起倾倒出来。 徐清婉静静听着,时而细微地蹙下眉,随即又舒展开,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花滑和那个名字。何煦说完,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尚诗淇拿起水壶,给徐清婉的杯子添了些温水。何煦盯着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徐清婉年轻时在训练场上的照片,英姿飒爽,眼神锐利如鹰,与此刻病床上苍白虚弱的老人判若两人。时光的残酷对比让何煦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教练,” 何煦抬起头,鼓起勇气迎上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想知道……” 徐清婉的目光倏地一凝,那里面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神色,像是早有所料,甚至还有一丝……了然。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何煦,看着他眼中那份深藏了九年、终于破土而出的急切和惶恐。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尚诗淇倒水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徐清婉才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里包含着太多何煦此刻无法解读的情绪。她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何煦紧绷的心弦上:“这些年,他都世界各地到处跑,偶尔会回来看看我。”何煦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他直直地看向徐清婉,徐清婉所说的这些信息,猝不及防地钉进了他纷乱的心绪。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那句盘桓在舌尖的“他……还好吗?”终究被他咽了回去。他不敢问,怕听到任何答案。无论是好是坏,都足以将他此刻脆弱不堪的堤坝彻底冲垮。 第78章 老凌和小凌 周末的冰上艺术中心人流量比工作日要大近一倍。娱乐场巨大的穹顶之下,平日略显空旷的冰面此刻被密密麻麻的人影填满。何煦推门走了进来,在柜台随手拿起一张招聘信息表径直往尚诗淇的办公室走去。“尚老板……您这还招人吗?”他扬了扬手里的招聘信息,声音带着点揶揄的笑意,倚在门框上。 “阿煦?”坐在电脑前看排班表的尚诗淇抬头,随即笑开“招啊,你要想来,随时欢迎,我和我老公商量过,如果你决定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干,给你按技术入股。”她收起脸上的笑意,郑重其事地说。 “别……我只适合打工,你给我按月开工资就行了。”何煦连连摆手,他向来怕麻烦,怕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想简简单单准点上下班,工资按月发放。 尚诗淇见他拒绝得干脆,不由失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行吧,既然你坚持,那就按你说的吧,省得你头疼。”她拿出一张空白的员工信息表递给何煦,让他自己选择职位,办个入职流程。何煦没有犹豫地直接选择了教练员,除了这个,他好像也不会做别的。“我今天就开始上班吗?”他填好信息表,递还给尚诗淇问道。 尚诗淇接过表格扫了一眼,看到他选择的是初级教学,有些犹豫地问:“你确定做专业场初级教练?以你的技术,完全可以做专业级的教练了,初级都是些四五岁的小孩,需要很有耐心,你确定你能行……?”她怕何煦会被小朋友闹得崩溃,毕竟她自己是肯定没有这个耐心的。 “你不要小看我哦,在新西兰的时候我也带过两年小朋友的。”何煦笑道,在国外的九年生活,他从未详细说起,总是语气轻松地带过,仿佛只是在讲述一段寻常的旅行,“只不过那时候是教小朋友滑轮滑,教教基本功,还挺可爱的。” “那行吧,只要你自己高兴,在我这,你想做什么都行。”尚诗淇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利落地在表格上签了字,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工牌递给他。“今天就先熟悉一下环境和学员吧,我先带你看看你以后的工作环境。” 何煦接过工牌,在工作牌教练姓名那一栏手写上自己的名字,便随手挂在了脖子上。跟着尚诗淇穿过员工通道,冰场喧嚣的声音更加真切地涌来,冰刀刮擦冰面的锐响、孩童兴奋的尖叫、家长关切的叮嘱、背景音乐的鼓点,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充满活力的嘈杂。教学区在冰场东侧,用半人高的蓝色软垫围着,里面已经有好几个穿着鲜艳小护具、像企鹅般摇摇晃晃的小不点,在助教的引导下尝试着站立。 “喏,初级班的孩子,基本都这个水平,”尚诗淇朝里面努努嘴,脸上带着点“你确定要跳进这个坑吗”的笑意,“耐心是第一位,安全是重中之重。教学大纲和注意事项我待会儿发你邮箱。” “好了,你去忙吧,我先到处看看”何煦看着冰面上那些跌跌撞撞的小身影,目光扫过整个教学区。几个助教和零星几个家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新奇。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滑到何煦跟前。小孩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他仰起脸看向何煦,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毫无怯意,带着一种坦率又好奇的光芒,用清脆甜糯的声音说道:“我见过你。” 何煦蹲下身来,微笑着平视小女孩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语气温和地问:“是吗?你在哪里见过我呢?”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小姑娘眼里的那片清澈的星海。 小女孩歪了歪脑袋,像是努力回忆了一下,奶声奶气地说:“在电视上,还有……”还有什么她没有继续说,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了话题,“你滑得好快、好美,我也要和你一样,滑那么快,那么美,像在空中跳舞的精灵。”说完,她咯咯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圆圆的的脸上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很是可爱。 何煦心头一暖,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看自己滑冰的视频,“那我做你的教练好不好?”小姑娘用力点头,松开手后笨拙地转了个圈,结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何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小胳膊。“慢点,小精灵。”他笑着提醒,目光扫过孩子护膝上印着的卡通精灵图案,“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凌予阳,会当凌绝顶的凌,予你阳光的予阳!”小孩清脆甜糯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声音像是和记忆中某个声音重叠,何煦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了。同样的姓氏,同样语气的自我介绍,真是太巧了。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便如冰面下的暗流汹涌而至。 何煦从工作人员那里得知,凌予阳是下午刚报名的一个学员。报的是一对一教学,刚好还没安排教练,也许这就叫缘分吧,“予阳小朋友,很高兴认识你。那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教练了,我们一起努力,让你滑得像小精灵一样快、一样美,好不好?”何煦向她摊开掌心,她迟疑了一下,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手里。 何煦牵着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还在跌跌撞撞学习站立的小身影,又落回眼前这张充满朝气的稚嫩脸庞上。“今天我们先熟悉一下,让我看看小精灵现在飞得怎么样,好吗?”他语气温和,带着鼓励,“别怕摔倒,我会保护你的。” 凌予阳用力地点着小脑袋,护具下的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红。“好!”她脆生生地应道,小手紧紧抓住何煦手。 何煦牵着她,慢慢滑向教学区中央稍微空旷些的冰面。脚下冰刀划过冰层的声音,夹杂着孩子细碎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他微微调整姿势,让自己更靠近凌予阳,确保能随时扶住她。“来,我们先站稳。”他半蹲着,保持视线与她齐平,双手虚护在她身侧,做出保护的姿态。 凌予阳依言努力稳住小小的身体,双脚微微分开,膝盖屈起,模仿着何煦示范的姿势。她学得很认真,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何煦的动作,只是平衡感还不太好,身体时不时左右摇摆。“教练,我站不稳……”她小声嘟囔,带着点懊恼。 “没关系,刚开始都这样。”何煦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他适时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护膝的位置,引导她调整重心。当凌予阳终于能靠自己稳稳站立几秒钟时,她立刻扬起灿烂的笑脸看向何煦,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初尝成功的喜悦。 两个小时的课程结束,凌予阳的小脸蛋上还挂着兴奋的红晕,汗水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像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紧紧抓着何煦的手不肯松开。何煦蹲下身,帮她取下护膝,声音温和如初:“予阳小朋友今天滑得很棒,明天再接再厉。”孩子咯咯笑起来,圆眼睛弯成月牙,“教练,我明天还可以找你来教我吗?我喜欢漂亮哥哥教我。”她一脸真诚,奶声奶气地问,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何煦心头一软,揉揉她的头顶,“当然可以。”他站起身,环视四周,只见教学区的其他小身影已经陆续被家长接走,但却不见凌予阳的家长来接她,又蹲下身来轻声问:“你爸爸妈妈来接你吗?” “嗯!妈妈走的时候说下午让爸爸来接我。”凌予阳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何煦再次站起身,环顾一下人来人往的四周,把小朋友一个人丢在这里实在有些不放心,“这边人有点多,哥哥带你去休息室里等爸爸好不好?”他再次放柔了声音,脸上带着安抚的笑意,向她再次伸出了手。这次她没有再犹豫,直接把她的小手放进了何煦的掌心,两个小时的相处,两人已经建立了非常牢固的信任和依赖。 何煦牵着她,放慢脚步配合着她小小的步伐,领着她走进安静的休息室。休息室的空间不大,仅摆放着一张简约的木质桌子和几张柔软的布艺沙发。坐在沙发上,视线恰好能穿过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清晰地观察到外面冰场大门进进出出的行人。 刚坐下没多久,一辆深灰色跑车就滑到了艺术中心门口,车还没停稳,凌予阳就像被注入活力的小弹簧,“噌”地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老凌来接我了!”她的声音瞬间拨高,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和雀跃,小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话音未落,她已经像鸟儿一样,头也不回地朝艺术中心的门口跑去。何煦有些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看着,此时,跑车的驾驶座车门恰好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内出来。那人一身深色穿搭,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一种沉稳而略带疏离的气场。“慢点儿,小祖宗!”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带着笑意,他自然地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飞扑过来的小身影。凌予阳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脸上是毫无保留的欢喜和依赖:“老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都想死你了。” 何煦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那张脸,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和张扬,线条更加深邃硬朗,眉宇间沉淀着岁月赋予的沉稳和内敛,但那双桃花眼——那深邃的轮廓,那熟悉的、仿佛能吸纳一切光亮的眼神——他绝不会认错。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冰场喧嚣的背景音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清晰地撞击着耳膜。那个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带着尘封九年的重量呼之欲出。 “他……结婚了……”何煦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确认一个过于虚幻的梦境。这个名字,连同与之捆绑的所有记忆碎片——少年心事无声的涌动、以及最终不了了之的离别——瞬间汹涌回潮,狠狠撞击着他竭力维持平静的表象。 第79章 逃兵 车窗外是四月阳光明媚的下午,空气里弥漫着暖融融的花香和泥土苏醒的气息。全景天窗将澄澈的蓝天框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凌琤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方向盘上,侧过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的凌予阳,她怀里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偶,脸颊因为兴奋还带着红晕。“今天第一天上课,感觉怎么样啊?”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温和。 凌予阳立刻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凌琤,声音清脆得像铃铛:“超级棒的,我的教练好厉害的。而且……”她停顿了一下,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看着凌琤继续说道:“我的教练……还是一个漂亮哥哥哦!”她还特意强调了“漂亮哥哥”四个字。 “漂亮…哥哥?”凌琤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收拢了一下,语气依然保持着轻松,“是吗?你很喜欢漂亮哥哥吗?” 凌予阳用力地点点头,毛茸茸的玩偶跟着晃了晃:“嗯!他的眼睛特别亮,像星星一样,说话声音也好温柔,他看起来比电视上还漂亮。”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玩偶的耳朵,完全沉浸在分享的喜悦里,“他还说要教我怎么像精灵一样在空中跳舞呢。”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更加雀跃,“我们还约好了明天他要继续教我呢。” 凌琤的目光重新回到前方道路上,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他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对凌予阳分享的回应,又像只是随意发出的鼻音。车内流淌着轻柔的音乐,衬得小姑娘兴奋的尾音格外清晰。凌琤的视线短暂地扫过后视镜,镜中映出他线条分明的下颌,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还停留在唇角,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带着冰冷的、灼热的执念。九年的等待,如今他回来了,这场以“重逢”为名的狩猎,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二天,凌予阳如约出现在了冰上艺术中心,何煦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休息室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她正低头仔细检查自己的冰鞋。她听到开门声,立刻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碎钻:“漂亮哥哥你来啦!” 何煦穿着合身的黑色训练服,身姿挺拔,手里端着一盘小点心。再次看到这个小姑娘,内心的苦涩几乎要冲破喉咙。他该对这个孩子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内心的风暴在瞬间席卷而过,最终,他收起所有复杂的心绪,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走到凌予阳面前蹲下,视线与她齐平:“等很久了吗?抱歉,我来晚了。”他的声音清亮温柔,像春日里融化的溪水。 “漂亮哥哥,你不开心吗?”凌予阳歪头看着他,一脸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何煦扯了一下嘴角,有些无奈地反问,过了那么多年,他依然没有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连个小孩子都能轻松看穿他的心事。 “你的脸在笑,但你的眼睛没有笑。”凌予阳低下头思索了一会继续说:“老凌每次不开心的时候也是这样,脸上在笑着,眼睛分明在难过。” “他……经常难过吗?”何煦想打听更多关于凌琤的消息,他不明白,如今的他,家庭幸福美满,还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难过呢。 凌予阳放下冰鞋,很认真地想了想,小眉头微微蹙起:“嗯……他经常看着自己的手机发呆,看着看着就难过了……还有每次看完奶奶他也会很难过,他今天又去看奶奶了,回来肯定又要难过很久。”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点困惑和心疼,“老凌那么好,奶奶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呢?” 何煦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连呼吸都窒了一瞬。凌琤……晚上一个人枯坐?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寂静的黑暗里,只有窗边一个孤寂的剪影,将所有的情绪都沉没在夜色深处。这与拥有美满家庭的形象产生了巨大的撕裂感。酸涩和一种难以名状的钝痛瞬间在胸腔里弥漫开,几乎要冲破他强撑的镇定。 听凌予阳的意思,凌琤今天去看徐清婉了,这几乎可以肯定,凌琤和凌予阳的关系。何煦下意识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握着点心盘边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过了好几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一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吗?