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听我解释 好,你解释吧
素白的手指缓慢地抵住恶鬼的前额, 强迫他同自己对视。
一声刺耳的“兹拉”,手指下的肌肤已然焦黑。
江玉织没想到仅仅是触碰,就能对赵青云产生伤害, 看来社稷图对他很是反感。
没有谁会给霸占“孩子”的人贩子好脸色。
“好风凭借力, 送我上青云……你很看重他?”江玉织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任由指尖的肆虐的社稷图力量侵蚀他的魂体, 腕间的金线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芒。
身后的白砚若不是黑白无常一左一右牵制着,早就按耐不住了, 他见不得娘子碰脏东西。
谢必安欣慰地拦好白砚, 就该这样恶狠狠地, 生气了老怪自己干嘛?冤有头,债有主。
不过,小织的魂体仔细观察来好似更加凝实了。
嘶哑的嗓音沉默许久才再次响起,“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地府鬼差差错频出, 赵凭风出现的地点, 他的名字, 他查不出的身份。
江玉织很轻易地就将二者联系起来, 虽不能确定,但用来炸炸这只嘴硬的恶鬼是绰绰有余的。
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已经能证明赵凭风的身份。
她收回手, 语气淡淡地, “那好吧,你不知道的话, 那我就能送赵凭风去投胎了吧,也不知道他下辈子还能不能投胎成人,抑或是入畜生道也犹未可知。”江玉织一副恍然大悟地站起身, 背对着赵青云,“啊……也有可能要在地狱服刑几年呢,到时候你二人正好认识认识,你说呢?嗯?”
赵青云毕竟做了多年的皇帝,早就喜怒不形于色,即便适才有些许的失态,这会也调整过来了。
他死死盯住江玉织的背影,“想来,判官是最公允的,呵,江云岫偷盗皇室重宝,死得其所罢了。”
轻蔑的声音直直扎入江玉织的耳中,久未修剪的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多谢你告知了。”
她始终没见过姑姑的尸体,还心存一丝幻想,或许姑姑逃出去了,又因某些苦衷无法与她相认。
现实总是残酷的,“阿听、明泽,走吧,我想回去了。”
白砚挣开黑白无常的束缚,快步跟上还没走远的江玉织。
“怎么!凭你在此的人脉,都不能找江云岫亲自问问吗?桀桀桀,你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赵青云失控般地笑声渐行渐远。
小文和钟毓秀在鬼门关处等了有一会儿,见多出个陌生男子来也不多言,将钟毓秀交给江玉织后,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一夜好眠。
钟毓秀醒来的时候,只她一人躺在床上,外头的日光穿过大开的窗子,充满整间屋子。
不在?钟毓秀揉了揉眼睛,勉强清醒过来。
穿好衣裳,用屋内备好的水简单洗漱一遍,才走出卧房。
看见江玉织在侍弄那些她没见过的花草时,松了口气。
“醒了?昨晚睡得如何?”江玉织抬头看她,气色还不错。
喝足了忘川水的水晶兰,舒展地抖抖花叶,幽蓝的花瓣上挂着点点水珠。江玉织喜欢极了,伸手轻柔地抚过花瓣尖。
“比之往日多了些安心?说不来,只是嗓子还是疼。”
“把桌上的花茶喝了吧,我特意给你准备的。”
“好,玉织对我这么好,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钟毓秀开玩笑似地扔下这么句话,转身去屋子里喝茶了。
清甜的茶水滑过喉头,柔柔地抚慰着受创的咽喉。
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玉织周身的气压有点低,即便她在笑,也只有嘴角牵动。钟毓秀若有所思。
“你呢?昨晚睡得如何?明泽。”
牵着吃吃站在月亮门死角处的白砚,坦然地走出来,踱步到江玉织身边,顺手将企图吃花的吃吃扯开。
“不好。”
“是吗?”能好就怪了,魂体跟着她在地府奔波了一宿。
江玉织不看他,白砚就特意凑到她脸边上,“我做了一晚上噩梦,梦见你找人把我绑起来,自己却要去摸别人的脸。”
浇花的手顿住,脚步悠悠地晃到边上,和白砚拉开距离,“做梦当不得真。”
“我也是这么想的,”白砚不甚在意道,紧跟上去,把专心舔地砖的吃吃拉得踉跄一下,“晚间一同去公主府?”
江玉织见他眼角眉梢都浸润着说不出的柔和笑意,愣愣地说了声好。
正巧,钟毓秀出来,敏锐地感觉出两人间不对劲的氛围,“白公子来了啊,玉织,我得先回慈幼院一趟,晚上公主府见。”话落,逃也似地离开了江宅。
白砚的脸色沉了又沉,嘴上也没个把门地,“娘子,此人对你有不轨之心,怎得晚间的宴席她也要去?”一时不察竟将心中称呼说了出来,等白砚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整个人早就僵住,脑中疯狂思考对策。
奈何江玉织听了整晚的娘子,此时居然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对,自然地接上他的话,“别多想,秀秀开玩笑呢,殿下和秀秀私交甚笃,咱们也都互为好友,一起吃顿饭不也正常?况且,你不是还等着秀秀给你写话本子的后续吗?”
连番的理由砸向白砚,他心里是不满的,娘子唤她唤得那般亲切,晚上还同床共枕,到自己这儿就是冷冰冰地直呼姓名。
幸而,娘子好像没注意到那个不合时宜的称呼。白砚长舒一口气。
……
公主府的夜晚是热闹的。
萧瑶知道钟毓秀害怕弟弟,没有叫弟弟来,大家也能更轻松些,不用端着莫须有的礼仪。
在正厅坐着的都是亲近的家人,江玉织、白砚、萧瑶、钟毓秀还有白无岚。
府里的农人和下人在外院开了好几桌,吃喝畅饮。
吃吃和谛听在正厅也有一席之位,单独给两只弄了张矮桌,食盆里全是公主府自种自养的最新成果。
没有下人伺候,一桌子人自得其乐。
萧瑶从来不是个呆得住的性子,喜好游山玩水,近年来,被种种事宜绊住脚,很久没有外出游玩过了,兴致勃勃地听江玉织讲一路上的见闻。
萧瑶:“怀安胖了?”
江玉织点头,“不过我们走时,郡王已然瘦了不少。”
江玉织没见过怀安瘦的样子,笼统地形容了一下。
但白砚见过,“走的那天算起,怀安比得上早些年的两个他。”
萧瑶差点喷出来,意识到在用膳,虚掩住嘴,乐呵呵地调侃,“哟,那么附庸风雅的个人,大冬天地都要装得弱柳扶风地摇他那折扇,怎么能忍得住让自己发胖?”
各种缘由,江玉织不好细说,只跟着笑。
萧瑶来了意趣儿,也可能是小酌了几杯,醉意上头,“秀秀,小织啊,你们不知道,明泽十几岁的时候,哈哈哈哈,身子骨不行,爱穿白的,跟张纸片儿似的,偏生脸又生的极其俊俏。”
说到这儿时,她停顿了一下,指着关切地看着她的白无岚,张口就来,“多亏他爹长得好!不对!是我眼光好,哈哈哈哈,怀安那时候有个喜欢的小娘子,看上咱明泽了,哎呀,他还以为人家小娘子就喜欢这种的呢……”
话说了一半,白无岚赶忙给她递上一杯清茶,轻轻拍后背,“好了好了,在孩子们面前说什么呢。”
萧瑶直接向他翻了个白眼,抬手就把白无岚推开,“有啥不能说的,长得好看还不让夸了?你要是不长这样,就那点东西,我还不稀得娶你呢。”
种地的女人,力气不可小觑,看似软绵绵地一推,差点把白无岚掼到地上。
白无岚丝毫不尴尬,显然已经习惯了,快速整理好自己,忙前忙后地伺候着萧瑶。
边上的三个小辈,钟毓秀偷偷关注夫妻俩的一举一动,嘴角挂着一抹诡异地笑。
白砚正忙着给江玉织布菜,尴尬的只有江玉织。
萧瑶接着往下说,要不是江玉织手上还拿着筷子,她就要握上手江玉织的手,拉住这个略显腼腆的小娘子,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了。
“小织啊,你听伯母说,咱们明泽啊,长得俊,他要是惹你生气了,你光看他的脸,气就消了大半了。”
“可千万不能找那长得丑的,到时候嘴都下不去噢,看着就一股无名火上来了。哎,你们出去玩一趟,进展如何?伯母可盼着你们成亲呢,明泽也不争气,提亲的物什老早就备下了,突然又不让我去了,真是……”
“什……什么?”江玉织被萧瑶的一连串话打懵了?提亲?早就备下了?
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她呆呆地扭头去看同样呆滞的白砚。
见情况不对,白无岚果断强硬地搀扶着妻子,撂下一句,“她喝多了,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二人走远了,还能听到萧瑶大声嚷嚷,“谁喝多了!我话还没说完呢!小织……”
钟毓秀也不敢多留,最后吃了几口,飞快起身,“那个,我困了,也走了。”
厅堂里余下他们两个,还有吃饱喝足依偎在一起打盹的吃吃和谛听。
从脖子,到耳朵,再到整张脸,红色一步步地向上攀爬,白砚咳嗽两声:“玉织……我……你听我解释。”
江玉织这会儿缓过劲儿来,沉稳地将散落的筷子摆好,“好,你解释吧。”
早就知道白砚对自己有意,没想到连长公主都知道了,还有提亲?她脑子里现在一团乱麻。
“我……”说是要解释,可真要说点什么,白砚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磕磕巴巴地,半天只挤出个我字。
今晚的月亮不知为何,格外明亮,将他们脸上细微的表情照的一清二楚。
周遭并不安静,除却前院传来的影影绰绰的欢呼的、聊天的声音,还有吃吃和谛听你来我往的呼噜声。
没有一道声音能落在他们耳中,再嘈杂的声音都仿佛变作了寂静的映衬——
作者有话说:[抱抱]
第62章 未婚夫 找个长得俊的
老实说, 江玉织并不排斥白砚,也能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心意,相识以来, 一次次“不得已”的肢体接触早已成为了习惯。
她只是不知该做何表情, 也不知道长公主会如何看待她。
毕竟,公主并不知道自己和白砚之间的种种隐情。
仔细回想起来, 一直撩拨,又不给对方明确的回应, 还真像个负心女啊。
眼睫的阴影遮盖住红眸中闪动的暗光。
若是白砚真的去接触别人——无法接受。
白砚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爱看话本子。”
江玉织:“?”
面对江玉织愈加呆滞的神情,白砚虚握拳头,掩在嘴边,轻咳了两声,“出门的机会不多, 那些陈词滥调早就看腻, 玉织知道我身体不好, 话本子勉强给我醒醒神。这副躯壳总是伴随着针扎般地刺痛, 可是那日见你……顿觉心旷神怡。”
江玉织更呆了,她只知体弱,不知……
白砚说得并未全盘托出, 不止是针扎般地刺痛, 他从未有过好眠,呼吸浅薄, 好似有无形的手捂住了口鼻,吝啬地只愿从指缝间漏出毫厘生机。
萧瑶常常怕儿子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痛苦死去,日夜不休地守着。
直到白砚再大些, 学会了伪装。
即便刚在心里唾弃过自己是负心女,此时江玉织还是缓缓握住了白砚的一只手腕,企图减少他的疼痛。
白砚反应极快地反手牵住她的手,泰然自若地接着道,“我本是不相信话本里杜撰的故事,只当看个趣儿,可是你出现了。”
边上的呼噜声悄无声息地停滞一瞬,又不漏破绽地接上。
“我刚拿到钟毓秀写的第一册 书,羡慕书里的主人公能摆脱病痛,找到一生所爱,我以为上天还是眷顾我的。”
“后来我一步步走近你,你说对我无意,或许是咱们相处地还不够久,是我冒犯了,便告诉娘,将提亲的事情延后。”
“我身体渐好,娘她盼着我成家,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并没有催你的意思,她很喜欢你……我也一样。”
说着,白砚悄悄地关注着江玉织面上的神情变化。
“那么,你呢?”
