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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能干的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月亮门 显得自己多善妒似的


    萧王常住白府, 王府自修好以来,还未曾真正迎接过他的主人。


    白砚的小厮阿昭,摇身一变成了王府的管家, 为白砚管着封王时赏赐下来的一众产业, 顺道打理打理王府琐事。


    今日,王府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灯会之行整体上白砚是满意的, 送江玉织回府的路上,他们又遇到了白日里刚见过的孙承简。


    毕竟是今年的学子, 来参加灯会倒也正常。


    可是孙承简看江玉织的眼神, 白砚再熟悉不过。


    他不好叫爹娘知道, 也不好过多地向娘子打探,显得自己有多善妒似的。


    白砚没有分出半分注意给精心打理过的府邸,领着阿昭径直去了书房。


    一路上面色凝重,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阿昭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要交代, 也面目严肃地候在一旁, 等待主子发话。


    白砚沉吟半晌, 薄唇轻启, 遂又闭上,终于还是说出口了,“你去查查孙承简, 此人是本届考生, 务必将他的家境、接触过什么人,能打听的都打听清楚。”


    本届考生?还要翻人家家底?莫不是此人泄露了考题?


    阿昭顿觉被主子委以重任!重重地朝白砚一拱手, 声音嘹亮地答道:“是!定不辱命!”


    话落,扭身出去了。


    白砚面露茫然,这是怎么了?那么大声做什么?


    阿昭才刚出去, 又进来了。


    “主子,黄掌柜说把舞娘的卷宗送到白府了,见您不在,便派人来传话了。”


    “我知道了,马上回去。”


    阿昭挠挠头,犹豫着迟迟不退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还留着做什么?有话就说。”


    “恕小的多言,这个舞娘是要迎入府来么,江掌柜知道吗?若是要入府,小的好提早准备住处。”


    白砚:“……我在你眼里就是如此的?脑子不想要了就自己拿去喂吃吃。我的府中只会有一位女主人,除了玉织,不会是任何人。”


    “那就好那就好,”阿昭放松地拍拍胸脯,“小的只教了府中下人们如何伺候主母,还不曾教导过怎么对待妾室。要是主子真有此意,还得先和夫人那边知会一声,夫人再三叮嘱小的,不许您在外头乱搞。”


    白砚脸都黑了,他娘到底是怎么想他的。


    说来玉织昨日的态度也有些奇怪,莫不是听了什么人的话?


    想到这里,白砚补充一句,“再去查查京都近来有没有什么关于我的传言。”


    阿昭猛拍大腿,“哎哟我的主子啊,根本不需要查,小的早就都听过了!那外头都疯传您要娶妻了,好多人家的都在想是谁呢,还有不少想给您塞通房、妾室的。连王府出去采买的下人都被殷勤地打听过两句。您一直在宫里,小的不好擅作主张,都没给过确切的答复。”


    难怪难怪,“为何不直接拒绝?”白砚脸色阴沉得快滴水了,合着就是这小子让留言越传越广的。


    阿昭呆呆愣愣地摸摸后脑勺,“小的联系不上您,夫人又去庄子里看地去了,老爷陪着呢。派人去问,也只说不让您乱搞。小的就只好等您回来再禀报了。”


    “下回再有,一律严词拒绝,告诉他们萧王府早就有女主人了,不是他们能肖想的。滚吧。”


    “诶好,小的这就去。”


    ……


    近来江宅的鬼们大多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家中缺人打理,江玉织本想找个靠谱的牙人,买几个下人回来。


    余娘子听说了,极力推荐慈幼院的孩子们。


    十几岁的女孩子们,做些洒扫的活计自然是不在话下。余娘子首要的是想要给孩子们一个锻炼的机会,能帮上主家的忙当然更好,日后离开慈幼院也好养活自己。


    江玉织为此还犹豫了很久,家里异兽神仙鬼怪都有,就是没有人。


    真请了小娘子们来会不会不太好。


    后院的杨戬浑不在意,直言会藏好身份。作为住在这里的报酬,凡是住后院的他都会帮忙隐藏,只要凡人不贸然闯入。


    江玉织还在担心这担心那的,谛听总是能一语惊醒梦中人,不论是买来的下人还是请来的小娘子们,不都是活人吗?没甚区别。


    孩子们或许还更听话一些,外头买来的到底是不知道底细。


    江玉织恍然,遂接下了余娘子领来的第一批孩子。此前和谛听一块玩耍的钟慈安和钟慈玉也在其中。


    六七个拘谨的小娘子们,在见到谛听的那一刻,登时眼睛一亮,脸上渐渐漫上兴奋来。


    江玉织轻咳两声,企图引起孩子们注意。


    谛听像是听到什么,转身溜出去了。


    小娘子们牢记余娘子的嘱咐,要听江姐姐的话!齐齐将目光转移到江玉织脸上。


    “咱们府中要干的活不多,除后院外的其他地方都是大家负责哦。平日里也不要时时打扫,房间里只需要注意不要让灰尘堆积就好。花草每七日浇一次水,用的水待会织伞会带你们去。”


    “吃食上,厨房里食材都随便大家使用,再具体的待会儿织伞和你们说。”江玉织顿住,她看见谛听在厅堂向外的门那儿朝她摇尾巴,俨然是有什么事要说,“好啦,现在大家先跟着织伞去住处吧。”


    小娘子们齐声道:“谢谢江姐姐!”


    支走她们,江玉织匆匆走到谛听面前蹲下,“怎么了?”


    “樊楼的掌柜来了,白府的下人说他家公子着人来问你有空没。”


    “许是昨晚有结果了。”


    谛听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小声打了个嗝。


    它在樊楼游荡了一宿都没发现什么,要不是黄掌柜认出在后门休息的它是织织家的狗,准备好些吃食喂给它,恐怕它现在就在地上和江玉织撒泼了。


    可恶的织织,打包回来一大桌子菜,居然不是给它准备的!现在它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难道它不是织织最喜欢的狗狗了?


    谛听怎么都想不明白,抢走它地位的到底是谁。无论是吃吃还是哮天犬,它都没在它们身上感觉到不对。


    吃饱喝足的金小花莫名觉得背后发凉,腕上的金线微不可察地抖动一下。


    ……


    白府里,黄掌柜等候多时了。


    先是白砚从萧王府赶来,再是江玉织牵着狗和羊从隔壁过来。


    日头有些烈,晒得江玉织的身形边缘似乎都发虚了。


    白砚紧张地迎上去,“玉织感觉怎么样?快来屋里,我命人备下冰块,想来能凉快许多。”


    屋里一大盆冰块旁还摆着一架正在运转的水力风扇。


    冷气顺着扇叶的方向,幽幽地扑到江玉织身上。


    凉快是凉快了,只是……“会不会太冷了?你可守得住?”


    白砚莞尔一笑,“玉织可千万不要小瞧我,自从和你在一块后,我眼见是好起来了,如今不仅不会遍体生凉,还时常感到……燥热。”


    诡异地停顿,江玉织还以为白砚在撒谎。


    “真的?”


    “真,待只剩我们时,玉织尽可来检查。”


    “好。”


    默默在身后听着的黄掌柜,既觉得欣慰又有点子牙酸。


    谛听早习惯了,爪下踩着吃吃的牵引绳,张着嘴面对着冰块,将冷气全都吸进嘴里。


    昨个夜里,那两个出去玩了,把吃吃丢给谛听看着,它能短暂地依靠自身的威压抑制吃吃的天性,


    况且吃吃近来都没挨过饿,性子平和多了。


    后来谛听被唤走,吃吃又被扔给穗姑,穗姑不足以控制好吃吃,遂求来杨戬一块看着。


    哮天犬也爱和吃吃玩,它们来和谛听总是一块吃饭,一日三顿地好肉好菜,哮天犬已经把吃吃当作正经地酒肉朋友了。


    只是不好一直把吃吃放在别人那儿,江玉织能带上它的时候还是带上。


    黄掌柜见两位主子没有别的话要说了,这才开口,“我见江小姐和小少爷毗邻,来来往往的总从大门进出也不方便,不若从相邻的墙打一道月亮门,漂亮也便捷。”


    江宅本就是白砚名下的宅子,改动上的事,江玉织自觉不好自行决定,迟疑地看向白砚。


    白砚脸上是掩不住地期待。


    “那……好?”


    “我待会就吩咐下去,约莫两三日就能修好。”白砚飞快地安排出后续,月亮门的选址他都挑好了,就在江玉织常用的那张躺椅附近。


    江玉织愣愣地点了头。


    “小少爷和江小姐自己商议好,昨晚的舞娘我已查了个大概。”


    白砚心满意足地示意黄掌柜往下说。


    桑家瓦子也是倒霉,桑榆林的哥哥被凌迟,现如今他家的台柱子又出问题了。


    舞娘叫花月,平日里除了上台表演外,还教其余娘子们跳舞。


    樊楼和桑家瓦子长期合作,一方提供厨子膳食,一方送来歌舞娘子和说书先生。


    黄掌柜把花月送回桑家瓦子时,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留下足够花月安稳度过下半生的钱财作为补偿,又找来大夫医治花月。


    花月的手脚算是折了,就算恢复好了,也不能跳舞,稍一用力就会有再次骨折的风险。


    桑榆林人都傻了,花月是他家从小培养出来的,就这么折了。


    奈何,黄掌柜一脸讳莫如深,只说知道得越少越好。


    桑榆林自然知道黄掌柜是皇家的人,不必多说,此事必然和皇家有关。他家才刚犯了白石散和拐卖的忌讳,眼下只能压下不再追究,一五一十的交代花月的平日里都接触过什么人,这几日可有异常。


    黄掌柜办事利索,连夜分出好几拨人去私下和花月有接触的人家里打探。


    还真有不对之处。


    人死在屋里至少一天了,加之天气炎热,尸身都臭了。


    第72章 冥币 倒霉的败家子


    那人不算是花月的旧客, 但是出手阔绰,两人间的来往自然就多了起来。


    问过附近的邻里,那人是个败家子, 早些年把父母留下的偌大家产花得只剩下这么一座宅子, 这几日不知怎得又有钱了,许是找到了父母留下的其他资产?


    说这话的邻居, 眼里满是遮盖不住的羡慕。


    黄掌柜给花月准备了一处小院子,留她在那里疗养。


    花月还算乐观, 下半辈子虽不能跳舞了, 可是有人伺候着, 不再为生计发愁,好似还受到皇家的关照,倒也没有消沉下去。


    只是在收起黄掌柜给的银票时,竟在她装家当的钱箱子里发现了一摞黄纸和两枚纸折的金元宝!


    花月吓坏了,好在婢女是黄掌柜指派来的, 当即把黄纸送达了黄掌柜手上。


    黄纸是形制规整的冥币。不像破钱山上那些劣质的, 这一摞孔洞整齐, 裁剪工整。金元宝立体有形。


    江玉织二者拿在手上端详片刻, 嘴角抽搐。


    没想到这鬼还挺讲诚信,虽说用得冥币,可都是地府通行的正经货币, 还是品相上乘的那种。


    “麻烦黄掌柜照看好花月, 她此番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江玉织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忍不住心怀愧疚, 连累花月无端受难。


    附身她的鬼力量都不完整,没法控制好身体,做出怪异的举动, 致使手脚被折断。


    “自然,小姐不必忧心。”


    樊楼还有别的事需要处理,黄掌柜没有多留就告辞了。


    谛听这会子彻底凉快了,尾巴一甩就放出个隔音的结界来,爪子用力地踩了踩吃吃的牵引绳。


    一大盆冰已然只剩下半盆,再不阻止恐怕连半盆都不剩了。


    【主人,我现在可以出来吗?】


    金小花见没外人了,小声在江玉织脑中说道。


    【出来吧。】


    【嗷好!】


    一个身着金黄色衣裙,头发扎成两个小花苞的小女孩出现在江玉织身边。


    粉雕玉琢的脸肉嘟嘟的,身高约莫到江玉织的大腿处。


    若是有看着江玉织长大的长辈在这里,定然会惊叹,怎么长得和她六七分相似。


    剩下的三四分竟能看出点白砚的影子来。


    “这是?”白砚面色凝重,呼吸微滞。


    金小花牵着江玉织的衣角,特有礼貌地和白砚打招呼,“二主人好,我叫金小花,是主人给我取的名字。”


    “二主人?”


