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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他的选择

作者:经年梦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凌琤在凌晨五点醒来,他伸手摸索,指尖触到了枕边的手机。屏幕的光芒在黑暗中过分刺眼,他半撑起身,眯起眼睛,忍着酸涩,目光急切地看向屏幕顶端——通知栏空空如也!他不甘心地又打开了对话框,依旧只有自己昨夜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后面再也没有新的字迹。他颓然放下手机,屏幕的光骤然熄灭,黑暗又汹涌着包裹下来。他仰面躺下,身体重重地沉入被褥里发出闷响,期待却无声熄灭。


    晨光点燃天际,光从窗帘缝隙中悄然渗入。凌琤的眼皮被这光线刺得微微发颤,他依然仰躺着,一动不动,任凭晨光一寸寸爬上床沿,照亮他疲惫的侧脸。突然,手机在枕头下面突兀地震动起来,嗡鸣声在死寂的房间格外惊心。凌琤的心猛地一震,几乎跃出喉咙——何煦?屏幕亮起的瞬间,那点卑微的希冀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泄得干干净净。屏幕上赫然跳动的,是徐清婉的名字。他木然地划开接听,徐清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谨慎:“一会来训练基地接我吧,你爸爸忌日快到了,我怕到时我在外地比赛赶不回来,今天我们一起去给他扫个墓吧?”


    接起电话听到徐清婉声音那一刻,凌琤就感觉今天的她很反常,爸爸去世这几年,向来都是各自扫墓,很少会一起去,更别提像今天这样特地约好一起了。他回了个“好”,挂了电话。


    凌琤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晨曦的光斑在眼前晃动,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徐清婉那句“一起去扫墓”像根细针,反复扎进他混沌的思绪里——今天这突兀的邀约背后,藏着什么?他试着拨打了何煦的电话,手机提示对方已关机,难道是和自己进山那次一样,手机发生了什么意外?那点未熄灭的期待混着徐清婉的反常,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走向浴室,镜中的脸苍白而憔悴,眼下的乌青像泼开的墨迹。他胡乱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凉意让他打了个激灵——去训练基地的路上,他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徐清婉的谨慎语气里总透着股说不清的意味。


    停了车才发现,他习惯性地径直把车开到了基地后门。车窗外,他仿佛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奔着他而来,脸上漾着明快的笑容,如同穿透阴云的一束光。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拨通了徐清婉的电话“我在后门,你直接过来吧!”


    徐清婉从后门出来,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开后门来了?”“习惯了”凌琤没细想,脱口而出。徐清婉的眼神在凌琤脸上停留片刻,那若有所思的探究让凌琤脊背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针扎透。他下意识握紧方向盘,重新发动车子,沉默地汇入车流。


    夏日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开阔的墓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阳光烘烤过的、浓稠的暖意,混合着茂盛青草、松脂以及泥土略带腥气的土腥味。蝉鸣像背景音,从四面八方浓密的树冠深处传来,高亢而单调,衬托出一种更深沉的寂静。


    凌琤把一束小雏菊放在墓前,蹲下身来开始拨墓碑四周的野草。徐清婉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墓碑上那张凝固在时光里的熟悉面容。空气里的热浪裹着寂静,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凌琤,”徐清婉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仿佛在斟酌每个字的分量,“你爸爸把你教得很好,我很开心你成长为一个很善良、很优秀的人。”


    凌琤拔草的动作顿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温情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胶着在父亲照片下方那冰冷的日期上。“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干涩。


    “这些年,我没有尽过做母亲的责任,从来没有教导过你。”徐清婉走近了些,停在他斜后方,“你可以恨我、怨我,甚至是不惜一切手段报复我对你的冷漠,但是……”她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凌琤的反应,“你能不能放了何煦?”