江玉织紧抿嘴唇,低着头,前院的吵闹声更甚,给她纷乱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
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皎白的月光下,暗沉的红眸对上愈加浅淡的琥珀色眸子。
“白砚。”
“我在。”
“我必须要告诉你,我是鬼,若我们成亲,你不会有孩子。”江玉织极为平淡地阐述着事实,一副不论对方说出什么她都能冷静接受的样子。
没成想,白砚的眼睛登时亮起来了。
江玉织的视线早就挪开,盯着桌子上的残羹剩菜,“世人大都无法接受无后而终,伯父伯母想必亦然。且不说我非人,你可想过,待伯父伯母百年后,到地府去了,你要如何向他们解释?”
白砚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认江玉织没有其他的问题,才笑意盈盈道:“所以,玉织对我怀着同样的心情?”
“嗯?”江玉织迟缓地扭过头,再次与他面面相觑。
“我娘从不奢望我有孩子,她只希望我长长久久活到健康的人该有的岁数。至于百年后,爹娘在地府看到你,大概会惊喜吧。”
“你……”
“如何?还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江玉织顿时哑口无言。
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从来都不是外人的眼光,而是天道。
江玉织隐晦地瞟了一眼布满星辰的天幕,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只剩下一道,谛听终于听不下去,懒懒散散地起身,把压在它身上流口水的吃吃拱到一边,嫌弃地甩甩毛。
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到江玉织脚边趴下,打着哈欠,“嗷~你们好吵啊,我大发慈悲给你们施个法,在心里唠唠得了,安静点嗷。”
说罢,甩甩尾巴,阖上双眼,好像真的睡了。
江玉织冷白的面颊染上点嫣红,假模假式地咳了两声。
白砚还想着怎么在心里和娘子说话,脑海中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凝神,想着我的样子,在心中默念想说的话我就能听见。】
白砚很快就掌握要领,【好】
江玉织:【天地规则禁止人鬼结合,有悖人伦,违者,必受天打雷劈之罚。】
白砚肃然:【娘子可受到伤害?】
心语实在太难控制自己想传递给对方的话了,很容易就将心中所想到对方脑海里。
话已然递过去,窃喜、担忧和尬尴混作一团,几乎要将他淹没。
江玉织却是习惯了,但是想到万一白砚在外人面前习惯性道出这个不合时宜的称呼,她小小地夸大了一下后果。
【我无事,但是白砚,在外切不可这般称呼我,若是天道判定你我成亲,我或许就要魂飞魄散了。】
白砚僵住了。
先前得知娘子心里有他的喜悦,点滴不剩。
江玉织见他如此,心有不忍,【我们可以维持现状,不好吗?只要你不娶妻,我是不会嫁人的。】
作为下一任皇家商会的会长,白砚最擅长地就是管理那些爱钻空子的商户,他正要说出自己的想法,【要是我……】
【不!可!以!】江玉织的声音在他脑子里骤然放大。
不用听完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就是要是我做了鬼,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白砚委屈巴巴地,【可是……娘、玉织,我原本就活不长啊。】
江玉织:【社稷图还在修正,终有一天会恢复完整,届时你活到七八十岁都不在话下。】
白砚:【到时候玉织还是年轻貌美,我都成了糟老头子了,你真的不会嫌弃我吗?】
江玉织:【……不会】
白砚:【你犹豫了!】
萧瑶的话犹在耳边,找个长得俊的。
江玉织赶忙别过头,不敢看白砚,发红的耳廓被暴露在白砚眼前,【咳,你多心了。】
白砚并未生气,面上温柔地能滴出水来,传递的话却不是一般小孩子气,【那玉织给我补偿吧!你的迟疑伤到我了。】
江玉织低着头,连带着心语也沉闷闷地,【你想要什么补偿?】
白砚:【我们先订婚,婚约在手,即使不能成亲,别人也会知道你我的关系。】
江玉织:【我……我爹娘还没找到,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白砚也并不是非要当时就定下,只是想给自己讨个名分,【无妨,等找到岳父岳母也来得急,只要玉织认我就好。】
江玉织还是妥协了,【那好吧。】
白砚张开双臂,【现在,可以给你的准未婚夫一个和社稷图无关的拥抱吗?】
江玉织定定地看着那张柔和俊朗的俏脸,还是配合地抱了上去。
……
深夜,江玉织躺在床上,尝试着入睡。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惊动了床脚的谛听,迷迷瞪瞪地问,“怎么了?织织?”
“没事没事,你睡吧。”
江玉织的脑子好像在这一刻才全然清醒。
她最开始,不是只想问问提亲是怎么回事吗?
白砚怎么就成了她的准未婚夫了?
不过,天地规则在这一块的确有疏漏,成亲和夫妻房事是判定的两个关键点。
人鬼成亲,鬼就会被雷劈;人鬼未成亲,但是行房事,就会判定为已成亲,然后鬼遭雷劈。
要是不成亲,不行房事,天道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
江玉织在地府的杂书里看过相关的记载,都是前辈们血泪经验。
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聊到白砚变成她的准未婚夫的?
她应该怎么和地府众人解释。
怎么和后院的神仙解释。
还有秀秀和长公主又该怎么说。
江玉织睁着眼睛,对着顶上的帷幔思考了一整晚。
白日里,白砚来陪江玉织用完早膳,顺便把吃吃留在江宅,独自入宫准备科考事宜,临走前特意告知江玉织,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会来和她一起用晚膳,庆祝庆祝。
江玉织满脑子都是怎么解释,压根没听清楚白砚在说什么,一味地点头,嗯。
白砚喜气洋洋地入宫去,夜里又喜气洋洋地准时回来。
隔壁白府的下人,流水般地将置办好的菜肴送到江宅来,还顺带搬来几张宴席专用的圆桌。
穗姑几个也得知,晚上白砚有个重大消息要宣布,要宴请大家。
连存在感极低的赵凭风都收到了邀请。
杨戬乐呵呵地带着哮天犬凑热闹。
哮天犬和吃吃、谛听嬉闹了一整天,正是饿的时候。
江玉织浑浑噩噩地过完一天,什么也没干。
织伞来问要不要请周娘子来时,她也只是点头,回了一句随意。
于是织伞按照白砚的要求,请来了她家小姐在京都所有关系还不错的人。
开席的时候,乌乌泱泱一大群人坐满了江宅的宴客厅。
张月、沈珍珠、钟毓秀、慈幼院的所有孩子和大人等都坐在桌边,等着白砚来宣布所谓天大的好消息。
谛听领着哮天犬和吃吃在一边吃得正欢,忍不住抽空对正在迎客的白砚,悄悄翻了个白眼。
真是见鬼,早知道昨日就不给他机会了,还没怎样呢,就得瑟成这样。
眼见着人都齐了,白砚站在好像刚回过神,又陷入呆滞的江玉织身边,朝她露出个安抚地笑,“不要多想,一切由我来就好。”
杨戬和穗姑、方相氏和他们坐一桌,见状纷纷等着看乐子。
白砚清了清嗓子,拿出在议事堂开会的架势,“我和玉织,再过不久就要订婚了!特邀诸位前来庆贺,待赐婚的圣旨下达,届时再请诸位观礼!”——
作者有话说:白砚:差点忘了自己本来是干什么的,哈,就这粗糙的天地规则,漏洞百出,看我即刻去世!
江玉织:不行!!!!!
白砚:真的不行吗,娘子~[心碎]
第63章 鬼打墙 人鬼殊途
“恭喜恭喜啊。”
“是啊, 恭喜白公子,江掌柜了。”
“恭喜江小姐啊。”
此起彼伏的祝贺声中,夹杂着慈幼院孩子们疑惑地小声问询, “余娘子, 江姐姐和这位白公子是已经订婚了吗?”
余娘子的笑脸僵住一瞬,“还没有吧……”
“那为什么请咱们吃饭呀?”小娘子拿着一根油滋滋地大鸡腿, 边小口小口地啃着,边眨巴着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余娘子。
余娘子也奇怪, 不知道怎么回答, 干脆夹了一小块炸得酥脆的藕夹, 塞到小娘子嘴里,“好了,吃你的吧,大人的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钟毓秀和她们坐一桌,她倒是知道白砚的企图, 但是和小孩们也说不出口, 索性埋头吃饭。
另一头杨戬和穗姑几个坐在一块, 穗姑将她这阵子的知晓的二者之间的事儿侃侃而谈。
杨戬听得眉头直皱, “照仙子的说法,这两个合该早就成亲了,怎得拉拉扯扯地墨迹到现在?”话落, 他又恍然大悟般, “人鬼殊途啊人鬼殊途。”
越想越不对劲,既然人鬼殊途, 那怎么现在又要订婚了?
杨戬从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专心在桌上挑挑拣拣地给哮天犬夹点爱吃的做宵夜。
穗姑高深莫测地笑笑, 转过头,见着身边一本正经的方相氏,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唉,还说别人呢,自己这儿还有个榆木脑袋。
方相氏听到叹气声,思索一瞬,给穗姑夹了道菜,“这个,好吃。”
穗姑凶恶地瞪他一眼,愤然将菜塞到嘴里,恶狠狠地咀嚼。
大家理所当然地态度显然影响到了江玉织。
仿佛他们本就是要在一块的,白砚口中的订婚也只是早晚的事。
席闭,客人们该离开的离开,该回屋子的回屋子。
张月和沈珍珠留在最后,两人手上都抱着什么东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江玉织把白砚送回隔壁,回来时正好瞧见两位娘子,“时候不早了,怎么还不回去?”
张月的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拉着沈珍珠一起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她,“江掌柜,多谢你邀我们来,我和姐姐准备了点东西,还请您不要嫌弃。”
两个篮子里一个装着好几个包装完好的油纸包,一个装着些卤货和十几块馅饼。
张月看江玉织面色如常地接过,这才松了口气,“我们早就想感谢您了,夫郎身上的寿衣,一看就知不是我们给得那点钱能抵的,如今手头不富裕,只能先给掌柜的送点铺子卖的好的东西。”
“姐姐的那篮子里的卤货和肉饼是我们独家秘方,京都里的人吃了都说好,我那篮子里给掌柜的配了些卤料,还有别的少见的香料杂货,掌柜的交给后厨,看了就知怎么做。”
独家秘方就这么大剌剌地送给了江玉织,她顿觉手中的篮子重达万斤,张沈二位娘子家中虽说有谋生的铺面在,但是真正挣钱的还得是这秘方,江玉织只觉得自己不能要。
“二位娘子客气了,吃食我收下了,这方子我是万万不能要,无功不受禄。”
张月还没说话,沈珍珠先急了,“江掌柜不嫌弃就好,方子是我自愿给的。”
双方推拒起来,江玉织无法,“我收下,但我保证不会拿出去卖。”
两位娘子这才喜笑颜开,有心情说点别的了。
“江掌柜近来出门要小心着些,”张月压低声音,凑近江玉织,“咱们那条街上前几日新搬来一户人家,我听左邻右舍说,他们家每到夜里就会传出阴森的呜咽声,那男主人这里不太好。”张月指了指脑袋。
“怎么?”江玉织顿时警觉起来,莫不是又有遗漏的鬼魂作怪?