可能……大人有时候也会有心事吧。”他几乎不敢看凌予阳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他所有狼狈的眼睛。 “那漂亮哥哥,你也有心事吗?你现在也不开心,是因为有心事吗?”凌予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声音里的异样,往前凑近了一点,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容回避的关切和好奇。她的目光干净纯粹,像一面镜子,让何煦觉得自己的伪装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何煦心头猛地一跳,狼狈感瞬间席卷全身。他有些仓促地站起身,动作略显僵硬,将那盘小点心轻轻放在凌予阳旁边的桌子上,借此动作避开她过于直接的注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刚才更加勉强的笑容,甚至抬起手,带着一丝安抚和转移话题的意味,轻轻揉了揉凌予阳柔软的发顶:“大人的事情很复杂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梗塞感,让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些,“来吧,吃点东西补充能量,我们该上冰了” 这天的课程结束,工作人员牵着凌予阳走到门口,把她交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手里。何煦远远看着那长发披肩的女人,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正蹲下身帮小女孩重新扎起有些凌乱的长发。他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扭曲的、凝固的姿态。所有背景音在他耳里都显得空洞和遥远。所有的酸楚、嫉妒、不甘、爱而不得的痛苦……最终都凝固成一种死寂的绝望。 尚诗淇发现了他的反常,缓步走近,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停在何煦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对走远的身影。“何煦?”尚诗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怎么了?”这声询问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终于让何煦从凝固的窒息感中挣脱。他猛地收回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扯出一个惯常的、安抚性的笑容,却只牵动嘴角僵硬的肌肉,眼底翻涌的惊痛来不及完全掩去。“抱歉,”他声音有些发涩,“我想我不能继续执教了……” 尚诗淇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唇线和泛白的指关节,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昨天不还好好的吗?发生了什么事?”就在昨天,她还在为何煦能留下来,重新从事自己所热爱的事业而高兴。她不明白,为什么时隔一天,他又改变了想法。 “你说得没错,没有谁会永远在原地等着谁。”何煦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刺痛感如此真实,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酸涩。他几乎能想象出凌琤的生活场景:温暖的灯光下,妻子倚门,女儿扑入怀中,笑语晏晏……而他,何煦,只是这场完满图景外一个格格不入的窥视者,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孤魂野鬼。 “你见到他了?”尚诗淇目光仍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这个“他”是谁,彼此心里不言而喻。也只有他,才能够轻轻松松左右何煦的心绪和决定。从看到何煦发的那条微博开始,她就很想见见这个人。 何煦的呼吸骤然一滞,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尖锐的痛楚,他别过脸去,避开那探究的视线。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昨天报名的那个小女孩,好像是他女儿。”每一个音节都沉甸甸的,像是从心口硬生生剜出来的碎块,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地面的某处,不敢再抬起。 尚诗淇的呼吸瞬间停滞,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何煦,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有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小女孩……是凌琤的女儿?她太清楚“凌琤的女儿”这几个字对何煦意味着什么——那是他漫长等待和隐秘期盼的彻底崩塌。 “……你确定吗?”尚诗淇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艰难地挤出喉咙。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紧绷的手臂给予一点支撑,却在半途停住。她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安慰都苍白无力。 何煦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荒芜的死寂,仿佛所有光都被抽干了。他没有回答尚诗淇的问题,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自毁般的残忍,点了点头。那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不需要再说什么了,昨天凌予阳亲口说的下午是爸爸来接她,以及她口中那个“去看奶奶”的老凌,已经拼凑出了最残酷的真相。九年来支撑他走过无边黑暗的那点微弱火光,在“他女儿”三个字面前,彻底熄灭了。 “我……”何煦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没法面对这样的他……趁一切都还来得及,就当我从来没有回来过吧。”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仓皇,“诗淇,对不起……” 话音未落,他已像被看不见的野兽追赶,踉跄着迈开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冰场入口,仓皇的背影瞬间被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吞没,只留下尚诗淇呆立在原地,心口一片冰凉。她知道,何煦又一次选择做一名逃兵,他又重新坠落那个名为“失去凌琤”的、无边无际的绝望深渊。 第80章 值得吗? “他又准备跑了……”凌琤瘫坐在酒吧角落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一个见底的威士忌酒瓶。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含混地说。从凌予阳回到家说漂亮哥哥不愿意再教她了,凌琤打电话去艺术中心询问得知何煦已经辞职了,并且好像要回去了开始,他的脑海里就一直回荡着这句话“他又准备跑了……”。 坐在他对面的赵文杰自然知道他说的这个“他”是谁。他是为数不多,见证他们从开始到结束的老友。赵文杰看他这副模样,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推了一杯清水过去:“行了,别喝了,你就算喝死在这里,他也不知道。”赵文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他为凌琤心疼,他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他们这段感情,因为他总感觉面对这段感情,何煦不够坦荡。人在的时候躲躲藏藏,人都走了,发个不清不楚的微博公开出柜是几个意思?偏偏凌琤就吃他这一套,为那一句话,苦苦等了他九年。 凌琤知道何煦是为了徐清婉的病回来的,所以这一个多星期以来,他一直在等。云鼎四季的门锁密码,自己的手机号一直都没有换,他在等何煦自己走到他面前,对他说一句“我回来了”。因为主动意味着没有放下,意味着九年的时光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在承受重量。证明他们之间还有可能,证明自己的等待不是一场彻头彻尾自取其辱的笑话。 凌琤的目光空洞地盯着那杯清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酒杯边缘,酒吧里低沉的爵士乐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膜。酒精放大了他所有的痛苦与愤怒,他猛地灌了一大口杯子里的酒,却呛得剧烈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弯下了腰。再抬起头时,脸上带着更深的绝望和一抹自嘲的笑:“我等他……等他回头……等他长大……我以为他在冰上艺术中心工作,是决定要留下来了,结果……”他说着,又灌了一口酒,“呵……结果他妈的又打算跑了……”他声音越说越大,语无伦次,引来邻座频频侧目。 赵文杰看着又见底的酒杯,看着凌琤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火气又窜了上来,压低声音吼道:“你他妈清醒点!你再这样耗下去,命都要搭进去,你要是拉不下脸,我帮你去找他问清楚。”凌琤的嘴角扯了扯,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困兽。“你以为……我是因为面子才没有主动找他吗?”他摇摇头喃喃道,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如果他没有打算留下来,我主动就会让他两难。” 赵文杰一把抓住他颤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冲他吼道:“那你他妈就别在这要死要活的,他要走就让他走,世上男男女女那么多,你非要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吗?”他看着凌琤一脸痛苦的样子,怒火稍稍褪去,只剩下无奈和心疼。他松开手,证据缓和了些,“凌琤,值得吗?九年的等待,只是感动了你自己,何煦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当年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凌琤重新蜷缩回卡座里,反复咀嚼赵文杰说的“值得吗”三个字。他自己也分不清,支撑着他这九年漫长等待的力量,是爱?还是根深蒂固地、带有自我欺骗性质的执念。这九年的等待,更像是一场盛大而悲壮的自我献祭,他等待的,与其说是那个人的回头,不如说是等待一个能将自己从这九年痛苦深渊中拯救出来的神迹——一个能证明他所有付出都值得的最终判决。 第二天,凌琤是在凌予阳坚持不懈地推搡和奶声奶气的催促声中醒来的。宿醉后的头像有无数根钢针在太阳穴里反复穿刺一样疼,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他艰难地撬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一片,隐约能分辨出这是在自己家的客厅。他呻吟一声,下意识地想扯过被子蒙住头,逃离这该死的清醒和头痛。 云鼎四季的房子不大,只有一间主卧和一间客房。当年装修的时候,客房改造成了何煦的训练室,这些年来,这个家没有任何改动,包括那个房间。只是那个属于何煦的房间上了锁,没有人再进去过。所以在这个只有一个卧室的家里,每次凌予阳过来,凌琤都把卧室让给她住,自己睡沙发。 “老凌……快起来了,我要迟到啦!”凌予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肉乎乎的小手几乎戳到他脸上,粉嫩的小圆脸上满是焦急。 “唔……小夏呢?”凌琤花了十几秒,才勉强让意识回笼。 “夏夏昨天跟你请假了啊,你都忘了吗?你昨天答应了今天送我去幼儿园的,你怎么那么不靠谱啊。”凌予阳急得直跺脚,小手拽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那力道让凌琤的头痛得更厉害了。宿醉的余威还在肆虐,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勉强撑起上半身,视野里一片重影,酒吧的喧嚣和赵文杰的吼声还残留在耳畔,混着孩子奶气的催促,变成一种尖锐的折磨。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日期,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夏秋岚奶奶的忌日,她昨天和自己说过,今天想回老家去一趟,让他今天送凌予阳去幼儿园。后面因为何煦的事情,一喝起酒来,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 “反正迟到了,要不今天就逃学吧?”他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喃喃说道。 凌予阳小嘴一瘪,眼眶开始泛红:“你自己睡懒觉害我迟到,你还要让我逃学,我要告诉我妈妈,凌琤是个说话不算数的坏人。”小孩子说着越发觉得委屈,干脆放声哭了起来。 “起起起……你可别哭了,我的小祖宗!”凌琤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起身下床往卫生间走去。平日里,只要她一哭,他就拿她没办法,谁叫这个小祖宗是老凌家的宝贝疙瘩呢。 凌予阳的眼泪就和水龙头一样收放自如,她看到凌琤终于起床洗漱了,立马止住哭声,换了一张笑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小脚丫踢踏着拖鞋,趴在卫生间门口眼巴巴地瞅着。“快点呀老凌!”凌予阳的小脑袋探进卫生间,粉嫩的腮帮子鼓着,奶声奶气地催促,“我真的真的要迟到啦!老师说迟到的小朋友不能当小班长!”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刺得凌琤一个激灵,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透着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颓败。他胡乱地抹了把脸,水珠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带来一阵寒意。“走走走,小祖宗,这就走。”凌琤含混应着,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简单换件衣服,牵起凌予阳肉乎乎的小手出门。 去幼儿园的路上,凌琤沉默地开着车,坐在副驾座上的凌予阳此刻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小喇叭,一刻也不停叭叭着。清脆的童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充满了她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分享欲。 突然,凌予阳安静下来,她歪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凌琤紧绷的侧脸线条,然后,用一种带着困惑和纯然关心的、奶声奶气的声音问道:“老凌,你是不是不开心呀?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凌琤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孩子纯真的疑问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扎在了他混沌麻木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车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挡风玻璃洒进来,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没有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刻意的、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的轻松,“为什么这样问?”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后视镜里那张仰着的小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困惑。 凌予阳显然没有被这个拙劣的谎言说服。她的小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执着地追问:“以前我叫你老凌你都会说我没大没小,但我今天都叫你名字了,你都没有生气。”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又一脸认真地接着说:“漂亮哥哥说,大人是因为有心事才会不开心,你今天的心事有点多哦。” “漂亮哥哥”四个字像一把猝不及防的刀,狠狠捅进凌琤刚刚被酒精麻痹的心口。凌予阳清脆的童音还在继续,却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空气,变得遥远而模糊。“漂亮哥哥还和你说什么了?”凌琤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问道。 “他还问我,你是不是经常难过……还说大人的心事很复杂。”凌予阳眨了眨大眼睛,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小嘴叭叭地复述了何煦说过的话。后面絮絮叨叨还说了些什么,凌琤没听清楚,只记得最后那一句“心事就像书包里的书,装太多了,压得人好累,只需要倒一些出来就好了。”凌琤想,小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他却久久想不明白。 车子终于停在幼儿园门口。凌琤解开安全带,绕到另一边,将凌予阳抱了下来。双脚刚沾地,凌予阳就挣脱了他的怀抱,飞快地朝着幼儿园大门跑去。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那个小小的背景消失在人流中,不禁感慨时间的流逝。凌亦辰拖家带口来到北城接手分公司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事,但当年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已经长成会安慰他的小姑娘了。而他呢?这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他的世界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 第81章 故地遇故人 九年前那个偏僻的郊区公园,现在完全变了模样,那些流浪猫也都送进了流浪动物收容中心。虽然安静干净了不少,却让人感觉少了点不受约束的生命力。新铺的道路平坦洁净,两旁是精心搭配的观赏草和低矮花丛,在晨风里轻轻摇曳。不远处,几栋设计精巧,带着原木色调的乡村民宿安静矗立。空气里弥漫着新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生机勃勃,与九年前那个荒僻、略显寂寥的郊区公园判若云泥。 何煦沿着绿廊缓步前行,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记忆中那个公园边上的小店——酿一壶浅夏!那是他曾经和凌琤说好要一起再去一次的地方。如今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一个精心设计打造的人工花圃。