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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作者:经年梦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训练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冰刀反复切割冰面发出的“嚓……嚓……”声,单调、锐利得,如同时间本身在寂静中被凌迟。


    何煦站在冰场中央,像一座孤岛,冰面倒映着他模糊的身影,像另一个被困在寒冷深渊中的自己。他脚下发力,冰刀刮过冰面,身体开始加速滑行。风声在耳边呼啸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肋骨。他猛地拧身,点冰起跳——身体在空中急速旋转,一周、两周、三周……时间仿佛被冻住,世界只剩下旋转的眩晕感。就在第四周快要完成时,一股细微但清晰的失重感攫住了他。


    “咚!”沉闷的撞击声,何煦整个人侧摔在坚硬的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眼前瞬间发黑,半边身体都麻木了。他缓慢地爬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内心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不是训练的疲惫,不是摔倒的淤青,是一种更深更空的东西,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慢慢远离,只留下他一个人搁浅在这片寒冷的白色荒漠上。凌琤那些细微的温度和声音,曾是这片寒冷里唯一的薪火。可现在,指尖下只有一片冻透骨髓的坚硬和死寂。他背靠着挡板,身体缓缓滑坐下去,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原来最深的孤独,不是身处无人之境,而是你曾拥有过星辰环绕的宇宙,如今却被放逐到了连回声都拒绝返回的深渊。


    八月初,全队正式进入封闭训练,备战九月中旬开始的各项比赛。整个花滑队几乎全员归队,除了尚诗淇和廖川。尚诗淇退队后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廖川的假期无限延长,已经有新人顶替了他双人滑的位置,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种情况几乎是默认退队了。


    何煦几乎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日子,没有网络,没有手机,但他对外界的消息也不再感兴趣了。亲人、爱人和朋友他都没有了,外面的世界即使天翻地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封闭训练的日子漫长而单调,他像是训练馆里的幽灵,游荡在冰场边缘。“凌琤”那个只是想想都会让他痛彻心扉的名字,像一个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的呼吸。何煦只要一想到自己用了自己最讨厌的方式——不告而别、不了了之——来结束他们这段感情,他就抑制不住心底对自己深深的恨意,想必,凌琤也是一样的吧!


    窗外的蝉鸣依旧嘶哑,和上周、上上周听起来一模一样,单调得令人心慌。凌琤瘫在沙发里,目光空洞地看着桌上那几袋已经过期的零食,都是何煦喜欢吃的。他依稀还记得那天,何煦走的时候,他让他带回训练基地,但何煦说“下周回来吃吧,基地不让带零食”。但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到过这个家里。凌琤拿起遥控器,无意识地换着台,体育新闻里播报着几天前的赛事结果,他却觉得那仿佛是上个世纪的旧闻,熟悉又遥远。他感觉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黏稠的琥珀里,外面世界的光影流动都隔着厚厚的松脂,缓慢得令人窒息。仅仅过去了不到一个月,他却感觉像是跋涉过了一片无边无际、荒芜而寂静的沙漠。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凌琤茫然地环顾四周,有那么一两秒,他甚至无法分辨声音的来源。最终,他在沙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被自己遗忘已久的手机,来电显示章皓,他划开接听,电话那头传来章皓略带急切的声音:“凌琤,你能联系上何煦吗?我打他电话,一直关机状态。”那个名字像一柄沉重的钝器,毫无征兆地狠狠砸在了凌琤的心口,让他几乎喘不上气。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绪才缓缓开口:“他开始封闭训练了,不能带手机。”


    “我这边有他妈妈的消息了,在滇城边境的一个小村子,还不确定是不是她,可能会有点麻烦。”从章皓急切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应该是个不小的麻烦。


    凌琤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湿的棉花,他用力吞咽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滇城边境?具体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的章皓似乎犹豫了一下,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具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情况有点复杂,我现在马上回律所,一会见面说吧。”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焦灼和谨慎混合的意味,“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应该和人口买卖有关,而且那边环境比较偏远,信息不畅。我这边托人查到的线索指向那里,人目前应该是安全的,可能需要有人过去一趟,何煦他……”章皓顿了顿,似乎斟酌着用词,“你……你能想办法联系上他队里的人,或者教练吗?至少得让他知道个大概,我怕影响他训练……”