“他家男主人搬来的时候就有好几个壮汉看着,跟那押送似的,眼神瞧着都瘆人,女主人也畏畏缩缩的,白日里还有打骂的声音传出来,也不知道着这两口子是怎么过下去的,也没见着他家有人出来干活。”
“都说他家搬来,就是因为原来住的地方闹鬼,男主人吓得精神失常,这才搬到这里。江掌柜,你是做阴间生意的,最是容易招惹鬼怪,还是小心为好。”
“多谢张娘子提醒,天色已晚,要不就在此歇下吧。”江玉织看了一眼天边高悬的明月,心中有些担心,若真有鬼怪,两位娘子独自回去也不安全。
张月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和姐姐两个人对京都还是熟悉的,明早还要开店,就不打扰江掌柜了。”
江玉织仍然不放心,从包里拿出常用的小纸人,郑重地交给张月和沈珍珠,“两张纸人,一人一张,记住要贴身携带,法力高强的道长开过光,能保佑你们平安。”
能保平安是不假,为了增强可信度,江玉织自然地搬出那套糊弄怀安的借口。
两位娘子想着江玉织做的生意,觉得她和道观里的人有交情也正常,便十分信任地收下,“太贵重了,江掌柜若是有空,来铺子里我们姐妹给您做好吃的。”
江玉织笑着点点头,顺手招来白府看门的小厮,叫他领两个护院出来,送两位娘子回家,又拿出两张纸人偷摸附在护院的背上。
若是遇到危险,纸人撑开保护结界,短暂地护住几人,结界使用过后,就会消散;结界一直不曾使用,纸人会在七天之后消散。
这是纸人最原始的用法,要是施加术法支撑,用更好的纸材,也可作为织衣、织珥她们那样的载体使用。
目送这几人远去,江玉织迟迟没有进去。
谛听应付完哮天犬和吃吃,慢悠悠地寻摸着江玉织的身影,靠着鼻子,在大门处找到了她。
“怎么不进去?”
江玉织半蹲下,揉揉谛听的头,“明日一起去铺子里吧,驻点的事要加紧了。”
谛听顺从地在江玉织手下蹭了下,“好。”
他们俩并排往里走,没人注意到江玉织腰间的小包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
深夜的归路的确不好走。
夏朝建立以来是不设宵禁的,百姓们的夜生活丰富,即便是曹门大街这种大部分铺子只有白日里才营业的街道,也时不时有几个行人赶着回家或是去那勾栏瓦子消遣。
张月几人从最繁华的闹市区路过,想着曹门大街行进,沿途的行人越来越少。
刚进入曹门大街的范围,周围几乎看不见其他人了,张月心里庆幸着,幸好江掌柜想得周到,派了两个人送她们,这会子还真有点瘆得慌。
明明是七月正热的时候,平日里夜晚的微风带着股股闷意,现下却令人脊背生凉。
张月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挽住身旁的沈珍珠,“姐姐,你觉着冷吗?”
沈珍珠也有点害怕,“有点。”
两个跟在后头护院心头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其中一个压低声音,强制冷静下来,“两位娘子,我们大概还需要走多久?”
张月突然反应过来,是啊,按照正常的教程他们早该到了,怎么……
她把手探进怀里,摸到江玉织送的纸人还完好地呆在那里,暗暗松了口气,“快,快到了。”
未免沈珍珠害怕,张月并没有将异常说出来。
前行的路愈发困难,风渐渐大了。
护院一前一后地守在她们身边。
张月只觉得好像隐隐听到一声尖锐的哭声,下一瞬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强制截断了。
又走了一会儿,路上渐渐出现了一两个熟悉的邻里,那股子阴寒气消失不见,一行人这才松了口气。
张月感谢过两个护院,便打算和沈珍珠一起睡下,脱衣服时,本该呆在怀里的纸人,居然不见了。
两人顿觉毛骨悚然,却又不敢再出去看看两个护院怎么样了,只能不断在心里祈祷,直到天明才睡下。
好在护院们犹豫着怎么回去时,邻居家的狗竟然来接他们了。
白狗好似通人性一般,冲他们叫唤了两声,两人突觉安心不少,试探着跟着白狗走了。
谛听在前头领路,这次并没有出现奇怪的状况。
护院们还是第一次觉得炎炎暑气还不错。
回到江宅,谛听用脑袋拱开江玉织的屋门,跳上凳子,尾巴缓慢地晃动着。
江玉织用谛听专用的茶杯,给它倒了杯凉凉的茶水。
谛听:“你感觉的不错,他们身上的纸人没了,路上还遇到了鬼打墙。”
江玉织思忖片刻,“明日就去铺子里。”
张月和沈珍珠的铺子都在寿衣铺子结界的保护范围内,应该不会再出问题。
明日再去探望也来得及。
目前要紧的有两件事。
一是薛依和邓老三之间的恩怨。
不知道邓老三如今在何处,他身边或许还带着那个和他偷情的女子,就是不知术士在不在。
若是术士在,江玉织想着,不能贸然行动。
爱用阴损招的小人最难对付,尤其还是个捉鬼的术士。
二是地府驻点的章程要尽快拟出来。
织衣、织珥和小金早就到宛南了,范无咎帮忙搭好临时结界就离开了,留下阿轲几个在那里预备着新店开张的事宜,不日就要来问下一步动作该怎么做了。
可炎叔的任职文书还没有给她,新来的织雾、砚柳和砚柒也还没安排好。
接连的琐事,在江玉织脑子里挤得她头昏脑胀,一时半会儿没空再去搭理白砚的小心思。
白砚更不用说,朝堂内外都知道他回来了。
议事堂早早就派人等在白府,要押他进宫监察科考进程。
他走前就答应过萧佶,不好反悔,且已经延误两日了。
于是,江玉织前脚看着白砚回府,后脚白砚就从后门进宫去了——
作者有话说:[抱抱]
第64章 任职文书 吃吃爱吃的零食
御书房比往日热闹多了。
议事堂组建完毕, 除去张培外,还有禁军统领王知易、从左淮调任回京的欧阳广以及各部尚书。
吏部原本的侍郎本因接任空缺的尚书一职,但被家中次子牵连进前朝案件中, 革职查办。
欧阳广正好补上空缺。
张培对兵部尚书温胥没个好脸色, 本来此次主要是为确认科考选题,二人激动之下一步步变成了温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干厚道事。
看不起张家小姐,如今又改变主意非要求娶, 还求官家赐婚, 这不是强娶是什么?!
张培义愤填膺, 吹胡子瞪眼,就差指着温胥的鼻子骂了。
温胥的确不占理,他不像大学士那般能言善辩,只能铁青着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心里暗怪儿子不靠谱。
温岭作为温家的次子, 家中有出息的兄长在, 自然对他要求不甚严苛。
两家人在张婉莹失踪前, 曾和和睦睦地议过亲,当时桀骜的温岭在外和友人吃酒,放言“京中的娇小姐们, 我可娶不起, 宁愿孤身一人,也不想娶个祖宗回家伺候着。”
此话一出, 不知怎得传到了张培耳中。
张大学士一把年纪了,就这么一个孙女,自然不愿意再结下这门亲事, 还叫人不要把消息传到张婉莹耳中,免得伤了小娘子的心。
怎知温岭这小子突然就改变主意了,还使脏招,同官家说他们两家都商量好了,希望官家能赐婚,以安抚被拐后惶惶不安的张家小姐。
萧佶乐得做媒人,欣然同意。
十月,温张两家就会完婚。
没想到张培到现在还咽不下这口气。
白砚进来的时候,萧佶带头看热闹,还让又上了好些茶点供人吃用。
“咳咳,萧王来了啊。”萧佶象征性地咳嗽两声。
御书房内终于安静下来。
张培冷哼一声,看都不看白砚一眼,拱拱手算是行礼了,显然是连带着白砚一起记恨上了。
其余官员纷纷行礼。
白砚坐定后,终于正经开始商议选题了。
直至深夜,议事堂众人才散场。
天光大亮。
江玉织踩着初升起的日光,牵上谛听和吃吃,一路走一路吃地来到寿衣铺子。
周娘子如今常驻在柜台,帮客人结账,和织伞认认字,争取能多帮上点忙。
江玉织不好让她白干活,每月多发些月钱。
和周娘子打过招呼,又在周遭仔细感应一番,谛听也没嗅出异常来,江玉织才神情缓和地走入后院。
织雾、砚柳和砚柒这几日被暂时安排在后院住着,三个鬼给江玉织带来个好消息。
昨日夜里,范无咎送来了新的任职文书,鬼差们在上面附上自己的鬼力,即刻生效。
三只鬼不敢先行决定,老老实实把文书收好,等着江玉织来再做规划。
一张平平无奇的卷轴递交到江玉织手中,卷轴感应到主人的存在,冒出丝丝缕缕的暗光,极尽谄媚地缠绕上她的手腕。
皓腕上的老住户——金丝,在暗光靠近时,闪烁起明明灭灭的白光,暗光还未接触到金丝,就像被喝退了一般,猛地缩回卷轴,探头探脑地重新试探着接近。
不过,这次接近的对象成了金丝。
两缕不同色泽的光,你闪几下,我闪几下,似乎在交流什么。
好半晌,暗光才亲昵地,小心翼翼地贴在江玉织的指尖上,融入肌理。
总感觉手腕上已经延长好几圈的金线有自己的意识了。江玉织皱着眉头想。
文书成功认主,使用方法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获得江玉织认可的鬼差,在文书上打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就算是成功签契了。
再由信任的鬼差带文书去宛南,让织衣几个也打上烙印,驻点的基础就算是打好了。
文书卷轴像是生死簿那般,只要江玉织心念一动,就会在她身边出现。
天道赋予了文书旗下的鬼差新的能力,感知一定范围内游荡的鬼魂,并将其定在原地,生死簿上自动会加上这只鬼魂的信息,分配地府负责拘魂的鬼差来带走。
寿衣铺子里的鬼差们挨个签下契。
江玉织再三考虑下,将织雾派去宛南。
织雾会做衣裳,能帮宛南的铺子经营好明面上的营生。武力方面,加上阿轲和小金足矣。
京都这边,砚柳和砚柒先在铺子里学点杂活,若是两处试点做得不错,在派他们去其他城镇开设新的驻点。
织雾领命后,即刻动身,从地府离开。
一盏茶的时间,江玉织就感受到文书上又多了几名鬼差。
她轻轻松了口气,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接下来去张娘子,沈娘子处看看吧。
江玉织下意识地拽了拽牵吃吃的绳子,手下的阻力实在有些大,低头一看,以她为圆心,绳子为半径的一圈草皮全被啃秃噜了,连青石板路都被咬缺了好几个口。
谛听的狗绳本就是象征性的,它怕吃吃啃到自己,远远地躲开了。
江玉织使劲扯了一把绳子,吃吃嘴里的一口草直接被连根拔起,它呸呸两声,将根系上沾着的土壤吐出去。
真的很奇怪,吃吃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见到什么东西就吃的状况了。
可是江玉织并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什么异常啊。
连谛听都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阿听,你现在有感受到什么不对吗?”江玉织一边强行把吃吃拉回身边,一边招呼着谛听过来。
谛听又闻了闻,这次还加上了法力,终于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怨恨。
十分微弱。
谛听懊恼地用爪子扒拉了两下耳朵,“是我大意了,饕餮爱吃负面情绪,院子里沾了点不知从哪儿来的恨意。”
江玉织:“不是你的错,你擅长的本就不是这些,或许和昨晚的鬼打墙有些关系,我们先去隔壁看看吧。”
谛听点点头,和江玉织一起合力把吃吃出铺子。
先去的是沈珍珠的吃食铺子。
江玉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两家铺子都没有开张。
她敲了敲铺子的门,过了好久才有人来开门。
张月在门后露出一张憔悴的脸,见到是江玉织,她突然松了口气,“江掌柜,你来了……”
江玉织:“昨晚发生什么了吗?”
张月茫然地摇摇头,又好似想起什么来,小声道:“……纸人没了。”
话落,她才发现两人隔着一道门在说话,“不好意思,江掌柜,我姐姐病了,我的状态也不太好,怠慢了。”
吃吃使得力气愈发大了,拼了命地想要往门缝里钻。
江玉织不动声色地控制好它,“让我看看,或许我有办法。”
张月犹豫了一会儿,面前把门打开一条可供一人进入的缝,“麻烦掌柜了。”
炎热的暑气在铺子里减弱了几分。
江玉织知道这不是错觉,即便吃吃不展现出旺盛的食欲,她自己也能感受到铺子里的不同寻常。
没有鬼气,但是扑面而来的恶意几乎要让她溺毙在空气里。
黑白交织的微光默不作声地护住江玉织的魂体,想要让她好受一些。
江玉织牵着吃吃和谛听,跟在张月后面,“昨晚的事还记得多少?”