他一个人回到这里,旧时的景物连同那个人,都已经被时光抹去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弧度。是啊,都安置好了,猫有了归宿,公园里所有的景物都有了新生,似乎一切都走向了更好的轨道。只有他,像个固执的幽灵,徘徊在旧日约定的废墟之上。赴一场无人见证的约,祭奠一段被藏在记忆深处,永远无法真正安放的感情。 直到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何煦终于离开那张供行人短暂休息的长椅,沿着新修的柏油路往回走。改造后的民宿和绿廊带来了生机,却并未改变它身处城市边缘的偏僻。雨点不大,却冰冷细密,他裹紧了衣服,加快了脚步,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却没有一辆为他停留。手机叫车的界面显示着令人绝望的“附近暂无可用车辆”。他苦笑一下,继续埋头前行,脚下的路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向一片被雨幕笼罩的孤寂。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找个屋檐暂避时,一辆蓝色的大众缓缓停在了路边。车窗摇下,车上的人探出头,露出一张让何煦意想不到的面孔:“真的是你啊?”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要搭个便车吗?” 凌予阳的妈妈,前两天她来艺术中心接孩子的时候刚见过,何煦当时离得比较远,他没想到,她当时也看到了自己。何煦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刚想开口拒绝,毕竟他现在还没办法平静地和凌琤如今的爱人完全心无芥蒂地相处。却看到她直接打开了副驾室的车门,“上车吧,这种雨天,这段路很难打到车的。” 何煦怔了怔,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坐进了车里。女孩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何煦接过道谢,机械地擦拭着雨水,目光却失神地看向窗外。何煦感觉到车内打开了暖气,烘着他潮湿的衣服和冰冷的手脚。他侧头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女孩,心生感动,她看起来是个温柔善良、很会爱人的人。真好,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释然,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感激。凌琤童年那些被漠视、被遗忘的伤,终于有人能为他抚平,她的热情,足以像暖阳般照亮他的余生。 “你还记得我吗?”女孩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探询,打破了车内沉默。 “啊?……哦,当然记得,那天……你来接凌予阳小朋友的时候,见过一次。”何煦声音有些紧张的干涩,他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那天你也在吗?不好意思,我那天好像没看到你。”她嘴角噙着一丝尴尬的笑意,继续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那天,我叫夏秋岚,你有印象吗?”她侧头期待地看了一眼何煦,轻轻打着方向盘,车子平衡地汇入雨幕中的主路。 “夏秋岚……”何煦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皱紧眉头,努力回想,试图在记忆中搜寻。“抱歉……”他有些窘迫地开口,声音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可能……” “十年前,”夏秋岚的声音很平静,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蜿蜒的雨路,“就在这个公园旁边,有一个叫‘酿一壶浅夏’的小店。你……和凌琤来买冷饮。”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何煦的心底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何煦的呼吸猛地一窒,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个闷热的午后,那个风化得看不清字的招牌,那场汹涌而至的大雨。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正一点点与眼前这个温婉专注的轮廓重叠。“夏秋岚……”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原来是她啊。 “你……”何煦喉头发紧,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的疑问。他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看向驾驶座上的夏秋岚。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淌,模糊了窗外的街景,却让她的侧影在这种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想起来了吗?”夏秋岚侧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继续说道:“有时候我也觉得缘分挺奇妙的,第二年我被凌琤他们大学录取,成了他同专业的学妹,虽然他当时也把我忘了,但可能是你们俩颜值太高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就像刚刚,虽然时隔十年之久,我也一眼就认出了你。”她说着,还不忘给何煦一个得意的眼神。 雨水敲打车窗的声音似乎与记忆中的雨声重叠了。何煦心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疼痛感,所以按夏秋岚所说的,自己前脚刚走,他们就相遇了吗?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恨吗?怨吗?嫉妒吗?答案是肯定的,但他一个背叛者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那个被自己亲手抛下的人呢? 夏秋岚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反常,语气放缓下来,带着些历经沧桑的平静:“你变化挺大的,和我记忆中的你完全不一样了。”她轻轻笑了笑,“不过人嘛,经历得多了,总是会变的,没有人会一直是少年模样。” 何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着那块已经半湿的毛巾,指尖泛白。“他……这些年过得好吗?”何煦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目光死死盯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街景,不敢去看夏秋岚的表情。这个问题问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莽撞地闯进了别人平静的生活。 夏秋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稳。她沉默了几秒,“我以为……你连他一起忘了!”她的回答很轻,语气却让何煦感觉到有一丝怨气,“忘记挺好的,记忆力太好的人总是活得很痛苦。” 何煦抬眼看向她,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困惑。夏秋岚的眼神很平静,甚至有些悲悯。他知道,自己问出那句话,并非真的想听一个答案,更像是一种自虐般的确认,确认那个曾经属于他的位置,早已被时光和眼前这个温婉坚韧的女人占据。只是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自己要忘记吗?车内密封的环境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当年我是不告而别的,我对他有愧……”他突然停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对夏秋岚说自己和凌琤的那段过往。 夏秋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同样透出用力后的苍白。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光依旧直视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道路,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摇摆。 “所以……你要让这份愧疚继续下去吗?如今回来了,也不打算给他一个交代吗?”她声音很轻,目光终于从雨幕中短暂地移开,飞快地扫了何煦一眼,眼神里带着期待。何煦几乎不敢相信,他不明白作为凌琤的妻子,为什么她会那么执着于让他给凌琤一个交代。他一脸疑惑地看向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我和凌琤的关系吗?” “认识你们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夏秋岚轻笑出声,仿佛他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你不介意?”何煦更疑惑了。 “我为什么要介意?”夏秋岚也疑惑了,她微微歪头,转向何煦,眼神里带着困惑。 “凌琤有和你说起过我们以前的事吗?”何煦越来越想不明白,凌琤到底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态和夏秋岚说起自己?向现任证明自己也曾被如此深刻地爱过?或者……被如此深刻地伤害过? “凌琤他……从没把你当成需要隐藏的秘密。”她的语气坦然,没有一丝芥蒂,好像自己是个局外人。 何煦怔住了,夏秋岚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他心底最深处那个锈迹斑斑的锁。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他慌忙别过脸,死死盯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扭曲迷离的光影。他知道在这段感情里,凌琤一直都是坦然无畏的,只有自己是那个懦弱的胆怯者。 就在这时,何煦的电话响了起来,是远在异国的吴琴。“妈……”他接起电话,几乎是下意识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视线转向车窗外飞逝的风景。吴琴在电话那头说着些什么,何煦偶尔含糊应一声。 “我前两天去看过徐教练了,应该过两天就回来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何煦再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带有习惯性的安抚,这是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不管他人在哪里,总要向妈妈承诺自己会很快回到她的身边。 何煦刚挂断电话,车子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巨大的惯性将他狠狠掼向前方,安全带勒进胸口,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疼痛。车停在了路边,夏秋岚冰冷的声音响起:“下车!”不是商量,不是询问,是驱逐。他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下车。”夏秋岚终于转过头来,“既然还是要走,那就当我们今天没见过吧。”说完,她开车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懵的何煦在雨中凌乱。 第82章 陌生的号码 晚上吃饭,尚诗淇和高文辉叫上了冰上艺术中心的同事们为何煦饯行。虽然只做了两天同事,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何煦发现他们都是一群很可爱的人。吃饭期间,他们谈论自己学员千奇百怪的摔倒姿势、谈论新编排的动作、谈论自己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小麻烦,每个人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热情和满足。那种光芒,只属于真正热爱这片冰面的人。 何煦静静听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们的笑声,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悄然打开了他心底尘封已久的匣子。离开国家队这些年,他像一个沉默的守秘者,从不向人提及那段过往。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触动回忆的场合,他以为自己将那份热爱深埋得很好,以为时间冲淡了一切。但是此刻,他无比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声音;那份热爱,从未熄灭。 他离开热闹的人群,推开厚重的侧门,独自走到吸烟区。春末雨后的夜晚,微风吹在身上带来丝丝凉爽,他背靠在玻璃墙上,从口袋里摸索出一盒还未开封的烟和打火机。动作有些迟疑,甚至带着些笨拙,拇指在打火轮上划了几次才点燃火苗。他深吸一口,被辛辣的烟雾呛得咳了几声,眉头紧锁,显然不是一个熟练的烟客。那点星火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沉默的侧脸,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沉郁和遥远。 门被从里面打开,高文辉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靠在玻璃墙上,动作熟练地掏出自己的烟点上,深吸一口,目光投向远处城市的灯火。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第一次抽烟吧?”高文辉声音低沉,带着些了然。 何煦含糊地“嗯”了一声,又试着吸了一口,这次控制得好些,但指尖依旧有些僵硬。 “他们让你想起往事了?”高文辉又问,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何煦沉默了几秒,摇摇头,目光落在指尖那点猩红上,脸上扬起一抹自嘲的笑,“突然就觉得,我的人生,好像满是遗憾。” “后悔当年离开吗?”高文辉叹了口气,语气平缓,“如果再等两年,一切都会有所不同。”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何煦的呼吸一滞,被风吹乱的发梢下,眉头紧锁。他抬起手,像是想挡开回忆,最终却掐灭了烟头。“我从不为做过的事情后悔,迟来的公道不是公道,只能叫作真相。” 就在何煦离开两年后,因为尚诗淇和家人坚持不懈地追查,程悠悠收买服务员在酒里下药的案子曝光,顺势还查出了她受肖林威胁诬告何煦的事情。滑联和体育总局内部顺藤摸瓜查出来高层与体校校长的权钱交易。在整个事件当中,肖林及其在体育总局做高层的叔叔从杨潋事件开始布局,一步步把何煦从国家队逼走。 迟来的真相,那些盘根错节的黑暗被连根拔起……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离开之后。他曾经是风暴的中心,承受着所有的污蔑和倾轧,却在他转身离开、风暴渐息时,才得以洗刷罪名。讽刺吗?或许,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无力感。他曾经为之燃烧全部青春和热爱的冰场,最终是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将他推开。 虽然曾经伤害过他的那些人受到了法律的严惩。事后体育总局和滑联也发布了联合声明为他平反,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脚伤已经让他没办法再站在冰面上了。两年被阴谋偷走的、本该在冰上燃烧的岁月,连同那份被玷污的热爱和再也无法纯粹的梦想,已经被那些质疑和谩骂埋藏了。 高文辉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抽着烟,夜风卷起一丝凉意,吹得玻璃墙外的广告牌嗡嗡作响。远处城市的霓虹在雨后湿润的空气里晕染开,像一幅被打湿的、模糊不清的画卷。 何煦的指尖还残留着烟草的味道,他用力搓了搓,似乎想搓掉什么。“感情方面呢,也不后悔吗?”高文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侧过头,看着何煦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棱角分明的侧脸,“听诗淇说,他已经结婚了。” 何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反驳,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带着破碎感:“只能说是遗憾吧,那时的我,没有选择。”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他爱人很漂亮,女儿也很可爱,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高文辉深吸一口烟,烟雾在夜色中缓缓散去,他的目光依旧投向远处模糊的霓虹。“是啊,最好的安排。”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在咀嚼这句话的重量,高文辉掐灭烟头,动作利落,“既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那从现在开始,就要放下去过,好好生活。” 何煦“嗯”了一声,声音干涩,他推开门,温暖的喧嚣扑面而来,同事们的笑声瞬间将他拉回现实。尚诗淇举着酒杯朝他招手,脸上是熟悉的热情,何煦强迫自己扯出一抹笑,脚步却像踩在冰面上一样虚浮。他坐回座位,端起酒杯,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辛辣感冲淡了回忆的苦涩。高文辉在他身边坐下,随口聊起下周的工作排班。何煦目光飘向窗外,雨后的夜空深邃如墨,零星灯火点缀其中,像散落的星辰。他深吸一口气,任由喧嚣包裹自己。高文辉那句“放下过去,好好生活”像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里荡起久久不散的涟漪。 临近学院路的酒吧街,在九年前是各种国际化音乐的先锋代表。三五成群的学生,汇成一股激越的洪流,无数的年轻人聚拢于此。在那时,这里就是青春不眠的舞台。但如今,有些路段已经改造成了公园,也许是时间尚早,营业的店不多,许多熟悉的招牌都还未亮起灯牌。 赵文杰开着车缓慢地滑过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凌琤陷在副驾驶座的软垫里,揉了揉眉心。昨晚的宿醉像是还未完全恢复,头疼得厉害。“你大晚上把我拉出来,就为了旧地重游?”他目光扫过街道两旁,声音带着宿醉的疲惫和沙哑。 “哥儿们今天带你回来找青春、找爱情!”赵文杰瞥了他一眼,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嘴角扯出一个故作神秘的笑。 “算了,回去吧,”凌琤收回视线,又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找个安静的地方喝一杯。”大学那会儿,他们宿舍几人确实经常会来这里,毕业后各奔东西,就再也没有到这里聚过。时隔九年再回到这里,却发现有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你说它变了吗?其实也没变,一些老的建筑和酒吧都还在,只是再来到这里,他却找不回当年那种很青春、很活力的感觉了。或许是他们变了吧,毕竟再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现在的他,更喜欢那种安静的清吧。 “来都来了,进去坐坐吧,我还叫了几个朋友,不能爽约不是!”赵文车停好车,不由分说地拉着凌琤下车走进了一间酒吧。 