    江玉织举着手腕上的金线,有点尴尬地解释道:“嗯……小花是金线嘛,她能出现和我们都有关系,所以就这么叫着了。”


    白砚恍然,“所以她的长相也是因为此?”


    江玉织下意识地摸摸鼻子,点头。


    其实金小花出来吃饭时,她吓了一大跳。


    樊楼的膳食把小花的注意全吸引过去了,江玉织见缝插针地同小花随意聊着天。


    小花的嘴被食物塞得满满的,还不忘回答主人的问题。


    她早就对外界有一定的感知了,最近时机到了突然能说话,还有形体了。


    江玉织明白,应该是功德攒得差不多了。


    先前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周边人的一举一动。


    按照他们的关系,白砚提供给了她力量,江玉织作为载体“孕育”她。


    金小花笃定地想,主人肯定就是她的母亲,白砚就是父亲。她像是悟出了什么,自然而然地有了形体。


    对人间伦理稍有了解的小花,觉得没有父母会觉得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勉强先按自己认知里的喊着江玉织主人。


    爹娘之中,她更喜欢娘,那么爹就是二主人。


    江玉织庆幸又无奈。


    若是小花真的在外头脱口而出,称呼她娘,她怕是会呆滞当场。


    主人这个称呼实在不错。


    江玉织悻悻地向小花说,不必硬要遵照人间的要求来。


    小花乖乖地答应,并且承诺不会向别人提起。


    白砚看她矮矮一个,堪堪够到桌子的边缘,伸着小胖手要去拿桌子中间的黄纸和金元宝。


    不禁失笑,搬来边上一把有靠背的椅子,将金小花抱起来,放在椅子上沾着。


    小花冲他露出个甜甜的笑来,“谢谢二主人。”


    “织织——”谛听灵光一闪,尾音拉长,“你从樊楼打包的饭菜就是给她吃了?”


    “嗯,当时小花和我说想吃,我就给她带了一份。”


    谛听幽怨地看看小花又看看江玉织,“我还是你最喜欢的小狗吗,你自己出去玩就算了,还把我和这只蠢羊丢在一起,我还要应付哮天犬那只蠢狗,你都没想着我在家有没有吃过饭……”


    此话一出,十足地怨妇口吻。


    江玉织可不是头一次应对这样的谛听。


    以前她在外头多摸了几只可爱猫鬼,回来时谛听就会这样质问她。


    “阿听当然是我最喜欢的小狗啦,家里可是每天都给你一日三餐地准备着饭菜,不是也吃得可香了?多亏咱们阿听厉害,看的住吃吃,不然我怎么能有机会出去放松放松呢?”


    谛听垂下的尾巴,缓慢地摇晃起来,毛茸茸的脸上却还是一派严肃。


    “晚膳黄掌柜会送来饭来,特意给阿听准备了一份,便在白府这边吃了吧。”白砚的话跟在江玉织后头。


    谛听心中都不气了,可是还要维持面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骄矜的“哼”。


    “阿听哥哥,下次我再想吃什么,一定记得给你带一份。”小花认真道,“主人,这个纸和那个难吃的鬼味道是一样的。”


    一声哥哥叫得谛听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哼哼着将傻气的吃吃控制好,趴伏在江玉织脚边。


    “好,我们再去一趟那户死了人的人家。阿听,麻烦你继续看顾好吃吃,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毓秀做得小零嘴。”


    “去吧去吧。”谛听脸上尽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的骄傲感。


    ……


    尸体昨晚才被带走。


    他们从后门进入,确认无人后,再放小花出来。


    宅子里乱得很,气味也很杂,可是那鬼实在难吃,小花印象深刻,很快就确认残留的味道同出一源。


    江玉织看着小花皱着鼻子的嫌弃样,没忍住发散地想,真这么难吃?想必不是是个大恶鬼,啊,吃吃应该爱吃。


    “再去一趟府衙?现下尸身还在,最早明日才会丢到焚烧场去。”白砚看不出什么来,却也想尽力给娘子提供一些帮助。


    “方便吗?”


    “我可是萧王,在这大夏朝玉织想去那儿都可以。”白砚玩笑般地说出不着调的话来。


    江玉织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好大的威风,萧王殿下。”她揶揄道,眼中带着笑意,“那就烦请殿下开路,带我去府衙长长见识。”


    “遵命。”白砚煞有介事地一拱手,随即自然地牵起江玉织的手。


    金小花立刻伸出小手,“我也要牵。”小脸上一派严肃,仿佛要去执行什么重大任务。


    金小花夹在他们中间,还真有一家三口的意思在了。


    待出了后门,小花回到江玉织体内,牵着手的只剩下这对好像新婚的“小夫妻”了。


    府衙的侧门衙役远远见到白砚的身影,立刻躬身行礼,连盘问都省了,恭敬地打开门。


    白砚微微颔首,步履不停,那份属于上位者的威仪在不经意间流露。


    停尸房位于府衙深处最阴凉的一角,还未走近,一股混杂着石灰和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便隐隐传来。


    看守的老仵作是个干瘦老头,显然认得白砚,连忙放下手中记录尸格的簿子,上前行礼。


    “殿下。”老仵作声音嘶哑,目光在江玉织身上飞快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并未多问。


    “不必多礼。本王与夫人来看看昨日送来那户人家的尸身。”白砚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眼神不住地往江玉织身上瞟,似在观察她的态度。


    见她没有别的反应,高兴又失望。


    江玉织满心满眼都是那具尸体,衙门停尸房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进的,她愣愣地以为多少得和皇家沾点关系,才好名正言顺地进来。


    “是,是。就在里面,小的给殿下引路。”老仵作连忙躬身,引着他们走向里间一排蒙着白布的停尸板。


    最里侧一块停尸板,揭开了覆盖的白布,露出下面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面色青灰,嘴唇发绀,双目紧闭,正是败家的倒霉男子。


    “死者为男性,年约三十上下,”老仵作习惯性地开始陈述,“体表无明显致命外伤,初步判断是……呃,暴毙。死因尚待详查。昨日送来时便是如此了。”


    江玉织凝神细看,悄悄把手腕靠近尸身。


    得到金小花肯定的答案。


    果然,樊楼和桑家瓦子的合作人尽皆知,他的最终目的必然和樊楼有关。


    想来那鬼实力并不强大,先是附到此人身上,再借机接近花月,藏在花月身上。


    附身一个活人已经消耗他大半力量,无力控制花月的躯体。


    这男子体内残留的鬼力致使他暴毙而亡,花月体内的被小花蚕食殆尽,得以存活下来。


    就是不知那鬼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标若是她和白砚,那么是如何得知他们那晚会去樊楼用膳?


    剩下的疑问不是尸身能解决的了,江玉织向白砚微微颔首。


    “今日之事,勿要外传。”白砚语气平静,带着江玉织少见的威严。


    府衙外,暮色四合。


    晚风带来一丝凉意,吹散了身上沾染的阴晦气息。


    第73章 母亲 想活下去


    谛听如愿吃上了樊楼的菜肴。


    江玉织抽空还是给黑白无常递去消息, 询问那人的死因。


    夜里,黑白无常并未亲自前来,只派来个执勤的鬼差, 说是此人的死因和死亡时间没有问题, 是以负责此人的鬼差并未上报异常。


    范无咎皱着眉头看完江玉织烧来的小纸条。


    附身害人?怎么想都不像是滞留在人间的鬼,倒像是在地府厮混过, 学了点乡野小鬼的不入流术法。


    被附身的那人,如今才刚进入酆都等待投胎。


    谢必安暗地里去探望过他, 除了懒散些, 妄图私下开赌桌外, 魂体上没有任何问题。


    确是被钻了空子了。


    踩着寿命将近的节点,隐身于意志不甚坚定的倒霉蛋身上,再蓄意接近真正的目标。


    酆都大帝只看了纸条一眼,便面色凝重地叮嘱黑白无常,看好赵青云, 他需得去天上一趟。


    期间, 不可让赵青云脱离视线一步。


    说罢, 又将结界加厚几层, 孤身往天上去了。


    天庭和地府分管人间生前和死后的两厢事宜。


    风调雨顺、气运流转大致上归天庭管控。


    人间接连好几年的天灾,天庭却没派神仙调控,该是失职了。


    酆都大帝按理来说是管不到天庭头上去的, 赵青云的异常也只是被他认为是暂时的小纰漏。


    可是, 流落出去的那一缕魂魄,显然昭示着这件事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凡人的魂魄再厉害, 也不可能脱离地府的束缚逃窜至人间。


    只有漏勾的魂,还没有出逃的鬼。


    想到赵青云的特殊之处,酆都大帝还是亲自上了趟天庭。


    地府的主事者要去天上前, 都要例行焚香询问天道,是否允许。


    若是一缕青烟袅袅直上,就是应允;若是青烟飘向其他任何方向都是不行。


    酆都大帝走的急,没有焚香,天道竟然也没有降下天雷责罚。


    他一路顺畅地直通玉帝住处。


    沿途形形色色的小仙,没有不认识他的。


    “大帝怎得上来了?陛下这会子应该在玉清宫。”


    “大帝忙完了可去我那儿取些果子酒,都是上好的仙果酿造的,我们娘娘都爱喝。”


    “是啊是啊,再带些仙果回去,谛听大人肯定爱吃。”


    酆都大帝一一笑着道谢,脚步是一刻也不停。


    越是临近玉清宫,酆都大帝越发觉得身边飘荡着的云彩散发着阵阵刺骨的寒意,竟然比他的地府还要瘆人三分。


    明知是心理作用,酆都大帝的表情仍是更加严肃了。


    路上遇到的几乎全是女仙,一个男仙都没见过。


    这很不正常。


    女仙由王母管着,男仙由玉帝管着。


    酆都大帝和玉帝王母算得上熟悉,毕竟他们都是天地诞生之初,由天道创生,协助其位置天地人间秩序的管理者。不像话本子里编纂的,玉帝和王母并不是夫妻,而是同僚。


    女仙们还在正常活动,至少说明王母并未参与到此事中来。


    当然,也不排除王母行事不按常理出牌。


    玉清宫外没有一人守着。仿若玉石铸成的重门紧闭着,周遭寂寥无声,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除了天道,酆都大帝算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之一,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


    且,玉帝要是真做了那种事,想必自身的力量也在一步步削弱,更不可能敌过他。


    酆都大帝没有多想,抬手便推开那扇重逾千斤的玉门。


    闯过层层叠叠的抄手游廊,一个仙侍都无。


    这不像是玉帝那个讲究人的做派。


    酆都大帝更笃定了。


    他寻遍了整个玉清宫都没找到玉帝的身影,最后竟在殿后的云山下发现了玉帝。


    云山脚下摆着个棋盘,玉帝席地枯坐了不知道多久。


    身侧不远处还有一小潭,竟将他的袖口衣角都浸湿三四分。


    酆都大帝放慢了脚步,默不作声地坐到玉帝对面。


    棋盘上的白子呈溃败之势,早就无法挽回了。


    至多再走两步,棋局便要结束了。


    “天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发的男人双眼阖住,眼皮轻颤,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母亲很快不需要我们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酆都大帝却听懂了。


    当天地秩序逐步稳固下来,能过自主运转时,他们这些所谓的神鬼便不再被需要。


    地府和天庭总有入人间轮回体察万事万物的神和鬼差,在一次次轮回中,他们的力量像沙漏一样,一颗一颗地落入无边无际的秩序运转中。


    天清嘴角勾起,一双无色的眼望向凝眉的酆都大帝,“不用顾虑,地炎。这小潭由功德信仰汇聚而成。母亲,听不到我们的交谈。”


    他哪是因为这个才一言不发,地炎余光漂过看似深不见底的潭水,敏锐地察觉到潭底有一道极不显眼的暗流,一点点地引着潭水不知流向何处。


    怕再看下去引起天清怀疑,地炎自然地说道:“你既然不喜欢,怎么还非要称其为母亲?”


    “不喜欢?”天清从唇缝里挤出一丝笑来,“总归是母亲孕育了我们。”


    “是吗,你倒是把凡人的那些伦理纲常学了个十成十,现在也是要为了‘家产’弑兄杀母了?”