张月背对着他们,声音里难掩疲惫,“我和姐姐在街上走了好久才回到家,真是麻烦那两位护院大哥了。”
这个江玉织知道,遇到鬼打墙,就是不知是哪来的鬼。
莫非真是张月提醒她要警惕的那家人?
张月:“好不容易回来了,我总觉着不安心,就想着晚上和姐姐一块睡好了,谁知准备洗漱时,掌柜给的纸人不见了!”
张月激动起来,停下脚步原地蹲下,好像在发抖,“我有点害怕,但是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和姐姐一起勉强睡下了。”
“我做梦了,做梦了……有,有个孩子,不,不是一个,有三四个孩子,男男女女的,不停喊我娘亲,说自己好痛,怪我生了他又害死他……”
“可……可我根本没怀过孕啊……”
张月的状态非常糟糕。
江玉织只好偷偷放松了点吃吃的绳子。
小羊自认隐蔽地踱步到张月身边,吸溜着她周围的空气。
张月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我醒的时候,姐姐就躺在我边上,嘴里好喊着不是我,不是我,我猜她和我做了一样的梦。”
“姐姐一直醒不过来,我发现她额头滚烫,发着热,我马上就去请大夫了,大夫说姐姐得了惊厥之症,除非自己挣脱,他只能给开点静心的药。”
张悦站起来,整个人木木的,“药没有任何用。”
吃吃满意地舔了舔嘴角,回到江玉织身边。
江玉织:“大夫看不好,道士看看。”
张月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猛地转身,当即就要跪下。
江玉织眼疾手快地扶住。
张月:“江掌柜!姐姐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求你,求你一定要救救她!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若是她没了,我也再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江玉织:“你先起来,待我看过再说。”
张月抹了把脸,直起身子,“诶,好好,我这就带您去。”——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第65章 婴啼 你怎么不吃呀
卧房里比外头更加阴冷, 沈珍珠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额间的温度却出奇地烫手。
吃吃一进屋子就更加激动了,焦急地迈动着四肢蹄, 又不敢挣脱脆弱的牵引绳的束缚, 在原地干着急,咩咩直叫。
“它这是……怎么了?”张月满心地担忧被吃吃奇怪的动静驱散一些。
“无碍, 张娘子去外面守着吧,我有办法救她。”
“好, 好。”张月再信任江玉织不过, 忐忑地带上门出去了。
甫一关门, 谛听立刻展开结界,江玉织放开吃吃,吃吃兴奋地扑到沈珍珠身边,小嘴大张,几乎是脑袋的两倍大小, 深吸一口气, 有什么东西从沈珍珠的身体里被拉扯出来。
江玉织迅速制止吃吃吞咽的举动, 强行掰开合拢的嘴, 将那一丝气息生拽出来。
吃吃不满地“咩咩”大叫。
“乖啊,待会找到气息的主人,有多少吃多少。”
吃吃气哼哼地勉强接受了。
床上躺着的沈珍珠面色逐渐回归正常, 江玉织放下心来, 转身将那一丝气息交给谛听辨认。
“和铺子里属于同源,许是附在活人身上, 力量被放大了。”
的确,铺子里的藏在砖缝角落里,无声无息, 不把砖撬动根本发现不了。
附在沈珍珠身上的气息蔓延了至整家吃食铺子。
江玉织把不断扭动的一缕气息捏在手里。
气息挣脱不得,企图拱起刺像她的掌心,腕上的金线当然不会放任,变成黑白交错光线的能量,狠狠地拍打在本就孱弱的气息上。
嚣张气焰瞬间被打压下去,只能蔫了吧唧地垂在江玉织手心里。
谛听目瞪口呆地看着两根光线的互动,半晌说不出话来,江玉织也沉默了。
金线感应到主人不明朗的态度,默默地收回光线,在手腕上把自己拧成个歪歪扭扭的花朵形状。
江玉织:“……咳,多谢。”
金线看起来高兴坏了,又多拧出几朵花来,认定了江玉织会喜欢。
江玉织:“阿听,你能找到气息的主人吗?”
谛听从惊讶中抽离,点点头。
金线见主人不看它了,保持着几朵小花的形态,不再变化。
江玉织暗暗松了口气。
门外守着的张月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出来,三步并做两步地上前,“江掌柜,我姐姐她……”
“没事了,你给她喂点水,弄点吃的,”江玉织停顿了一秒,上下打量了张月一番,“还有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沈娘子。”
张月频频点头,连声道:“好好,好,我会的我会的,多谢江掌柜了,我们姐妹二人欠您太多,以后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我们,我就不送您了,我,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江玉织:“去吧去吧。”
张月留下一个感激的眼神,快速进了屋子。
趁着这个空挡,江玉织默不作声地离开了,牵着谛听和吃吃一路朝着气息主人的方向赶去。
张月再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炎热。
谛听走在最前面,沿着路上残留的味道,找到一户门庭冷落的人家。
左邻右舍大门紧闭,往来行人都恨不得绕着这户人家走。
实际上江玉织带着狗和羊的怪异搭配,也是行人躲避的对象。
江玉织正准备敲门,恰逢隔壁一户人家要出门。
紧闭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走出来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手里还牵着个小孩,神色匆匆。
见了江玉织一行,妇人的脚步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戒备。
“这位夫人,请问这户人家,近日可有什么异样?”江玉织温和地问道,试图消除对方的敌意。
妇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好像终于找到了个倾诉对象,压低声音道:“哎,自从这家搬来,我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晚上常常能听到哭声和摔东西的声音,敲门让安静点,那个女主人阴沉的脸跟鬼似的,他家男主人我也就在他们搬来时见过一次,好几个人围着。哎,不说不说了。”
江玉织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多谢。”
妇人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待她带着小孩离开,江玉织转头看向谛听:“阿听,准备好了吗?”
谛听点了点头,率先迈开了步子,朝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走去。江玉织牵着吃吃紧随其后。
纹丝不动的大门,敲了两下后,无人应答。
江玉织和谛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向紧实的门缝里探出一丝鬼力,由谛听保驾护航,悄无声息地潜入屋宅。
不多时,那一抹鬼力回来了。
江玉织脑海里多了些陌生的画面。
久未打扫的院落,萧瑟又空旷,不像住人的样子。
屋子里异常阴暗,幸而鬼力不依靠视觉探物,依稀能看见厚厚的帷幔后有个躺着的人影,鬼力小心翼翼地探进去。
床上是个瘦削的男人,头发像是一把枯草,嘴唇干裂,手脚都被捆起来。
很快,进来一个哼着小曲儿,步伐轻快的女人,她的头发规整地束起,一副良家打扮,走路时纤细的腰肢不自觉地扭动着,手里还端着一碗米汤。
“邓郎,来吃饭了。”
床上的男人眉头紧皱,挣扎着睁开眼,双面猩红,嘴里不断发出“嚇嚇嚇”的威胁声,怎奈四肢被捆住。
女人将脸侧滑落的发丝绾到耳后,走到床边,温柔地抚摸着男人的脸,“急什么,我怀着孕还要伺候你,你也该体谅体谅我,来,邓郎,我喂你。”
白瓷的勺子企图伸进男人紧闭的嘴里。
男人咬紧牙关不愿配合。
“你怎么不吃呀?快吃,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做的。”
本来温柔似水的女人,突然疯了似的掰开男人的嘴,强行将米汤灌了进去。
画面到这里便结束了。
邓郎?江玉织立刻就联想起邓老三来。
邓老三学会了薛家酿酒的手艺,卷走了薛家现有的钱财,不应该过成如此样子。
她有些不解。
和邓老三在一起的女人,约莫就是当初请术士镇压薛依的那名。
女人的肚子平坦,腰肢纤细,看着不像怀孕了的样子,不过也不排除月份还小。
回想起隔壁的妇人和张月说的话,邓老三搬来此处前,就被女人控制住了。
只是不知每日夜里打砸声和哭喊声是从何而来。
站在外面空想没有意义,青天白日的也不好擅闯别人家。
江玉织领着谛听和吃吃,绕到两户人家相隔的一条小巷子里,左右看看,没有别的行人经过,小声和谛听说:“阿听,我穿墙进去,你想办法把吃吃弄过去。”
说罢,视若无睹地穿过那堵结实的旧墙。
谛听只觉得江玉织的要求越来越无理了,进到院子里是不难,可是还要把吃吃带进去。
无奈之下,谛听化作原型,四肢爪子两两撑在小巷子的两面墙上。
若是他自己,直接隐去身形一跃而上就能进去,但是吃吃不同。
谛听原形太大,小巷子装不下,变小些又带不动吃吃。
它只好撑在墙头,努力用嘴去够吃吃,用尾巴去卷吃吃,墙太高了,怎么都碰不到。
吃吃在下面急得团团转,饭票突然不见了!
狗更难捉到乱晃的羊。
足足僵持了半盏茶的时间,江玉织等不及了,从墙里探出个脑袋,“怎么还没进来?”
只见一只白兽卡在墙头,极力压低身子,一只小羊在地上咩咩叫着转圈圈。
江玉织汗颜,“你们……在干嘛?”
谛听:“想办法把蠢羊带进去啊。”
江玉织:“你给它加个障眼法,从宽阔点的地方进来。”
谛听:“……”真是安逸久了,脑子都转不动了。
于是,谛听变回白狗,自己隐去身形,给吃吃加了个障眼法,叼住吃吃的牵引绳,把它带出小巷子。
吃吃看见江玉织后,就不再闹腾,顺从地走在谛听后头。
院子里的状况比江玉织想的还要糟糕。
各种东西堆在一起腐烂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嗅觉灵敏的谛听和吃吃马上就遭不住了,但还是压抑着想往外走的本能,谨慎地护在江玉织身边。
不大的院落,没有人打理,杂草丛生,还有不知名的小飞虫飞来飞去。
女人和邓老三,应该还在屋子里纠缠。
江玉织顺着腐烂的味道,找到厨房。
里头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肉、菜,堆在灶台上、地上。
苍蝇、蚊子飞得到处都是。
江玉织差点呕吐出来,两只异兽就更不用说。
一鬼两兽飞快推出厨房,转身就遇上出来的女人。
江玉织来不及躲避,被女人穿过魂体,双方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女人小声嘟囔了句,“怎么突然变冷了?”
江玉织腕上的金线怒了,一边把魂体边缘处缓慢回聚的魂拉回来,扣扣搜搜地一丝一毫都不遗漏,一边想要给那女人一个教训。
江玉织神奇地明白了金线的意思,安抚地摸摸它。
其实被活人穿过魂体并不是多大事儿,又不是收到恶意攻击,流出去的一点点魂,要不了多久就能自己回来。
女人毫不介意地把瓷碗放在灶台上,在烂肉堆里随意拎出一块,哼起和适才一样的小曲,看样子是要做饭。
锋利的菜刀剁在菜板上,放出“笃笃”的声响,和不知名的小曲交相辉映,和谐又诡异。
来都来了,江玉织当然不想空手而归。
没人看见他们进来,做点什么也无妨。
她看看空空的手心,那抹气息早就去想不明了。
想也知道是回归本体了。
凡人看不见的状态,说话声音却是能听见的。
吃吃被下了禁言,以免出声打草惊蛇。
江玉织和谛听默契地对视一眼——
作者有话说:补昨天的,晚点还有一更
第66章 回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江玉织向着女人的后颈弹出一抹鬼力, 与此同时谛听展开结界,将整个宅院包裹起来。
女人软软的倒在地上。
“阿听,来看看她怀孕了吗?”
谛听远远地嗅了嗅, “没有。”
没有怀孕……那他们为何要说自己怀着孕?
思及恶劣的环境以及她不太正常的举动, 江玉织想,这女人早就疯了吧。
看起来想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是不可能了。
江玉织从不为难自己, 现成的捷径,该走就走, “阿听, 上!”
