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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能干的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青玉圃 好吃的瓜果


    马车走得再慢也有到的时候。


    白砚凭借努力, 成功获得夜宿江宅的机会。


    同江玉织的正房仅仅相隔一堵墙。


    唯一不满的地方是,很久没闲下来的江玉织想要放松放松——在屋外晒月亮,拒绝了白砚陪同的要求。


    理由是病还没好, 夜晚寒凉, 易感风寒。


    白砚只有憋憋屈屈地回内室,坐在窗边的小榻上看她。


    摇摇椅还是寿衣铺子里的那张。


    弯月高悬。


    白砚毫无睡意。


    从左淮回来后,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却找不出记忆断层的地方。


    看江玉织躺在那儿, 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


    两三缕金丝伴着夜色, 无知无觉地向着江玉织游来。


    细细的一条残力, 先是畏畏缩缩地试探着前进,一拱一拱。


    鬼鬼祟祟地靠近江玉织覆在腹部的手。


    素净修长的指尖下意识地动动,惊得一缕金丝向后弹去。


    还有一两缕在脸颊处蹭蹭。


    江玉织感受到些微的痒意,知道是什么来了,嘴角勾起个不易察觉的笑。


    安魂铃散发着柔柔的光华, 太过细碎的残力不会引起反应, 但是白砚总是围在她身边, 江玉织已然习惯耳边没停过的清脆声响。


    残力见她不排斥, 跳起来钻进江玉织的体内。


    白砚好似听到了一声愉悦的欢呼,自己的心里也涌起来路不明的喜悦。


    后宅住着的赵凭风望着窗外同一轮明月,他已经好久没屋子。


    近几日来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被拉出去了, 但又被某种力量禁锢, 动弹不得。


    他没放在心上,本就是偷来的时日, 要是死了,江小姐他们就不会为难了吧。


    ……


    京郊的庄子叫青玉圃,里头种着西瓜和甜瓜。


    西瓜是海的另一边传来的舶来品, 萧瑶培育出好几代,味道和产量都有所提升,大受夏朝百姓欢迎。


    甜瓜本就是夏季应季的瓜果,白皮白心,清甜多汁,有脆的也有软的。


    青瓜圃是萧瑶的培育田,只有三十亩,庄头姓罗,早两天就收到主子要来的消息,把正房收拾出来。


    有女客来,罗庄头特意带着妻女一起出来迎接。


    谛听从不会错过找乐子的机会,首先蹿下马车,钻到地里去了,一起来的还有穗姑和方相氏,这三个总是形影不离。


    罗庄头的女儿一看有条狗冲出去,当即就要上前,被父亲阻止了。


    “草民见过萧王殿下。”罗庄头一家人齐齐跪下行礼个大礼。


    白砚刚封王,庄头就改了称呼。


    “不必多里,还是寻常称呼即可。”


    “是,少东家,这位是内子罗娘子,想吃什么吩咐她即可,这是小女罗芸豆,负责伺候女客们。”罗庄头一一介绍家人。


    庄子的佃户不多,都在庄子周围各有住处,青玉圃也不大,只住着罗家一户人,日常管理庄中事物。


    白砚稍提一下江玉织的姓氏,叮嘱罗家那条白狗和身后的两个都是贵客,不可怠慢,就带着江玉织先进庄子修整。


    罗庄头亲拍一下女儿背,“愣着干嘛,快去给少东家带路。”


    盯着白砚背影发呆的罗芸豆回过神,“噢好,爹。”


    穗姑把一切都看眼里,嗤笑一声。


    罗庄头没忘白砚的叮嘱,弓着腰,恭敬道“两位贵客,是先休息还是去田间逛逛?”


    “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走走。”穗姑随口回他。


    “好的。”


    话落,两个神仙就去地里找谛听。


    罗芸豆小跑着追上前面的主子,努力压制喘息,轻声细语地搭话,“少东家,正房是我和娘亲自收拾出来的,我,我带您去。”


    话落,她偷瞄一眼白砚的侧脸,脸颊微红,“江小姐住哪儿?要再收拾出一间来吗?”


    白砚把视线从江玉织身上挪开,疑惑地看罗芸豆,只觉得这小娘子说话奇奇怪怪的,“自然是和我一起住正房。”


    罗芸豆有点急了,“可是,可是少东家还未成亲……”


    白砚更疑惑,“与你何干?”


    罗芸豆脸刷一下就白了,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是,是,是我多做了。”


    她不再多言,埋头领路,到了正房,草草行了个不标准的礼,转身跑掉了。


    江玉织看她离开,“噗”地笑出声来。


    白砚才用帕子把屋外的石凳擦一遍,听到笑声,先是跟着笑,“坐吧玉织,在笑什么?”


    江玉织依言坐下,“庄头的女儿看上你了。”此前,家里也有婢女喜欢她哥哥,被拒绝后,伤心的样子和罗芸豆如出一辙。


    白砚:“何出此言?”