    “呵,难得地炎愿意称自己为兄长。我只是想再活下去罢了。”


    “玄玉知道吗?”玄玉是王母的名讳。


    “大事未成,我不会让玄玉身陷其中。”


    “算你还有点良心。我不想和你拐弯抹角地打哑谜,赵青云是你此次入轮回的分身吧,是你教他炼化的社稷图吧。你到底想做什么,不会真觉得这样做能解决你那莫名其妙的担忧吧,天道真想让我们回归,还能放纵你到现在?”


    “是啊,我能感受到我体内的生机正在流逝……母亲,并未放纵我。”


    “事到如今,收手吧。或许还有回环的余地。”地炎简直要给天清莫名其妙的固执念头给跪了。


    三界诞生之初,他们三个还是天道身边三团弱小的光团时,天清就是最微弱的一团,因此最得天道关照。


    地炎和玄玉稍微有些妒忌,但是被天道灌输过一些凡人的人伦观念后,就觉得没什么了。


    最小的弟弟,受宠些也是应该的。


    直到他们三个有了人形,天清总让地炎觉出些说不出来的古怪来。


    他认为是小时候太弱小,变成了人形,脑子也不好。


    再加上玄玉粗神经,天道也不多说什么,地炎也不好再多嘴。


    “兄长该知道,那人虽是我的分身,却也不受我的控制。就如兄长也不能控制自己入轮回时是男身还是女身一般,我自然也无法控制分身的所作所为。”


    地炎默然,又来了这种奇怪的感觉,面无表情地说出好像是讽刺的话。


    “即便如此,赵青云的作为也会影响到本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所感受到的生机的流失,只是因为他在人间作孽,记到你头上了一部分呢?”


    天清的身形僵住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那便算在我头上吧,我和赵青云一样,都是不争气的……”


    “你……”


    地炎已经是极度无语了。


    他真的不相信天道现在就不需要他们了的这套说法。


    地府里的在职鬼差都最近才勉强算是齐全,不论谁去走轮回路,身上蹭掉点力量都是正常的啊。


    况且,凭借他们那磅礴的力量海,想要凭此消散,除非是作恶多端,自行消耗,否则再被剐蹭个千百万年都不成问题。


    地炎堪堪能猜到天清大致的计划,左不过是多攒点功德信仰,以普通小仙的方式延长寿命。


    而积攒功德最快的方式之一是依靠在凡间的历练的分身,一位千古明帝的诞生,将会有数不清的功德汇聚于本体,立地成神也不无可能。


    没想到天清低估了人性的复杂多样。


    天庭本就因组件时间不长,还在不断调整磨合中,导致人间混乱,风雨飘摇。


    乱世出英雄。


    赵青云的确脱颖而出当上了皇帝,天清估摸着想要再加一把火,加之《山河社稷图》的诞生让他认为天道要替换掉他的危机感更甚,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地先是暗地里引导争夺社稷图,毁掉图纸再将其炼化,为己所用。


    可天清毕竟不是作为赵青云亲身经历过种种,只知道自己分身的大致走向。


    天清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赵青云的父母并不像寻常父母那般对待自己的孩子。


    父亲母亲一个是勋贵一个是公主,虞朝公主养面首蔚然成风,父亲也是个爱玩的。


    这样也就罢了,可是赵青云的父母在生下他后,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自此连面子上的平和也不愿维持。


    父亲厌恶母亲,让他不能娶心爱的女子为妻;母亲憎恨父亲,伤了她最喜欢的一个面首。


    两人完成任务一样,生下了赵凭风。


    赵青云从小就没在父母那得到过好脸色。


    再长大一点,皇帝年岁渐长,一直都生不出儿子,于是决定在公主的孩子中挑选一个来继承皇位,给出的条件之一就是哪个皇孙能先生出曾孙来,就会是皇位的继承者。


    所有的公主都心动不已。


    赵青云彼时还未弱冠,更未娶妻。


    他的公主娘和勋贵爹开始着急了,向来不和的二人竟然想出个昏招。


    赵青云当然想不到,亲生的爹娘即便再不喜欢他,也不会给他的膳食里下药吧。


    一家三口难得的一次聚餐,以赵青云被架进房间里为止。


    第74章 放榜 丑是丑了点


    他的爹娘没有如愿, 赵青云拼着一口气撑到侍卫闯进来救下他。


    老皇帝没有撑到选出继承人来就咽气了。


    或许是赵青云身上属于天清的运势太强,又或许是心中对权势地位、不想再受人摆布的渴望太过强烈。


    他最终还是登上了人间最高点的位置。


    天下太平从来不是赵青云心中所愿,他真正想要什么, 无人知晓。


    无论天清是否知晓, 赵青云犯下的罪孽总有一部分会反馈到他身上。


    天道对于他“亲生”的几个孩子,向来是仁慈的。


    拿走丁点力量算作是惩戒。


    可是, 天清本就以为天道要抛弃他了,惶惶之下, 更加笃定。


    直到赵青云身死, 部分记忆回归本体。


    天清突然悟了。


    功德池已成, 社稷图已毁,赵凭风服刑。


    一切都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天清不是没想过挽回之法,他麾下的男仙们大多闭门不出,生怕天清找他们献祭功德池。


    无奈之下,天清还是去找了玄玉。


    玄玉好心把穗姑借给他, 方相氏和穗姑向来形影不离, 也算是买一送一了。


    待他们下凡后, 天清仍不放心, 又下令让杨戬前去相助。


    作为司法战神,天清是最信任他不过了。


    现下,一行三个神仙一条狗, 在凡间吃喝玩乐, 好不快活。


    地炎看出天清是在强撑着脸面了,明明被自己做得蠢事整没招了, 遣散服侍的小仙,一个人躲着自闭,也不不愿意服软和他商量商量怎么挽救。


    “你休要再暗中给赵凭风什么引导了, 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我会解决,待此事了结,你好好想想该怎么给你‘母亲’道歉吧。”


    “自然,都是我分内的事。”


    话里的不服气,地炎轻易就能发现,但是也没办法。


    像他们这种地位的人,说出的话是必然要遵守的,只要有了承诺在,地炎就安心些许。


    天清心中的确还有疑惑,他平日里对自己的力量算计的极为清楚,就像汪洋大海中突然被钻了一个小孔,即便是一小滴一小滴的往外流失,那也是他的力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偷走了!


    眼下的烂摊子还没收拾,他不好和地炎多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地炎再多在这里待一会儿,下面都不知道要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他不再多言,一甩袖子扭身就回地府去了。


    一晃眼,还有不到三日便是会试了。


    本应在春天举行的春闱,挪到了七月下旬。


    各地举子汇聚京都,正是人多眼杂的时候。


    这段时日倒是没有别的蠢鬼生事。


    江玉织既觉得怪异,又小心翼翼地享受了一段安稳日子。


    几个神仙不知道去哪里玩了,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下个藏身后院的赵青云和慈幼院来打工的孩子们。


    谛听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江玉织身边,生怕新来的金小花夺走了它宝贵的地位,吃吃也只能和他们呆在一块,离得远了总想啃点什么。


    金小花在众人面前过了明路,说是老家来的妹妹,举目无亲只剩下一个姐姐。


    周娘子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给小花做了好几身新衣服,还嫌铺子里的布颜色太老旧,特意去对面白家布庄挑了几匹颜色鲜嫩,柔软的好布。


    铺子里没有客人,生意越差,江玉织的心情越好。


    外头热热闹闹的人流,大多向一处涌去——礼部衙门。


    放榜之日,礼部衙门的外墙上正在张榜。


    考生、家属、仆从、看热闹的百姓聚集于此,争相观看,翘首以盼。


    “小姐不去凑凑热闹?总在铺子里呆着多无聊呀,是不是呀小花。”周娘子给金小花梳着头发,随口劝着江玉织出去走走。


    金小花手里拿着几片碎布条摆弄着,任由周娘子的手在她头上翻飞,“婶婶,我不无聊呀,我喜欢姐姐和婶婶,喜欢和大家呆在一块。”


    碎布条在小花手上变作了两朵五颜六色的绢花。


    周娘子拍拍金小花的肩膀,“好咯,我们小花真懂事呀。”


    金小花站起身,短短胖胖的小手举着两朵绢花,“一朵给婶婶,一朵给姐姐。”


    “诶好,小花手真巧,”周娘子笑呵呵地接过,别到只用一根银簪子束起的头发上,“我去后头收拾,幸苦小姐看店。”


    江玉织把金小花抱到柜台后的高凳子上坐着,又把绢花仔细地收到小包里,“我不爱去人多的地方,铺子里有我,周娘子若是想去可以叫上隔壁的张娘子和沈娘子一起,晚些时候和我一块回去。”


    “好,好,我把后院收拾干净就去。”周娘子在腰间的围布上擦了两把手,转身的时候,悄悄用手背抹走眼角溢出的泪花。


    儿子在小姐的过得很好,如今也能读书识字,日后不定也能考取功名。


    虽不解小姐为何不许他们母子住在一起,周娘子不想深究。


    他们吃穿不愁的,还能念书,已是小姐大恩。


    周娘子去了后院,谛听就叼着吃吃的牵引绳趴到前面来。


    “阿听还好吗?”江玉织整理着近来四处收罗来的遗落的鬼魂的名录,抬眼在萎靡的谛听身上一扫而过。


    平日里细腻柔软的白毛,现在看来似乎都变得有些暗淡无光。


    即便谛听有术法,大多时候能屏蔽大部分心声,但是聆听万物是天性、是本能。


    尤其是揭榜前的这段时日,人潮汹涌,心念繁杂。


    考生们、家属们期盼考上的愿望几乎挤满谛听可怜的脑子,祈盼越强烈越是难以用术法屏蔽。


    “……不好,织织,你要补偿我!”谛听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瞪大双眼紧紧盯着江玉织。


    “当然当然,阿听想要什么都行。”江玉织心疼它,自是什么都答应下来。


    边上悄悄用自己的一小节本体试着喂吃吃的金小花,耳朵微动,若无其事地忽视吃吃嫌弃地呸呸声,将一小段金线收回来,蹦蹦跳跳地来到谛听身边,“阿听哥哥,我有办法!”


    话落,小花伸出双手,金线凭空闪出,层层叠叠地交织成一对奢靡至极的——金色耳罩。


    耳罩异常耀眼,上面浮动着暗金色的小花纹样。


    实在是,很丑啊!


    江玉织和谛听在心中发出了异口同声的默契感慨。


    耳罩严丝合缝地盖在了谛听的耳朵上。


    世界——清静了!


    “怎么样呀,阿听哥哥,这个耳罩你先用着,等以后用不着了我还能回收呢,千万不要扔了呀。”


    “还……还不错,谢了。”


    “不用谢呀。”


    江玉织早知小花不是凡物,日后修补社稷图还得用小花,没想到还有这层用处。


    且金线还能回收,也不用担心修补社稷图的时候线材不够。


    谛听美滋滋地在铺子内外跑来跑去,真听不见了诶,正常说话的声音能听见,但是那些恼人的、凡人的废话再也没有出现在它的脑子里了。


    丑就丑点吧。


    “小花会有不好的感觉吗?”江玉织摸摸金小花的脑袋。


    “不会的姐姐,我是金线的灵,可是又不像普通的器灵,唔……我更像是金线的收纳者?没错,就是这样。”


    “那就好。”


    会试结束,接下来还有殿试,白砚一时脱不开身,日日让阿昭来汇报自己的行踪。


    江玉织听着都有些可怜他了,整日就是在御书房,家都没回过。


    阿昭一句话就能概括白砚一整天的行动,再多两句是传达他家主子的思念。


    今日倒是再多了一句,要不要去宫中小住。


    不等江玉织考虑,许久不曾来过的孙承简竟站在了铺子门口。


    阿昭一回头就见到了这位被他家少爷查了个底掉的无辜考生。


    在这个空挡,江玉织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脚边磨蹭,低头一看,是张再熟悉不过的小纸人。


    纸人使劲儿地在她脚边咕涌,见她注意到自己,这才指了指后院。


    江玉织了然地点点头,黑白无常来了。


    小纸人完成任务,歪歪扭扭地回后院去。


    “阿昭,我手头还有些事要处理,暂且去不了。”江玉织停顿了一瞬,还是和白砚说清楚自己在干嘛好了,“你只需告诉你家公子,我哥哥来了,他会明白的。”


    “小的知道了,那小的先走了。”


    “去吧去吧。”


    阿昭镇定地转身,刚离开江玉织的视线,顿时脚步如飞。


    坏了,莫不是真让公子猜中了?那孙姓考生真对江掌柜有意?江掌柜还为了他拒绝了公子请求?不成不成,得赶紧告诉公子去。


    “孙公子怎么来了?”走了一个阿昭,还有个孙承简需要江玉织应付,一时半会还脱不了身。


    “我考中了,虽不是头名,第三名也称得上一个好成绩。”孙承简缓步迈入铺子,在离柜台还有些距离的地方站定。


    “恭喜孙公子啊。”


    孙承简的眼中比之上次来多了些光彩,“听说你妹妹来了,那边的小娘子便是么?”