    “我现在马上过来,见面说!”凌琤挂了电话,甚至来不及收拾一下自己,拿起车钥匙就往章皓律所赶去。


    章皓见到凌琤的时候几乎不敢认,站在他面前的,哪里还是两个月前那个清爽利落,带着蓬勃生命力的阳光大男孩。眼前这个人,胡子拉碴,眼神空洞、疲惫,甚至带着一种麻木的呆滞。曾经飞扬的神采被一种沉重的、挥之不去的阴郁所取代。


    “凌琤?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章皓看着他深陷的眼窝里那浓郁的荫翳,面露担忧地问。凌琤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惯常的、随意的笑,但那弧度只扭曲了一下便凝固了,比哭还难看。“没事,只是最近没有睡好!”


    章皓脸上担忧的神色不减,好像并不相信凌琤所说的“没有睡好”的托词,他倒了一杯水放到凌琤面前说:“你要是今天状态不好,我们换个时间,或者……”,“不用,我可以,不能再拖下去了,何煦找了他妈妈大半年了。”凌琤打断了章皓未说完的话,说起“何煦”这两个字时,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痛苦的神色。章皓被他突然的打断止住了话头,捕捉到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痛苦神情,猜想他的颓废大概率和何煦有关,但他既然不想说,自己也不好再继续追问。


    章皓叹了口气,目光回到桌上的文件夹。他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压抑的空气:“线索是从一个边境线人那里来的,何煦妈妈疑似出现在滇城一个小村子,那边靠近国境线,山高路险,据线人传来的资料,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凌琤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呼吸骤然急促。何煦现在封闭训练,九月的比赛近在眼前,如果现在告诉他这个消息,无疑是又逼着他在亲情与花滑事业之间做选择,不管他怎么选择,余下的人生,都是遗憾。同样的痛苦,他不想让他再经历一次了。“帮他找回妈妈”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凌琤脑海里发了芽。没有别的期待,也不是为了感动谁,甚至不需要让何煦知道,只是单纯地想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凌琤抬头看向章皓,眼底那片荒芜的沙漠里燃起一丝决绝的火星:“这个消息,暂时不能让何煦知道,如果需要有人去滇城……”他顿住,喉结滚动,干涩的喉咙里挤不出一个字,只死死盯着桌上那杯水,水面晃动的倒影扭曲成何煦在冰场摔倒的模样——孤独、破碎。“我去……我去帮他把妈妈找回来!”


    章皓想要劝阻,滇城边境那地方,鱼龙混杂,环境复杂,根本不是凌琤能应付的。“凌琤,你冷静点听我说,那地方……”他试图让凌琤明白其中的凶险。


    “章律师!”凌琤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打断了他。“他现在不能分心,一点都不能。接下来的比赛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拜托你,先不要告诉他,我先去看看,会见机行事,也会好好保护自己。”凌琤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坚定异常。


    章皓沉默了半晌,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他看着凌琤,眼前的青年依旧憔悴,可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好吧”章皓最终妥协了,从认识他们俩以来,他就发现,关于何煦的事情,凌琤有一种近乎偏执坚持。他知道拦不住,只能尽己所能。“我手上有些资料,线人的联系方式,还有那边一个还算靠谱的向导信息,但是凌琤……”他加重了语气,身体前倾,眼神锐利地逼视着凌琤,“你只需要去确认一下是不是她,你必须答应我,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我,不要擅自行动。”凌琤点了点头:“我明白。”章皓担忧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动身?”“越快越好。”凌琤没有看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仿佛穿透了律所的墙壁,望向了那片遥远而未知的边境群山,“就今天。订最近的机票。”


    凌琤从章皓办公室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承载着希望与凶险的文件袋。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被轻轻关上,隔绝了章皓忧虑的目光。凌琤站在空旷冷清的走廊里,文件袋粗糙的质感硌着他的掌心。他低头看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口粗糙的线绳,那里面是通往何煦母亲、通往一个未知险境的地图,也是他为自己和何煦之间画下的、最后的句号——一个用行动而非言语书写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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