    江玉织施施然地露出个神秘兮兮的表情,“不告诉你。”


    白砚叹了口气,故作无措,“玉织总有很多秘密,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轮到江玉织愣住了,怎么做?哥哥大多是拒绝的,他定亲了,未来嫂嫂本来早就该嫁进来,奈何家中父亲去世,要守孝三年,也幸好没嫁进来,不然……


    白砚刚封王,身体又好起来,长得更是不差,京都不知多少小姐想必都趋之若鹜,罗芸豆虽然只是个农户家的女儿,但是长公主向来不是眼高于顶,门第为牢的人。


    若白砚真的喜欢她,应当是会同意的。


    白砚,会喜欢罗芸豆?


    江玉织面上凝固住。


    不可能,刚刚他的态度……


    罗娘子打断了江玉织的思索,和罗芸豆喜怒形于色不同,罗娘子是个还算沉稳的人,恭恭敬敬地端着盘切好的瓜果来给主子们平常。


    少东家和江小姐面色如常,但罗娘子总觉得脊背发凉,少东家在瞪她,她也不敢仔细确认,匆匆退下去。


    “殿下好厉害!这瓜比我吃过的都要甜要脆。”江玉织叉起一块寒瓜,咀嚼时清甜的汁水充满口腔,寒瓜的子被剔出去留种,吃起来非常便捷。


    白砚掩住面上的失望,也吃了一块,食之无味。


    ……


    罗娘子回到厨房,罗庄头也在。


    佃户们为表尊敬明天要来给少东家请安。


    他们算是皇家的庄子,账面上出不得错,罗庄头正在一一整理。


    晚上主子们的饭食也不能出错。


    罗娘子急匆匆地一屁股坐在厨房的凳子上,喝了满满一大碗水。


    罗庄头检查库存的动作停住,“怎么急成这样?”


    罗娘子喘口气,缓过来,“咱家得罪过东家吗?”


    罗庄头脸色一变,“不可能,真得罪了殿下还能让我管着庄子?”


    罗娘子不解,“我也是这么想,但是,刚才我总觉得少东家在瞪我。”


    罗庄头:“瞪你?不应该啊,长公主最是和善,少东家人有点冷,对待下人也很不错。”


    夫妻两个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在接下来的几天更加小心。


    他们的女儿罗芸豆正在议亲,把主子伺候好了,随意赏点东西下来,女儿的嫁妆就能更体面些。


    说起这事儿,夫妻俩就头疼。


    罗芸豆被他们宠坏了,人还算机灵,就是眼高于顶。


    平日里吃穿不愁的,家中还是皇庄的管事,一般的农户人家她竟然看不上了。


    罗娘子接连找了好几个厚道人家,罗芸豆都不情不愿的。


    罗娘子能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总不是觉得对方配不上她吗?


    可是,究根结底,他们家也是农户啊。


    那有学识的人家,也是看不上他们的。


    唉,不知女儿何时能清醒过来。


    实在不行,只能多给点嫁妆。


    罗芸豆擅自跑掉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暂且不敢去爹娘面前,就蹲在田边的树下,愤愤地拔草,顺便盯着所谓的贵客,以免他们破坏了她家的瓜田。


    谛听毛长,热的不行,寒瓜是凉的,它抱着一个瓜,在太阳底下打盹。


    穗姑原本这个瓜敲敲,那个瓜敲敲,想不依靠法力选出个绝世好瓜来,方相氏一言不发地帮她打伞遮阳。


    周围一圈的草都快被罗芸豆拔光了,她自认小有姿色,还认识字,刺绣的水平也不错,可是她娘给她找的都是什么人啊。


    注定要种一辈子地的庄稼汉,给人做家具的木匠,一身蛮劲的粗野猎户……她一个都不想嫁。


    哪怕媒婆说得再天花乱坠,罗芸豆总觉得自己能有更好的选择。


    再不济也得是个考过功名的秀才吧。


    她家可有三十亩地和那么大个庄子呢,还认识长公主……和萧王殿下。


    萧王殿下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要俊朗,真正的世家公子就该是这样吧。


    萧王殿下还没成婚就要和那位江小姐住一块,那自己应该也是有机会的。


    想到这,罗芸豆脸上蔓开红晕。


    先前殿下冷言相待,一定是还不了解我,等我们熟悉了,给王爷做妾也比随便嫁个农户要好吧。


    罗芸豆只觉得荣华富贵都在眼前,触手可及。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蝉鸣以及穗姑拍瓜的声响。


    谛听放松警惕,耳朵失守。


    陡然听到,有人想和织织抢人!白砚还没被接受呢,就开始招蜂引蝶了?岂有此理!


    它猛地睁开眼,穗姑正好在拍它边上的一个瓜,四目相对。


    穗姑笑意盈盈:“谛听大人怎么醒了?”