    “嗯嗯。”江玉织正在措辞,想着怎么支走他。


    夜幕早已降临,铺子里很安静,外面夜市的叫卖声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了。


    谛听好不容易得了清静,同吃吃、小花依偎在半人高的布堆上睡得正香。


    “很可爱,年岁小的孩子还是离牲畜远一些的好,免得过了病去。”孙承简这话一出,江玉织的面色瞬间冷淡下来。


    孙承简其实只是好心,他曾见过同村的小孩,常和村里的野狗一块玩耍,不到十岁便早早去了。


    大夫说是那狗身上有病过给了孩子。


    江玉织当然不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也不喜欢外人随意指点她家的事,尤其是有关谛听的。


    “孙公子还有别的事吗,我们要打烊了。”


    孙承简敏锐地感觉到江玉织的态度变化,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失言了,“不好意思,是我多话了。我如今考中了,可是家中无人,连分享喜悦的人都没有,就想请掌柜……还有妹妹,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二,不知掌柜可有时间?”


    第75章 出逃 玄乎的很


    “忙的很, 你也听到了我适才的话,我哥哥来了,腾不出空。”


    “这样啊, 掌柜的兄长也一同前往, 可好?”


    “不了,你我非亲非故, 怕是不合适。”


    “如此,是我冒昧了。”


    孙承简微微低下头, 让人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


    “要打烊了。”


    赶人的话就差只说出口, 孙承简只好拱拱手, “在下告辞。”


    等人走了,江玉织关上门,窝在一旁的谛听缓缓睁开眼。


    “织织,我看起来相识身上有病的样子吗?”幽怨又不解的表情,配上暗淡无光的白毛, 要不是足够蓬松, 倒真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


    “当然不像, ”江玉织赶紧揉揉它, 啊,不是蓬松,是实心的啊, “好了好了, 他都不了解你,瞎说的, 怎么能信呢。走,谢哥还在后面等我们呢。”


    金小花揉着眼睛被轻轻叫醒,顺手从闭着眼还在嚼布条的吃吃嘴里, 把布条拽出来。


    迷迷糊糊地跟在姐姐身后,还不忘代替谛听,帮忙牵着吃吃。


    幸好周娘子下午凑完热闹回来后,听江玉织的话先去江宅看儿子去了。


    不然,院子里凭空出现一个人来,别给周娘子吓出病。


    谢必安在书房恭候多时。


    铺子里的书房,自从江玉织搬走后就甚少使用。


    即便周娘子打扫得再勤快,也有股子灰尘的味道在。


    谢必安看着稀稀拉拉进来的一大伙非人,怔愣了一瞬。


    “金小花,金线的灵。”


    江玉织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谢必安唯一没见过。


    更多的谢必安此刻没空追问,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嘱咐。


    “赵青云跑了,他的背景不简单。”


    “跑了?”江玉织的神情顿时肃穆起来。


    在凡间和赵青云有瓜葛的,她都不用想就只能数出两个来。


    一个自然是她自己,另一个是被关在江宅的已经是赵凭风的周勇。


    而今晚,周娘子要去看望儿子!


    “谢哥,周娘子去了家里,赵凭风如今独自呆着,是我大意了,我现在就要回去!否则家中其它人……”


    谛听知道江玉织的急切,安抚地用脑袋蹭蹭她的腿,“别着急织织,我先回去看看,不会有事的。”


    “不必,他能从地府逃出来,是趁着大帝上去的空隙里,钻入一道不知结界上何时出现的孔洞。在地狱服刑多年,早就元气大伤,加之强行突破地府通往人间的隔膜,能保持魂体不散已是勉强。”


    “可是,凡是都有个意外啊谢哥。以前不也没有鬼魂逃出过地府吗?”


    谢必安沉默了。


    赵青云此人实在是玄乎得很。


    “无论如何,谛听不能离开你。赵青云就算蓄意报复,他敌对的也不会是赵凭风。”


    言下之意,江玉织明白。


    的确,相较于江宅,她现在才是最危险的。


    “万一呢?”就算知道,江玉织还是担心不已,“让阿听回去吧,小花和我在一块,还有吃吃。况且,谢哥,我真没你想得那么柔弱。”


    谢必安仔细回想一番,还真是。


    异常安静的金小花终于开口了,“谢哥哥,我可以保护姐姐呀,我可是功德金线!那些坏鬼最怕我啦!”


    “……好,谛听回江宅。小花切记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姐姐。”谢必安思忖片刻,还是同意了。


    “嗯嗯!我会的!”金小花连连点头。


    谛听一言不发地冲他们颔首,隐去身形,向着江宅的方向腾空而起,消失在夜幕中。


    “我此番来,本想带你回地府暂避,料想你也不会愿意。大帝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一定要小心,切记不可单独行动。”


    “我会注意的。”


    “希望如此,”谢必安半点都不放心,但也没有别的法子,“地府正在戒严,我先回去,事急烧纸。”


    谢必安走了。


    不等江玉织思索接下来怎么办,边上的金小花嘴唇蠕动,犹豫半晌,还是咬咬牙承认了,“姐……姐姐,对不起……”


    “嗯?怎么了?”江玉织下意识看向金小花,顺手揉揉她的脑袋。


    “我……都是我都错,”金小花心虚道,“我还不能化形的时候,本体在姐姐的手腕上,意识有时候在姐姐身上,有时候在二主人的身上。”


    江玉织猛然意识到什么,当初在地府,白砚靠近赵青云所造成的伤害,不只是因为社稷图?


    金小花见她没有反应,接着往下说,“姐姐和二主人都在地府的时候,我在二主人那儿,感受到一股很亲切的力量,好像在问我要不要一起帮姐姐出出气,我、我就同意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在结界上留下个小洞的!”金小花声音骤然放大,“真的对不起!姐姐!”


    白砚体内让小花感受亲切的力量?除了社稷图也没有别的了吧。


    社稷图和功德金线为了给她出气在地府的结界上钻出个小洞,江玉织着实没有立场去责怪,轻叹一口气,“别自责,小花,我们先回家看看。”


    “嗯嗯好!”


    好在回江宅前,周娘子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表情正常,面带笑意,开起来并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么晚了,小姐要不就在铺子里歇下吧,您的屋子我两三日打扫一次,”


    “不了,家中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诶好,小姐路上小心啊。”


    江玉织点点头,牵着金小花和吃吃迈入夜色中。


    江宅比她想象得热闹多了。


    游历的杨戬和穗姑他们回来了。


    慈幼院的小娘子们被告知可以休息几天,去参加供考生们交流的踏青诗会。


    诗会持续三天,会有不少商贩摆摊,卖些花笺、络子等小物件。


    京都有未出嫁小姐的人家也会在诗会上隐晦地相看一二。


    花圃里的水晶兰被慈幼院的孩子们照看得不错,盛放如初,还长了好些新生的花苞。


    一片幽然的地府景象,硬是看出点生机盎然来。


    后院的神仙们都聚在一个房间里。


    谈笑声从赵凭风的房间里若隐若现地传出。


    江玉织牵着金小花和吃吃直接推房门。


    “小织回来了啊,快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噢。”说话的是穗姑,满脸笑意地从袖子里往外掏她从外地带回来的礼物。


    一匣子碎布。


    小花和吃吃去角落找哮天犬和谛听玩去了。


    江玉织带着意味不明的表情上前接过匣子,匣子里浓郁的祝福之力逸散出力,“这是……?”


    “应该是叫,百家布?我想着你应该用得着,便借口家中子侄体弱,收集到这些碎布,算作我们打扰你这么久的报酬吧。”穗姑话落,方相氏在她边上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江玉织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只一句,“多谢。”


    百家布被珍重地收入腰间的小包中,“仙子要回去了?”


    “是呢,此番完成了玉帝的任务,早该回去了。”


    明明平日里和他们相处得并不多,江玉织心中还是蔓延开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舍来,“二郎神也要一起走了吗?”


    杨戬似笑非笑道:“自然,江小姐可要照看这位公子,”说话间眼见的目光转向坐在暗处的赵凭风,“他可不是常人。”


    江玉织当然知道赵凭风不是常人,杨戬此时强调这个,难道赵凭风还有什么别的她不知道的身份?


    江玉织:“什么时候离开?”


    杨戬:“即刻。”


    这么急?


    江玉织:“好,我送送你们。”


    杨戬颔首,唤了声哮天,领头走出屋子,穗姑和方相氏紧随其后。


    江玉织和赵凭风遥遥地对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也走出屋子。


    夏日的夜风,难得凉爽。


    穗姑:“就送到这里吧。”


    江玉织:“下次再来,我一定好好招待。”


    穗姑只是笑笑,“下次再来还说不定是怎样一副光景,我与方相氏先行离开,那位大人还有别的事要交代,我们便不打扰了,走了。”


    趁着月光,穗姑和方相氏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二郎神有事要交代?江玉织嗓子发紧,她一点都不了解眼前这个随意逗着狗的男人,他们之间也没有别的交际,能有什么事需要交代?


    她和白砚算是一个把柄,作为司法战神的杨戬想要凭此做点什么,是无可指摘的。


    杨戬轻笑一声,“别紧张,我从来都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哮天在这里过的很开心。”


    江玉织当然不会因为一句安抚的话就放松警惕。


    杨戬一派贵公子的打扮,玄色的锦袍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收敛笑意,站起身,略带严肃地直视着江玉织,“能越过玉帝直接给我下达命令的,寥寥无几,我听命回去。屋里那个,你需得好生照看。来骚扰的鬼被我重伤,不知缘何我无法打散他。不过短时间内,那鬼不会再有余力。其余的我不便多说,这就回天庭了。”


    江玉织还来不及道别,杨戬就携哮天犬不见了。


    来骚扰的鬼,赵青云竟然已经来过了。


    连杨戬都不能打散他?江玉织愈发疑惑,赵青云到底是什么人?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子里,看到迷茫地坐在阴影里的赵凭风,勉强撤出一个笑脸来,“今天过得如何?”


    赵凭风咳嗽两声,“多谢小姐关怀,我娘麻烦您照料了。”


    江玉织坐到和赵凭风隔了一张案几的位置上,“你……有想起什么吗?”


    赵凭风的茫然不似作假,“……不曾,我总觉得脑子里最重要的那块地方好像被上了锁一般,而钥匙……我亦是不知道在哪里。”


    看来,是有什么人故意不让他想起来。


    江玉织:“身上的尸斑好些了吗?”


    终于有他能说上的话题,赵凭风提起兴致,“好多了,瘢痕几乎全都散去了。”


    嗯?范哥勾魂锁的钩子有这么管用吗?活死人也能治?江玉织仔细观察他一番,惊觉不仅是尸斑消失,五官也张开不少,连身高也往上窜了窜。


    “那双镯子还在吗?”