“你能不能语气正常点, 至少使唤我的时候,不要像招呼那什么似的……”谛听嘴上抱怨着,脚步不停地上去探查。
刚靠近,就发现了不对。
谛听:“不对,她肚子里有东西……我看看, 嗯嗯, 是几个婴儿的魂魄, 我数数……”
江玉织:“婴儿啊……”
“等会儿!”
“等会儿!”
人狗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谛听:“这女人肚子里怎么会有婴孩的魂魄?!还有三四个那么多!”
江玉织:“怪不得她说自己怀孕, 阿听,你直接看看她的记忆。”
谛听闭上眼睛,爪子虚虚按在女人的头上, “好。”
疯子的记忆总是纷繁复杂的, 谛听尽力整理出了个大概来。
这女人原本是宛南一家勾栏的女伎,名唤莲蓉, 卖艺不卖身,会弹琴,曲儿也唱的不错, 在勾栏里挣了不少打赏前,眼看着就能赎身出去了。
莲蓉和邓老三是旧相识,邓老三爱玩,常去听莲蓉唱曲儿,时不时还给她些赏钱,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勾搭上了。
莲蓉自知攀不上富贵人家,去了也只能做妾,就想着赎身后嫁给邓老三做个正室,且他家看起来也不像很穷苦的样子。
邓老三家里自然是不愿意儿子娶回一个从良女的,那不是坏了一家人的名声吗?
邓老三如实告诉了莲蓉,莲蓉也不气馁,她有自信能打动邓家人。谁知她赎身的当天,邓老三竟然成了薛家赘婿。
那是莲蓉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茫然不知所措。
她背着包袱,站在勾栏外,竟觉得天地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不甘心充斥挤压着莲蓉的心脏。
她最后还是去找了邓老三,恳切的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邓老三面上挂着笑,“小蓉,我们未成婚,孩子生下来于你,于我,都不好。咱们不要他,像以前那样,我给你些银子,你将他去了,我再置办间宅院供你居住,我会常去看你的。”
是了,这不是莲蓉第一次怀上邓老三的孩子了。
莲蓉不知道该怎么办,愣愣地听从邓老三的意思,打掉孩子,住进了崭新的宅子里。
毕竟,在莲蓉心里,邓老三早就是她认定的夫郎了。
莲蓉一个人时,常想,为什么自己的夫郎要去伺候另外一个女人,看别人的脸色?她现在这样,不是连个妾都比不上的外室吗?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期间,邓老三每隔七天来一次。
莲蓉又怀孕了。
这次是她上街买菜时,遇到个常来听她唱曲儿的客人,问她怎么没再唱了。
莲蓉突然有点羞于启齿。
客人盯着她看了好半晌,“莲娘子,你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的确不好再上台表演了。”
莲蓉呆住了,伸手缓缓地捂住肚子,又有了?
客人看出莲蓉有难处,“有什么困难不妨说与我听,或许我能帮上一二。”
客人就是术士。
于术士而言,帮一个唱曲儿好听的小娘子解决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不过是举手之劳。
术士和莲蓉说,他游历甚久,唯有莲蓉的小曲儿最得他心,若是要报答他的帮助,只需要在他来时,再唱几句。
莲蓉神使鬼差地答应了。
很快,在术士的指导下,莲蓉将邓老三笼络回来,从七日来一次,到五日来一次,再到三日来一次,最后几乎是日日都来。
时间久了,薛家那个胖娘子许是有些怀疑了。
邓老三提出让莲蓉去薛家找他,待到深夜他们就能相见。
莲蓉欣然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因为吃了术士给的勾人的药,早都没了。
现在,眼看着邓老三就要放弃薛家女,要娶她了,莲蓉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怀上一个孩子,用来巩固地位。
莲蓉已经连续没了三个孩子,在用术士的方子调理下,身体看着竟还不错。
谛听眉头皱得死紧,它只能看到莲蓉的视角,但想也知道,那术士的调理方子定然不是什么正常方子。
它将自己的能力放开更多,将莲蓉全方位查看一遍,“那术士在透支莲蓉的寿命,以保证她暂时的康健,莲蓉也就这几日可活了。”
江玉织不知作何表情,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在薛依那儿看到的那样,两人苟且被薛依发现,术士帮着莲蓉处理了薛依,莲蓉如愿和邓老三生活在一起,没有举行婚礼。
两人拿着薛家的钱财和手艺离开宛南,莲蓉更加满意了,虽然他们没有成婚,但是走出宛南后,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邓老三的妻子。
好景不长。
自从离开宛南后,邓老三的脾气越发暴躁。
莲蓉第四次有孕,也是最后一次。
邓老三喝多了酒,对着莲蓉打骂不休,嘴里骂着,要不是她怂恿自己害死了薛依,薛依的鬼魂也不会日日夜夜缠着他,哪怕搬走了,还要入梦来恐吓。
莲蓉确实不知道他们搬家的真正原因,她张了张嘴,“可,可是薛家那个,不是被封在盒子里了吗……”
邓老三暴躁地踢翻了莲蓉,“鬼知道你找来的那个破术士靠不靠谱,啧,你这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他钳住莲蓉的下巴,满嘴的酒气喷洒在莲蓉脸上。
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莲蓉身下蔓延开一摊血迹。
原来,他竟是这么看我。
肚子的巨痛刺激着莲蓉的神经,“孩子……我的孩子……”
邓老三已然昏睡过去。
自那日起,莲蓉变了又好像没变。
在邓老师再次发疯想要殴打她时,莲蓉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拿出术士送她的药粉,迷晕了邓老三。
莲蓉了家里所有的钱财,跑了。
才刚入夜,她又改变主意了——不能就这么走了。
莲蓉雇了几个打手,把尚在昏迷的邓老三捆起来,未免引起邻里的怀疑,她要搬家。
不知道搬去哪里,不如去京都好了,她这辈子还没去过京都呢呵呵……肚子里的孩子也能见识见识……
此时的莲蓉已然有些不对劲了。
搬来京都后,没人敢上门打扰他们。
邓老三的脚被捆在床脚上,绳子是术士留给莲蓉的法器,常人挣脱不开。
邓老师受不了这个,把能够到的东西全都砸了。
莲蓉只好连他的手一起捆起来,躺在床上的时候是最听话的了。
术士再没有出现过,不知道去了哪里。
莲蓉无暇估计这些,她好多天没睡过好觉了,一闭眼梦里就是婴孩儿的啼哭声,不堪其扰。
最开始莲蓉对孩子还有些母爱,可是流得多了 ,她整个人都木讷了。
母体的异样,导致四个尚未出生,甚至没有成型的胎儿的灵留在了肚子里。
一个正常人,在出生前还未有魂魄时先有灵,灵是最本质最纯粹的东西。
莲蓉肚子里的四个灵,粘连着数不清的,被恶吸引来的脏动作。
灵,被污染了。
母体的生命在流水,灵不断地吸收母体的能量,日益壮大。
如今,便是常人也能听到他们的啼哭声了。
两间铺子里的气息,是灵的试探。
江玉织沉默地把莲蓉拖到外面还算干净的地方靠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走吧,我们去看看邓老三。”
腐朽的味道遍布屋子的角角落落。
邓老三双眼无神地看着床顶。
江玉织故技重施,打晕邓老三。
下手毫不留情,只把人额头差点砸出个血窟窿来。
邓老三这久不动弹的样子,怕是身上都长褥疮了吧。
谛听本想深吸一口气,有猛地止住,封住嗅觉,爪子悬空在邓老师脸上。
它脸色骤变,“呸,真是一个人渣!”
这邓老三和旁人打赌,不出一月拿下勾栏里唱曲儿的名角,莲蓉。
他洋洋得意地想友人们炫耀,没想到莲蓉竟然缠上他了。
娶哥勾栏里的女子肯定是不可能的,邓老三拉出家里人不允许做托辞,可莲蓉根本不在意。
邓老三想着他成亲了,那女人总该死心了吧。
于是,他花了一笔钱,托媒人帮忙介绍了薛家。和薛家相看后,各方面都很满意。
薛家有钱,薛家小姐也算是个体面的妻子,这才是他邓老三应该娶的人,即便是入赘又如何,薛家就这么一个女儿,等两个老不死的没了,家产还不一样是他的。
婚后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莲蓉来找邓老三说自己怀孕时,邓老三有一瞬间惊愕,这女人怎么又怀孕了,一个伎子玩玩就得了。
他嘴上敷衍着莲蓉,把莲蓉养在外头的宅子里,用薛家的钱给自己养外室。
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后来,术士出现,薛家全家惨死,邓老三砸么出点不对劲了。
老实说,他还是挺满意薛依这个妻子的。
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人也温柔小意,胖一点也不碍事。
更何况外面还有个瘦的等着他。
左拥右抱,岂不美哉?——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
第67章 咽气了 一梳梳到头
只是, 邓老三没想到,莲蓉和薛依并不全在他的掌控中。
薛依发现了他和莲蓉的奸情,莲蓉常和一个不知从那儿来的术士在一块。
邓老三觉得自己绿云罩顶, 不愿意听从莲蓉的提议, 弄死薛依。
他对薛依还是有一些感情在的。
邓老三时常为自己的深情感到自豪,他愿意为了薛依入赘薛家, 不纳妾,只在外面有一个外室, 但不会让外室生孩子。
可是, 薛依最后还是死了。
邓老三噩梦缠身, 他又开始后悔下咒时为什么要心软给娃娃裹上一层白布。
他认定了是薛依怪他,每日夜里都来缠着他。
如此一来,邓老三更不可能让莲蓉生下孩子,他怕薛依的报复来的更加猛烈。
莲蓉在勾栏里生活那么多年,自然也不是好惹的, 凭借术士留给她的护身法宝, 把家中的钱牢牢操控在自己手里, 搬家时雇人看住邓老三。
两人互相折磨着, 谁也不愿意放过谁。
至此,江玉织已经明白了,婴儿的啼哭声来自于莲蓉肚子里四个畸形的灵, 他们身上还粘黏着来自于薛依的鬼力。
约莫实在莲蓉去薛宅时沾染上的。
邓老三在宛南时, 的确受到了薛依的恐吓,那个束缚薛依的盒子又破又旧, 根本关不严实,再加上娃娃身上还裹着一层白布。
但是,他们离开宛南之后, 在梦中恐吓邓老三的就不是薛依了,而是感受到薛依情绪的四只灵。
不只是邓老三,莲蓉每晚也备受灵的折磨。
江玉织看着床上胡子拉碴的男人,只觉得面目可憎。
他身上的小包里,装着薛依的瓷瓶,早就蠢蠢欲动了。
这会子,江玉织把瓶子拿出来,保持着理智叮嘱道:“我会放你出来,但你不可以弄死他,鬼杀人,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邓老三下辈子必然走畜牲道,就这么平白消失了,岂不便宜了它?你若是听懂了,便晃两下瓶子,我放你出来。”
朴素的瓷瓶好像思考了一下,慢悠悠地晃了晃。
江玉织了然,正准备打开瓶口。
安静的吃吃突然躁动起来,谛听也做出警戒的姿势挡在江玉织身前。
“莲蓉醒了……不是莲蓉,是那四个灵。”谛听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威胁地低吼。
叫不出的声的吃吃馋坏了,奈何绳子的另一端也是它惹不得的。
大开的屋门,摇摇晃晃地爬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四肢扭曲着,看起来不像是会走路的样子,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疼……疼…………啊啊……”
女人应该是惮于屋内谛听的威压,迟迟不敢上前,她匍匐在地,“啊呀……呀……疼……”
谛听毛茸茸的耳朵动了两下,“织织,放薛依出来吧。”
江玉织好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打开瓶口的封条。
一缕青烟从瓶中缓缓地飘出来,凝成薛依的模样。
薛依瘦了不少,应该是吃吃先前吃了她鬼力的缘故,呆在瓶子里没办法补回来。
“恩人,我认得这四个孩子,他们没有恶意,都是可怜人。”
薛依蹲在莲蓉身边,看起来已经毫不介意这个女人抢走了自己的夫郎。
“我还在盒子里的时候,是他们有时来陪我,帮我在盒子边磨出了一个缝隙,让我有机会窥得一丝外面的天光。还请您手下留情。”
江玉织也不是什么恶鬼,她自认还算公允,“我不会做什么,你们的作为自有判官去评判。当然,现在还没到地府,可以在规则范围内做些什么,我管不着。”
“好,好,多谢恩人。”
“我先出去了,你切记我说的。”
“多谢恩人!”