    谛听:“你去树下,敲打敲打那个凡人。”


    穗姑说着话,扭头,“什么凡人还要大人费心啊。”


    是适才盯着白公子看得那个啊。


    穗姑:“呵,走吧,阿方,有个小娘子认不清自己噢。”


    方相氏:“嗯。”


    两个神仙悠悠然朝罗芸豆走去。


    ……


    院子里的白砚,想回到刚才是话题,又找不到机会,那怕再多一盏茶是时间,娘子就能正视他们之间的关系问题了。


    他懊恼地几下把盘子里的瓜吃掉大半。


    江玉织没见过白砚吃这么快过,难得真这么喜欢?


    “要不,我们自己去摘点?我也很喜欢你吃的这种。”


    白砚琥珀色的眼睛缓慢得对上江玉织的红眸,“喜……欢?”


    之前没发现,现在看白砚的瞳色是不是变浅了?


    “嗯,这个瓜,咱们一起去摘?”


    “……噢,好啊。”——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玉织会喊殿下的只有长公主,萧瑶嗷,这两个字单独出现在她嘴里就是指萧瑶


    第42章 肖想 罗家佃户


    “贵客, 还请注意点,地里的寒瓜都很贵。”罗芸豆见着所谓的贵客朝她走过来,木着脸“好心”提醒。


    穗姑笑意不达眼底, 站在油纸伞的阴影下, “小娘子懂得真多呢,这瓜种得真不错, 都是你家的么?”


    罗芸豆骄傲地扬起下巴,“当然, 青玉圃的瓜地都是我家的。”


    穗姑:“是吗?你家和官家是远亲?”


    罗芸豆愣住, 随机脸颊涨红, “……不是。”不过还说不定呢。


    “既然不是,那将皇庄的地占为己有……我想想,应该判什么罪呢?”穗姑做思考状,单手轻点下巴。


    “你胡说!我,我家没……”罗芸豆急得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见识少, 轻易便被人拿住话柄。


    “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不要肖想的好。”穗姑收敛笑容, 言尽于此。


    罗芸豆鼻头一酸, 快哭出来了,再也呆不下去,扭身跑回庄子里去。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 穗姑知道接下来这小娘子怎么想的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准备回地里继续挑两个瓜。


    方相氏少见地发出了疑问,“阿禾, 谛听不是说要敲打她?”


    穗姑像被噎住一样,回头看他,“?”


    方相氏满脸认真, “不然我来?我下手有分寸。”


    穗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木头!还我看伞你也别打了,打什么打。”


    方相氏点点头,当真把伞收起来,又眼巴巴地等着穗姑的下一步指令。


    穗姑想起他往日的作为,顿时更气了,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二话不说埋头走进瓜田里。


    方相氏老实巴交地跟在后头。


    低头羞愤而回的罗芸豆,正巧撞上要出去的白砚和江玉织。


    她略过江玉织,想径直冲到白砚面前诉苦,“萧王殿下”四个字刚出口,就被白砚后退一步,躲到江玉织身后的动作打击到。


    呜咽的腔调从罗芸豆嘴中溢出,“殿下……”


    白砚像躲瘟神一样,连话都不想回她,自然下垂的手拽住江玉织的衣袖。


    比江玉织还高半个脑袋的人,就快趴她背上了。


    侧头看他一眼,水润的眼眸祈求地盯着自己。


    噗,江玉织差点笑出声,清清嗓子,随口道,“罗小娘子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萧王殿下病还没好,不宜接触生人。”


    罗芸豆直觉这位江小姐说的假话,一定是怕殿下和她熟悉后,喜欢上她,于是撇撇嘴,“江小姐,我怕地里的几位贵客伤了瓜地,来和殿下禀报一声。”


    “我们正要去看,就不劳罗小娘子费心了。”江玉织马上就反应过来她这是告状呢,脸也沉下来。


    “地里的瓜都是我们精心照料着的……”


    话音未落,白砚也意识到不对,眉头紧锁,“公主府的地,损失自然由公主府承担。”


    “可是,殿下……”罗芸豆一听白砚和她说话,又巴巴地望着他。


    好在罗娘子久不见女儿回来,自己出来找了,看到女儿那作态,魂都要吓飞了,三步并作两步,扯住罗芸豆强硬地按着她一齐跪趴在地,“少东家,小女年纪小不懂事,僭越了,还请少东家和贵客们不要怪罪。”


    “娘!”罗芸豆不满地低声叫道,又挣脱不开常年干农活的妇人的手。


    罗娘子瞪她,小声呵斥,“闭嘴!”