    “在的在的。”


    赵凭风抬起手,向江玉织展示那对勾魂锁钩子化作的银镯子。


    第76章 探花郎 清闲下来了


    镯子好端端地挂在赵凭风的手腕上散发着柔和的银辉。


    江玉织回想起二郎神所说的, 若无其事地将目光从他手腕上挪开。


    “时候不早了,好好休息吧。”


    “小姐也早些休息吧。”


    赵凭风温和的笑颜稍微抚慰了一下江玉织内心无来由的不安。


    “阿听,小花, 牵好吃吃, 我们该走了。”


    谛听“嗷”地应答一声,用脑袋拱着还在嬉闹的金小花和吃吃, 跟上江玉织。


    接下来的几天,江玉织害怕牵连到其它人, 吩咐慈幼院的孩子们不用再来干活了。


    孩子们诚惶诚恐地, 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住地道歉。


    江玉织拜托钟毓秀做说客,又请周娘子帮着慈幼院的掌事一起,带着他们去城外会持续到殿试结束的临时市集上,摆摊卖些手工制品。


    寿衣铺子那边她不便再频繁地往返。


    干脆守在江宅,闭门不出。


    即便身边的谛听和金小花都说感应不到有其他东西的存在, 可是江玉织仍保持着高度警觉地状态。


    她总感觉赵青云在看不见的角落窥视着他们。


    伺机而动。


    谛听和小花知道江玉织的紧绷后, 也不敢放松警惕。


    宅子里没人是真的需要吃饭的。


    吃吃在江玉织身边就不会感到饥饿;赵凭风是活死人;谛听吸收点日月精华就能精神很久;江玉织和金小花一个是鬼, 一个是灵, 都没有用膳的需求。


    平时用膳,都是大家嘴馋了想吃点什么。


    特别时期,无人顾及用膳这种小事。


    唯有吃吃, 每日里焦躁地在宅子里嗅来嗅去, 不知道在找什么。


    ……


    酆都大帝在天上待了不过半天,地上却是过了几个月之久。


    谢必安称得上是焦头烂额了。


    几个鬼王各有各的镇守地, 大帝不在,更是不得轻易离开。


    尤其是有鬼从地府逃脱后,更是离不得看守。


    范无咎通常会和谢必安交班, 一个去管着鬼差们;一个去地狱搜寻,查缺补漏。


    正逢谢必安在地狱当值。


    真让他找到个错漏。


    就在赵青云所在的第十七层地狱,有一个不过针眼大小的洞,顽强地穿过层层结界,形成一道通路。


    这下,再没脑子的看了,都能知道赵青云是怎么逃走的了。


    起初,谢必安不以为然,想着不就是个小洞吗,补上不就成了?


    那洞看着小,实则像是没有边际似的。


    谢必安填补上一点,就散开一点。


    他这才反应过来,能在大帝的结界上钻个孔的,能是简单补上的孔吗?


    幸而结界里没有关着其他鬼,不然谢必安真是一刻都休息不得,必得眼都不眨地盯着。


    连他都补不起来的缺口,恐怕只能大帝来了。


    也不知大帝何时能回。


    谢必安长叹一口气,越发觉得赵青云不简单。


    耳边各种鬼魂的哀嚎声令他更加烦躁,谢必安单膝蹲在孔洞边,狠狠捏了捏眉头,压低声音,“再吵下去,加刑的由头我这里多的是。”


    饱含威胁的话语音量不大却能传遍整个地狱。


    一瞬间,彻底安静下来了,余下时不时几声隐忍又憋屈的闷哼。


    范无咎来时,还以为这里又出了什么大事,否则向来最“热闹”的地狱怎么会陷入奇怪的寂静。


    “鬼差那边暂且交给牛头马面了。如何?有发现了?”


    范无咎随意地在谢必安身边蹲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是?”


    “以我之力,无法修补。”


    “那是自然,”范无咎疑惑地看向谢必安,“能在大帝的结界上打洞,你怎么补得了。”


    过于理所当然的语气,差点让谢必安恼羞成怒,“补不了补不了,那你说怎么办!”


    范无咎凝眉,还没开口,一簇幽蓝的火光自他们身边凭空燃起。


    “小织传信来了。”范无咎捏住蓝焰,烟火在他手中化作一张纸条。


    【结界有孔,赵青云逃,小花道歉,等我来修。】


    简短的一句话,黑白无常什么都明白了。


    功德金线穿孔,就是大帝本人也是不好修的。


    谢必安脸都黑了,这洞一日不修好,他就一日不能离开这里,万一让别的鬼又钻了空子跑出去,那不光是大帝要处罚他们,天道多半也会降下责罚,惩治他们看管不力。


    “……小织的消息是一个月前传来的。”范无咎顺着行文看到落款处。


    “……”


    合着是他刚从小织那儿回来,就烧来的。谢必安无语凝噎。


    一个月以来,谢必安和范无咎忙得脚不沾地,现下头一次会面。


    江玉织的纸条是烧给他们俩的,自然要等到黑白无常在一块时才会传到。


    她也是没想到,谢必安回到地府竟然没有立刻和范无咎互通有无,等到一个月后才收到消息。


    江玉织还在等着黑白无常派鬼来接应她下去修结界。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她都快以为地府是不是出问题了。


    江玉织不敢贸然离开,她得随时警惕着赵青云对她身边亲近的人下手。


    一个月以来,她把小纸人在熟识的人身上藏了个遍,就连孙承简都不放过。


    江玉织虽因上次的事不太喜欢孙承简,可是严格来说孙承简并没有做出什么恶事,她不希望因为她的缘故连累了孙承简。


    且殿试结束后,孙承简竟拿下探花,现下正在京中等着听选。


    他家中无人,宗族在逃荒中散落四方,也不用回乡报喜。


    江玉织不去铺子里后,孙承简常常托人送来些新奇玩意儿或是吃食到宅子里来。


    江玉织起初是不愿意收下的,但是送得多了,总有那么一两件送到谛听心坎上、小花心坎上、吃吃心坎上的。


    她也不白收,也会托人送些合适的银两去,当作是买下的。


    江宅和白府间的月亮门建好了。


    殿试放榜后,白砚可算是闲下来。


    日日都从月亮门处来到江宅,黏在江玉织身边。


    要不是她还有些生前大家小姐的底线在,白砚还真能留下来过夜了。


    每每孙承简送来东西,白砚知道了都要委屈好一阵,活像江玉织是个辜负他的负心女。


    可到底也没阻止。


    一甲的选拔,白砚是参与其中的。


    孙承简的确有些真才实学在身上,派出去调查的人,回来都说他是个品学兼优,德行贵重的君子。


    白砚只容忍他送来的物件,再多别的是不可能了。


    偶尔还会用自己的口吻,以江玉织的名义,给孙承简送去一封信件问好。


    江玉织看着他幼稚的举动,只想发笑。


    “用得着吗?他如今孤家寡人,想有个能交际的朋友,不至于孤零零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帮过他一回,他自然就想到了我。”


    白砚一边写着给孙承简的信,一边理所当然道,“想找个说话的人?我不就是吗?玉织,你看我这不是在陪他聊天吗,省的你费心了。”


    写完最后一句,白砚搁下笔,将信纸展示举起来展示给江玉织看。


    一手行云流水的小楷,写得是满纸的冠冕堂皇,假模假式。


    “孙兄送来的磨喝乐,本王代江掌柜的妹妹聊表谢忱,”江玉织轻声念出一句,乐出声生来,“噗。”


    “笑什么,写得不好么?”白砚嘴上说着,手上一刻也不停地将信纸塞入信封中,唤来阿昭,吩咐他将信送去给孙承简,再包上些银子,只需按照磨喝乐的市价包就成。


    阿昭领命,飞快地退出去。


    送了好几次回礼,阿昭对孙承简的住处说得上是熟门熟路。


    这位探花郎起初还住在小客栈里,后来官家得知他家境贫寒,在京中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无,便赐下一座三进的小宅子。


    一个人住个着实有些空旷。


    萧佶是个周全人,吩咐徐公公在外头挑几个下人帮着打理。


    阿昭和来送下人的徐公公迎面碰上。


    两个婢女两个小厮另一名书童低着头,拘谨地跟在徐公公身后。


    阿昭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只觉得其中一个婢女看着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是谁,便没有多想。


    牙人那里的下人多的是从各个府邸中发卖出来的,有几个见过的也不奇怪。


    他没放在心上,转头和徐公公打招呼,“公公这是?”


    徐公公笑眯眯向阿昭说明来意,“这不,官家吩咐我给探花郎送几个伺候的人来。小兄弟来此可是小萧王殿下有什么吩咐?”


    阿昭:“小事小事,王爷派我来送封信。”


    徐公公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没说上几句话,孙承简就亲自来开门了。


    他还是一身青衣素衫,眼下的青黑散去不少,颔首道:“徐公公、阿昭。”


    徐公公:“咱家奉官家之命,特为探花郎送来些伺候的下人。此番是私下行程,探花郎就不必谢恩了。”


    孙承简行了长揖礼,“谢官家垂怜。”


    徐公公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递给他,“这里是卖身契,都是签得死契。他们的月例暂且由宫中出,待探花郎领了官职,有了俸禄可食,月例可就得您自己出了。”


    “这……”孙承简着实没想到他一个无功无禄的,才刚考上探花就有此等待遇,实在受宠若惊。


    徐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轻易就看出他的惶恐,“探花郎安心,前几年灾祸不断,好些考生家中都不富裕,吃不上饭的大有人在。官家特下旨,不论是否考上,凡是符合要求的考生都会给出些补贴,好让他们能正常生存下去。”


    至于要求是什么,徐公公并未明说。


    总不是穷困潦倒之类的,为了给读书人留些脸面尊严,由朝廷出面接济一二是再合适不过的。


    “可是,未免也太丰厚了些,”孙承简说着,像是想起什么,把门开得更大些,“在下受之有愧,徐公公,还有阿昭,怠慢二位了,进来喝杯茶罢。”


    徐公公摆摆手,“不用不用。考得越好奖赏自然越丰厚,探花郎可是一甲,自然和普通考生不同。咱家还得回去复命就不多留了。”


    孙承简这才招呼下人们进来。


    阿昭:“孙公子,我也不进去了,王爷还吩咐了别的事,这信给您,我也走了。”


    孙承简接过信件,目光钉在上头许久,半晌才对上阿昭和善的面庞,“烦请阿昭替我给王爷还有掌柜带句话……算了,帮我说声谢谢,还有抱歉。”


    阿昭:“孙公子客气。”


    阿昭走了。


    孙承简目送他离开,又在驻足良久。


    顺儿下葬后,他的确对江掌柜生出些旖旎来,后来得知江掌柜便是和萧王纠缠不清的女子,他又有些惋惜。


    不知是在惋惜自己没有机会,还是自以为是的觉得对方是个肤浅的人。


    后来考上一甲,他其实还是有些妄念的,就是不知江掌柜为何突然态度转变。


    接连几日的书信往来,孙承简明知道是萧王在示威、炫耀,可还是没有退却。


    或许是太寂寞了,看着萧王在信中幼稚的话语,还有江掌柜紧跟在后头的找补,竟觉得有趣极了。


    不知,他有没有荣幸成为他们友人呢?


    “公子,该回屋了。”


    孙承简将信件和卖身契一同收入怀中,转身发现是新来的婢女在说话。


    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让孙承简平白生出些怪异感来,于是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俯了俯身,“奴婢芸豆。”


    第77章 突然袭击 被拍飞在地


    隔日。


    江玉织正和白砚一块帮谛听和吃吃梳毛。


    两只异兽不怎么掉毛, 梳下来的浮毛可以做成法器。


    尤其是吃吃的毛。


    它作为饕餮,食欲和胃袋跟无底洞似的,毛发有做乾坤袋的潜力也不奇怪。


    谛听头头是道的给江玉织讲着, 它们这些异兽可谓是浑身是宝。


    山海世界还没有分隔出去的时候, 谛听常常会去随意弄来来些异兽的毛发、指甲之类的,和神仙们交换它需要的东西。


    “只要把饕餮的毛纺成线, 再织成布,缝制成荷包或者能密封起来的袋子, 用的毛越多, 能装的东西就越多。”谛听趴在江玉织的脚边, 眼皮微抬,爪子飞快地把她企图摸摸吃吃绵软白毛的手按到自己身上。


    江玉织没有被抓包的尴尬,顺势在谛听身上摸了两把,“只有这一种法子吗?”


    谛听:“我说的自然是你可以用的。以往那天上的织女们可都靠此挣了不少,做出来的乾坤袋精致好看。再有就是直接将毛发炼制成法器, 也是乾坤袋的一种。可是炼制成的乾坤袋模样简单, 炼制过程中会消耗不少毛发中的力量, 空间自然会比织女们做的小许多。”


    江玉织了然地点点头, 眼神不住地往兢兢业业给吃吃梳毛的白砚身上,想起黄婆赠予她的一套纺织机,“寻常纺织机可做得?”


    谛听瞥了她一眼, “织织说得什么话, 寻常纺织机怎能织得了,你要想给这小子做一个, 还是得托大帝向织女们买一架好了。”


    白砚听到他们提起自己,一边将梳下来的毛递给金小花打理,一边道:“玉织不必费心, 我还有用不上那么金贵的东西。说来,玉织总是背着小包便是乾坤袋?”