江玉织当着薛依的面留下一张纸人,就牵着谛听吃吃出去,还带上了门。
吃吃嘴抵住关上的门的缝隙,不愿意再离开了。
索性也不会影响什么,江玉织就没管它。
那张饥饿的嘴和鼻子一起偷偷蠕动了两下。
谛听在边上都看笑了。
江玉织:“怎么了?”
谛听:“没什么。”就让它吃点吧,也算帮忙了。
江玉织会意,假装没看见吃吃的举动。
里间的薛依只感觉心绪平和了许多,轻柔的拂过女人的头,“来,坐下吧,你们乖乖的,我给你们梳头。”
在薛依的搀扶下,女人顺从地倚住她,坐在凳子上。
梳子很久没有用过了,沾着薄薄地一层灰,薛依没在房间里找到可以用的水,随意走到邓老三躺着的床边,用还算干净的被单把梳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莲蓉”乖巧地端坐着,杂乱的头发下盖着的是一双纯质的眼眸,清澈,没有半点杂质,期待地等着薛依回来。
头发有还几处地方都打结了,薛依极有耐心地将其梳顺,“莲蓉”不吵不闹地任由她打理。
薛依近来脑子清醒很多,很少想起邓老三了,更多的是无辜受难的父母,还有她被锁在暗无天日的盒子里,经受折磨时,听见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哭声的主人在她安慰过一次后,就依赖上她了。
像只受伤的小兽,寻求难以企及的温暖。
最开始是一只,后来变成两只,渐渐地他们力量大起来,从不敢靠近盒子,在边上抽泣,再到想办法给盒子撬出一道缝来。
久违的土腥味灌入薛依的鼻子,她透过缝隙,看到两个娇气的小家伙只是一团看不清的光晕。
后来,又过去一段时间,邓老三他们走了,两个小家伙也没来过了。
薛依隐约猜到点什么。
没过多久,两个小家伙又带来一团光晕,叽叽喳喳地在她身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仅仅如此,薛依还是感觉心情不错。
如今,又有第四个了。
对于莲蓉,说是不恨是不可能的,可是薛依一想到这四团光晕……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四季平安顺。
四梳…………………………”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发髻完成了。
薛依把梳子放到桌上,“好了,出来吧小家伙们,下辈子投个好胎,擦亮眼睛选个好爹娘。”
四团灵竟然真的顺从地从莲蓉的肚子里钻出来了,围绕在薛依身边挨挨蹭蹭。
莲蓉像失去支撑一般,软软地倒在桌上。
其实薛依已经不打算对他们怎么样了,一则是吃吃偷偷在门外不停地吸取她和灵的坏情绪;二则是她要做点什么,小家伙们跟着做,到了判官面前,下辈子又投生到渣滓家怎么办。
看到他们二人过得并不好,还能再见到小家伙们,薛依大抵是没什么别的愿望了。
天不遂鬼愿。
就在薛依打算再看看邓老三的丑态就出去时,邓老三睁开眼了!
那双遍布猩红血丝的眼睛,刚睁开,迎面撞上薛依的空洞的眼眶,还有四团可怖的,流着血的肉团。
当即惊叫一声,心脏骤停,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么咽过气去了。
薛依懵了,四团光晕也无措地挤在她颈侧。
空气中弥漫着令鬼窒息的沉默。
门外的江玉织几个听到声音,夺门而入。
不太结实的发出木门“咚”地一声。
薛依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我没……”
江玉织率先检查邓老三的状况,谛听沿着床周嗅了又嗅。
吃吃的绳子被松开了,小碎步走到薛依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她垂落在身侧的手背。
薛依以为这只小羊在安慰她,“谢谢。”
谛听:“心梗。”
江玉织:“那就好那就好。”
还记得生死簿上记载的邓老三的死因,正是心梗。
外边的天上风平浪静,薛依的无措也不像作假,看来是邓老三命该如此。
江玉织最后看了眼男人瞪大的双眼,转身语调平和道:“和你无关,入夜后会有鬼差来带走他,届时你也跟着走吧,和这四个灵一起。”
薛依连连点头,挨个摸了摸四个光团。
谛听先回铺子去唤砚柳和砚柒,这算是他们第一次参与新职位的任务。
江玉织和吃吃守在这里免得有普通人误入进来,顺便看着薛依。
她差不多能知道邓老三是怎么突发心梗了的。
天道的判定规则总是严苛有宽松。
想来,邓老三离死只差一线,他被噩梦折磨已久又半只脚踏入地府,或许是睁眼看见了薛依,当场吓死过去。
可薛依此刻并没害他的心思,他们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因果,勉强两相抵消。
现在邓老三的魂魄还在□□中没有出来,再过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魂魄脱离□□,初步进入蒙昧期,是被鬼差带走的最好时期。
不会多话,不会反抗。
但是鬼差并不能每次都在限定时间内赶到。
地府人间驻点的一个职责便是将遇到未入地府的魂魄定在蒙昧期,等待鬼差前来拘捕。
再有,江玉织也确实怕邓老三过了蒙昧期再和薛依之间发生点什么意外。
莲蓉还在一旁不知何时会醒。
邓老三的心梗和江玉织想的大差不差,他噩梦缠身许久,看到的薛依和灵是他脑海里最可怖的样子,眼眶无珠,向下滴血,没有形态的血腥肉团,无一不让他认为是薛依来找他索命来了。
加之久未正常用膳,精神长期处于紧绷状态,脑子里的那根弦突然断掉。
人就走了。
砚柳和砚柒来的快,他们还有点兴奋,来地上这么久,终于能干点活了。
有点生疏地在邓老三身上施加着术法,确认魂魄的晚好,然后通过江玉织手里任职文书的一个小分支,传输魂魄的位置,很快就有收到生死簿提醒的鬼差来了。
鬼差们也是第一次,新奇地和他们打招呼。
邓老三的魂魄正新鲜着,没浪费什么劲儿就勾出来了,连带着薛依锁在一条勾魂锁上就要带走。
江玉织:“等等,把他们分开带走。”
鬼差哭丧着脸,“小姐,我身上就一条勾魂锁,不是老大那种可以拆的。”
另外一个拿着粗糙哭丧棒的鬼差也赞同地点头。
江玉织从小包里拿出一张黄纸,当场捏出一条勾魂锁,然后滴上范无咎留在她这里的浓缩鬼力,一条崭新的勾魂锁就做好了。
江玉织:“用这个,他们关系不好,小心路上出岔子。还有这四个灵,回去后交给谢爷范爷。”
两鬼差:“多谢小姐,我们这就去。”
第68章 新的客人 笑意僵住了
莲蓉只感觉自己一觉起来四肢说不出的酸痛, 头痛难抑,躺在厨房的地上。
江玉织离开前,特意把她搬回厨房。
莲蓉晃晃脑袋, 努力清醒过来, 步履蹒跚地走出去。
外面的日头格外刺眼。
推开卧房陈旧的木门,莲蓉心头一跳。
她脚步迟疑一瞬, 还是缓步走了进去。
掀开层层叠叠的薄纱帷幔,床上躺着的人, 胸口早已没有了起伏。
瞪大的双眼僵硬无神, 透漏着灰败的气息。
莲蓉跌坐在地, 随后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很快,隔壁的妇人听到声响,拉着夫郎前来一探究竟。
衙役来的快,仵作现场验尸,发现男人死于心梗。
整座宅子的环境不太好, 那蜷缩在地上的女人, 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什么衙役没听清。
只感觉女人的神志不太清楚。
莲蓉作为嫌疑人被一并带回府衙, 最后不了了之。
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女人, 没人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
最重要的是,仵作能确认邓老三并非因外力而亡。
……
江玉织连续几日在铺子里柜台后守着,看驻点的鬼们忙里忙外地, 还真在外面捡到不少遗漏的鬼魂, 交由鬼差带走。
周娘子被占了位置,坐到边上, 专注于手里给儿子做的新衣裳。
她还挺满意现在的日子的,虽然不能常常见到儿子,可知道儿子过得好, 自己也吃穿不愁,只需要帮主家看好铺子就能安逸地神活下去。
周娘子愉快地哼着小曲儿,耳边却传来一声叹息,抬头发现是自家掌柜。
周娘子:“掌柜的遇到烦心事儿了吗?”
江玉织单手撑住下巴,漫步进行地翻着单薄的账簿,上面除了少量的白事纸钱,香烛类的记录,跟多的是和白家布庄的供货往来。
白砚已经四五日没有出现过了。
自从上回宴请后。
江玉织:“无事。”
周娘子是个直肠子,说什么就信什么,一边缝着衣裳,一边闲聊,“说起来,最近都没见过白公子了,掌柜的和他都快定下来了,怎得不出去一起踏踏青?”
江玉织一下被噎住,任职文书大剌剌地钻出来,覆盖在账簿上,手腕上金线也悄悄游动,挤出朵小花来。
“或许是太忙了。”金线拧成的花朵被江玉织捂住,会心一笑,不再去想心中的困惑。
这么喜欢花,以后唤你金小花好了。
金线像是感知到的江玉织心中所想,在掌心轻蹭了两下。
周娘子没注意自家掌柜的举动,“白公子身份贵重,忙是自然,”话到此处,周娘子突然压低声音,“掌柜的可得看紧点,白公子自己如何想的暂且不说,这京都的小姐们可都上赶着想要嫁给他,做那皇亲国戚的,我前两日上街去买菜,听好几个小娘子在那儿议论呢。”
笑意收敛,“议论什么?”