凌琤叹了口气跟上,酒吧里喧嚣的音乐和混杂着烟酒气味的空气瞬间涌来,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裹住。昏暗的灯光下,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挤在角落的卡座里向他们招手。“不好意思啊,我们来晚了!”赵文杰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蓝发男生的肩膀指了指凌琤说:“那是你琤哥,好好陪陪他。” 凌琤还没适应昏暗的光线,几个身影就迅速围拢过来。他们一个个面容姣好,灯光下皮肤显得过分白皙,精心打理过的发型,穿着紧身或带着亮片的潮服,勾勒出年轻纤细的线条。那个染着蓝发的男孩几乎贴着他的手臂蹭过来,细长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搭上他的小臂,另一只手甚至往他腰侧虚虚地揽。“琤哥,我陪你喝一杯。” 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和甜腻的言语,激得凌琤汗毛都倒竖起来。他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触电般向后一缩,“别碰我!”他脱口而出,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音乐背景中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那蓝发男孩的笑容僵在脸上,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和委屈。 “别在意……刚从床上拽起来,还有起床气呢。”赵文杰出来打着圆场,把凌琤按进卡座里,蓝发男孩递上来一杯酒,但这次识趣的动作没敢太过分。凌琤接过酒杯,拿在手里晃了晃又放下。震耳欲聋的电子鼓点像是无数根钢针,持续不断地往他太阳穴里钻。不行了,再多待一秒,他就觉得自己会彻底疯掉。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桌上的酒瓶。赵文杰他们的话头被打断,几道目光投向他。 “去哪?”赵文杰扯着嗓子问。 “透口气!”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和逃离的迫切。 走廊的空气虽然也带着陈腐的烟味和消毒水残留的气息,但至少不再那么黏稠得令人窒息。凌琤靠在冰凉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他摸出烟盒,手指因为残留的眩晕和莫名的烦躁而有些抖,好不容易才抽出一根叼在嘴上,还没来得及点上。“一个都看不上吗?”赵文杰的声音响起,下一秒,火苗凑到他的嘴边,点燃了他嘴里的烟。凌琤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白雾,才懒洋洋地抬眼看赵文杰:“你他妈带我找牛郎呢?” “什么牛郎?人家正儿八经艺术学院的学生好吧……”赵文杰有些哭笑不得,本意是想带他来认识新人放松一下,没想到他那么排斥。 就在这时,凌琤口袋里传来一阵单调而持续的震动,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醉了!” 第83章 女主人? “何煦?”凌琤试着问了一声,声音不大,却瞬间撕裂了他沉寂已久的心。可电话那头再也没有发出别的声音,安静得连背景音都没有。他顾不上和赵文杰打招呼,急切地冲了出去,每一步都像踏在他剧烈的心跳之上。 “喂?何煦?”他又试着叫了两声,声音嘶哑而急促,“你在哪?说话……”他手机紧贴在耳边,屏幕上依然显示着通话中,但手机的那头,却安静得可怕。他几乎是用跑的,到了停车场,开着车往冰上艺术中心驶去。手机一直保持着通话,他怕一旦挂断就再也接不通这个电话了。他一边开车一边对着电话那头不停地说话:“何煦?能听到我说话吗?”但电话那头依旧是让人绝望的寂静。 过了几分钟,电话那头终于又传来新的响动,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粗粝低沉,“喂?”凌琤正想问对方是谁,电话那头接着说道:“这个手机主人醉倒在卫生间了,你是他朋友?”凌琤松了一口气,但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麻烦说一下地址,我来接他。”对方报了个酒吧名字,在旧城区,他知道那个地方。凌琤道了谢,仍然不敢挂断电话,一路往旧城区疾驰而去。 酒吧门口蹲着几个抽烟的年轻人,笑声尖锐。他推开沉重的门,热浪混着酒精味扑面而来。灯光太暗,人影幢幢,所有面孔都模糊不清。他挤过舞动的人群,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推开门时,他看见那人靠坐在墙角,头歪向一边,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他挂断电话,走近蹲下身,终于看清那张脸。比记忆中更瘦了,下巴冒出了青茬,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他伸手想碰对方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何煦?” 没有回应,只有何煦均匀的呼吸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凌琤深吸一口气,捡起他丢在一旁的手机,把他扶了起来,将他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何煦的身体软绵绵地靠过来,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耳垂,发出模糊的呓语。 凌琤把人紧紧箍在怀里,穿过喧闹的舞池,热浪裹挟着烟味扑面而来,音乐震耳欲聋,灯光闪烁如鬼魅。他半抱半扶地将何煦带离酒吧,塞进副驾驶室,系好安全带。何煦的头歪向车窗,呼吸依旧沉重而均匀。凌琤坐进驾驶座,才拿出何煦那个响个不停的手机,来电显示“文辉哥”,凌琤接通,对面传来高文辉略显焦急的声音:“何煦,你去个卫生间怎么那么久,电话也一直在通话中?”饭局结束,高文辉和几个同事说要带何煦玩个尽兴,所以一起来了酒吧,中途说是去卫生间,虽然他喝了不少,但人看起来还算清醒,所以大家也没在意。后面见他一直没回来,电话也一直在通话中,还以为他去哪里打电话了。 “何煦,我先带走了!”凌琤说完,不等对方回应,挂断了电话,留下电话那头的高文辉举着手机一脸疑惑地僵在原地。 凌琤转头凝视那张沉睡的侧脸,胸腔里翻涌着未散的惊悸与失而复得的酸楚。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何煦脸颊的瞬间又蜷缩了回来,最终只是轻轻拨开了他额前被汗濡湿的碎发。指腹下温热的皮肤触感如此真实,带着酒后的微醺热度,却让凌琤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他启动了车子,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副驾驶座上的人似乎被这震动惊扰,不安地蹙了蹙眉,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头在车窗玻璃上蹭了蹭,又沉沉睡去,呼吸绵长。 车子平稳地驶向云鼎四季,凌琤开得很慢,生怕一点颠簸会惊醒了身边沉睡的人。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翻腾——不是要走的人吗?为什么喝这么多?他打这通电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这些问题都得等到何煦清醒过来才能得到答案。在他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因为何煦近在咫尺却又无法触碰的状态,滋生出一种更深的、带着痛楚的渴望。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早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何煦沉睡的脸上。光线落在他紧闭的眼睑上,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耐地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侧过头,将脸更深地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头痛欲裂,这是他意识转醒后的第一个感受,太阳穴像被锯齿切割般疼痛难忍。他皱着眉,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喉咙里泛着酸苦的酒气。 何煦挣扎着缓缓睁开眼,宿醉的眩晕感像潮水般袭来。他扶着胀痛的额头坐起身,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房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换上了干净合身的睡衣。他一脸不可思议地又仔细打量了整个房间的布局和装饰,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他无比确定——这里是云鼎四季!他拍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怎么可能一觉醒来就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家里,这一切美得比梦境还要不真实。但身体的痛感,以及所有物品的触感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 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何煦自己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清水,在晨光下折射出微光。旁边是他的手机,屏幕暗着。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难道是他醉了自己来到这里的?记忆像碎纸片一样零散地漂浮在脑海中,无法拼凑完整。他拿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五个未接来电跳了出来,都是高文辉和尚诗淇的。而在未接来电的下面,是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何煦的目光死死盯在和那个号码的通话时间上——33分47秒,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凝固。昨晚混乱的碎片骤然闪过——冰凉的手机外壳,按键时指尖的颤抖……他拨给了凌琤?在那样烂醉如泥、意识模糊的时候? 太阳穴突突跳动,比宿醉的钝痛更尖锐的是翻涌而上的恐慌和难以置信。是凌琤把他带回了这里?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激起一阵战栗。他猛地掀开被子,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却虚浮得有些站不稳。他环顾这间承载了太多过往的卧室,每一件熟悉的摆设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曾经拥有又亲手推开的一切。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凌琤的气息,清冽又熟悉,这味道让他喉咙发紧,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浴室,迫切地需要冷水让自己彻底清醒。冰凉的水拍在脸上,稍稍压下了那股燥热和眩晕,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下巴的胡茬更显颓唐。他用力抹了把脸,水珠沿着下颌线滑落,渗进衣领里带来一阵冰凉的刺激。三十三分钟的通话!他对着凌琤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记忆像被浓雾吞噬的海岸线,始终找不到出口。 何煦推开卧室的门,那轻微的吱呀声在过分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客厅毫无遮掩地铺陈在眼前。一切都凝固了,他怔怔地站在客厅中央,阳光透过十年未换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光斑,那张他曾精心挑选的沙发依旧摆放在老位置。沙发上放着一个玩偶娃娃,那是凌予阳的,他曾看到过她把它带到滑冰馆。除了这个娃娃,家里的陈设和他记忆中分毫不差。一尘不染的地板,光洁如新的茶几、桌子……一切都证明这里有人居住。何煦想不明白,凌琤不是早就结婚了吗?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攫住了他。如果他婚后也是住在这里,那这里怎么可能还是十年前的样子?一个家庭,一个新女主人的痕迹,难道不该像水漫沙滩一样,无声无息地覆盖掉所有过往吗?可这里没有。没有多余的女性用品,没有温馨的合影,甚至连空气里,除了他熟悉的、属于凌琤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气息外,再无其他暧昧的芬芳。他鬼使神差地走向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那是他曾经的训练室,房门上了锁,他试了两组密码都错误后只能放弃。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密码锁开启的声音,何煦猛地转身,他像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扇厚重的入户门被缓缓推开。“妈妈快点!”那熟悉的清脆童声让何煦从这种不真实的梦境中惊醒,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狂跳起来。脚步声轻快的,属于孩子的跳跃,伴随着女人温柔却略显急促的叮嘱“小声点,屋里还有人睡觉”——清晰地穿过玄关,来到客厅。 “漂亮哥哥!”何煦还来不及尴尬,凌予阳已经带着惊呼声向他扑来。凌予阳小小的身体像一枚温暖的炮弹撞进何煦怀里,何煦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踉跄一步,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手臂僵硬地环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咦?睡醒了呀?”紧随其后的女人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揶揄,也带着一丝好奇,“阳阳非要来拿她的娃娃,凌琤还特意叮嘱,让我们小声点,别吵醒你。” 何煦循声抬头,晨光熹微,勾勒出门口女人的轮廓。她穿着简约干练的米色职业套装,气质温婉娴静,原来她才是凌予阳的妈妈,凌琤现在的爱人,难怪那天夏秋岚说不介意。她的目光落在何煦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礼貌性的询问,没有预想中的敌意或审视,反而有种……了然的平静?这平静让何煦更加无所适从。 第84章 渴望已久 “你好,”女人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柔和,“我是方唯,你就是何煦吧?我听凌琤说起过你。” 何煦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地挤出两个字:“……你好。”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预设的尴尬、质问、疏离都在方薇这份平静的坦然前溃不成军。她认识他?凌琤提过他?这平静的态度,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何煦感到窒息和荒谬。 “漂亮哥哥,你睡醒啦?”凌予阳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何煦,毫不掩饰她的亲近和好奇,“老凌说你在睡觉,让我们小声一点呢!” 何煦勉强扯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对着凌予阳点了点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方唯的脸,她的神情依旧自然,看向凌予阳有些严肃地开口:“凌予阳,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没大没小。” 凌予阳瑟缩着脑袋吐了吐舌头,跑去找她的娃娃了,方唯的目光再次转向何煦,带着善意地询问:“吃过早餐了吗?凌琤也真是的,你刚回国,也不好好陪陪你。” 何煦僵硬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我该走了……”他只想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他昨晚那通长达三十三分钟的电话,此刻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悬在他和这个“家”之间。他到底对凌琤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凌琤把他带回了这个早已不属于他的地方?又让眼前这个“女主人”如此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存在? “走?”方唯似乎有些意外,“你要去哪?凌琤知道吗?”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何煦苍白的脸和眼底的混乱,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补充道,“他工作室有急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了?” 何煦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宿醉的恶心感混合着强烈的、无处可逃的难堪和痛苦,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镇定。“不是……”他艰难地开口,声音艰涩,“是我打扰了!”他猛地转身,动作幅度大得有些踉跄,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玄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宿醉带来的钝痛和更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绞痛。 何煦的手刚触上门把手,门从外面被打开了。一股清晨特有清新气流,混杂着一种熟悉的凛冽气息猛地灌了进来,冲散了玄关原来沉闷的空气。一道高大、沉默的身影,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何煦僵在原地,伸向门把的手还悬在半空,身体和大脑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他想象过无数重逢的场景,在深夜辗转难眠的枕畔,在酒精麻痹神经的恍惚间,在每一个独自时被回忆突袭的瞬间。他幻想过擦肩而过却蓦然回首的偶遇,激烈的拥吻,甚至是暴力的冲突。他演练过千百遍的台词,模拟过无数种表情,然而,当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真的出现在触手可及的距离时,那些预演过的剧本,瞬间崩塌得连渣都不剩。 凌琤站在门外,身上还裹挟着清晨微凉的湿气。他似乎是匆匆赶回,呼吸略显急促,额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深邃的眼窝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此刻正牢牢锁在何煦惨白的脸上。 两人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何煦像是被钉在捕兽夹上的猎物,悬在半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冰凉。他撞进凌琤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翻涌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情绪。