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一壶浅夏……”何煦小声嘀咕着这几个字,感觉很有意思,他想,开这个店的奶奶一定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不一会儿,小姑娘举着托盘回来,旧木桌上就摆满了各种冰镇饮品,还附赠了一碟坚果。
何煦迫不及待各试了一口,冰爽甘甜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几滴汽水顺着他微仰的下颌滑落,滴在T恤领口。凌琤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眼底漾开笑意。他拿起相机,对着何煦按下快门。轻微的咔嚓声让何煦转过头,眼神带着询问。他嘴边还沾着一滴酸梅汤。暗红的液体挂在嘴角,与他那天真的、疑惑的眼神形成强烈的对比。他微微歪着头,看向凌琤的眼神带着一种懵懂的、无意识的诱惑。“咳……”凌琤轻咳一声,扭头摆弄相机掩饰尴尬“刚才在公园拍的,”凌琤将相机屏幕转向何煦,“看看?”
何煦凑过去看。屏幕上定格着他蹲在三花猫前专注的侧脸,指尖轻触着猫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发梢和肩上。照片里的他,神情是少有的放松和温柔。他又往后翻了几张,有他伸手轻挠小猫下巴的,有他仰头看着树上一只打盹的橘猫微笑的,还有刚刚在店外,他站在那块破旧的招牌前认识辨认的样子。
何煦在看照片的时候,凌琤自然地端起一碗冰粉吃,何煦看到,想要阻止“这碗我吃……过……”话还没说完,才突然想起,这三碗都被他吃过了,“过”字被他吞进肚子里,默默垂下头去。凌琤抬头看向他,一脸不解,旁边目睹全程的小姑娘没忍住嗤笑出声。
刚刚还晴朗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乌云密布,空中不时传来几声雷鸣。不一会儿,雨点就密集地敲打下来,雨滴沉闷地砸在窗上,继而如疾弦骤拨,渐渐织成了一道水幕,遮蔽了窗外的世界。
“雨下那么大,今天回不去了吧?”凌琤看看窗外,视线转回到何煦身上,打趣道。
“回不去就不回去了!”何煦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附和道。凌琤闻言,把手机推到他面前认真道:“那打电话请个假吧!”
何煦瞪大了双眼“你认真的?”看他慌张的样子,凌琤笑着点点头继续逗他“认真的,我明天一早送你回去!你们不是集训期间不是可以申请在外面住吗?要不你申请试试?”何煦这才意识到凌琤没有在开玩笑。虽说队里是有这个规定,但他一直以来都是住在基地的,突然没有任何理由地申请出去住,肯定会惹人怀疑。他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可是……”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偷偷抬眼去看凌琤,对方正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吃过的那碗冰粉,似乎浑然不在意那点小小的“间接接触”,姿态自然得让何煦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才更奇怪。
“这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就停了,你们不用担心的。”他们的对话让小姑娘听得云里雾里,以为二人是怕今天回不了家,出口宽慰道。何煦闻言,内心无比感激这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开始转移话题和她拉起了家常“是吗?你在这住很久了吗?”
小姑娘好像特别喜欢和何煦说话,干脆提了个小凳子坐到他的旁边“对啊,我出生就在这了。”小姑娘开始絮絮叨叨讲起了这个小店的故事:夏奶奶和爷爷是因为一碗冰凉粉结缘的,后来开了这家小店,在那个年代,这个小店养活了一家人。但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爷爷便发生意外去世了,奶奶守了他们的家和这个店一辈子没有离开。店名是爷爷亲自为奶奶题的字,所以即使被风化得已经完全看不清是什么字了,奶奶依然不舍得换掉。
何煦听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木桌边缘划动。夏奶奶的故事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在他心底晕开一片酸涩的温润。他想象着那模糊的店招在风雨里飘摇,承载着一个人一辈子的守候,忽然觉得空气都变得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这样漫长的时光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凌琤哥……我们下次还来这里好不好?”他突然就很想见见夏奶奶,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勇气能让一个人这样坚守一辈子。“好!”桌子下面,凌琤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
“我奶奶常说,日子就像这冰粉,看着清亮简单,熬煮的时候可费功夫啦!爷爷走了,她就守着这锅灶,守着这点甜,日子也就这么熬过来了。”此时的三个人可能都还不能理解这种靠回忆度过余生的情感有多厚重。对于十八岁的他们来说,青春的爱恋,应当如这场汹涌而来的骤雨。
窗外雨势终于显出疲态,渐渐稀疏了。几缕阳光,刺破云层,悄然抚上湿漉漉的大地。窗玻璃上,雨珠正顺着蜿蜒的轨迹缓缓滑落。何煦的视线随着窗玻璃上的雨滴滑落“雨停了……”心情忽然有些沉重,或许是因为夏奶奶的故事,或许是因为马上又要和凌琤分开了
“要回去了吗?”凌琤松开握着何煦的手,看了下时间,准备收拾东西。
“回去后,就得下周才能见面了……”何煦把视线重新转到凌琤身上,带着无限眷念。
“下周……”凌琤言辞有些闪烁“下周可能不能见面了……!”何煦看向凌琤,眼神里带着疑问。