“说是白公子虽是个王爷,可父亲是个商人,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不像别的贵人,想必将来对妻子妾室的门第要求并不严格。”
……是了,她明面上就是个普通的寿衣铺子的掌柜,无论是身份还是家财,于外人眼里都是和白砚匹配不上的。
即便公主不在意,官家要赐婚,那也只不过占了个正室的位置。
且白砚活着时,他们是不会完婚的。
将来,白砚身体大好,她也修好社稷图,他们之间的瓜葛几乎为零。
江玉织不敢确认,彼时的白砚是否还如现在这般一片痴心。
前几日夜里,谛听的话犹在耳侧。
【织织,天下负心汉多的是,我见过太多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好插手,你要慎重再慎重,男人太容易得到就不会珍惜,你最好再考验考验他。】
夜色浓重,谛听眼里一闪而过的皎洁并未被江玉织捕捉到。
谛听其实只是单纯地不想让白砚太过春风得意。
在它了解里的织织,是个果敢的人,但凡是下定决心了,是不会再回头了。
白砚在某些方面的确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对织织关爱有加。
可是连能听得到心声的谛听,也不能时时确认一个凡人日后的变数。
江玉织现下再次想起谛听的嘱咐,加之白砚好几日没出现,去白府问,小厮只说公子一直没回来。
平心而论,江玉织是信任白砚的。
可是周娘子的话又让她迟疑了。
说到底,江玉织死前还不满十八岁,也没有定亲,情情爱爱的事只在话本上见识过,再有多的便是爹娘亲人和人人鬼鬼的案件。
有圆满的,有惨烈的。
闲下来的时候,思绪总会不自觉地飘远。
江玉织想得入神了,手指不自觉地在手腕上磨蹭着,金小花要是能说话,怕不是都发出“呼噜呼噜”地舒服声了。
“江掌柜,我来结账了,前些日子多谢了。”
一道温润的男声钻入江玉织耳中。
她抬眼看去,是前几日来铺子里订了寿衣的孙承简。
“孙公子可等手头宽裕些再来,科考还有些时日,我这边不着急。”江玉织对待孙承简这样的人,向来是十分宽宥的。
孙承简扯了扯嘴角,面色疲惫,眼神却沉静如水,“拖欠久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我替顺儿谢谢掌柜。”
江玉织不再多言,收下孙承简递过来的一包铜钱,认认真真地数了一遍,在帐簿上勾去孙承简的名字。
孙承简见状,心里安定了许多。
他除却白日里念书外,夜里还要为别人润笔或是代写书信,勉强攒下一笔安葬顺儿的钱来。
江玉织清楚孙承简的状况,眼前这个清瘦的青年,身上的袍子洗的发白,嘴唇紧抿着,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与坚韧。
整个人像一株生长在贫瘠石缝中的青竹,步履稍显沉重,脊背却挺得笔直。
第一次见时,孙承简肉眼可见地忐忑,踏入这家寿衣铺子。
他找了好几家了,无一不是嫌他钱少,不接受加急的。
再就是劝他直接裹个破布单子埋了算完。
直到进入这家铺子。
孙承简父母早就过世,顺儿是他进京路上收留的逃荒小孩。
靠着家里微薄的遗产和接点笔墨单子,支撑着一个大人和小孩的日常生活。
科考在即,顺儿入京后便病倒了。
大夫说是身体底子太差,又水土不服,恐时日无多了。
大夫见他清苦的样子,开了些便宜的能用得上的药,帮顺儿减轻痛苦。
即便是最便宜的药,也掏光了孙承简身上大半的家财。
顺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哀求他不要再在自己身上浪费钱了,自己本就活不长了。
孙承简束手无策,日夜不休地帮人代笔润色,想要再攒点钱买药。
顺儿还是没了。
自从收留顺儿以来,两人一路上相依为命,孙承简早就把顺儿当作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孙承简甚至都没有给顺儿下葬的钱,只能把尸身留在医馆,每日付两枚铜板。
江玉织用一件样衣改成合适的尺寸,搭上一副小棺材。
原意是要送给孙承简,对方却不愿意,固执地打下欠条,说是过几日就会把钱补上。
读书人总有些风骨在,江玉织答应了,但还是把价钱定的很低。
孙承简知道遇上好心人了,他也的确拿不出更多来,心照不宣地默认了,暗暗发誓,待他高中,定要报答掌柜。
江玉织:“孙公子的帐结清了。”
孙承简拱拱手,“科考后,我再来答谢掌柜的。”
江玉织:“不用不用,我并没有帮你什么。”
孙承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江玉织:“真不用。”
一旁的周娘子忍俊不禁,“哎哟,咱们掌柜的惯来好心,孙公子这般,掌柜的反倒要不好意思了。”
闻言,孙承简难得自然地笑出来了。
……
白砚被关在宫中,熬了好几宿,终于将科考的章程拟出来,又和萧佶、议事堂的大臣们再三商讨,定下最终的题目。
今日,出宫!
接连几日,御书房的门都没出过。
他托萧佶派人向江玉织告知一声,以免娘子担忧。
先是风尘仆仆地赶回江宅,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娘子,宅子里的下人说娘子近来都在铺子里呆着,白砚便在白府把自己打理清楚,再往铺子里去。
那知,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笑声,除了娘子的,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白砚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大剌剌敞开的门并不能遮挡白砚日益健壮起来的身躯。
江玉织立刻就发现白砚的存在,“怎么站在外面?”
白砚轻咳两声,泰然自若地理了理衣摆,整理好表情,悠然踱步到江玉织身边,衣袖贴着衣袖,仗着有柜台遮掩,直接握住了江玉织的手。
白砚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孙承简,“这位是?”
江玉织抽了两下,没把手抽出来,只好就这么说,“客人,姓孙。”
待孙承简拱手致意后,江玉织接着向他介绍,“这位是白……”
突然卡壳了,江玉织一时半会儿竟不知怎么向外人介绍白砚的身份。
“萧王殿下,久仰大名。在下孙承简,乃是今年的考生。”孙承简作为本届学子,自然是认得主考官之一的白砚。
尤其是这位萧王殿下和一商户女子走得极近,京都传的沸沸扬扬,说是要娶商女为妻。
哪怕孙承简平日不关注这些,又在吃饭时听邻桌的食客说过几句。
没想到商女竟然是掌柜的。
孙承简眼里残留的一点笑意彻底消失。
“既是我们家的客人,日后有难处,可给白府递个信,只要不过分的,本王都会尽力而为。”——
作者有话说:白砚:没错,是我们家的客人
江玉织:[问号]
第69章 约会 樱桃肉
“在下还需回去温书, 告辞。”
孙承简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在江玉织身上停留一瞬,礼貌道别后,转身离开。
铺子里回归静默。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 又相视一笑。
握在一起的双手并未松开, 在白砚的可以拉扯下,他们反而靠得更近了。
“噗, 这里有我,掌柜的和白公子去后面吧, 方便说话。”周娘子也是过来人, 体贴地招呼着。
江玉织更不好意思了, 手指在白砚的手心无意识地蜷缩一下。
金小花安静地像是不存在一样,任职文书也早在孙承简进来时钻回江玉织体内。
空出来的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了。
白砚从容地接下周娘子的话,“麻烦您了。”
周娘子笑眯眯地道:“快去吧,都是我该做的。”
后院的变化不大,那颗柳树下不再是两张舒适的躺椅, 而是周娘子晾晒的干货。
干活一部分送去了江宅, 一部分进了织衣他们的肚子。
自从儿子搬走后, 周娘子就没住在铺子后头的宅院里了。
她总觉得自己一个人住那么大个院子, 空荡荡地,怪浪费。
于是便搬来和织衣几个作伴。
书房和江玉织原本的卧房每隔三四日就会打扫一遍,还维持着走时的样子。
外面有两张低矮的木凳, 白砚皱了皱眉头, 憋了眼正盛的日光,牵着江玉织进了卧房。
小榻上的垫子软软的。
江玉织沉默着被白砚安置在榻上坐下, 目光
一直跟随在他忙碌的身影上。
先是出去端了壶茶进来,然后倒上一杯推到江玉织面前,又摸摸她没有温度的脸颊, 关切地问:“热不热?我让人送点冰块来?”
江玉织摇摇头,她站在室外时能感受到扎人的热浪扑撒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树木、地砖、墙壁仿佛都要被烤化似的,瞧着软绵绵的。
还好江玉织不是寻常人,并没有感到太多不适。
她长久生活在地府,自然觉察不出气温的异常。
白砚见她无碍,仍没放松下来,双手撑在江玉织的身侧,将她整个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今年的夏比之往年要热上许多,临水的几处州县上折子,说是水位下降,警惕着大旱。”
不光是百姓,官员们也都怕了。
接连数年的天灾,百姓过得不好,官员也没有好日子。
江玉织向后靠了靠,她这方面懂得不多,但是也知道大旱意味着人吃不饱饭,会死。
原来是在忙这个。江玉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有解决的办法吗?”
要是没有,也许可以去求求龙锦,多少能缓和一二。
“还不严重,只是预防着。我这几日在宫里把科考的事处理了,舅舅有派人来告诉你吗?”
白砚的气息靠她太近,江玉织被困在两臂之间,不自在地想躲,却又无处可躲。
她抱着茶杯,低着头,回避着白砚炙热的目光,“没有……我去白府问,下人们只说你在宫里,我还以为……”
没有?白砚顿住,脑子里闪过千万种可能。
娘子联络不上他,气恼地再也不见他,或是将他当作负心汉,派阿听来咬死他,又或是……不论是那种可能,娘子都因他而伤心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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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着,白砚简直要咬碎后槽牙,舅舅答应他的事却没有做到,自己还任劳任怨地给舅舅干了好几日的活。
萧佶实在是那阵子太忙了,白日里处理公务不说,夜里还得回地府整治恶鬼。
虽说文判官归位,文书上的活有人干了,但是审理出来的十恶不赦的恶鬼还得为武判官来处置。
萧佶打完恶鬼立刻就走,不走鬼门关,两位判官共事半月有余,愣是一面都没见过。
他随口答应白砚又抛之脑后,事后想起来觉着没啥好传话的,在宫里呆着能有什么事儿?
白砚放柔声音,单手把空了的茶杯从江玉织手里放回桌上,手没放回去,攥在自己掌心里。
“以为什么?只要玉织想我了,哪怕是宫里,也不会有人阻拦。只要玉织还需要我,天上地下我想尽办法也会赶去。”
江玉织一言不发,白砚还以为娘子不信,“舅舅忘了派人传信,怪我,我该和你说清楚再去,那天太晚了,本以为第二日就能回来,没想到拖了这么久。不会有下一次了,好么?”
江玉织仍旧保持沉默。
“别不理我,玉织,你看看我,嗯?”
白砚稍微拉远一些距离,歪着头想看她的脸。
江玉织端坐的身子微微颤抖,头低得更下了。
“怎么不说话?哭了?都是我的错,明日,不,待会儿,待会儿我们就一块儿出去逛逛好吗?樊楼新来了个厨子,樱桃肉做得不错,你最爱吃了。晚上有个灯会,热闹又漂亮,我们可以买点新奇玩意……“
“噗。”
江玉织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老实说,白砚解释清楚后,她就不在意了,但是看他可怜兮兮地样子实在有趣,不忍打断。
白砚意识到是在逗他,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假装恼羞成怒,“好哇,玉织不怀好意,我可要报复你了!”
“报复?你想怎么……哈哈哈哈哈哈,明泽,别……”
江玉织仰着头等着白砚的下文,没想到他出其不意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腰间,轻快的笑声沿着散落在屋里的光斑,洒满整个房间。
……
夜里的樊楼,那叫一个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这其实是江玉织第一次为了吃饭来此。
一楼搭的台子上,是专门勾栏里请的名角儿,歌舞待旦。
若是白天,台子上则是说书先生拍案惊奇,讲些或真或假的传奇故事。
白砚在二楼有单独的,视野开阔的雅间,既方便观看一楼的表演,又不会被下面的嘈杂打扰。
樊楼的掌柜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请上去,安排好伙计在门口守着,带着笑意退下去。
“不点菜吗?”
掌柜全程面带奇怪的笑意,也没问他们要吃些什么。
白砚忙着给江玉织擦拭杯子,倒了一杯浅黄色的茶水,递给她,“尝尝,是大麦茶,若是爱喝,我让人送些去家里。”
杯子里的谷物浮浮沉沉,圆润可人,看着胖乎乎的,江玉织轻抿一口,麦香和苦味混杂着充斥她的口腔,细品之下似乎有些回甘。
白砚见她没露出不喜欢的表情,随口解答江玉织的疑惑。
“樊楼算是皇家的产业,掌柜原本是萧家的管家,姓黄。后来退下来了,老人家也不愿意颐养天年,舅舅就把樊楼交给他管理了。”
怪不得,最开始的萧佶让她通过樊楼和他联系,那块简陋的木牌现在都在江玉织的小包里压箱底了。
“黄掌柜说他与你有一面之缘,那时就觉得年纪轻轻的小娘子不简单,没想到竟然是一家人,势必要让后厨大展身手,好好招待招待,白日里就派人来问我你爱吃什么菜了,玉织只需要安心等待即可。”
所谓的一面之缘,不过是江玉织刚和萧佶接头时,只往樊楼递过一次牌子。
没想到黄掌柜还记得她。
樊楼的厨子确实有一手,樱桃肉端上来时,热气腾腾,吃在嘴里外酥里嫩,酸甜可口。
里头还加了点黄瓜丁,一口一个解馋又解腻,比她娘做得好吃多了。
几道大菜上齐,没人会再进来打扰他们。
“我娘做得最好吃的一道菜就是樱桃肉,”江玉织的声音轻轻的,“别的菜都无法入口,只有樱桃肉能让她成功端上饭桌。虽然比不过樊楼的厨子。”
白砚给她夹菜的手顿住,很快又自然地将一粒樱桃肉放入江玉织碗里。
“家常菜和大厨所做自然不同。想来伯母对这道菜心得颇多。”
“嗯嗯,我爹惯来都不会让我娘进厨房的。一来是怕累着她,二来是为了家中众人的安全着想。”
江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算颇有家财,有几名下人负责干粗活,专门雇了厨娘做饭。
江母对厨艺一道颇感兴趣,在娘家无处施展,嫁到江家后,江父不吝于满足妻子一点小小的愿望。
待厨房的火光冲天而起的那一刻,江父终于知道为什么妻子在娘家连做饭这点小爱好都无处施展。
江母也觉出些不好意思,想着要不这事儿就算了。
江父法子多,他在空旷的院子里搭了个小灶台,边上备好满满两大缸水,以备不时之需。
江母不负众望,在厨娘的指导和多次练习下,能完整地做出一道能入口的菜来——樱桃肉,时下小孩子最爱吃的一道菜。
江玉织的哥哥,江玉川荣幸地成为第一个品尝着,给出了非常高的评价——尚能入口。
江母高兴坏了,自此之后就常常做给兄妹俩吃。
江玉织用一种近乎平淡、仿佛只是在讲述旁人家故事的语调,将那些早已远去、带着烟火气的点滴小事,说给白砚听。
樊楼的喧嚣鼎沸,此刻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雅间里只剩下她清浅的声音,和白砚专注的目光。
白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能感受到娘子语气里那层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深藏着的眷恋与一丝难以言说的寂寥。
那些关于父母、关于兄长的回忆,是她作为十七岁的江玉织,最鲜活的印记。
话音落下,白砚伸出手,自然地覆在她置于桌面的手上。
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尚能入口,”他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调侃,冲淡了还来不及弥漫开的感伤,“能得此评价,想必伯母的手艺,后来愈发精进了?”
