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琤进山的那段日子,何煦终于不再找借口外出了,他好像回到了认识凌琤之前的生活,除了训练还是训练。训练间隙,何煦会独自坐在场边,手机屏幕亮着,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刷新着那个可能毫无变化的界面。山里信号飘忽得像捉摸不定的风,有时一条消息要辗转许久才能送达,等待变得具体而煎熬。徐清婉好几次走过,都看见他这副模样,眉头微蹙,专注得仿佛那小小的屏幕里藏着整个世界的回音。队友们起初还打趣两句,见他只是沉默地笑笑,眼神却依旧粘在手机上,久而久之也便默契地不再打扰。
时间转眼来到了六月底,大家没有等来尚诗淇归队的消息,却等来了她退队的消息。这一消息对何煦和廖川来说无疑是一记重棒,闷在胸口嗡嗡作响。
何煦刚做完一组力量训练,正用毛巾擦着汗,手机屏幕恰好亮起,弹出的通知标题像根冰冷的针,刺得他动作一滞。毛巾从手中滑落,掉在塑胶地板上,发出轻微的闷响。他盯着那条简短的消息,几秒钟的空白后,才猛地抓过手机,指尖带着汗湿的凉意,飞快地点开详情。每一个字都看得无比清晰,却又像隔着一层朦胧的湿意,模糊得难以理解“退队”两个字的分量。
廖川就在不远处,同样拿着手机,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望向何煦,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仓促交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震惊与茫然。徐清婉站在场边,手里拿着训练日志,也看到了这条在队内网站迅速炸开的通知。尚诗淇退队的事情没有通过主教练徐清婉,而是直接向滑联递交了申请。所以这个消息对于徐清婉来说同样如晴天里炸开的一道惊雷。
在休息区的肖林看到这则通知,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动,编辑信息,然后发送:“你的生日礼物到了……请查收!”
训练结束,何煦第一时间找了廖川,问他知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毕竟他和尚诗淇不只是队友,还是情侣。“诗淇有联系你吗?为什么那么突然?”廖川没有说话,把手机递给何煦,屏幕上是尚诗淇上午发来的分手信息:“我们分手吧,走到这一步我很抱歉,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忘了我吧,不要再联系我了!”
那条冰冷的分手信息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廖川,也刺得何煦手指发僵。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廖川眼底最后一点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空茫的死寂和迅速泛起的猩红。
廖川拿回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他没有再看何煦,转身大步冲出了训练馆。沉重的自动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那声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也砸在了何煦的心上。这几年来三人相处的点滴还历历在目,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出国比赛、一起度过了很多个拂晓和黄昏。他以为他们还会一起度过许许多多这样的日子,他还记得尚诗淇和廖川回家的那个晚上,他们喝的酒,说的话,字字句句都还记忆犹新。尚诗淇的突然离场,就像地基无声塌陷,在毫无防备时,脚下的土地突然空了,没有地震的轰鸣,只有脚下一软,整个人向下坠落的失重感。你以为坚固无比的东西,瞬间化为齑粉,你却连“为什么”都没机会问出口。
晚上回宿舍的时候,何煦又在门口遇到了肖林,他看似轻松惬意地倚靠在何煦门口,刚好挡住了他回房间的路。看到何煦走近,肖林嘴角微微向上提起一个弧度,却远非一个真诚的笑容。更像是某种了然于胸的、带着玩味的牵引。眼底深处不见丝毫暖意,反而沉淀着一种冷冽的、洞悉一切的光。
“有事?”何煦的声音带着训练后的疲惫和明显的不耐烦,肖林那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你说……程悠悠能不能取代尚诗淇?”虽然是疑问句,但肖林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何煦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明白,尚诗淇如果退队,能够顶上去的无疑就是程悠悠了,只是他不明白,肖林突然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那我换个问题……”肖林停顿了一下,声音比刚才压得低一些“你觉得,我能不能取代你?”语气不再是之前那种玩味,而是一种毫不掩的鄙夷。
“欢迎你在赛场上打败我!”何煦的耐心被消磨殆尽,语气硬邦邦的,他现在没有心情应付肖林的故弄玄虚,对他的话也没做多想。肖林是有实力的,只是太急于求成,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被他取代了,也只能怪自己实力不够。不管是在赛场上还是在生活里,何煦从来都不怕输。
“好吧……如果我们有机会同台竞技的话……”肖林像是欣赏够了何煦紧绷的状态,嘴角那点虚假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好好珍惜眼前人吧……”肖林留下这句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然后没再看何煦一眼,转身沿着走廊不紧不慢地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渐行渐远,只留下何煦一个人僵立在宿舍门口,被那句意味深长的“关心”钉在原地,后背一片冰凉。