    “何煦”两个字像尖锐的刺刀一样精准地扎在凌琤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骤然翻涌的迟疑和狼狈。他盯着徐清婉,试图从她那张妆容精致、表情冷漠又平静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端倪。“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不自觉地紧绷了,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


    徐清婉像是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微微蹙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漠神情:“何煦已经提前开始进入封闭训练了,他答应了我,以后会安心训练,不会再让别的人或事扰乱他的心绪。”她的目光扫过墓碑,又落回凌琤脸上,“放手吧,如果你爸爸还在,他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走上这条满是荆棘的路。”


    凌琤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驱散了夏日阳光带来的暖意。徐清婉的反常、何煦的失联、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他手指用力抠进泥土里,指尖传来粗粝的凉意,试图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怒意“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不管要怎么样,让他自己亲口告诉我。”


    徐清婉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远处层叠的墓碑,声音不带半点情绪的平缓:“何必呢?凌琤,何煦已经向我保证了,以后的所有心思只会放在花滑上面。”她顿了顿,仿佛在给凌琤消化这句话的时间,然后才缓缓转回头,眼神冷漠地盯在凌琤瞬间失血的脸上,“他选择提前封闭训练,就是为了彻底斩断干扰,不要让你的执念,影响他的前途。”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凌琤的耳膜,扎进他死死压抑着的心脏。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那刺骨的寒意冻结,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连指尖抠进泥土里的痛感都变得麻木。阳光依旧炽烈地烤着,蝉鸣依旧聒噪地响着,可他却像被骤然抛进了冰窟,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徐清婉只是漠然地看着他,看到亲生儿子如此痛苦的样子,脸上竟没有一丝心疼的表情。和昨天何煦痛苦时,她慈母般安抚的样子截然不同,让人不禁怀疑,到底谁才是她的儿子。


    “我的……执念?”凌琤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砂砾,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来,膝盖却一阵发软,趔趄了一下才勉强稳住身体,沾满泥土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让他混沌的脑子找回一丝清明。他死死盯着徐清婉那张妆容完美、表情疏离的脸,眼睛因为充血而泛红,“这是他亲口说的吗?”


    “有区别吗?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徐清婉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也听不出半点情绪地说道:“十**岁的感情就是这样,它可以在一个默契的眼神里萌芽,日常不经意的触碰中升温。但它也同样可以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中毫无预兆地画上句点。”


    “除非他亲口对我说,不然我不会放手。”凌琤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逼视着徐清婉那张毫无波澜的脸说。


    “他穷尽一生的梦想就是站上那个最高的领奖台,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你这样执迷不悟,是想要毁了他吗?”徐清婉提高了声音,迎上他灼人的视线,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怒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你们的事隐藏得很好吗?要不是我拦着,何煦现在不是在封闭训练,而是被花滑队扫地出门了!”


    徐清婉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凌琤的心上。原来如此,原来突然取消的休假,那日渐减少的联系,那个他眼神里无法掩饰的疲惫、挣扎和疏离……根源在这里。他可能也经历了漫长的沉默与挣扎,但最终他选择了他的花滑,选择了那条能通往无上荣誉的道路。


    凌琤想起两人确定关系那天,何煦未说完的话,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说的“如果以后……”是指现在这种情况吧,恋情曝光,不得不二选一的时候。如果当时让他说完,结果会是怎样呢?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今天的结局,自己会不会那么义无反顾呢?也许也是会的吧,毕竟当初爱上他的时候,自己就像一只飞蛾,看见了自己的光。


    凌琤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一直以来所有的坚持骤然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尖锐、更彻底的痛楚。那些两个人一起憧憬过的未来、那些关于两个人各自奋斗再努力靠近的计划,在前途与荣誉面前都不值一提。就连这份感情本身,也会成为他光明前途上的污点和拖累。他们这样的爱情,脆弱得不堪一击。它或许能抵挡时间和距离的考验,却在世俗道德准则面前粉身碎骨。


    凌琤颓然地坐下,像小时候无助难过时靠在爸爸肩膀一样靠在墓碑上。他渐渐平静下来,不再看徐清婉那张冷漠的脸,眼神看向不知名的远方说道:“既然他已经做了选择,你为什么还要找我?”


    徐清婉微微侧了侧头,目光重新投向远处层叠的墓碑林,仿佛在欣赏什么风景。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得不带一丝涟漪“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承诺,当着你爸爸的面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何煦面前。”凌琤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释然之后的自嘲,“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害他。”


    徐清婉不再看他,她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襟,仿佛刚才只是谈论天气般轻松。“该回去了,”她语气平淡地宣布,转身离开墓地。凌琤依旧靠着墓碑,一动不动。风卷起地上的草屑,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青草和泥土腥味的空气灌满胸腔,却填不满那个骤然坍塌的空洞。他撑起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浮的云端。该走了,这里埋葬的不仅是父亲,还有他那场短暂到可笑的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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