江玉织被他逗得莞尔,那点淡淡的愁绪也散去一些,“精进?倒也没有。只是做熟了,不会再烧着厨房,味道嘛……始终如一,酸甜得有时能把人牙倒了。”
人鬼相视一笑,方才因回忆而略显凝滞的气氛重新流动起来。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作者有话说:[抱抱]
第70章 孔明灯 希望娘子得偿所愿
守在门外的伙计恭敬地通传, “殿下,黄掌柜着人送冰镇果子来了。”
白砚应了一声,“进来吧。”
门扉轻启, 进来的却并非小厮, 而是一位身姿曼妙的舞娘。
她穿着舞娘夏日里惯常的轻纱夏裳,臂弯挽着薄纱披帛, 行走间带着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气。
手里端着的托盘,上面放着个青瓷冰鉴, 丝丝寒气正从盖子边缘溢出。
眼波流转间, 视线在江玉织身上一扫, 才落到白砚面上,笑容带着几分刻意讨好的柔媚。
“殿下万福。”舞娘声音娇软,屈膝行礼。
她将冰鉴放在桌上,动作间,轻薄的衣袖有意无意地拂过白砚给江玉织夹菜的手臂。
白砚半点不惯着她, 闪躲地飞快, 眉头皱的死紧。
万福?夏朝建立以来, 几乎没在听过这个词。
萧佶每日忙的跟个陀螺似的, 听不得别人给他请安时说“福”这个字,每每听见,就会脸色阴沉的瞪着那人, 心想,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他当然不敢说出来,做皇帝的福气想要的人可多的是。
下面的臣属只当官家不喜欢这个请安词, 便从善如流地换成其他的。
渐渐地,平头百姓们也用得少了。
白砚面无表情地拿起双还没使用过筷子,狠狠打在舞娘正在开冰鉴的白腻的手背上。
那只手当即就浮现出两道红痕。
舞娘惊呼一声, 爬跪在地上还想要去抱白砚的腿。
沉着冷静的公子哥比舞娘还要惊慌失措,他反应快得惊人,“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连退数步,精准无比地躲到江玉织身后,双手更是带着几分夸张的力道紧紧抓住了江玉织的肩膀,“娘子!她想轻薄我!”
委屈和控诉拿捏的恰到好处,语调中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刚才那狠厉的一筷子不是他打的。
雅间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舞娘埋首在地,“嗬嗬嗬”的粗喘声更显刺耳。
江玉织:“……”
感受着肩头那双钳子一样的手,心中好笑,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这具身体真是越来越好了,再不像先前那般随时要去世的孱弱模样了。
不过,真正让江玉织在意的是舞娘。
她虽没觉察出舞娘身上的其他气息,可是金线忽闪,安魂铃警戒。
还有舞娘手脚扭曲地趴地姿态以及被头发遮挡,看不清的面庞。
“噗……”一声极轻的、忍俊不禁的笑声,传入江玉织的脑中。
江玉织:?
【是我呀,主人。你才给人家取过名字,这么快就忘了吗?】
名字?她何时……江玉织骤然想起,这阵子唯一提及过的名字——金小花!
【等人少些的时候我再和主人解释吧,现在先赶走这只坏鬼!】
稚嫩的童声气愤极了,嚷嚷着要大展身手。
江玉织只得先安抚,【小花乖,别着急。】
【嗷嗷!都听主人的!】
她放下筷子,动作不疾不徐,甚至纵容般地,轻轻拍了拍白砚抓在她肩上的手背。
后者在江玉织看不见的地方,嘴角飞快地勾了一下。
随后,江玉织学者酆都大帝殴打天上的同僚的样子,目光变得冰冷锐利,如有实质,直刺地上身份不明的舞娘。
“这位……”清冷的声音,染上了点地府高位者特有的,令灵魂震颤的威严,“何不现身一见?”
她话音刚落,结界瞬间把雅间包裹起来。
【小花,关门打狗。】
一道比之间更加凝练、耀眼的金光从江玉织的手腕处射出,径直穿透舞娘的身体,精确无比地缠绕住魂魄中试图隐藏的外来者。
“嗬啊——”非男非女、凄厉刺耳的惨叫只来得及从舞娘口中爆发出半声,就被金线堵住了喉咙。
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瞳上翻,皮肤下隐隐有黑色的雾气在疯狂涌动挣扎,想要挣脱金线的束缚。
不肖一盏茶的时间,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金小花满足地回到江玉织身上,腕上的金线悄悄地变长一节。
【好难吃呀主人。】
金小花撒娇似得抱怨着。
【委屈小花了,回去想吃什么吃什么。】
【主人真好!】
白砚知道娘子身怀绝技,却不知如此厉害,简直与有荣焉。
江玉织:“明泽,要不叫黄掌柜进来处理下吧。”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可是外面守着的伙计却没有反应,多半是受到蛊惑了。
“请黄掌柜来。”白砚扬声,对着门外唤道,语气恢复平淡。
门外守着的伙计此刻才如梦初醒!猛地一激灵,冷汗瞬间打湿后背。
他适才竟不知怎得放了个陌生舞娘进去。
“诶好!”伙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去找黄掌柜。
黄掌柜一进门,就看到地上姿态怪异的舞娘,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为萧家办事多年,还从未出过如此大的差错,颤颤巍巍地就要跪下请罪。
白砚眼疾手快地扶助他,“黄伯,此时与樊楼无关,把舞娘待下去给她找个大夫,另外查了底细明日送到白府去。”
黄掌柜扶在白砚手臂上的手微微颤抖,“好,好,我愧对小少爷啊,多谢小少爷不怪罪,日后定然严加排查。”
黄掌柜愧疚极了,连以前在萧府的称呼都喊出来了。
白砚当然没有半点怪罪黄掌柜的意思,原本以为只是前朝余孽,后来有牵扯到鬼怪之说,实在不好向老人家解释。
“黄伯,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不好多说,你只管安心管理着樊楼,要是有怪事发生,遣人去找我或玉织。”
黄掌柜忙点头,转身吩咐吓坏了的伙计找人来收拾。
“明泽,我也吃饱了,不是说还有灯会吗……”
【主人……我想吃……】
金小花的声音又幽幽地从江玉织的脑海中响起。
江玉织从善如流地接上,“这桌菜可以再做一份送到江宅吗?就在白府隔壁。”
“当然当然,江小姐喜欢就好。”黄掌柜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一直到他们出了樊楼,谛听赶来了。
安魂铃警戒的时候,谛听就有所感应,没想到金小花速度太快,已然解决了。
人鬼狗在人来人往的樊楼大门处碰面。
谛听见人多,是隐身来的。
眼神交流一番,前后脚地躲到最近的一个小巷子里,布下结界。
为了方便说话,人鬼狗纷纷蹲下。
江玉织:“阿听,方才在樊楼遇到个奇怪的鬼,,还好被小花解决了,我和明泽待会还要去灯会,你能不能在樊楼检查检查?”
白砚:“小花?”
谛听:“小花?”
江玉织向他们展示手腕上嵌入肌底的,拧成小花形状的金线,“是我的金线。”
金小花配合得闪动两下。
谛听迅速反应过来,“生灵了?”
江玉织:“应该是,我能听到小花在我脑子说话的声音。”
谛听顿觉无语,这金线才存在多久,怎么就有灵了?织织不会是天道亲闺女吧……
“你的意思是说,你和这小子去逛灯会,而我在樊楼盯着异常?织织,你的良心呢?”谛听幽怨地瞪着白砚。
白砚露出个无辜的笑来。
江玉织半点没有奴役谛听的愧疚,“好阿听,平时你出去玩我从来没一样束缚过你,也没和谢哥告状过,就这一次嘛,我好久没出去玩过了,好不好嘛——”
拉长的尾音,软软地祈求,江玉织很少撒娇,谛听当然受不住,长长的白毛遮盖住泛红的狗脸,“咳咳,好吧,玩去吧,保护好自己。”
“好!阿听最好了!”
话落,江玉织就拽着耳根发红的白砚消失在小巷外。
长街两侧,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莲花灯、兔子灯、走马灯、八角宫灯……流光溢彩,橘黄色的柔和灯光照亮了无月的夜空。
小贩的叫卖声、猜灯谜的喝彩声、学子们吟诗作对的清朗嗓音……
纯粹的、鲜活的人间烟火气,江玉织很久没有体味过了。
“喜欢吗?”白砚侧过头,看着她眼中映照的璀璨灯火,低声问。
“嗯。”江玉织轻轻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很……热闹。”
白砚笑意更深,拉着她往更热闹的河边走去。那里是放河灯的地方,也是学子们寄托心愿所在。
这场灯会是专为今年考生准备的,其实谁都可以来逛逛,驱散前几年低靡的雾霭,给百姓们看看如今夏朝的崭新气象。
河面上,无数盏点燃的荷花灯随波逐流,载着点点烛火,缓缓飘向远方。
夜空中,升腾起一盏盏明亮的孔明灯,越飞越高,带着对金榜题名、前程似锦的祈愿,融入夜幕。
“我们也放一盏?”
江玉织笑着说好。
白砚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走到一个卖灯的小摊钱。
摊主是个笑容可掬的老妪,面前摆着笔墨和两盏素白的孔明灯。
“小夫妻买两盏一起放吧,写上心愿,送到天上的神仙那里去,肯定能心想事成。”老妪热情地招呼着。
老妪的孔明灯做工是附近最好的,生意也是最好,卖到现在只剩下两盏了。
白砚笑意盈盈地接受了老妪“小夫妻”的说法,付了钱,将笔递给江玉织,“玉织先写。”
江玉织握着笔,有些迟疑,她有什么心愿呢?就算真的送到天上的神仙那儿,多半也是不会有神仙去实现的。
家人安好?爹娘……她眼神暗了暗。地府平稳?还是……她抬眼看了看身边正含笑望着她的白砚。
灯火勾勒着他俊朗的侧颜,眼神专注而温柔。
江玉织最终在灯壁一侧,用娟秀的小字写下:山河无恙。
明知神仙不可能帮她实现,江玉织还是怀揣着美好愿望,将孔明灯送上了天幕。
白砚凑过来问她,“写了什么?”
江玉织注视着孔明灯飘远,“一些不太好实现的愿望。”
“是嘛,那正好,我们有两盏灯,说不定一盏不够,两盏或许就能成了呢?”
江玉织偏头,对上白砚粲然的笑颜,“明泽写的什么?”
“希望娘子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