    白砚这才上前一步,把江玉织护在身后,摆摆手,“无碍,下次注意便好,长公主还是很看重罗庄头的。”


    罗娘子又按着女儿磕了两个头,“是是是,民妇以后一定好好管教,多谢少东家开恩。”


    两人匆忙退下。


    江玉织看她们走远了,才调笑,“嗯~明泽好威风呐。”


    白砚故作正经地咳嗽,“咳咳,知道就好,我也很看重你,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小心我把你关在萧王府里再不让你出来。”


    江玉织:“我好害怕呀。”


    白砚忍不住,“噗。”


    江玉织也笑起来。


    瓜田里。


    油纸伞打开着斜靠在谛听边上,打下一片阴影。


    只要方相氏在的地方,穗姑就会挪到离他更远的地方。


    江玉织不解,平时这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她把油纸伞举起来递给白砚,蹲在谛听旁边,悄声问,“仙子和方相氏闹矛盾了?”


    谛听懒洋洋地翻个身,背对着江玉织和白砚,“不想知道。”


    看来矛盾不大,江玉织也不管了。


    “走吧明泽,我想吃甜瓜,离这里远吗?”


    “不远,就我们俩去?”


    “嗯嗯。”


    谛听翻身而起,“我也要去!”


    江玉织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还是躺着吧,别让那两个神仙吵起来,真毁了这片瓜田。”


    谛听:“穗姑是青苗神,她在这地里站一会儿,下次这片地保证是收获最多的。”


    江玉织:“那也不行,方相氏还是煞神呢,你还是看着吧,本就是你自己承诺要盯着他们的,不是吗?”


    谛听哼出声来,小声嘟囔句什么。


    江玉织没听清,“啥?”


    谛听“咚”地又趴下,用屁股对着他们,“我说,不去就不去,跟谁乐意似的。”


    江玉织安抚地摸了两把谛听的背,“我给你多找几个,让你吃到饱,如何?”


    谛听:“哼。”


    江玉织:“那我走啦。”


    谛听:“哼。”


    江玉织对谛听的小脾气习以为常,顺了几把毛,就和白砚朝甜瓜地去。


    伞给谛听留下来了。


    听到他们走远,谛听才闭着眼睛又嘟囔一遍,“招蜂引蝶。”


    甜瓜地不远,但也要顺着田埂走一段时间。


    午后日光正烈,白砚苦于自己的不周到。


    这么大的太阳,娘子一个鬼,能撑住吗?


    过于炙热的眼神凝聚在江玉织身上,起初还以为是阳光,侧头一看,发现是白砚在盯着她。


    江玉织停下脚步,歪头表示困惑。


    白砚也停下,“玉织是不是晒得难受了?”


    江玉织:“没有啊。”


    白砚:“阳光不会伤到魂魄吗?”


    江玉织:“会,但是我有安魂铃。”


    腰间的铃铛泠泠作响,比初见时声音小多了,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安魂铃里大部分残力都被转移到白砚体内,反应便不会那么大。


    白砚:“当真?”


    江玉织:“真。”


    带着寒意的手握住温热的手。


    江玉织:“是不是凉快多了?”


    白砚:“嗯……我脸上也有些热……”


    江玉织顺势双手捂住白砚的脸。


    确实很烫。


    手下的温度不仅没有下降,还有上升的趋势。


    “真这么热?那我们走快点吧,前面有个草棚。”


    “好。”


    烈日灼灼。


    江玉织牵住白砚的手,加快脚步。


    别是要中暑了吧。


    草棚里有个守田的农户,昏昏欲睡地靠在草垛上,桌上的两三个陶碗,还有缺口。


    江玉织扶着白砚在桌边坐下,轻声唤醒农户,“大伯,打扰了,可否给我们点水喝?我朋友可能中暑了。”


    农户眼都不睁,懒懒地指着桌上的陶罐,“喝吧喝吧。”


    “谢谢大伯。”


    江玉织抱起陶罐,倒出半碗沁凉的清水,递给白砚。


    白砚倒是想自己倒,可娘子不让,生怕他搬不动罐子,砸地上,反而浪费了水。


    农户这时也起来了,半眯着眼睛坐下,打量着两人,“你们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大热天的,怎得到地里来了。”


    “家中无事,便想出来走走,大伯今年收成如何?”江玉织随口问。


    “呵,收成?收得再多又如何,总不是都要交出去。”


    “交出去?青玉圃的租子只占总收成的十分之一,怎会都要交出去?”白砚刚缓过来,就听见不妙的话。


    农户:“十分之一?呵,我家每年至少要交三分之二出去!剩下的卖出去才勉强够全家糊口的,那罗庄头惯会装可怜,这年头谁家不苦?庄头家怕是要富得流油了吧。”


    白砚:“为何不告到府衙去?律法规定佃户的租子不可超过十分之三。”


    农户冷笑:“罗庄头是公主府的人,谁知道是他的意思还是公主的意思,谁敢去告?别的地方也不好过,在这里好歹能活下去。”


    白砚:“我知晓了。”


    农户:“你晓得有屁用,俺们该难过还是难过。”


    白砚:“青玉圃也该换人了。”


    农户不屑地喝了口水,“你谁啊,说换就能换。”


    白砚抿唇不说话了。


    江玉织顺嘴接上,“大伯,这位可是刚封的萧王殿下,公主的儿子。”


    农户:“凭他是谁,公主的……啥?公主的儿子?萧王?”