宿醉的钝痛和胃里的翻搅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视线甚至有些模糊,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凌琤的目光像实质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蜷缩。 “又要走吗?”凌琤的声音低沉,但语气却像受尽委屈的孩子,他没有动,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身上带来的那股清冽晨风的气息将何煦牢牢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何煦的呼吸猛地一窒,凌琤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凿穿了他摇摇欲坠的防线。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翕动着。视线里凌琤那张深刻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翻滚着他无法解读、也不敢解读的暗涌。他这是什么意思?明明都已经结婚生子了,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摆出这种委屈的姿态。 “你们聊……我们先不打扰了。”方唯的声音打破这让人尴尬的沉默,她说完便牵起凌予阳的小手向门口走去。凌琤为了让出路,往里走了一步,离何煦更近了。 “漂亮哥哥,你还能教我滑冰吗?”走廊里传来凌予阳清脆又充满期待的声音,方唯似乎说了什么,听得不太真切,消失在走廊尽头。凌琤随手关上门,空气骤然稀薄,只剩下他们两人对峙在这狭窄的玄关。 凌琤又往前走了一步,鞋柜冰冷坚硬的棱角猛地抵住了何煦的后腰,让他退无可退。前方,是凌琤的胸膛、肩膀带着巨大的存在感压迫而来。某种早刻进记忆深处的、属于凌琤身上独特的气息,霸道地侵入他的鼻腔,冲刷着空白的意识。太近了,近得他能听到对方沉稳而绵长的呼吸和他此刻狂乱如擂鼓的心跳。身体与身体之间毫无缝隙的挤压,呼吸与呼吸的交缠,过去与现在就以这样一种最蛮横、最不容抗拒的方式,将何煦钉在这现实的砧板上。除了无法控制的不知所措,他甚至连呼吸都快要忘了。 “回答我,你又要走吗?”凌琤逼近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颓败。 “我……”何煦终于挤出一个音节,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你何必这样?”他别过脸,避开那灼人的目光,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唤回一丝清醒。昨晚的电话、方唯的平静、凌予阳的天真,所有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像无数根针扎进他的心脏。他算什么?一个闯入者?一个笑话?“你已经有了家,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回来?看我狼狈的样子很有趣吗?”话语脱口而出,带着连他自己都惊愕的颤抖和绝望,仿佛积压多日的怨怼终于找到了出口。他不敢看凌琤的反应,只死死盯着地面瓷砖的缝隙,仿佛那里是唯一的逃生出口。 “忘了吗?”凌琤突然笑了,凑到何煦耳边,温热的气息抚过他颈部敏感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几乎让他无法控制地想要瑟缩。然而身体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能清晰感知到对方嘴唇开合时带起的细微气流,在他耳廓最薄弱的边缘地带反复撩拨。凌琤的声音压得极低,低沉而沙哑,每个音节都裹挟着灼人的热度,直接钻进他的耳朵:“你说你醉了,让我带你回家!” 何煦猛地一颤,一股滚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彻骨的冰凉和灭顶的羞耻。他的脸烧得厉害,耳朵里全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昨夜,他像个走投无路的疯子一样,在深夜用那样不堪的方式扰乱了凌琤的生活,把他带回这个……这个早已没有他容身之地的“家”。 “可是……你把我带回你的家里,让我情何以堪,让你爱人孩子……”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对方的唇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不是试探,而是彻底的覆盖与占领。瞬间截断了何煦所有未出口的质问或反驳。世界在刹那间被抽成了真空,感官里只剩下唇上那片滚烫而柔软的碾压。那灼热的气息,蛮横地侵入,堵住了他所有试图发声的通道。凌琤的舌尖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试图撬开齿关,那微小的、湿润的推挤和试探,成了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声音,在无声的世界里轰鸣。何煦只觉得耳膜里鼓胀着血液奔流的嗡鸣,自己心跳失控捶打胸腔的回响和急促的呼吸,都像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被这个强势而深入的吻彻底吞没。 他试图反抗,几乎是本能地,在唇瓣被彻底覆盖、气息被蛮横掠夺的瞬间,一丝微弱的清醒在眩晕中挣扎。抵在对方胸膛上的手猛地用力,传递出推拒的意图,但那力道如同撞上磐石,纹丝不动。这份挣扎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心跳的时间,那推拒的手,绷紧的指节,在触碰到对方坚实胸膛的下一秒,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不是因为无法撼动,而是他期待这个吻太久了,久到这份渴望早已沉入骨髓。当这份几乎被岁月尘封的渴望,以如此霸道的方式被凌琤唤醒时、被满足时,所有虚假的抵抗意志瞬间土崩瓦解。 何煦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如同断线的木偶,彻底交付。抵在凌琤胸膛的手不再推拒,反而像寻求锚点般,无力地抓住对方胸前的衣襟,更深地嵌入这令人窒息的亲密之中。紧闭的齿关开启,不再是防御,而是一种无声的邀请。他主动将自己投入这片由凌琤唇舌制造的惊涛骇浪里。一种近乎解脱的战栗席卷全身,那是长久压抑的堤坝轰然倒塌,是干渴的灵魂终于被汹涌的潮水淹没。他缴械投降,因为这场攻城略地,本就是他内心深处渴望已久的、甘愿沦陷的献祭。 第85章 无声的陪伴 呼吸交缠间,两人被压抑了太久的潮水终于漫过堤岸。脚步在纠缠中向后退,踢到了沙发腿,发出沉闷的声响。何煦的手指抓着凌琤的衬衫领口,面料被攥出了褶皱,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他们一路跌撞着穿过客厅,直到后背撞上卧室的门板,何煦才像是突然被惊醒。凌琤的吻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带着灼热的温度,可何煦却猛地浑身一颤,用力推开了他。 他想起方唯平静温和的笑容,想起凌予阳那双天真清澈的眼睛。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方才的狂热,让何煦从头凉到脚。他的目光扫视过房间的角落,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这已经是一个有女主人的家,而他,只是一个闯入者,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站在这片不再属于他的领地。背德感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怎么了?”凌琤的声音带着沙哑的**,伸手想再次拥抱他,却被何煦偏头躲开。“我……”何煦的声音干涩沙哑,他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凌琤,“我们……不能这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和理智在他身体里激烈地拉扯,他站在道德的边缘,进退两难,被愧疚和渴望撕扯得四分五裂。 凌琤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翻涌的情潮被骤然打断。他眯了眯眼,紧盯着何煦躲闪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能?”他向前逼近一步,胸膛几乎要贴上何煦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这紧密的贴合让何煦身体的反应无所遁形,“你的身体可不是这样说的!” 何煦被这直白的话语逼得无路可退,脊背紧紧抵着冰凉坚硬的门板,那凉意似乎要刺进骨头里。凌琤的气息依旧灼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包裹着他。他慌乱地摇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我……我昏了头……对不起……” “对不起?”凌琤嗤笑一声,他猛地抬手,掌撑在何煦耳侧的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将何煦彻底困在自己与门板形成的狭小空间里。何煦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在耳膜上。“一句‘对不起’,就能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抹掉?”凌琤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何煦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何煦,看着我!” 何煦被迫抬起眼,撞进凌琤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的欲念并未完全消退,眼神里还有一种让何煦心脏骤缩的、近乎偏执的探究。他沉默几秒,忽然笑了,眼神很深,带着点戏谑,又藏着点别的什么:“告诉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刮擦着何煦紧绷的神经,“回来后不联系我,是忘了我……还是因为我结婚了?”他精准地点出那两个字,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刺向何煦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何煦的脸色瞬间煞白,比刚才被愧疚淹没时还要难看。凌琤的质问撕开了他试图用混乱和冲动掩盖的真相。刚刚从这个家里面走出去的那两个人,提醒着他此刻的行为是何等的卑劣!他猛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凌琤锐利的目光和这令人窒息的逼问。 “煦煦……说话!”凌琤的手捏住了何煦的下巴,力道不重,却让何煦无法挣开,迫使他重新睁开眼睛面对他。 “我不想做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何煦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哭腔,他被迫仰着头,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凌琤近在咫尺的、充满压迫感的脸,“……凌琤哥……我们这是在犯错……大错特错……”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碰撞、回响。凌琤捏着他下巴的手没有松开,眼神里写着毫不掩饰的狂热和惊喜,那抹光芒如同暗夜里的火星,瞬间燃成燎原的烈焰,烧穿了何煦眼中最后那点试图挣扎的理智。 何煦的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凌琤的手背上,滚烫的触感让凌琤的嘴角笑意更深。他非但没有退后,反而用拇指轻轻摩挲何煦湿润的皮肤,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温柔,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蛊惑的低喃:“留下来,煦煦……在我这儿,你从来都不是第三者。”他的唇突然覆了下来,不是粗暴的掠夺,而是轻柔地印在何煦的泪痕上。何煦浑身僵住,道德的高墙轰然倒塌,只剩一片荒芜的废墟。 何煦侧躺着,后背紧贴着凌琤的胸膛,他的呼吸均匀地洒在他的后颈。他累得眼皮发沉,却没有睡意,手指无意识地划着凌琤手臂上的皮肤,那里有他刚才留下的痕迹。凌琤动了动,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声音沙哑:“睡会儿?” “不想睡。”何煦翻身面对着他,用指尖描摹着他的眉毛,鼻子,嘴唇。何煦的手指最终停留在凌琤微微凹陷的唇角,那里曾经总是带着点少年意气的、满不在乎的弧度,如今却沉淀着某种他读不懂的复杂。九年,足以让一个桀骜的少年变成眼前这个气息深沉、带着侵略性掌控力的男人。 “好看吗?”凌琤闭着眼,低沉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却依旧清晰地敲在何煦耳膜上,仿佛连他指尖的每一次游移都了然于心。 何煦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指尖蜷缩进掌心,试图藏起那份不由自主的眷恋。“嗯,”他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不够”这句话出口,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料到的苦涩。当初那个对第三者深恶痛绝的何煦,成了如今这个在道德边缘摇摇欲坠的胆小鬼。从他踏入这个家门,从他放任自己沉溺在凌琤的气息里,他就已经变成了他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罪恶的种子一旦种下,无论开出怎样的花,根茎都缠绕着谎言和污秽。 何煦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偷,从别人手里偷来这一刻的幸福,抛弃了理智和道德,只专注于眼前这张脸。他把每一次的触摸与亲吻都当成最后的放纵,每一个细节他都想深深凿进记忆里。指尖的触感温热而真实,带着凌琤皮肤特有的纹理和温度。像是一个无声的告别,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最后的偷窃,他仰起头,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凌琤的下巴上。 凌琤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顺势翻身按住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不同于刚才的急切和炙热,这个吻很轻,很软,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像是在品尝失而复得的珍宝。分开时,两人都有点喘,凌琤趴在何煦的颈侧,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分开九年来,第一次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凌琤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何煦视线扫过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夏秋岚!他别过脸,不再看凌琤,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暗了下去,“我订了晚上的飞机回新西兰!”空气静了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手机的震动声。凌琤的吻再次落了下来,带着点狠劲,像是对他这个决定的惩罚。何煦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闭上眼,抬头环住他的脖颈。手机的屏幕终于暗了下去,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被遗忘了。 “煦煦,”一吻结束,凌琤撑起身体,看着何煦,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很低,“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可不可以……不要走了?”何煦的呼吸骤然一窒,他猛地抬眼看向凌琤,那双刚刚还暗沉下去的眸子里翻涌起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困惑,还有一丝几乎被扑灭的火星在死灰复燃。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声音带着微颤:“那……那凌予阳……” “你何曾听到她叫我爸爸?”凌琤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每个字都浸满了委屈的苦水,“她是我哥哥的女儿,你连问都不问我,就直接给我判了死刑……对我,太不公平了。” 仔细回想,关于凌琤结婚生子这件事情,好像一直都是自己的猜想,仅凭凌予阳的几句话就认定了这件事情,自己从来都没有去印证过。何煦的指尖微微颤抖,松开了紧攥的床单,那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翻江倒海。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凌琤的脸上,仿佛要从那苦涩的笑中看出更多真相。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那……” 凌琤看着何煦那张写满了怀疑和不可思议的脸,那双眼睛交织着疑惑和不敢置信的微光。他深吸一口气,起身下床,“跟我来,”他半牵半拽着何煦径直穿过空旷的客厅,停在了那扇上锁的门前。他打开了那扇紧闭已久的门,门后的景象,毫无保留地,**裸地呈现在何煦面前。房间的布置还和当年一样——空旷的训练室,零散地放着几样运动器材。然而,最令何煦窒息的是这房间的墙壁,四面墙上,密密麻麻挂满了他的照片。各个时期,各个角度,有的照片,甚至他自己都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被拍下的。每一张照片都被仔细地装裱在素净的相框里,它们像一片片拼图,覆盖了整个墙面,无声地拼凑出一个人十年来的生命轨迹。 何煦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面墙壁,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渐渐模糊了双眼,从十年前第一次分手,他独自四处参赛,到后来再次分开,他带着妈妈远走异国他乡。那些他以为只有自己独自一人的日子,其实都有人默默陪在他身边,以不同的方式。 第86章 以他为名 就在这片死寂的沉默里,门铃不合时宜地、急促地响了起来,将沉浸在回忆里的两人拉回现实。来人是夏秋岚,门刚一打开,她喋喋不休的埋怨声就在狭小的玄关里响了起来:“师哥,作为这次摄影展的策展人,今天那么重要的会议,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凌琤的个人摄影展,已经准备了大半年了,今天做最后的流程确认,但会议进行到一半,凌琤接了个电话后就急匆匆走了。她作为凌琤的工作助理,硬着头皮主持完会议,打凌琤电话也无人接听,这才跑来家里找他。 夏秋岚的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破空气,她一脚跨进玄关,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出急促的响声,埋怨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流程表、场地布置、媒体邀请——全都卡在你这里,到底……”声音戛然而止,夏秋岚的目光定格在刚从房间里出来的何煦身上,此时他已经换好衣服,穿戴整齐,他也看到了夏秋岚,有些尴尬地看着她笑道:“又见面了,夏小姐!” 