    缀在腰间的小包,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不是江玉织不珍惜,而是酆都大帝给她时就是如此了。


    “嗯,炎叔给我的。说是他以前用过的,”江玉织摸摸包上褡裢,略思考。


    想起黄婆说不要让旁人,尤其白砚在场时使用纺车和织机,便按下将两样物件拿出来的想法。


    此刻,宅子里除却他们几个,便只有后院的赵凭风在。


    看门的活计交给了小纸人来干。


    走路歪歪扭扭的小纸人,“啪唧”一下扑倒在江玉织的鞋面上,又努力把自己拔起来,长条状的上肢胡乱比划着。


    “有人来了?”


    毕竟是江玉织自己的纸人,还是能看懂在说什么的。


    “一对男女?”这时候能是谁


    翻遍脑子,江玉织都没能想出会结伴而来的男女是谁。


    谛听把耳朵上金小花特制的耳罩掀开一半,没感受恶意和任何力量波动,街上的嘈杂的心声一股脑地冲进耳中,它烦躁地又将耳罩盖回去。


    “我去看看?”白砚放下手里特质的梳子,站起身,抖抖衣袍上沾着的羊毛。


    江玉织眉头拧得死紧,“不成。明泽,你和小花一起去月亮门那儿。小花把两府隔开,不许白府任何人过来。”


    “保证完成任务!”金小花拍拍小手上的羊毛,大声应答。


    “明泽……”江玉织双唇抿起,斟酌着措辞,“我知道,此刻若是要你回白府呆着,你定然是不愿意的。我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我不希望你出事。所以,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在小花身边,明白吗?”


    白砚当然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无比痛恨自己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面对危险,他在娘子身边必然会让她分心。


    没有多做考虑,白砚留下一句,“玉织……我等你。”


    金小花还是一派天真的模样,高举着右手臂,“我会保护好你的!二主人!姐姐别担心。”


    童言童语惹得江玉织轻笑一声,“当然,我们小花可厉害了。去吧”


    ……


    去月亮门的路并不远,一路上冷清极了。


    沿途的水晶兰,不知怎得让白砚有种走在地府的错觉。


    可是,他不记得自己去过地府。


    诡异的熟悉感。


    白砚不禁猜想,莫不是是前世的记忆?


    袖角被拉动,白砚才恍惚地发现已经到了。


    金小花拽住他袖子的手稍稍用力,示意白砚弯腰。


    白砚顺着力道,把耳朵凑到金小花耳边。


    “二主人,你快把他们都支走,我要用法术啦。”


    “好。”


    自打阿昭去王府做了管家,白砚身边就没有再另寻一个贴身伺候的跑腿小厮。


    月亮门出仅有两个护院看守着。


    白砚朝小花做了个在此等候的手势,独自上前。


    两个护院见主子来,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少爷,有何吩咐?”


    “无事,你们退到中庭去,不要让人靠近这里。”


    “是,少爷。”


    两个护院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白砚的视线范围。


    金小花看人走了,在月亮门的墙角处蹲下,仔细观察了一番门的结构。


    “二主人,你后退半步,小花要开始啦。”


    白砚颔首,依言后退半步。


    肉肉的小手,十指翻飞,周身凭空飞出数根金光闪闪的丝线,一道道地顺着月亮门的门框,来来回回地封上。


    丝线将门洞彻底堵得严严实实时,大门处一股浓重的鬼气冲天而起!


    金小花顿觉不好,估计着江玉织的叮嘱,身边还带着二主人。


    小小一个,急得来回踱步。


    白砚也看到了大门处压迫感极强的一片黑色,虽不知是什么,也能断定不是好的。


    面上的紧张和担忧一闪而过,他这时候看着冷静极了,脚步朝着大门的方向迈出大半步。


    “小花,你能感觉出她现在是什么状态吗?”


    “啊!我感觉不到主人的存在了!”金小花急得从踱步变成原地跺脚,姐姐的称呼都忘了维持,“怎么办怎么办,我连自己的本体都感觉不到了,呜呜呜……二主人……我好没用啊……”


    事态不妙。


    如今更不能慌神了。


    小花力量强大,可才有形态没多久,还是小孩子形态。


    白砚一把将她抱起,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小花,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玉织不是说要你保护好我吗?”


    金小花哭得直打嗝,仍把江玉织的话牢牢记在心中,“呜呜……嗝、我、我会保护好二主人的,二主人不要害怕……”


    说完,还用手背抹了了把脸颊上的眼泪,满脸坚强。


    “好,既如此,我们先试着靠近,一旦有不对就立刻退回来,好么?”


    “可是、可是主人那边很危险呀……”


    “远远看上一眼,你不是也很担心她吗?”


    “那……那好吧……”


    白砚并不是无端提起,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太一样了。


    若是有外人在场,就能发现白砚的双眸比之从前更加浅淡了,几乎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的灰白色。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一团黑色被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包围着。


    那层膜应该就是娘子说的结界。


    白砚只觉得自己头脑再没像现在这般清晰过。


    内心深处似乎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告诉他,如果不过去瞧瞧,他一定会后悔。


    只在结界外,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于是,在征得金小花的同意后,白砚抱着她,坚定地向大门走去。


    ……


    谨慎起见,江玉织开个门的功夫,谛听埋伏在她身侧,吃吃的牵引绳被绑在最近的一根柱子上。


    “吱呀”一声,双开的大门才开了一条缝,竟被阵风吹得大开。


    江玉织最先关注的是门外街道上没有一人看向他们,余光扫过谛听,便知他们已然身处于结界之中了。


    心下安心许多,再看门口站的竟是个熟人——孙承简。


    他身后还站着个低着头的婢女,身形看着眼熟。


    “孙公子这是?”


    孙承简一言不发,双眼无神,表情呆滞,同平日里的沉稳温良大相径庭。


    那婢女看着拘谨,这会子张口就是替主子回话,“公子说有要事要与您商议。”


    明明是正常的声音,江玉织听在耳中,却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


    未免打草惊蛇,她一只手背在身后,示意谛听稍安毋昭,声音平稳,“何事?”


    婢女忽地抬起头,露出张江玉织几乎快忘记的面庞,嘴角咧出个非人的弧度,“嗬嗬……”


    话音未落,婢女的身体骤然倒地。


    与此同时,一旁的孙承简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眼神彻底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再无动静。


    鬼影携带着浓厚的鬼力,飞身而起直袭江玉织面门而来。


    江玉织脑海里那根连不上的线终于连上了!


    电光火石间,她早有准备,侧身轻易躲过致命一击。


    谛听低吼着一跃而上,身形暴涨,死死挡在江玉织身前,抬爪就把鬼影拍飞出去。


    厉鬼尖啸一声,腥风铺面,正好落在吃吃面前。


    吃吃眼神一亮,跟那久旱逢甘霖似的,张嘴就吸了一口鬼气,眼见着下一步就是咬。


    “住嘴!乖吃吃,等我问完话。”江玉织眼疾嘴快地制止了,“赵青云,你究竟想做什么?”


    死去的败家子,无辜受难的花月还有倒在门口的孙承简和罗芸豆。


    江玉织想明白了。


    结界上的小孔存在有些时日了,赵青云先分出一缕魂来试探,没成想真让他逃出来一部分。


    那败家子寿数将近,是再好不过的栖身之地。


    桑家瓦子离败家子的住所近的很,江玉织和白砚又曾在那里逗留过很久,赵青云自然循着气息找去。


    樊楼和商家瓦子的合作不是一日两日了,樊楼又向来是皇家的产业。


    不论是要接近江玉织找到赵凭风,还是在找到赵青云眼里早就属于他的社稷图,通过桑家瓦子下手都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后来那缕残魄散了,赵青云趁着酆都大帝离开,从小孔一路逃出地府。


    赵青云必然在暗中观察多时,不知怎么隐藏的,竟让人半分都觉察不出来。


    可是那股子恶意的注视让江玉织浑身不自在。


    至于罗芸豆,自从罗家被捉,她被发卖为奴,这些江玉织都是知道的。


    赵青云被杨戬重伤后,急需修养。他必然看出了孙承简和江宅之间的关系,罗芸豆被买去伺候孙承简,索性附在她身上,借机潜入江宅。


    可是,为什么突然耐不住性子,打了个照面就要动手?


    江玉织着实想不明白。


    第78章 过了明路 便做全然不知


    “哈……哈哈……都是你们逼我的!”


    谛听一爪子下去, 换做寻常鬼,早该半条命都去了。


    赵青云却还有力气暴起。


    都不用谛听出手,江玉织单手钳住赵青云的脖颈, 手腕上的金线明明灭灭的闪动着。


    手下的皮肤发出“滋啦”一声, 凡是接触到的地方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腐蚀。


    赵青云的下半身已然是半透明状了。


    本想上前的谛听,默默退后一步。


    “我逼你?哈, ”江玉织嗤笑一声,“是谁逼你?逼你四处追杀何稷?逼你杀死我姑姑?逼你屠杀我家满门?”


    江玉织的手越收越紧。


    赵青云只能在她手下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是、是啊, 你、和我又有什、什么区别呢?你们拿我没辙, 社、社稷图在我体内嗬嗬。赵凭风被、你关起来,不就是用来、威,威胁我的吗?哈哈哈哈哈,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为了、社稷图吗……”


    眼看着赵青云魂都快被捏散了,谛听赶紧用尾巴拍拍江玉织的小腿。


    她勉强放松了点, “我关起来?呵呵, 你不是见过他了吗, 他见不得光, 只能活在阴影里。”


    “不可能!”


    “是啊,原本是不可能。可是社稷图残力是不会留在活死人身上的,你在他还是鬼魂时留一缕残力, 怎么会想到他阴差阳错地附在了尸体上呢?鬼魂附在尸体上, 那缕残力早就该脱离了,不过是彼时社稷图的本源太过脆弱, 如今残力受到吸引自己回到本源身边,怪得了谁呢?”


    “是你!是你害了他!”


    “不,本就不属于你们的东西, 就不要再妄想了!我早已仁至义尽,还让赵凭风以活死人的身份留在人间,你不是应该谢谢我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赵青云被激怒,濒临溃散的魂体竟又满满汇聚起来。


    黑气怒涨,一张因怒火而扭曲的面庞更显厉鬼凶态。


    江玉织了然,原以为赵凭风只是他较为重要的一名心腹,现在看来不只如此。


    看重到仅仅一宅之隔的距离,赵青云就再也忍不住,丢弃曾为帝王的沉稳。


    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重返人间见他一面。


    江玉织几乎整个人都要被笼罩在黑气里。


    寻常鬼怪怕是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是在场的每一个普通的。


    甚至谛听都懒得插手,吃吃小口小口默不作声地蚕食着逸散的鬼气。


    就在江玉织准备调动金线再次制服赵青云时,好几道熟悉的声音同时传来。


    谛听耳朵微动,狗脸瞬时严肃起来,结界里有别的东西进来了。


    能随意进入它结界的可不多。


    只见黑白无常凭空出现在结界中,说话的是急切的谢必安,“小织等等!”


    再从后院的方向信步走出一人,“江小姐手下留情。”


    竟是见不得光的赵凭风。


    而抱着金小花赶来的白砚,丝毫不受结界的影响,视若无睹地闯了进来。


    “玉织”二字堪堪脱口,在接触到黑气的一瞬间,白砚便如遭雷击,痛得他几乎踉跄倒地。


    怀里的金小花察觉到二主人手臂一松,灵巧地跃下,焦急地绕着他打转,却因身形太小无计可施。


    江玉织闻声,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赵青云终于抓住机会,眼中凶光乍现,挣脱她的束缚,向江玉织的背部袭来!