    江玉织:“是呢。”


    农户:“小姐,你可别唬俺。”


    江玉织:“等明日,大伯不就能知道了。”


    明日,佃户要去庄子里给东家请安。


    农户当下就相信了,局促地站起身,长满硬茧的双手在粗布衣裳上擦了又擦,结结巴巴地,“少,少东家。”


    白砚最不想受这些老实农民的礼,他娘的府中好些老农,都待他像亲人一般,“大伯不必多礼,快坐下吧,我还想知道点庄子里的事,能再给我们讲讲吗?”


    “诶,好。”


    他们这些农户大多是别的地方迁移过来的,没有自己的地,只能租。


    最开始青玉圃的租子确实是十分之一,佃户们都能活的很滋润,还能攒下点钱。


    自从前任庄头被调走,罗家人来接管,第二年租子就从十分之一涨到五分之一。


    罗娘子去收租时,只说主家也不容易人,维持下去也需要银两。


    佃户们都很感激公主府的收留,手头也有余钱,便没有什么反对的心理。


    到今年,更是直接涨到三分之二。


    没人知道是不是公主府的旨意,敢怒不敢言,瓜果卖得贵,交出去的虽然多,但也不是活不下去,且种子都是公主府出的,佃户们也不多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白砚:[可怜][可怜]


    来晚了,滑跪,改到0点更,最近太忙了


    第43章 农家小夫妻 喜滋滋地穿上衣服


    没人愿意为了租子缩衣减食, 尤其是听说罗庄头家的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正在寻摸人家,嫁妆之丰厚令人咋舌。


    面对媒婆, 罗娘子一改哭穷的嘴脸, 放言,若是能找到读书人家, 陪嫁都好商量。


    佃户们怒了,又找不到门路推罗家下台, 有几个冲动的甚至想出把罗家人套麻袋扔到山里去喂狼的办法。


    还没来得及实施, 就收到消息, 主家来人了。


    白砚其实对罗庄头有印象,是从西北打到京都的路上捡的,这样的人公主府不少,能力强的进工部任职,普通的农人就被分配出去管理庄子田地。


    大伯叫黄山, 他越说越愤慨, 结束时猛灌一口凉水。


    白砚向他承诺, 不出三日, 此事必然能解决,还需要他配合。


    黄山连连点头。


    他们稍作休息,黄山戴上草帽, 亲自去地里挑了四五个甜瓜, 装在布兜里递给白砚,被江玉织抢先接过。


    信誓旦旦地保证肯定甜。


    白砚便唤他明日去庄子里领钱, 瓜算作他们买的。


    包括穗姑他们在寒瓜地里摘的,本就是要明日一起算给佃户。


    黄山推拒一二,最后还是应下。


    最迟夜晚, 阿昭就会带着公主府的账房来查账。


    此行除了游玩避暑外还有个例行巡庄子的任务。


    往常下面的人被罗庄头糊弄过去,这次白砚亲查,是断不会放过他。


    差不多也到晚膳的点了,回程路上凉快许多,寒瓜地里的谛听几个已然回庄子里去了。


    白砚和江玉织什么都没说,装作无事发生,泰然自若地回到正房,谛听他们几个也在。


    布兜里的甜瓜倒腾出来两个,谛听不乐意吃没削皮没切的。


    穗姑也惯着它,素手拂过两个椭圆的甜瓜,白光微闪,晃眼间,切好且摆放整齐的瓜就堆在盘子里。


    黄昏时分,阿昭和账房们便来了。


    罗庄头不甚在意,又不是没来人查过账,他还没被查出来过。


    倒不是先前的人无能,只是青玉圃每年都没缺过租子,回回都按时上交,来查得人自然只查了庄子对公主府的账,至于庄子对佃户的账,想必那罗庄头定然不止准备了一本账本。


    夜深人静的时候,谛听高度警觉,关闭耳朵,生怕有听到什么烦狗的动静,恼得它不得安宁。


    罗芸豆的不死心理所当然地没被谛听听到。


    母子两个躲在屋子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隐约能从屋外断断续续地听出罗娘子先是否认,“不行,不行。”的声音。


    再是罗芸豆撒着娇的祈求。


    罗娘子沉默片刻,竟然应允了。


    ……


    佃户们约莫午时过来,白砚想着解决了罗家,正好顺道请佃户们吃顿好饭。


    离午时还有些时候。


    穗姑昨晚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狠狠地揍了方相氏一拳,没用法力,但方相氏对她向来不设防备,当下一只眼睛肿得老高,人都懵了。