夏秋岚猛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因为你,我早该知道的,除了你,还有什么事能让他不管不顾丢下工作。” “早上我看过,流程基本确定,有其它重大问题邮件我,所以,我哪里丢下工作了?”凌琤有些不服气地反驳。 “所以……这一个上午你看邮件了吗?接电话了吗?看微信了吗?”她虽然声音不高,但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得凌琤后退了半步,眉头紧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她顿了顿,目光停在了何煦身上,“所以……你又不打算走了?” 何煦想起两人之前不算愉快的见面,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们先聊正事,我先走了。”何煦说完准备要走,被凌琤一把拉住,“去哪?” “回诗淇那,你忙完打给我。”何煦反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昨天退了房,不知道现在去找房东还能不能撤销退租申请。”听到何煦肯定地回答,凌琤才慢慢松开了手让他离开。 “看样子,是和好了?”夏秋岚视线在两人之间巡视,揶揄道。 何煦被她揶揄的语气刺得耳根微热,逃似的开门离开。夏秋岚笑了笑,转身走向客厅中央,高跟鞋在光洁的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回响。她随手将文件袋甩在茶几上,动作利落地翻开一叠资料,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看向凌琤:“好了,私事处理好了,现在能够坐下来好好谈工作了吧。”这次的个人展对凌琤来说很重要,她已经筹划了半年,这是凌琤从业那么多年第一次办个人展,所以不能出任何纰漏。 凌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何煦离开的背影还印在脑海,他有那么一两秒的怔忡,像是还没从答应留下来的恍惚里完全醒过来。他走到茶几旁,拿起最后确认的流程图仔细看了起来。“核心主题改一下吧!”他放下资料,说得轻描淡写。 夏秋岚瞬间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改什么?”她死死咬住后槽牙,才硬生生把掀桌子的冲动压下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师哥,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你说的是改核心主题?” “之前定的主题叫‘遗憾’,是因为何煦的离开,作品也都是生命各种各样的不圆满,但如今他回来了。”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的瞬间屏幕亮起,映入他眼帘的是何煦那张回眸的笑脸,“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呵……呵……所以现在要改叫重逢还是圆满?”她心如死灰,皮笑肉不笑地问,共事五年,她从来都不知道凌琤居然是个恋爱脑。 “改成‘瞬间’,生命中那些每个值得纪念的瞬间。”凌琤像是完全没感觉到她濒临爆发的情绪,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手机上,那里停留的,是他对何煦心动的瞬间。 夏秋岚的怒气瞬间凝滞,她看着凌琤眼中罕见的柔软,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工作狂的壳子里见过的光芒。她重重坐回沙发,揉了揉眉心,语气软了下来:“改主题的话,之前的准备都得重新推翻重来,宣传物料、场地设计等等,展览时间得往后推推了。” “不能推……我打算开展当天向何煦求复合,我不想等太久。”凌琤终于抬起头看向夏秋岚,那双总是冷静如冰的眸子,此刻燃着炽热的火焰,像要把所有的理智都焚尽。 夏秋岚颓然瘫倒在沙发里,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她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一丝妥协的疲惫:“行,我陪你疯,你尽快整理新作品清单,今晚必须发给我。” 凌琤的指尖划过冰凉的手机屏幕,何煦的笑容仿佛带着温度。“好,今晚十二点前发你清单。”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夏秋岚看着他眼底那簇火焰,那是一种她从不曾见过的偏执光芒。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把平板推到凌琤面前:“新主题阐述、核心视觉构想……一个字都不能少。” 凌琤没有抬头,注意力已经沉入了记忆的深海,搜寻那些被他命名为“遗憾”、此刻却准备赋予“瞬间”意义的影像碎片。他拿起笔,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何煦刚才反握他手时掌心的温热,以及那句“你忙完打给我”。这细微的暖流,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漾开了无数涟漪,与那些定格的光影重叠、交融。 凌琤靠在办公椅里,盯着电脑屏幕上刚发出去的邮件,后颈的酸胀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捏了捏眉心,拿起手机犹豫了两秒,点开了那个还未来得及备注的电话号码。忙音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那边很安静,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忙完了?”何煦的声音传来,还是慵懒软糯调子,仿佛还带着旧日的余温,凌琤的心瞬间柔软了一片,像羽毛轻轻拂过,回忆如潮水般涌起,让他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沉醉在那份阔别已久的温柔里。凌琤嗯了一声,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怎么还没睡?” “在等你。” 凌琤怔住,心脏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沉默像温水漫上来,不烫,却裹得人呼吸发轻,让凌琤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感觉胸腔里鼓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感,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房子的事……解决了吗?” 何煦嗯了一声,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用肯定的语气回答:“机票也退了。”简洁的五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传达了他的决定。 凌琤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他闭了闭眼,听到自己的声音很低:“煦煦……” “嗯?” “明天……”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开不了口。窗外的月光漏进来一点,落在空荡荡的沙发上,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何煦蜷缩在沙发角落的样子。 “以前常去的那家早餐店还在吗?突然很想念他们家的味道。”何煦忽然打断他,声音轻快了些,“回来那么久,一直还没去看过。” “店已经搬了地方,但还是以前的味道。”凌琤应着,在记忆里搜索着那家店的信息。分开后,他没有再独自去过那家承载了无数回忆的老店,但后面得知店面搬迁后还特意去打听了一下新的地址。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是相信何煦肯定会回到他身边的。“我明天一早去接你。”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几乎是耳语,仿佛怕惊扰了此刻的宁静。 电话那头传来何煦一声很轻的笑,带着点鼻音,像被夜露浸润过:“好啊,明天见。” “明天见”三个字轻轻敲在凌琤心上,带着久违的熟稔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那三个字,像羽毛一样轻,却带着承诺的重量,稳稳地落在他的心上。对于他来说,这世上万千情话,都不如何煦此刻对他说出这三个字来得有意义。 直到听筒里传来忙音,凌琤才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模糊的倒影,嘴角仍带着未散的弧度。凌琤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转身走向卧室。脚步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公寓里回荡。 何煦挂断电话,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新西兰早上七点,按以往的作息,妈妈这个时间应该已经起床了。他走到窗边,犹豫了一会儿,拨通了国际长途。电话很快被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妈妈关切的语气:“小煦啊,怎么这个点还没休息?” “妈,”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心里思忖着措辞,因为接下来的话,他不确定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我暂时不打算回去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他听见妈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里混杂着无奈和一丝释然:“知道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妈妈一直知道,凌琤是个好孩子……但我不想让你们被人戳脊梁骨,我以为时间久了,你们会忘了彼此……” “妈!”何煦打断她,指节捏得发白,喉咙发紧,“我努力过了,但我做不到。”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尽量放得平缓:“这九年来,我每天过得浑浑噩噩,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直到再见到他……”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谢谢妈!”何煦的胸口一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眶微微发热。他听着妈妈絮叨了几句家常,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略显疲惫却释然的脸。他转身走向卧室,脚步轻快了些,明天……会是新的开始。 第87章 故地重游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凌琤把车停在北城国际巷口时,何煦正望着窗外发呆。“到了,要下去看看吗?”他解开安全带,声音低沉。何煦转过头,视线越过他落在路口,那里曾经有棵老槐树,树的不远处就是他们常去的那家早餐店。如今只剩下平整的青石板路,连树坑都被新砖填平了。 “不了吧,这是什么时候拆的啊?”何煦视线凝在那片故地上,语气里满是不舍。像被填平的不只是那一棵树和一家小店,还有属于他和凌琤的那一角人间烟火。 “有四五年了吧。”凌琤轻声回答,他拿起手机重新导航了新地址,“新店往前两个路口就到了,听说重新装修过,我也从来没有来过。” 车开过第二个红绿灯,何煦忽然指着前面路口的一家店:“是那家吧?”玻璃门擦得锃亮,熟悉的门头上字体换大了,旁边还加了行小字。推开门时,风铃叮当地响。何煦的目光扫过店内,浅木色桌椅,店里添了不少新的面孔,应该是新招的服务员,看样子,这几年做得不错,店面扩大了不少。“窗边坐吧。”凌琤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他已经选了个和老店相似的位置,靠窗,能看见街景。 “一碗鸡汤馄饨,一份生煎,一份海鲜粥。”凌琤没看菜单,直接对拿着点单器走过来的年轻服务员说。菜单是新的,覆了层亮膜,图片比老店时期精致不少,只是价格也涨了不少。 窗外阳光慢慢爬进来,落在桌上,像过去无数个清晨那样。何煦看着凌琤仔细擦拭餐具的侧脸,他眼角多了道浅纹,擦餐具时微微皱眉的样子还和当年一模一样。风铃又响了,进来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何煦有些意外,这里离学院路那边挺远的,一般都不会有大学生跑到这里来吃早餐,但也许是周末的原因,他们才会特地绕远路过来。他看着男生凑到女生耳边说了句什么,女生红着脸快步走开了。何煦突然就笑了,凌琤抬头看他,眼里带着询问。 “没什么,”何煦摇摇头,嘴角的笑意还未褪去,“就是觉得跑遍半个北城来吃一个早餐……好傻!”不知道是在说那对情侣还是说他们自己,当年凌琤也是这样,每天绕个大圈子来买这家的早餐,给他送到体校。 凌琤擦拭餐具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捏着那片薄薄的湿纸巾,目光却顺着何煦的视线望过去。那对年轻的情侣正在点单,女生微微低着头,耳朵尖红得透明,男生则有些手足无措地翻着菜单,时不时偷瞄一眼女生,眼神亮晶晶的,盛满了笨拙的喜欢。 “不傻。”凌琤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将擦好的碗碟轻轻推到何煦面前,“只要值得,就不傻。”他拿起何煦的勺子,又重复了一遍擦拭的动作,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仿佛那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何煦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凌琤话里的意思。是啊,年少时的懵懂、试探、患得患失,那份笨拙和小心翼翼,每一个反常的举动背后,都藏着一颗因在意而颤抖的心。“也是,”何煦低低应了一声。服务员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将冒着热气的食物一一放下:“两位请慢用,鸡汤馄饨、生煎、海鲜粥。” 凌琤把海鲜粥分成两小碗,把其中一碗推到何煦面前,“尝尝粥。”他的声音没什么波澜,把生煎的碟子也往何煦那边挪了半分。何煦还是老样子,喜欢什么都尝一点,却又吃不多,剩下的都是凌琤照单全收。他看着凌琤的动作,心头微暖,不由自主地轻叹:“真好,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凌琤闻言动作微顿,抬眼看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两个相对成双的影子,像是透过十年后的阳光,隔着岁月重叠在一起。 车停在冰上艺术中心门口时,正好遇到尚诗淇和高文辉也刚到。“来了呀!”高文辉看到他没表现得多意外,就像每个普通的早晨那样打招呼。尚诗淇则倚在车门上,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看透一切的笑意。那双眼睛毫不客气地在何煦和凌琤之间扫视,最终目光定格在何煦尴尬的脸上。“不走了?” 何煦走到一言不发的凌琤身边,将他轻轻往前带了半步,清了清嗓子,虽然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紧绷,但仍显得郑重而认真:“咳……那个……正式介绍一下,”他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了一下,最后坚定地落在凌琤身上,“这是我朋友凌琤……”说完又看向尚诗淇介绍道:“这是我以前的队友,现在的老板——尚诗淇,还有她老公高文辉!” 尚诗淇半挑起眉毛,伸出手,目光聚焦在凌琤身上,从头到脚,带着审视,“久仰大名啊,凌先生……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她看着两人之间那微妙而亲近的距离,脸上带着戏谑地笑:“昨晚辛苦凌先生照顾我们家何煦了。” 凌琤短暂地顿了一下,随即自然地伸出手与她交握,“我应该做的,我也常听何煦提起你。”他目光沉静,声音温和,只是那握着何煦手腕的那只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何煦被那指尖的温度烫了一下,他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抽回被凌琤握着的手腕,却被更紧地扣住。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要不……我们……进去说吧?” 尚诗淇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停留片刻,嘴角那抹戏谑的笑意更深了。她慢悠悠地直起身,终于从倚靠的车门上离开,高跟鞋在清晨寂静的停车场地面敲出清脆的声响。“急什么?”她语调拖长,目光重新落回凌琤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昨晚照顾醉酒的他,想必挺费心神的吧?看他今天这精神头,凌先生‘服务’得相当周到啊。”她把“服务”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促狭的意味。 凌琤笑笑没有回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嘴角却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指尖在何煦腕骨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这个动作既像默认又像安抚,目光不着痕迹地重新落回何煦身上。那眼神沉静而专注,仿佛停车场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我工作室还有事,就不进去了,下午来接你?” 何煦赶紧点头,声音带着点刚找回的镇定:“好,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管我,我下午自己回去。”他几乎是半推着凌琤上车,让他赶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凌琤的车子汇入清晨的车流,很快消失在街角。何煦站在原地,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缓缓收回目光,一转头,就对上了尚诗淇毫不掩饰的、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神。 “啧啧啧……”尚诗淇摇着头,高跟鞋哒哒地走近,“‘朋友’?”她故意学着何煦刚才那郑重其事的语气,尾音拖得长长的,“朋友之间,握个手腕,能握出你脸上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绯红?” 何煦只觉得耳根又开始发烫,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拿出点气势:“文辉哥你管管她……” “咳!”高文辉终于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试图打圆场,“诗淇,差不多得了,何煦脸皮薄……” 尚诗淇了然地点头,双臂环抱,绕着何煦慢悠悠走了一圈,那目光简直像X光,要把何煦从里到外照个通透,“老实交代吧,怎么个情况?不是说结婚了吗?” 何煦脸上的热度稍稍褪去一点,他沉默了几秒,看着凌琤车子消失的方向,清晨的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他声音低了些:“是我误会了,那是他哥哥的孩子。” 尚诗淇和高文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安心的欣慰。高文辉笑着上前拍了拍何煦的肩膀:“恭喜,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么多年,总算……” “对对对,现在可以安心留下来了吧?可以安心为我打工了吧?”尚诗淇打断他说道,嘴上虽然说着调侃的话,但却是真心实意为何煦能够留下来而感到高兴。 何煦逃也似的进了馆,身后还能隐约听到尚诗淇和高文辉的笑声。