    另一头强忍着疼痛的白砚,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赶在谛听反应过来之前率先推开江玉织,倾身而上。


    江玉织跌在赶上来的谛听身上,眼睁睁看着白砚和赵青云身影交错处,爆发出一阵灼目的白光。


    “白砚!”江玉织几乎是在嘶吼,挣扎着从谛听身上起来。


    黑白交织的光晕近在咫尺,她在谛听阻拦前,想要踏入其中,没成想被白光温和地阻隔在外,随机意识虚浮地差点倒在地上。


    范无咎拍了下谢必安的后背,他才如梦初醒般跟在后头一块上前。


    “小织,别急。”谢必安扶助还未站稳的江玉织。


    一旁沉默的赵凭风此刻也站在他们身边,不满十岁的身形比之往日似乎有什么不同了,“江小姐无需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江玉织怒意上头,这会子都有些记恨上赵凭风了,半点都不想理他。


    谛听的原型庞大,一颗硕大的、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江玉织的肩膀,这会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金小花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靠在她腿边。


    唯一还镇定的只有被绑在柱子上的吃吃,趁没人注意它,大口大口地咀嚼着“美味”的黑气。


    没过多久,黑气被消耗殆尽时,白光也悠悠散去,徒留白砚软倒在地和星星点点的、茫然的光点,漂浮在空中。


    “收尾的事就麻烦江小姐了,这段时日多有打搅。”赵凭风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背对着他们将光点轻柔地收拢到手心,“你与白公子之事,我便作全然不知。”


    随即消失地一干二净,连周勇的身体都不曾留下。


    余下的鬼和异兽猛喘一口气。


    赵凭风的身份跃然纸上,可是猜测终究是猜测,江玉织不敢贸然说出口。


    谛听和黑白无常也诡异地沉默起来。


    能让在场的鬼和异兽感到压迫的,寥寥无几。


    现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白砚还无知无觉地晕倒在地。


    江玉织抛开谢必安搀扶她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半蹲下去,把白砚搂在怀里。


    “明泽?明泽?”轻声呼唤了两声,无果。


    “先将他送回屋内吧。”谢必安心疼地看着江玉织,小心地提议。


    江玉织不发一言,沉默地把白砚搂住站起来。


    “织织,我驮他回去,你这样搀着都不好受。”


    谛听宽阔柔软的背部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她妥协了,和黑白无常合理将白砚送到谛听的脊背上。


    ……


    江玉织现在脑子里简直一团乱麻。


    白砚躺在床上不知生死。


    赵凭风没了,带走了周勇的身体,周娘子那里不知如何交代。


    黑白无常带来的消息更是令她不知所措——赵青云竟是所谓玉帝的化身。


    虽只是投入下界历劫的一小缕神魂,可是当日她真的下了狠手,还不知日后会有什么后果。


    她自己受罚倒是没什么,若是牵连到身边人……江玉织抬眸呆呆地注视着床上连呼吸都很浅淡的白砚。


    不过,她同黑白无常和谛听交谈过后,大家共同的猜测约莫就是真的。


    赵凭风是天道。


    根据酆都大帝托黑白无常带来的信件中所描述的,天道在最初诞生几个“孩子”中,最宠爱的就是玉帝——天清。


    王母玄玉和酆都大帝地炎都要往后排排。


    天清性格古怪。他们三个还生活在一起时,有时会以兄弟姐妹的身份自居。


    天清是最先诞生的,可他不愿意做大哥,在天道面前稍一表露,天道便会笑意盈盈地满足他。


    于是,原本排行老二的地炎,不明不白地变成了老大。


    酆都大帝的字里行间充斥着浓浓的不解,他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争的?


    直到后来,玄玉诞生了。


    他不愿意和还小的妹妹抢最小的位置。


    彼时,天清刚学了点天道准备创建的人间的运转法则,稍微懂了点人间的道理。


    三人之间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地炎才知道,这个常常在天道面前温柔小意的弟弟,以为家中幺子最受宠爱,便执着要自己一直做最小的那个。


    天清面无表情地说出隐隐包含着炫耀的话,他本在纠结要不要让玄玉做姐姐,观察下来发现,即便玄玉最小,“母亲”最宠爱的还是他。


    当然!因为玄玉一直是他在带!酆都大帝的无语和愤怒几乎要穿破纸张。


    天道忙着构筑三界雏形,根本没空带孩子。


    这活本该是天清来干的,可是地炎成了老大。


    天清言之凿凿地向天道提议,大哥排行老大,我便是大哥带大的,他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更有经验,一定会做得更好。


    天道欣然同意。


    大部分时候都是地炎和玄玉一起生活在天道留下的一座农家小院子里,帮天道试验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是否能保持普通人的正常生活。


    天清则是跟着天道走遍这个刚刚创建的世界,一路上查缺补漏缝缝补补。


    人间是最先建好的,接下来是维持人间运转顺利的天庭。


    地府是最后组建的。


    因为凡人总能活个几年,就算刚出生就夭折了,放去还是荒地的地府地界游荡几年也不碍事。


    地炎悲惨地接手了地府。


    若是平常,江玉织看到这里应该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但她现在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


    地炎在信里反复叮嘱她,不要冲动,赵青云万万不能死在她手上,否则……


    后面的话地炎并没有写出,江玉织知道不会是好下场。


    她一个普通小鬼怎么能和天道最宠爱的孩子抗衡?


    江玉织不甘极了。


    想起天道离开时最后说的,你与白公子之事,我便作全然不知。


    应是不打算追究她和赵青云之间的恩怨了。


    和白砚也算是过了明路了,不用担心天罚也不用担心连累他人。


    他知道了应该会很开心吧。江玉织的嘴角轻轻勾起。


    谛听和吃吃日夜不休地守在屋门口已经好几日了。


    这会子察觉到到屋内气息波动变化,悄悄地探头瞧了瞧。


    江玉织趴在桌边睡着了。


    谛听放轻步子,也趴在江玉织脚边眯上眼休息。


    自从那日后,吃吃更乖巧了,再也不是见了什么都要嚼巴,现下安静地和谛听靠在一起。


    第79章 善后 大工程


    又是梦。


    江玉织若有所感, 安静地站在这一片渺无人烟的平原上,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从远处的天边走下来个长发飘飘雌雄莫辨的人。


    “久等。”


    那人在于江玉织相隔数十步的位置站定, 不再上前。说话的声音不大, 却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大人将我带来此处,是还有什么没来得及交待吗?”言语中不难听出江玉织早就分辨出对方的身份来了。


    天道。


    天道露出个赞赏的笑来, “不过是些小事,那日走得匆忙, 自从天地规则运转起来, 我便不能再过多插手。”


    “我分出一缕意识入轮回, 本是没有记忆的。奈何……青云惹出事端来,我只好再次借用周勇那孩子的身体带他走。”


    “我知你是个好孩子,青云的来历想必地炎应当说与你听了。”


    地炎?江玉织思索片刻,勉强将这个名字和酆都大帝联系起来,随机点点头。


    “社稷图的一应事宜你做的很好, 你们之间的缘分算是顺应天意, 不必再过多忧心。待社稷图完善拿日, 再来见我吧。”


    话音未落, 眼前种种入云烟一般散去。


    江玉织隐约听到有个声音在问,为何又独自出来……


    来不及深想,她就被推出梦外了。


    睁开眼时, 谛听和吃吃仍倚在身边熟睡着, 外边儿天色已暗。


    身侧的小包贴在江玉织腿上,从褡裢的缝隙里透出丝丝缕缕的微光。


    她打开包, 正是纺车和织机。


    谛听察觉到动静,毛茸茸的耳朵轻微晃动两下,懒洋洋地有爪子扒拉扒拉耳朵, “织织休息好了?”


    江玉织的手搭在包上,点点头,“阿听,时候到了,能替我去外头守着吗?”


    谛听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上漫上点点严肃,“好,我带饕餮一块在外面守着。”


    吃吃在酣睡中被谛听一爪子拍醒,懵懵地跟着谛听蹲到门外去了。


    房门关上,结界布下。


    江玉织踌躇着,先是把纺车和织机拿出来恢复原本的大小,思考该如何下手。


    她不是第一次修补社稷图。


    上次是何稷拿来残缺的社稷图和修补材料,她只需要按照经纬一点一点接连上即可。


    现下,材料约莫是手腕上的金线,可是应该在什么上补呢?


    总不能她凭空想象,织出来一张新的吧?


    况且金线已经有灵,更是让江玉织感到无从下手。


    很久没出来的金小花,怯生生地显露出身形。


    缘着上次没拦住白砚,小花愧疚极了,总在独自自闭。


    “主人……我,我知道如何做。”


    毕竟是金线的灵,生来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会伤到你吗?”


    江玉织很担心这线被补到社稷图上后,金小花就此消失。


    “不会不会。”小花其实也不是的补完后会怎样,但直觉告诉她不会伤及自己。


    “好,那小花来教教我吧。”


    金小花先是去床边探查了一番白砚的状况,随后朝江玉织招招手,“主人,来床边吧。”


    江玉织搬着纺车和织机来到床边。


    床上的白砚面色红润,气色入常,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即便如此,江玉织仍旧万分的不放心。


    “社稷图在二主人这儿,主人身上也有些。纺车会把我化作能使用的丝线,我将两位主任链接起来,倒时主人就会知道怎么做啦。”


    “把你化作丝线?”江玉织眉头拧起,这做法怎么都不想是不会伤害到小花的样子。


    “别担心,主人。我不会难受的,在社稷图补好之前会消失一会儿。图好了,我也能出来和主人一起玩啦!我保证!”


    江玉织深吸一口气,“那好吧,我们开始吧。”


    金小花点点头,化作金线,从江玉织的手腕上延伸出来,一端缠绕到白砚的手腕上,又分出一缕绕在纺车上。


    绕过纺车,连上织机。


    织机上竟然显露出熟悉又陌生的虚影来,山川青翠,生机盎然,时有鸟声鹿鸣传出。


    画面流转,时而是繁华街道,人声鼎沸;时而是鸟语花香,绿水青山……


    人世间的各般景象街道浓缩于这小小的虚影里。


    江玉织明明见过这张图,此时却十分陌生。


    她初次修补的时候,设计图是暗淡的,上面的画面是静止的,分辨不出来是什么。


    好像一团一团彩色的墨晕染开来,还有些黑色的污渍侵染其上。


    她只需用何稷带来的丝线一一补上,补好的地方自会融为一体。


    现在看着是要重头织起。


    大工程。


    江玉织没有被吓住,满怀着希冀坐在了织机前。


    也许,她把社稷图织好,白砚就会醒过来了。


    ……


    京都的动静当然瞒不过萧佶。


    朝堂地府的活计处理了个大概,又从黑白无常处了解了下起始。


    萧佶趁着夜色出宫,找来江宅。


    彼时,江玉织正忙于织图,无暇招待。


    守在房门口的谛听撇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皇帝和武判官还不够你忙的吗?”


    萧佶的脸顿时黑了,“我来干什么?那日那么大阵仗,仗着凡人看不见黑气,我也看不见吗?”


    “嘁。”谛听转过去,用屁股对着他。


    “说吧,白砚现下如何了。”


    “不知道。”


    “不知道?”


    “反正没醒呢。”


    “我进去看看。”


    “不行。”


    “我可是他舅舅!”


    “我管你是谁。”


    “你!”


    “哼,吃吃!赶他走!”


    江玉织和白砚不在,吃吃最听谛听的话了。


    因为谛听偶尔会给吃吃带些外面的好吃的回来。


    其实是谛听有时候帮着处理点恶鬼,身上会沾染点滂臭的鬼气,很和吃吃胃口。


    吃吃“咩咩”叫着,要用长出不多的角顶萧佶。


    萧佶躲闪不及,用手抵住吃吃的脑袋,“谛听!用得着吗?!你们在这儿不闻不问的,还得我去善后!现在看都不让我看一眼!”


    谛听“啪啪”拍地的尾巴僵住一瞬,缓慢地贴在地上扫动,“……回来。”


    吃吃这才原地磨了两下蹄子,哒哒哒地跑回谛听身边。


    “讲点理吧谛听。”萧佶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理顺适才微乱的衣襟。


    “我再讲理不过。织织在里头做大事,你还不能进去。”


    大事?能有什么事……萧佶瞬间明白,“你刚才怎么不说。”


    “要你管。”


    “是是是,不要我管。白砚的爹娘可都问到我这儿来了,说是他们家下人好几日都没见人回家,你家下人又跟个傻子似的,只会笑着点头。”


    ……下人?是江玉织的纸人,话都不会说,当然只能点头。


    谛听颇为尴尬地咳嗽两声,“你爱管就管吧。”


    萧佶嗤笑,“就我是个劳碌命。我姐姐姐夫那儿我会去解释,今日来只是想看看情况,顺道问问还有什么需要善后,”


    “没……”谛听话还没说完,陡然想起被天道带走的周勇的身体,“寿衣铺子里的周娘子,她儿子周勇……没了,你想个办法,不能让她知道儿子死了。”


    “什么道理,人家儿子死了,还不让知道?还有人性吗你?”萧佶说着顿了顿,“噢,你本来就不是人。”


    谛听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事情太复杂了,只能烦躁地不停甩动尾巴,“等织织出来,她和你说,反正现在不能让周娘子知道儿子没了。”


    虽说周勇早就没了,赵凭风占着他的身体,再后来天道从赵凭风的魂魄里醒来。


    唉,周娘子对它很好,儿子是周娘子唯一的支柱了,谛听不想她郁郁寡欢。


    “行,还有别的吗?”