    当晚方相氏睡在冰冷的地板上。


    谛听吓得不敢离开,顿觉江玉织说得有理,死守住他们,不放出屋子,这俩神仙好像真能打起来。


    虽说是穗姑单方面的,方相氏从始至终都不明所以。


    阿昭来时带了消息,说是萧王府收拾得差不多了,委婉地告知白砚,官家希望他早些回去。


    白砚嗤笑一声,听不得别人喊他萧王殿下,更不想回去。


    他讨厌舅舅强塞给他的爵位。


    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些水汽,昨日未吃完的甜瓜还剩三个。


    江玉织站在屋外的石桌旁,手指轻轻敲了敲一颗胖胖的甜瓜,侧耳听着声响,“这个熟透了。”转头对刚从偏房出来的白砚笑道,“萧王殿下,要不要尝尝。”


    白砚一身农家汉子的朴实打扮,上身只穿了个无袖棉布褂子,裸露在外的手臂,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下身则穿着条棕色的宽脚长裤,脚踩一双黑色布鞋,手里还拿着顶草帽。


    要不是人长得太白,还真像个农家子。


    白砚闻言挑眉,“江小姐选的瓜,本王自然要尝。”他故意把“本王”二字咬得极重,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欸!萧王殿下!您可别碰那些脏东西。”一道尖细的声音插进来,罗芸豆提着裙摆,像只花蝴蝶似的从小院外奔来,手里还捧着个精致的果盘。


    得了母亲支持的罗芸豆,更像是只想要开屏的野山鸡。


    “这是我特意为殿下准备的,在井里冰镇过,切成小块,用银签子才和您的身份。”


    说罢,罗芸豆目光先是落在白砚身上,整个人都呆住,又下意识地瞟了眼江玉织,忍不住在心里嘲讽。


    江玉织今日也穿得很是质朴,鹅黄的裤裙,象牙白的交领短衣和一件半臂,早就变回黑色的长发,编成麻花垂在胸前。


    和罗芸豆那身桃红色的绸缎衣裙形成鲜明对比。


    坐在窗边围观的穗姑和江玉织同时笑出声。


    穗姑习惯性地侧头同方相氏小声说话,“你瞧,庄头那女儿穿得和城里的小姐都没什么两样了,不过咱们江小姐和白公子今日倒真像一对乡下小夫妻。”


    方相氏:“嗯?哪里像?”


    穗姑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学着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像。”


    方相氏摸不着头脑。


    江玉织抿着嘴,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压下,这罗家小娘子自从见到白砚,眼珠子都快粘他身上了,一会儿要送瓜果,一会儿递帕子的,白砚通通拒绝,但这殷勤的态度,实在让人起鸡皮疙瘩。


    白砚理都不理她,径直走到江玉织身边,将草帽盖到娘子头上,伸手拍拍那颗还沾着泥巴点子的甜瓜,“江小姐的眼光一向很好。”


    罗芸豆的脸顿时垮下来,手里的果盘都要端不稳,江玉织不知为何心里不爽,出于礼貌还是好心的给她解围,“罗小娘子,这瓜确实不错,不如我们一起尝尝?”


    “谁要和你一起吃!”罗芸豆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礼,连忙补救,“我是说,这种粗鄙的吃法配不上殿下的身份……”


    “注意身份。”白砚脸色沉下来,“在公主府的庄子里,江小姐是主子。”


    罗芸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银签子叮当掉在盘子里,又弹到地上。


    不等她辩解,阿昭就拿着账本来赶客了。


    罗芸豆只好不甘心的离开。


    江玉织才隐晦地瞪白砚一眼,“穿这么点,像什么样子。”


    白砚愣住,稍一思索就喜滋滋地回屋换了件上衣。


    见佃户们的位置定在昨日的草棚那。


    届时罗家三人要和他们一起去田间,庄子里就只剩下阿昭带来的人,以及谛听他们。


    不大的草棚里,只有白砚和江玉织坐着,还围着阿昭和几个公主府的下人。


    罗家人不敢靠的太近,只得站在午间的烈日下,晒得满头大汗。


    时间还早,佃户们陆陆续续地往这边走。


    田那头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佃户扛着锄头走来,见到几人连忙行礼。


    “大伯,你来得正好。”江玉织招手道,“帮我们摘两个瓜吧。”


    正是黄山,他憨厚地点点头,放下锄头走进瓜田。


    黄山动作麻利,很快就挑了两个熟透的甜瓜抱过来。罗芸豆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生怕沾上泥土。


    “多谢黄大哥。”江玉织接过西瓜,顺手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


    黄山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姐能吃我们种的瓜是我们的福气。再说……”他压低声音,眼睛瞟了瞟不远处的罗家人,“罗庄头知道了又要多收租子……”


    江玉织暗自感叹,黄大伯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白砚立刻追问:“多收租子?怎么回事?”