他刚换好衣服,准备去初级场,就看到训练馆的门被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漂亮哥哥!”何煦一愣,低头就看见凌予阳抱着她那个玩偶娃娃,仰着圆脸看他。她的妈妈,也就是方唯,正站在门口无奈地笑:“刚给凌琤打电话,听说你回来上班了,吵着非要现在就过来。”她目光落在何煦脸上,带着温和的探询,似乎想从他细微的表情里捕捉些什么。 想起上次的乌龙,何煦还有些不好意思,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向方唯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了。“阳阳?”他蹲下身,揉了揉凌予阳的头发,“上午没课哦,怎么来那么早?” 凌予阳把娃娃往何煦怀里一塞,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妈妈又要出差了,我不想去老凌的工作室,我想来陪漂亮哥哥。”她奶声奶气地说着。孩子天真烂漫的话语像一阵暖风,瞬间吹散了何煦心头残留的那点局促。他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感觉心口也被填得满满的。方唯适时走上前,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目光在何煦舒展的眉宇间停留片刻,那份探询最终化为了然的温和。“不好意思啊,他爸爸最近有工作回海城了,我最近几天工作又有点多,老是出短差,所以经常把她交给凌琤照看。”她语气轻柔,带着点打趣的意味,“听凌琤说,还让你误会了……我马上要走,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方便的,你可以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方唯的话让他耳根又是一热,忙不迭点头答应,转移了话题。 第88章 惊喜 这几天,凌琤总是很忙,偶尔通个电话,背景音里总是有工作人员找他的声音,常常说不上三句话又匆匆挂断。等到他忙完已是深夜,何煦总是在第二天清晨才会看到他的晚安信息。 半夜一点的视频电话,凌琤刚打开家门,玄关的感应灯在他换鞋时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漫过空荡荡的客厅。他对着手机屏幕疲惫地扯出一个笑容,眼下带着明显的乌青。镜头晃动间,何煦能看见他随手解开衬衫的扣子,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怠。手机似乎被放在玄关的矮柜上,凌琤的身影在画面里晃动着走向客厅深处,只有声音还清晰传来:“总算要结束了……你怎么那么晚还不睡?”何煦还没来得及回答,视频电话就断开了链接。 手机震动的声音传来,凌琤的脚步顿住,低低叹了口气,接起电话。“喂?……嗯,刚到家。最后一组明天一早发你邮箱……”他一边接电话,一边给何煦发微信解释“等我一下,有电话”。何煦静静看着那一行字叹了口气,回复:“知道了,我先睡觉了,晚安。”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别熬太晚,你也早点睡。” 他放下手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迟迟没有睡意。拿起手机翻开和凌琤的聊天记录,前两天加上微信以来,所聊的内容大部分是“睡了”、“晚安”、“早安”,还有一张他发过来的照片,是醉酒那天落在云鼎四季的外套,凌琤洗干净了,拍照发给他,没说留下,也没提归还,算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急促尖锐的门铃声把何煦从睡梦中叫醒,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门口,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脑子里一片混沌——谁会这么早来找他? 他拧开门锁,拉开门缝,清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门外站着凌琤,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爱心早餐。”他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声音有些沙哑,“不请我进去?”何煦接过纸袋,看到是距离很远的那家,心头莫名一暖,却又夹杂着几分恼火。“一大早跑那么远去买早餐?你昨晚几点睡的?”他侧身让凌琤进屋,语气里带着责备。 凌琤昨晚筛选最后一组作品,选好发出去之后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想到一早要去工作室,索性就没睡了。绕了大半圈去买了早餐就往何煦这边来了,昨天的电话断得太快,总怕他会胡思乱想。这几天越来越少的联系和日渐冷淡的语气,像极了当初分手的前兆。 他跟着走进客厅,随手带上门,没应声。视线落在何煦的背影上,他穿着件浅灰色的丝绸睡衣,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一小片皮肤。何煦把早餐一样样摆在餐桌上,转身想叫凌琤过来吃,脚步还没迈开,后背忽然贴上一片温热的重量。他愣了一下,凌琤的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力道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碰碎什么似的。没有说话,只有额头抵在他后颈的温度,还有呼吸拂过皮肤时,那点微痒的触感。 何煦准备开口的话卡在喉咙里,原本还带着点僵硬的身体,在那阵温柔的触碰里,慢慢松了下来。他能感觉到凌琤贴在他背上的胸口,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是不是觉得我很敷衍?”他终于低声问,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点委屈,“这几天,我没来找你,你也不去找我。” 何煦没有说话。 “因为展会主题要改,所以临时要重新做的东西很多,大家都在加班加点。”凌琤环着他的手臂紧了紧,把脸埋得更深了些,“你那天说我只是朋友……我不知道你退掉机票留下来算不算是想要和我重新在一起……我怕太过激进会让你有压力,但我又怕你会再次跑了。” 何煦的心像被那温热的呼吸和小心翼翼的拥抱轻轻攥了一下,原本哽在喉头的责备和委屈,瞬间化开了一丝缝隙。他突然就懂了那些语气里的试探,行动里的熟稔,还有这悬而未决的状态里,那些小心翼翼地靠近,都是源于不安。他突然想到九年前最后那通电话,他说:“我处理好就联系你,等我消息”。原来有些话,真的会绕很远的路才到终点。 “算。”何煦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从我醉酒打的那个电话起,就算了。”他微微侧过头,缓缓转过身,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近得能看清凌琤眼底密布的红血丝,“要不要睡会儿?” 凌琤看着他的眼睛,满意地笑了,“抱抱就好。”何煦叹了口气,抬手环上他的腰。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带着点说不出的暖意。 凌琤的个人摄影展还有不到一周开幕,这几天他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应他的强烈要求,何煦退了房子,重新搬进了云鼎四季。他一个人拧着两只箱子入住那天,凌琤在展会现场给他打了一个视频电话,“抱歉煦煦,我忙得都顾不上你。” “我不用你顾,我搬过来是顾你,省得你老是忙个通宵不睡觉。”何煦淡淡说道,带着些碎碎念的笑意,“你那边忙得差不多了吗?” 凌琤没有说话,站在展厅中央,看着忙里忙外的工作人员,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缓了有十几秒,他才悠悠开口:“嗯,都差不多了,我今晚争取早点回来,陪你庆祝乔迁之喜。” “好!” 何煦挂断电话,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想到凌琤说要早点回来庆祝一下,他转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瓶水,再没有能填肚子的食物。他关上冰箱门,轻叹了口气,想着还是点外卖吧,自己做的东西也不一定能吃。 凌琤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玄关的灯亮着,暖黄的光从鞋柜上方漫下来,刚好照亮那双并排的鞋子。屋里很安静,只有客厅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他下意识放轻脚步,目光循着空气中隐约飘来的一丝……油烟味?走向厨房。 何煦穿着居家服,他正微微弯腰,凑近了盯着灶台上的平底锅,手里笨拙地握着锅铲,似乎对锅里滋滋作响的东西有些束手无策。凌琤靠在门框上,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声音里带着疲惫,却又浸满了无法言喻的暖意。 “回来啦?”何煦回头,这才发现他站在厨房门口,耳根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叫的外卖,冷了,想热一下。”何煦手忙脚乱地关了火,盖上锅盖想掩饰尴尬。 凌琤没动,就看着他,脸上带着笑意。何煦的头发比较软,应该是刚洗过不久,额前有几缕垂下来,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很柔和。这个他爱了十年的人,现在就站在他的厨房里,为他留着一盏灯,做着他并不拿手的菜。 “过来。”凌琤伸出手。 何煦洗了洗手,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被他搂住。凌琤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是他身上惯有的冷冽气息。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像是突然被松开的弦,瞬间软了下来。 “吃饭吧。”何煦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只疲惫的大型犬。 “先抱抱。”凌琤闷闷地说,语气像撒娇。 何煦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让凌琤抱着。厨房的灯亮着,客厅里安安静静,能听见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凌琤的体温,感受到他胸腔里平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温柔的鼓点,敲在他心里最软的地方。 凌琤坐在餐桌前,看着何煦吃着味道不怎么好的饭菜,听他讲今天发生的琐碎的事,忽然发现,何煦还是和当年一样喜欢碎碎念。这样听他念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心里某个空了很久的地方,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原来,所谓归处,不过是漂泊者终于遇见了可以安心搁浅的灯火,从此再小的屋檐,也能盛下整条星河。 “我可以去你的个人摄影展看看吗?”洗漱完躺到床上时,何煦往凌琤怀里蹭了蹭,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有些失落,凌琤从来没有说邀请他去他工作的地方看看,所以对于他的个人展越来越好奇。 凌琤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垂眸看着怀里的何煦,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柔软。他放在何煦腰后的手轻轻收紧,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下巴蹭了蹭何煦柔软的发顶,带着一丝困倦的鼻音问:“怎么突然想去看展?” “就是想去看看。”何煦的声音闷在他胸前,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凌琤睡衣的前襟,“看看你这几年拍了些什么。” 凌琤低低地笑了,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他捉住何煦那只作乱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那光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过几天吧。”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认真,又似乎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现在还没开展,也看不到什么。” “先去看看场地也不行吗?”何煦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上凌琤的眼睛,眼神里带着一点点的期待。 “提前看了就没惊喜了。”凌琤应着,将他的手拉到自己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声音轻柔,“等开展再去好吗?” 何煦的心尖像是被那个轻柔的吻烫了一下,缩回手,重新窝进凌琤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好吧。”声音有些无奈地妥协,但心里已经对他所说的“惊喜”开始期待了。 第89章 冷漠的背后 方唯又出差了,暂时照看凌予阳的重任就落在了何煦身上,凌琤和夏秋岚最近都太忙了,而她又实在不放心让孩子独自和保姆相处。况且,凌予阳特别喜欢何煦,一听说要去找漂亮哥哥就兴奋地手舞足蹈,嚷着要立刻出发。 傍晚时分,何煦牵着凌予阳从冰场出来,打了一辆车,准备去看看徐清婉。“我想去看看徐教练,要等你一起吗?”出发前,他给凌琤发了消息。 “我就不去了,她不是很乐意看到我……你去吧,我晚点结束来接你。”那边很快回复。何煦收起电话,叹了口气,他至今都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徐清婉对凌琤的态度会那么冷漠。 “哥哥,你也怕见到奶奶吗?”凌予阳敏锐地察觉到何煦的情绪,以为他和凌琤一样,每次见徐清婉都会不开心。 “没有,我只是有点紧张,奶奶曾经是我的老师,可严厉了。”何煦揉了揉她的头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徐清婉,他是有愧的,于公;他辜负了她的栽培,在花滑上没能坚持下去。于私;他不顾她的反对,还是选择了和凌琤在一起。 出租车在城市的街道上缓缓行驶,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凌予阳兴奋的小脸上跳跃。她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里的趣事,让何煦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些许。车最终停在疗养院门前,何煦下车,牵起凌予阳的小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疗养院。因为提前和护理人员联系过,只在前台办了简单的来访登记便直接去了徐清婉所在的房间。 “徐教练。”何煦站在门口,声音有点发紧。 徐清婉正站在窗台前打理那几盆花草,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是何煦,她扯了扯嘴角:“是小煦啊……”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小身影从何煦身后跑了出来,扑到她面前:“奶奶……你想我了没?” 徐清婉愣了愣,随即低头揉了揉凌予阳的头发说道:“是阳阳啊……”她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别的什么复杂的情绪。“几天不见,又长高了。” “进来坐吧。”她指了指靠窗的椅子,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抬眼看向何煦时,眼里多了一种释然的妥协。 “您最近还好吗?今天来看您,主要是想告诉您……我和凌琤哥,又在一起了。”何煦几乎是屏住呼吸说完这句话,他目光紧紧锁在徐清婉脸上,试图捕捉她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眼神复杂地看向何煦,那目光里似乎沉淀了许多东西,有无奈,有审视,最终却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从看到阳阳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只是你妈妈她……?”她的声音有些哑,带着久病的虚弱,却比何煦预想的要平静得多。 “我妈妈她也知道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何煦喉咙有些发紧。他预想过很多种徐清婉的反应——愤怒、指责、或者更深的冷漠,却唯独没有这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反对或者说教,而是挂念着自己妈妈的情绪。眼前这个表面严苛又骄傲的人,明明内心是个温暖又柔软的人,只是为什么她的温柔独独不愿意分给自己的儿子一星半点。 徐清婉的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沙哑:“那就好……日子嘛,是你们自己过,只是这条路会比较难走,你们自己决定了就好。”徐清婉的目光从何煦脸上缓缓移开,落回凌予阳身上。 何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心里沉甸甸的。他忽然想起凌琤偶尔提起童年时,语气里那种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失落。他鼓起勇气,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试探:“我以后,会和凌琤哥一起孝敬您的。” 徐清婉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何煦。那双曾经在冰场上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浑浊,里面翻涌着何煦看不懂也读不透的巨浪,有痛楚,有追悔,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疏离。她张了张嘴,声音突然变得干涩而喑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锈迹:“我……我不需要他孝敬,他也没必要把我当成他的责任……我虽然生了他,但从未养过他、爱过他。” “为什么?”何煦情绪有些激动,声音提高了一点,对于徐清婉的态度,他越看越不明白。 徐清婉叫来护理人员,把凌予阳带了出去,房间里霎时只剩下她和何煦两人。窗外的暮色沉沉压下来,将疗养院的白墙染成一片灰蓝,只有窗台上那几盆花草的绿叶在微弱光线下泛着生机。护理人员轻轻带上门,脚步声渐远,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何煦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徐清婉没有立刻回应何煦那句质问,她缓缓转过身,背对着窗户,面庞在阴影里显得苍老和疲惫。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台边缘,指节泛白,像是要将那些陈年旧事从心底硬生生抠出来。“为什么?”她重复了一遍何煦的话,声音低哑如砂纸摩擦,“你知道尚诗淇的事吗?”何煦点头表示回答。 “这种事情,当年我也经历过一次。”她抬起眼,目光空洞地越过何煦,投向虚空的某处,“只是我没有她那么幸运,有爱她的家人,愿意帮助她重新开始。”何煦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屏住呼吸,听着徐清婉用平静得可怕的语调讲述那个深埋在她心里三十多年的秘密; 当年的徐清婉,何尝不是天之骄女,虽然她母亲早逝,但从小到大,她的爸爸和后妈对她也算尽心尽力。十九岁的她已经包揽了国内大大小小无数的冠亚军。而凌曜的镜头也像长了眼睛似的,总是跟着她的身影转。然后就在她意气风发,爱情事业双丰收的时候,她被她最信任的队友用一杯柠檬水送到了一个富二代的床上。而最令她崩溃的是,事发后,她的爸爸和后妈却选择息事宁人,要她闭嘴。 