    “没了,你快走吧。”


    “呵,我还上赶着来给你们干活,我真是……的慌”


    中间那个脏字儿被萧佶咽下去,一挥袖子转身离开了。


    回到宫里萧佶蓦然想起,前几日听说今科探花和他家的一个婢女晕倒在别人家门口,被好心人送进医馆。


    “徐禄。”


    徐公公听到声,利索地进来,“诶,官家。”


    “探花郎晕倒在哪家门口?”


    徐公公一下没反应过来,想了下才道:“奴才听说,似乎是长公主驸马爷府邸附近。”


    “下去吧。”


    徐公公摸不着头脑地出去。


    结合黑白无常同他说的,恶鬼借他人身体,萧佶立刻明白,合着接的是探花郎的身体?


    那不就是晕倒在白府附近的江宅吗?


    他还当个小事顺耳听过就得了,谛听这也不和他说,留着人家探花郎倒在大门口,被好心人救走。


    萧佶怒极反笑兼之太过无语,一时不知道做何评价。


    ……


    隔日,周娘子照常在铺子里守着。


    小姐好几日都没来了。


    她打算今晚闭店后去小姐家问问再看看儿子。


    这时,几个宫里太监打扮的人进来了,领头的正是徐公公。


    周娘子诚惶诚恐地从柜台后面出来,见人就要跪下,被徐公公眼疾手快地扶住。


    徐公公:“哎呦,夫人客气了。”


    周娘子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也想不出来徐公公他们为什么要来,莫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还是小姐那出问题了?


    毕竟小姐和萧王有故。


    周娘子战战兢兢道:“不,不知,大人有何事前来?”


    徐公公老人精了,看出妇人的不自在,后退几步,离她远些,“夫人折煞咱家了,可称不起一声大人,唤徐公公就好。”


    “好好,徐公公。”


    “咱家来是有个好消息。您家公子啊被咱们驸马爷看上,现下到外地学着管理铺子去了,走得急,来不及和您告别,就由咱家来走一趟。”


    周娘子呆住了,驸马爷看重?


    她所知道的驸马爷,只有萧王的父亲,白家那位。


    “是……是白家老爷吗?”


    “是是,这不,咱家来带个话。”


    “什么?……”


    “您家公子说让您别担心,他这些日子攒了不少钱,他不在的时候您好好过日子。”


    徐公公走了。


    周娘子抱着一叠银票,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儿子被贵人看重,有出息了。


    她几乎是喜极而泣,对着空气说了好几声“谢谢”,才发现铺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第80章 重逢 爹娘和哥哥


    床上的白砚, 自昏迷以来,滴水未进滴米未沾,状态却是出奇的好。


    连着好几日, 日夜不休, 江玉织堪堪将社稷图织出个巴掌大的宽度。


    进步快,依稀能看出是土地的轮廓。


    江玉织停下, 细细端详着。


    布帛上的景象缓慢地变幻。


    江玉织只觉得一阵恍惚,愣神间, 竟身处另一番天地中。


    不远处, 一身着粗布麻衣的青年身形顿住, 随即大步朝她走来。


    “小织?是你吗?”青年在离江玉织不过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来人江玉织再熟悉不过了。


    她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声音里是隐藏不住的颤抖,“……哥?”


    “诶!哥哥在呢。”


    江玉川自来到此处就再为见过妹妹,这会子猛地见了, 心里又是欣喜又是忧虑。


    他和爹娘都在此处无法离开。


    本以为妹妹早早投胎去了, 才没有和他们一同来此。


    现下, 妹妹也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外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江玉织管不了那么的多,她只知道遍寻不得的家人又出现在她眼前了。


    就算是梦,她也暂且忘记所有, 稍稍沉沦。


    江玉织像小时候迎接兄长回家那般, 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江玉川的怀里。


    眼眶里蓄积的泪水通通糊到了江玉川的衣襟上。


    什么鬼魂哭泣会消耗精气的全被她抛之脑后,多年来的思念和歉意全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小织, 哭什么?哥哥在呢。”江玉川说不动容是假的,可在妹妹面前他还是想维持一下作为兄长的威严,只回抱住妹妹, 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江玉织单薄的背。


    “好了好了,像什么样子,”脸颊上的泪珠被江玉川轻柔地抹去,“爹娘也在,想来你也想他们了。”


    许是近乡情怯,又或是别的什么,江玉织犹豫了。


    “爹娘……哥哥,你们怪我吗?”


    声音越说越小,江玉川险些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为何怪你?小织不要多想,快和我去见见他们。”


    “……好。”


    兄妹两个一前一后地走着,江玉织紧紧地牵住兄长的衣袖,生怕自己被落下。


    四面环山的谷地,依山而建着一座茅草屋。


    院子里有个男人正在做木工活,看着实在是不慎熟练,小板凳的四条腿每一个都不一样长,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奇了怪了,玉川也是这般做的,怎得我就做成这样……”


    许是他太过专注,兄妹两个走近了都不曾发觉。


    “爹。”


    “玉川回来了啊。”


    江父抬头的瞬间,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中,“小织?”手中的石斧应声而落。


    屋内的江母听到声音也出来,道:“哎呀,这斧子可是玉川好不容易磨出来的,怎得……小织?”


    江玉织踌躇着从江玉川身后走出,怯怯地向许久未见的父母打了声招呼,“爹、娘。”


    “诶!快别站着了,玉川,快带你妹妹进屋。”江母率先回过神来,眼眶已然盈满了泪水,她毫不在意地一抹,指挥着儿子照顾女儿。


    一家四口重又相见,江父江母的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江玉织,生怕挪开一会儿就又见不到女儿了。


    “小织,来喝些水,”江母端来个粗糙的木头杯子,里头的清水还冒着丝丝热气,“这里不比家中,只有些清水,小织将就着喝些。”


    江玉织接过杯子,没有想象中的扎手,打磨的十分仔细,“没事的娘,能再见到你们我就很开心了。”


    “咱们一家人能在一块就很好。”江母揉揉江玉织的脑袋,安抚着女儿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江父才如梦初醒般问道:“小织是如何来此的?你瞧你哥哥也不知和我们说说。”


    江玉川本想等大家缓和缓和再进入正题,他爹都问了,便顺着话说下去。


    “不过是照常去山谷外看看有没有突破口,没成想小织突然便出现在我们进来的地方,着实令人又惊又喜。”


    又惊又喜?江父江母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女儿不知为何也进到此处,他们一家人岂不是都被困住?再看女儿的形貌,与死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原本透亮的眼睛染上了红色,怎么不叫人担忧呢?


    “我……说来话长。”江玉织陡然见到家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向他们解释。


    “无妨,小织歇歇,走到这里来可要花不少时间,爹先给你介绍介绍。”


    父亲令人怀念的关心暂时安抚下江玉织心下的不安。


    江父事无巨细地把这些年来的经历将给女儿。


    当初断头台上,刽子手行刑后,他们并没有等到鬼差前来接应,反而是转眼间就到了这里。


    江玉川和江父江母在这不知名的地方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江玉织的踪迹。


    他们倍感不解又心怀侥幸。


    此间若是死后的世界,小织没来,岂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找不到出去的路,有没有别的人再出现,一家人索性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


    自进入此处后,他们身上的一副不知怎得变作了最简单原始粗布麻衣。


    江家是做衣裳布匹生意的,对布料再了解不过。


    这麻衣一看就是用苎麻制成,做工粗糙,没有多余的加工。


    缘于做鬼后,不愁吃喝,江家人幕天席地地生活了一阵子。


    可未免太过无聊。


    于是,在江母的带领下,一家鬼又捡起了一些做人时候的习惯。


    茅草屋便是他们的杰作之一。


    选择一处水草丰茂的平地,江玉川磨出两柄石斧子,用草藤固定,勉强和江父一块盖出个小屋子来。


    奈何江父的木工活实在不行,只能做些递工具砍柴的琐碎活。


    屋子和里头的家具大多是江玉川完成。


    漫漫长日实在难熬,江父努力钻研着木工活。


    江玉川便又将家具一一打磨平滑,时不时出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动静。


    江母则在周遭收集点草藤、花朵,装饰屋子,编织点小物件。


    即便江父说得再不在意,侃侃而谈,江玉织还是止不住地心疼。


    无缘无故被困住,若是一个人,怕是会就此发疯吧。


    来的路上,江玉织早就发现了,附近先不说小动物,河里连条鱼都没有。如此奇诡的地方,爹娘和哥哥却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


    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对不起,爹娘,还有哥哥,若不是我……若不是……”刚刚收拢的眼泪,此刻又要流出。


    江母心疼坏了,一把将江玉织搂到怀里,轻抚女儿单薄的脊背,“好了好了,娘的小乖乖,没人责怪你,小稷那孩子也是可怜,娘和你爹都是同你一块儿救得他,不是吗?还有你哥哥,帮你把他一起扶进来,我们只是一起帮助了一个可怜的孩子。小织真要怪,不如怪那高位之人,利欲熏心。”


    原始生活过得久了,江母说话也没了个忌讳。


    “爹可从来没怪过你,咱们小织多优秀啊。只怪那时运不济,咱们家被卷入其中,想要脱身本就不易,何况你姑姑还在宫中。”


    听到姑姑,江玉织惊觉,是啊,为何爹娘和哥哥都在,姑姑却始终不见人影?


    “……姑姑,不在这里?”


    “不曾见过。”江玉川凝眉,也很是不解。


    “别担心,我会找到姑姑的。”江玉织不忍看到家人难过,为了证明自己如今的实力,她将死后发生的一切一一说出。


    江父江母听了,只余满眼心疼。


    那一双红眸,更像是女儿一路走来的佐证。


    江玉川除却心疼外,还听出些别的。


    “也就是说这里是社稷图内部?”


    江玉织点点头,“我才将其织完一小部分,或许是社稷图有了载体,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又有了连通的路。可我也不知要如何出去。”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白影闪过。


    恰好此时只有江玉织面对窗口坐着,她还以为是自己看晃眼了。


    那道白影竟径直跃上窗台,蹲坐其上,直勾勾地盯着江玉织。


    是一只小兔子。


    这里怎么会有兔子?!


    江玉织呆愣道:“哥,兔子……”


    “什么兔子?”


    江玉川,江父江母齐齐回头。


    那兔子丝毫不怕鬼,好生生地蹲坐在窗台上。


    见在场的鬼每一个动弹的,还主动跳到屋内,磨蹭着江玉织的衣角,好像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江玉织在兔子身上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当即俯身想要把它抱起来。


    兔子没让她如愿,一蹦一跳地跑出去,站在门外等她跟上来。


    “我想去看看。”


    江父江母起初是不同意的,兔子的出现实在是太奇怪了,万一女儿跟上去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江玉川却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契机,“爹娘,我陪小织去,你们在家等着。”


    有儿子跟着,江父江母勉强允了。


    兔子倒是精明,放任江玉川一起走了一段路,直到到达一座江玉川从未见过的山下后,兔子就不愿意继续向前了,执拗地站在山脚下,等着江玉织明白它的意思。


    江玉织很快妥协了,“哥哥,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保证不会出事,我应该认识这只小兔子。”


    “不可,我不同你一块儿我心不安。”和妹妹分开这么久,江玉川当然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想起妹妹口中说的那些危险的事,江玉川恨不得一刻都不让她离开视线。


    包里的小纸人又派上用场了,“若我遇到危险,纸人会带哥哥找到我的。”


    “可是,”我认为的危险在你眼中或许只是小事。


    剩下的半句话还没说完,江玉织一把抱住江玉川又很快松开,“相信我,哥哥。我还要带你们一起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江玉川沉默着接过纸人,不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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