    黄山脸色一变,意识到说漏了嘴,支支吾吾不肯再说。


    罗芸豆见状,急忙上前打断:“你这佃户胡说什么呢!我爹收租子都是按规矩来的!”


    罗庄头将女儿拽到身后,挤出一个笑容,“少东家,别听他瞎说,这些佃户最爱偷懒耍滑,总想少交租子……”


    黄山看似被说得涨红了脸,不敢反驳,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掐住自己的大腿肉,只是低着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土块。


    江玉织和白砚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大伯,”江玉织柔声道,“我和王爷正好要在这庄子里住几日,你若有什么难处,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黄山感激地点点头,下人们趁此机会搭起几个简单的布棚遮阳,供佃户们乘凉。


    罗芸豆还想说什么,白砚已经挽起袖子:“走,江小姐,咱们亲自去洗瓜。阿昭!”他朝远处喊道,“找个人去庄里要把刀来!"


    阿昭应声而去。罗芸豆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走向水渠的背影,气得直跺脚,被罗娘子制住。


    罗庄头已经察觉到不对,奈何身边好几个公主府的人盯着,根本走不开。


    江玉织和白砚用陶罐装的水,洗净泥土,坐在缺脚的木桌边静候。


    佃户们来齐了,刀和包裹严实的账簿也到了。


    罗庄头满头满脸的汉。他是个三十出头的精瘦男子,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搓着手。


    “少东家,江小姐,庄子里条件简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罗庄头上前几步,弓着腰给白砚倒水。


    “罗庄头,”白砚打断他,“我记得青玉圃是公主府的产业,怎么我来了这两日,贵客们都说像是到了你们罗家的地盘?尤其你那女儿。”


    罗芸豆正想挣脱罗娘子的怀抱,闻言身子一抖,母女两个腿都软了,“砰”地跪在地上。


    罗庄头手一抖,水洒了几滴在桌上:“少东家说笑了,草民一家都是替长公主做事的……”


    “是吗?”江玉织慢条斯理地拿刀切开一颗甜瓜,汁水四溢,“那为何佃户说,你收的租子比规矩多了不少?”


    “这、这”罗庄头额头汗如雨下,“定是那黄山胡说八道!草民一向按十分之一的规矩收租,从不敢多收……”


    “哦?”江玉织挑眉,修长的素手亲按在包裹上,“那问问其他佃户,如何?”


    罗庄头差点跪下去:“江小姐明鉴!这些佃户粗鄙无知,常常记错账目……”


    “爹!”罗芸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抛下罗娘子,站起身,“萧王殿下和江小姐难得来庄子散心,您说这些扫兴的事做什么?”她转向白砚,娇声道,“殿下,庄后山上有片三角梅,这时节正好看,我带您去赏梅可好?”


    白砚装都懒得装了,“不必,本王还要和江小姐要查查庄子的账簿呢。”——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44章 金线 免得被吸干了


    罗庄头手中的陶罐“啪”地掉在地上, 碎成几片,水花浸湿了泥土。


    两本账簿从包裹里拿出来,一本是青玉圃的对公账簿, 一本是佃户私账。


    罗庄头下意识地想上前抢夺, 被公主府的下人们钳制住,罗家母子俩一跪一站, 面色苍白。


    罗家在此地作威作福太久,罗庄头骨子里的谨慎也不剩多少。


    白砚翻开其中一本, “按规矩, 庄子每年的收入应该是这个数。”他又翻开另一本, “罗庄头报上来的倒是没错,这本上怎么多出这么多呢?你说这对吗?罗庄头?”


    “罗庄头,”江玉织冷笑,“账上多出来莫不是你凭空变出来的?”


    罗庄头面如土色,普扑通跪下:“少东家饶命!草民, 草民……一时糊涂, 对, 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白砚指着帐簿上一串大得惊人的数字, “三年来年年涨幅惊人,你还真是糊涂啊。”


    就在这时,庄子里来人了, 搬来两筐装满的瓜“殿下, 青玉圃后山的一个洞中,发现大量寒瓜和甜瓜。”


    “这又怎么说?嗯?罗庄头?”白砚将账簿递给阿昭。


    阿昭拿着小册子给罗庄头展示。


    罗庄头暗道不好, 他还没来得及把上次的货转移到各地售卖。


    佃户们终于明白过来,罗家两头糊弄,主家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纷纷跪下。


    “少东家!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是啊,罗庄头租子越收越多,俺们家都要活不下去了。”


    “少东家,我家闺女为了家里,自己卖身为奴,若不是主家是个好人,我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不仅多收租子,还克扣口粮,要打点钱,稍又有不从就威胁要收回田地!”