凌琤的指尖从相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拂过。“考试结束后,我可能会去山里待一阵子,”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思索,“拍点不一样的东西。”
“什么时候决定的啊,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虽然知道是有正事要做,但一想到要分开那么久,而且山里信号也不好,可能连电话也打不通,何煦的心里就堵得慌。
“要是一早就告诉你,你今天得郁闷一整天吧。”凌琤把相机收好放进包里,起身揉了揉何煦的头“好了,我会尽快回来了,不要郁闷了!”何煦跟着起身,自然地牵上他的手,十指相扣。难怪刚才凌琤说下雨了不回去了,原来他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分离焦虑,他也想两人能多一点时间相处。
他们刚走出小店,迎面碰上两个阿姨刚好走进小店,一边走还一边高声叫道:“秋岚……来两碗冰粉!”小姑娘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渐渐变得模糊,何煦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夏秋岚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阵雨过后的城市,宛如蒸笼里倒扣着,又闷又热。何煦让凌琤把车停在离宿舍稍远的地方,陪他步行到宿舍门口,凌琤知道,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多相处一会儿。在随时随地会碰到熟人的环境里,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去牵对方的手,手臂偶尔在行走的微波晃动中,不经意擦过彼此。每一次短暂、微弱的接触,都像一小簇冰冷的火星,激起一阵隐秘的电流,沿着手臂窜向心脏,引起一阵慌乱的悸动。
凌琤和何煦慢悠悠地并排走着,何煦一会走在他左边,一会走在他右边,偶尔走在他前面,面对着他倒退着走,和他絮絮叨叨说着今天的感受。凌琤则一脸宠溺地看着他低笑不语,偶尔点头附和。影子在身后被路灯拉得很长,又在下个灯柱下猛地缩短,像两条被无形绳索反复牵扯、纠缠的灵魂。
“到了!”凌琤突然停下脚步,拉住还在倒退的何煦说,声音轻飘飘的,让人听不真切。何煦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两人在门口磨叽了很久,好在是后门,而且是晚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要是被人看到两个男人在宿舍门口腻腻歪歪、难舍难分的样子又要上八卦头条了。
“好了,进去吧!”凌琤见何煦还站在原地磨蹭,就是不肯转身,小声催促道。
“要不……我再送送你吧……”何煦垂着头,路灯的光晕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他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一颗湿漉漉的小石子,掩饰着内心的不安与慌乱。不知道从什么起,他好像得了一种叫“分离焦虑症”的病,他害怕听到类似“我会很快回来”的话,比如妈妈、比如尚诗淇。
凌琤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痒又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向前极轻地迈进半步,拉近了那点本就微乎其微的距离。“何煦……”凌琤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在这潮湿闷热的夜晚,却像带着灼人的温度。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蹭过何煦的眼角,动作珍重得像在拂拭一件易碎的珍宝。
何煦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动,倏地抬起头,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凌琤的指尖带着薄茧,那一点点粗糙的触感掠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电流般直窜心底。他贪恋这点触碰,却又因为地点而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子。
“我不会去很久……”凌琤指尖停留在何煦的耳廓边缘,没有再进一步,只是维持着这个若即若离的姿态,“我会尽量……给你消息。山里信号不好,但我会找有信号的地方,嗯?”
何煦用力地点了点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终于抬起手,飞快地、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抓住凌琤的领口将他拽向自己,在他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隐秘的勇气。
凌琤还来不及真正的感知、确认,那转瞬即逝的温热气息已带着何煦的身体向后踉跄了半步。“进去吧,”凌琤的声音更哑了,带着克制的笑意和更深的不舍。
何煦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闷热空气,转身推开宿舍楼那扇沉重的玻璃门。门内的灯光倾泻出来,瞬间照亮了他半边身影。他一只脚踏进门内,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凌琤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在路灯和门厅光线的交界处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望向他的眼睛,在暗影里异常清晰明亮。
后门的角落深处,在那最浓重的黑暗里,毫无预兆地,猝然亮起一点猩红,像一颗永不闭合的、来自深渊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