何煦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肖林所说的“眼前人”是谁,但他有预感,他肯定知道了什么,尚诗淇?廖川?抑或凌琤?何煦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一股混杂着愤怒和无力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精准地刺在何煦最敏感的神经上。
何煦回到房间,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光滑的玻璃面映出他模糊的侧影。锁屏、解锁,反复几次后他终于点开凌琤的窗口,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天前的那句“晚安”。想他!这念头像藤蔓,在寂静的夜里疯长,缠绕住每一寸呼吸。心里塞满了细碎的日常、瞬间的感受、微小的情绪——好的、坏的、有趣的、烦人的,统统都想告诉他。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很久,打下几个字“还没有信号吗?”又飞快删掉,这不问了句废话嘛。又重新输入“尚诗淇……”又删掉,何必和他说这些令人不愉快的消息呢。最终,何煦深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翻腾话语只用两个字表达“想你!”。
尚诗淇退队通知下来的第二天,廖川请假去了尚诗淇老家,虽然尚诗淇让他不要再联系她了,但他不愿不明不白就这样被分手,要死也要死个明白,他要去面对面地问一句,到底是什么原因。
休息日那天,何煦一个人回到家,家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少了一个人存在。在过分安静的空气里,何煦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凌琤依然没有消息,五天,日历上只是划去了五个数字,可在何煦的感觉里,时间像被无限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空旷的等待填满。世界像被按下了暂时键,只有他被困在这停滞的时间里。
廖川回来了,脸上是连日奔波和心力交瘁后的灰败。看着他一脸颓败的样子,何煦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他没有多问,廖川也什么都没有说。那天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喝了很多酒,何煦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已经醉得舌头打架说不清话了。
“为什么?何煦!你告诉我到底他妈为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廖川的嘶吼像困兽的悲鸣,在空旷的房间里炸开,震得墙壁嗡嗡作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门口的何煦,里面翻滚着痛苦、愤怒和无法理解的茫然。
何煦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看着好友在自己面前彻底崩溃。尚诗淇的决绝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不仅仅是退队,更是切断了所有联系,从廖川的生命里彻底抽离。那份冰冷的通知和分手短信,原来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后的“交代”。他不知道廖川去这一趟有没有见到尚诗淇,但从目前来看,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分手已成既定事实。
“阿煦,我也不想再滑冰了,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那个我想要托举的人了。”廖川安静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边已经摆满了一个又一个空酒瓶。他眼睛深陷,布满血丝,原本清亮的少年意气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死寂。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泄露出来,像受伤野兽的哀鸣。到最后也许是连日的奔波太累,也许是醉了,他身体一点点滑落,最后蜷缩在地板上,沉沉地睡去。
何煦费了点劲才把廖川弄到床上,看着好友被痛苦淹没却无能为力,那沉重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想起肖林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那句“好好珍惜眼前人”,寒意再次从脚底升起——尚诗淇的“消失”,仅仅是个开始吗?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肖林好像知道什么?
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同样疲惫的脸。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停留在那个依然没有新消息的对话框上。凌琤的头像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尚诗淇的消失,廖川的崩溃,肖林的阴影,所有沉重混乱的情绪淤积在胸口,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迫切地想抓住点什么,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哪怕只是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