她不依,找领导、找警察,她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用尽全力挣扎,却发现自己被无形的网越缠越紧。她的队友早就不见了踪影,有人说她已经被家人安排出国了,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侵犯自己的男人到底是谁。 她的挣扎在别人眼中成了疯癫的证据,最终她被自己的家人,以一纸精神鉴定书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精神病医院,随后徐家举家移民海外。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她每天浑浑噩噩,一待就是六个月。当凌曜终于找到她,把她接出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和尚诗淇相比,她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因为凌曜从来不曾放弃过她。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像冰冷的雨滴敲打着窗棂。“那六个月……每一天都是地狱,等我出来,发现自己怀孕时,只觉得天旋地转,那是……耻辱的烙印。”徐清婉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刻骨的痛楚和恨意。随即她看了何煦一眼,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下去;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生下来,只是医生说,在精神病院的日子把她的身体消耗得太厉害了,引产会有很大的危险。凌曜是个好丈夫,婚后他用自己全部的爱去抚平徐清婉内心的伤。他也是个好爸爸,一直把凌琤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生活看似恢复了正轨,徐清婉也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最后在凌家人的安排下,进了花滑队开始她的执教生涯。只是,每当她看到凌琤的脸,她还是会想起她所经历的事,好像能透过那张脸,看到当年对她犯下恶行的那个恶魔。 何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徐清婉苍白的侧脸在暮色中微微颤抖,“我恨这个孩子。”徐清婉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何煦的心底,“他是我最不堪回首那段岁月的见证,每一次看到他,都让我想起那个肮脏的夜晚,想起在精神病院那些被锁链绑在病床上的绝望……我没办法爱他,何煦,我做不到,我甚至……连抱他一下都感到窒息。” 她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何煦震惊而痛楚的脸上。房间里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别再说什么孝敬和责任了,我和凌琤……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母子缘分。他如今有你,有他自己的生活,这就够了。而我……”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就让我一个人,守着这些过去,安安静静地……烂在这里吧。” 何煦终于明白,那些冷漠都是深不见底的憎恨和自我放逐。他看见她眼角有泪光一闪而过,但很快被倔强地压了回去。“徐教练,您……”他喉咙发干,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哽住。眼前的徐清婉和冰场上那个雷厉风行的教练像不同平行世界的两个人,一个是聚光灯下锋芒毕露的战士,一个却是尘埃里蜷缩的孤影。 从疗养院出来的时候,凌琤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斜倚在车上,头发被晚风吹得有些零乱。他的脸低垂着,手机屏幕一点微光映在眉间,在他的眼中蓦然浮起了无数细碎的星芒。那个因为母亲冷淡而偷偷自卑的少年,那个拼尽全力想得到一点母爱的少年,原来一直活在这样一个巨大的谎言里。他敬爱的父亲,用一生的温柔和谎言,为他筑起了一道墙。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母亲的噩梦。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背负这一切。何煦突然很想抱抱他,想要用所有迟到的,亏欠的,未能及时给予的暖意和爱去填补他过往三十年孤单岁月里空旷的回响。 第90章 爱无需回应,也岁岁相伴 摄影展的前一天,何煦收到了一封特别的邀请函,来自凌琤。没有火漆,没有丝绒相册,甚至没有精美的卡纸,只有一个朴素的纯白色信封。信封上,是凌琤惯用的钢笔,一笔一画,带着个人书写习惯写下的收件人姓名和地址。 抽出内页,是一张同样朴素的米色信纸。整封信,从称呼到落款,每一行字,都是他亲笔所写。墨色深浅略有变化,偶尔有小小的停顿的墨点,字迹或许不如印刷体那般完美无缺,却充满了温度和爱恋; 想了很久要以什么样的方式邀请你来看这场摄影展。最终决定,就像跟你聊天一样,写封信给你。 这不是什么宏大的展览,它更像是我写给你的一封长长的、笨拙的情书。而每一张照片,都是情书里的一个字,一句心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呢?就从那年元宵的灯会开始吧,你站在冰雕群中对我回眸,就是在那毫无防备的刹那,我的心被彻底照亮、击穿、融化。 悸动来得太短,短到来不及思考,却又那么重,重得足以改变我看向世界的角度。 他们说爱上一个人需要理由,但对于我来说不是的,爱上你,是在无数个这样的瞬间。 取景框里;阳光恰好吻上你的睫毛,将尘埃都染成金粉,我的心跳,第一次与快门声同频。 暗房红灯下;你的轮廓在显影液里,如同初生般缓缓浮现,我屏住呼吸,像在迎接神谕。 暴雨骤停时;整个世界倒映在水洼中,破碎又圆满,我用镜头捕捉你转瞬即逝的完整。 街头巷尾;那些未曾预演的欢笑、泪水或沉默,在镜头前袒露无遗,我按下快门的手微微颤抖,像触碰了滚烫的灵魂。 这些瞬间,细碎、寻常,却又如同散落在时间长河里的珍珠,被我的镜头一一拾起、珍藏。 这些年,我一个人背着相机,走过很多地方。 拍过日出的磅礴,也拍过雨巷的寂寥。 拍过闹市的繁华,也拍过城市角落无人问津的微光。 我以为,那些关于瞬间的故事,终究会变成遗憾,慢慢模糊、泛黄、最后尘封。 但你回来了! 我想把这些年独自走过的路、看过的光,错过的你,都铺陈开来。 每一张照片,都是在我在没有你的日子里,笨拙地、执着地,写给你但未寄出的信。 它们是我九年光阴的足迹,是我未曾熄灭的思念,是命运最终给予我的、最慷慨的圆满。 等你,在光里! 看完邀请函内容,何煦深深地低下了头,双手捂住了脸。肩膀无声地起伏着,指缝间,有泪水渗出,沿着手臂滑落。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未曾真正了解的那九年时光的密室。让他看到了在分离的岁月里,凌琤是如何在镜头后独自跋涉,如何在每一个瞬间里刻下他的名字,如何在漫长的寂静中守护着那份未曾熄灭的爱火。 这天,何煦没有回云鼎四季,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他还未从凌琤那封情书的巨大冲击,以及被如此深沉而长久地爱着、思念着的震撼中缓过来。指缝间残留的湿意已经干涸,但眼眶的酸胀感仍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弥漫开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疼。原来,那九年的时光并非无声的空白,而是被凌琤用镜头和思念,一笔一画,写满了无声却滚烫的爱意。 他登录了一个九年不曾登录的账号,翻出了最近的一个订单。那是他当年定制的一对莫比乌斯环戒指,内圈刻有他和凌琤两人的名字首字母。当年是想等事情都尘埃落定后再亲手送给凌琤。可世事无常,他甚至都没能等到戒指做好,就连同他未曾说出口的誓言,一起被尘封在记忆的角落。 他试着联系了客服,值得庆幸的是,如果客户一直未取货,店里会为定制客户保存十年,今年刚好是最后一年,还好,他回来了。和客服约定好取货时间和地点,他才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了凌琤:“我今天不回去了,明天,我也有惊喜要给你,明天展馆见!”凌琤应该还在展馆做最后的确认,过了很久才回“明天见”三个字。这次,他没有追问为什么不回家,因为他知道,这次说的“明天见”,明天就一定会见。 何煦洗漱完躺在床上,心里涌动的,不仅仅是去看一场展览的期待,而是去赴一场迟到了九年,终于等到的两个灵魂的交融。他要带着这枚迟到的信物,站在光里回应凌琤。那九年错失的瞬间,不该再是遗憾的注脚,而应是重逢的序章。 何煦到的时候,展厅空无一人,他狐疑着走了进去,展厅的灯光是精心调试过后暗色调,像浸在浅水里的黄昏。入口处立着一块哑光黑的展板,烫金字体印着展览主题:“瞬间”,下面是一行小字:“我用镜头一遍遍呼唤你的名字”。 四个展区光线依次递进,从灰暗到暖黄,像一场缓慢的日出。何煦驻足在一组名为《岁岁》的作品前,那是九年间,每年冬至的清晨,在同一扇老窗边拍下的霜花。从第一张的霜刃凌厉到最后一张,冰晶舒展成羽翼,托着一线初升的金光,温柔得近乎神迹。没有文字说明,但九副并置的画面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告白:即使你不在场,我依然替世界记住它年复一年的模样。 转角处,一面墙只挂着一幅巨大的作品:《无寄》 画面中是千万封信堆积成的山谷,在暮色中泛着陈旧的纸黄。每封信的封皮都是空白。旁边是手写便笺:“九年,拍了三万六千张‘想给你看的瞬间’。它们成了三万六千封未写地址的信。爱无需投递,存在本身已是回响。” 展厅最深处,没有悬挂照片。只有一束光,打在展台上一本摊开的、皮质斑驳的旧速写本上。 7月22暴雨,池中白荷未谢——像你倔强的样子。 4月15旧书店,老人读情书的手在抖——想起你指尖的温度。 12月11雪夜路灯,飞蛾扑向光——多像我们当年的莽撞。 ………… 最后一行是新的字迹: 今日晴,你站在这里读这些文字。原来所有未说之爱,光阴都替我刻成了碑。爱是琐碎日常里千万次的默念,无关你是否听见。 最后一个展区,整个展区只挂了一个人的照片。 少年穿着冰蓝色渐变考斯滕,身体在空中绷成一条直线,衣角被风掀起,眼神锐利得像要刺破空气,背景的观众席模糊成一片暗色块,只有他是清晰的焦点。那是何煦在芬兰夺冠的那一场比赛,镜头定格下的那个瞬间,少年永远在冰上飞驰,带着风,带着光,凝固成永恒的青春。 展区的寂静被脚步声打破,凌琤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手中还握着布展用的软布,目光却比灯光更灼热,直直落在他身上。“这张照片,”凌琤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我偷拍的,从记者区。那时我想,哪怕你永远不知道,我也要留住你飞起来的样子。”何煦转身,眼眶通红,从口袋中缓缓拿出一个蓝色锦盒打开,莫比乌斯环在幽暗中泛着温润银光。“我迟到了九年,你现在还愿意为我戴上吗?” 凌琤的呼吸骤然停滞,目光从戒指盒上移开,缓缓对上何煦盈满水光的双眼,此刻映着莫比乌斯环的银辉,像被点燃的星火。他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颤,轻轻抚过那温润的金属环圈,仿佛触碰的是九年时光的缺口。“愿意,”他声音沙哑,几乎不成调,接着也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但你好像抢了我的台词。”何煦先是一惊,随即又了然地笑弯了眉眼。 凌琤张开双臂,将何煦拥进怀里,他们紧紧地相拥,就在吻即将落上彼此唇上时,礼炮的轰鸣突然在耳边炸响,何煦下意识地往凌琤怀里缩了缩。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后展厅的门就被猛地打开,一群熟悉的面孔涌了出来,手里举着彩带和气球,笑闹声瞬间填满了安静的走廊。何煦抬眼看向凌琤,他的眼里映着他的影子,亮得像星星。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那些曾经过不去的坎,那些深夜里辗转难眠的挣扎,都在这一刻有了温柔的回响。所谓幸福,是在经历过漫长的冷眼与荆棘后,终于能和爱的人在阳光下牵手。是即使带着满身伤痕,依然能够坚定地走向彼此,并且,被这个世界温柔地拥抱。 摄影展最后的灯光熄灭,凌琤和何煦走出空旷的展厅。刚才的人声鼎沸如潮水退去,只余下墙壁上那些“瞬间”在幽暗中闪着微光。何煦悄悄握住了他的手,他随即回握,掌心温热而熟稔。他们就这样并肩踏入了城市夜晚的柔光里。路灯光晕在晚风里微微摇曳,在脚下拖出两道细长的影子,渐渐融合在一起。 晚风带着初夏的微醺,吹动他们额前的碎发,也拂过他们紧贴的脸颊。他们就这样的路灯下紧紧相拥,仿佛要用力将错失的光阴从时间的缝隙里找回来,融入这个拥抱的温度。路灯下那两个交缠的影子曾孤独地延伸了九年,彼此在时光的河流里遥遥相望。而此刻,它们终于重叠,融为一体。它们会越走越近,越缠越紧,共同奔赴漫长而甜蜜的归途。每一个并肩的瞬间,都将是对那九年遥望最深情的偿还。 全文完 第91章 尚诗淇[番外] 尚诗淇赤身**地在自己住的酒店床上醒来,头痛剧烈地撕扯着,昨夜……记忆如深水里的碎片,模糊不清又浮浮沉沉。她只捕捉到一些零星的画面;光影交错的会所、交杯换盏的男男女女,再然后……推搡着她的男人,两个?还是三个?她记不清了。她猛地坐起身来,看着凌乱的房间和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种痕迹,一阵恐慌攫住了她。昨晚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她在地上捡起自己的包,取出电话,拨打了程悠悠的电话,“悠悠,我们昨晚不是一起回酒店的吗?”电话刚一接通,尚诗淇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程悠悠有些嗔怪的声音,“你还好意思说呢,我从洗手间出来,你已经走了,我还发微信问你呢,你看看你自己怎么回答的?” 尚诗淇颤抖着打开了她和程悠悠的微信窗口,里面赫然躺着一行字“你先回吧,我今晚有艳遇,不用管我了”。这行字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寂静的房间里轰然炸响。手机从手中落下,里面隐约传来程悠悠的声音,但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她转头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张拍立得和一沓钱,照片内容是她和一个男人不雅的照片,男人只露出背影,但她的脸清晰可见。 尚诗淇猛地躺回床上,目光空洞地望向天花板,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她以为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了,但没想到的是,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收到一张那个晚上的照片,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姿势甚至是;不同的男人。照片每天都会换个手机号发到她的手机上,等她再打过去,对面却已经提示是空号。她就这样被精神折磨了整整一个月,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联系。她觉得自己再没有脸见家人朋友,更是愧对廖川。她以为这已经是最糟的情况了,但没想到让她更崩溃的事情又发生了——她怀孕了!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在经过内心痛苦的挣扎后,她用最决绝的方式和廖川分手、和朋友告别,离开了她最爱的冰场。她吞过药,也割过腕,但都被及时救了回来,只是到医院,所有的事情都瞒不住了。 “淇淇……”母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不堪,“你怎么那么傻啊,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啊?”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祈求,她希望女儿能给她一个答案,她完全不明白,这深不见底的绝望从何而来。尚诗淇看着哭肿了双眼的母亲,只能无声地流泪,她要怎么回答呢,她自己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站在母亲身后半步,背脊佝偻着,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脊梁。眼神里是更深沉的茫然和一种被巨大打击震懵后的钝痛。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哥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单带着怒气闯了进来“醒了?”他的声音又冷又硬,“你行啊!真行!吃药?割腕?你玩得够大啊!”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告诉我,是不是廖川?孩子是不是廖川的?” “孩子”两个字如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凝固的空气里,病床上的人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哥哥的怒视,也避开父母瞬间变得更加困惑和迟疑的目光。 母亲的手颤抖着覆上她的额头,冰凉的温度让尚诗淇瑟缩了一下。“淇淇……别怕,妈妈在这儿,”母亲的声音支离破碎,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绝望的祈求,“告诉妈妈,是谁……都是谁干的?”父亲佝偻的背脊微微晃动,他向前挪了半步,嘴唇翕动,却只发出一声浑浊的叹息,眼中那深沉的钝痛化作浑浊的泪光。哥哥见她不答,胸腔的怒火再次翻涌,他一把将报告单摔在床沿。他低吼道,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尚诗淇!我们这些家人在你眼中就那么不可靠吗?发生那么大的事,你选择去死也不愿意寻求家人的庇护,你以为沉默就能抹掉一切?孩子……是不是廖川,只要你一句话,哥哥帮你去剁了他。”说到最后,他声音放缓下来,带着一丝心疼,作为哥哥,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让他很愧疚。 “不是……”尚诗淇的睫毛剧烈颤动,空洞的瞳孔深处裂开一丝微弱的光,像是溺水者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她缓缓转过头,目光掠过父母惨白的脸,落在哥哥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上。嘴唇艰难地开启,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不是廖川……”她停顿了一下,喉头滚动,咽下翻涌的苦涩,“那晚……我记不清了……我就喝了一杯酒精含量不高的果酒,然后就……”记忆的碎片尖锐地刺入脑海,会所里迷离的灯光、酒杯碰撞的脆响,还有床头柜上那一沓肮脏的钞票——一切都指向一个无法逃脱的深渊。 尚诗淇说完全部经过,母亲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捂住脸瘫坐在椅子上,父亲则踉跄后退,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哥哥的怒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骇然和怜悯,他蹲下身,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诗淇,我会帮你查清楚……找出那么个畜生。”尚诗淇却猛地抽回手,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枕头,闷闷的哭泣声从布料中渗出,带着彻底的崩溃:“查什么?……我连是谁都不知道……我脏了……我毁了……”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脚下碎裂,而家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既痛又暖,却无法填补那无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