    人证物证俱在,罗庄头瘫坐在地,再也无法狡辩。


    罗芸豆猛得发力,尖叫着突破下人们的看守,扑向罗庄头,“爹!”她转向白砚,想要扑过去抱住他的腿,还好阿昭及时拦住。


    江玉织当然不肯放任罗芸豆靠近,飞速起身站到白砚身前,红眸凝住,仿佛她再上前一步,就要采取地府的手段了。


    罗芸豆前进不得,跪爬在地上,脸上的精致妆容彻底不能看了,“萧王殿下!求您看在我的份上饶了我爹吧!我愿意……愿意给您当牛做马!”


    白砚还没反应,江玉织先嗤笑一声,“你的面子?”她回头,红眸定定地锁在白砚脸上,“你觉得她的面子有用吗?”


    白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江玉织才满意地挪开视线。


    阿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罗芸豆拉远,袖子差点被扯破。


    江玉织在一旁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问道:“萧王殿下,罗小娘子如此情深意重,真不考虑收了她?”


    白砚瞪她一眼:“江玉织!”


    江玉织:“嘁。”招蜂引蝶。


    最后,罗家人移交府衙处置,昧下的银两按账归还佃户,瓜果则按照市价换算成银两分发给佃户。


    在公主府新的管理人来之前,由阿昭教黄山暂时负责青玉圃的善后。


    佃户们的妻子聚到青玉圃里,用着白砚提供的食材,几家人一块在庄子里吃了两三年来最好的一顿。


    傍晚,江玉织和白砚坐在水渠边,分享着一个刚从田里摘来的寒瓜。


    “甜吗?”江玉织问。


    白砚咬了一大口,汁水顺着下巴流下,“甜。”


    “不要用银签子插着吃吗?”


    “……”


    白砚用水渠里清亮的水洗去嘴边的汁水,又用袖子随意地抹了把嘴,忽然正色道:“玉织,其实我……”


    “殿下!江小姐!”阿昭气喘吁吁地跑来,“官家派人来催了,说是王府就差您验收。”


    白砚的脸顿时垮下来,“不要叫我殿下。”


    阿昭茫然,“可是,是官家吩咐这么称呼的。”


    白砚还想说什么。


    江玉织:“走吧,再休息一夜,明日回。”


    夕阳西下,两道影子在瓜田里拉得很长很长,渐渐融合在一起,一根细细金线顺着夕阳偷溜进江玉织的袖口,缠绕在手腕上,融入皮肤。


    ……


    清晨的庄子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江玉织站在青玉圃门口,看着佃户们忙碌地往马车上装行李。黄山穿着一身崭新的褐色短打,正在指挥几个年轻人小心搬运。


    “江小姐,这些是今年最早熟的一批甜瓜,还有新摘的蔬菜,都给您装好了。”黄山擦了擦额头的汗,憨厚地笑道,“您和少东家路上吃。”


    江玉织刚要道谢,身后传来白砚的声音:“这么多?我们哪吃得完。”他今日换了一身平时穿的靛青色长衫,衬得整个人越发挺拔。


    “少东家早。”黄山连忙行了个蹩脚的礼,“这都是大伙儿的心意。要不是您和江小姐,俺们还被罗庄头磋磨着呢。”


    白砚在娘子身后站定,“过两日会有人来接管庄子,若还有不妥,只管传信去京都公主府。”


    “是!”黄山挺直腰板,眼睛亮晶晶的。


    行路打点妥当,江玉织和白砚并肩坐在了同一辆马车里。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同乘一辆马车。


    车厢宽敞,铺着柔软的锦垫,中间还有张小几,上面摆着水果和茶点。但不知为何,江玉织觉得这空间比之前的要狭小得多,尤其是当马车开始行进,白砚的臂膀隔着衣袖偶尔擦过她的手臂时。


    白砚喝了口茶,“王府就在公主府对面,还缺人帮我装点一二,玉织……要不要去看看?”


    江玉织偏头,对上他认真的眼睛,“我?为什么?”


    马车突然颠簸一下,江玉织失去平衡,整个人往白砚那边倒去。


    白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两人瞬间近在咫尺。江玉织能清晰地看见他愈加清浅的眸中,倒影着自己的身影,还有已经淡了很多的药味儿。


    江玉织慌忙坐直,久无动静的心脏好像又跳动起来。


    白砚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声音忽低沉:“玉织,其实我……”


    马车停下了,“江小娘子?我可以上来吗?”


    是穗姑在车下问。


    江玉织很快回答,“可以。”


    白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收回扶在娘子身上的手。


    穗姑:“谛听大人使唤我来照看你,正巧我也不想和木头呆一车,没打扰你们吧。”


    江玉织露出个浅笑,“仙子多虑了。”


    穗姑眼尖,一眼就看出这两个的不对劲,但她也是迫于谛听的淫威。


    马车重又走动起来。


    衣袖没盖住的半截皓腕上,金芒一闪而过。


    江小娘子有戴镯子之类的首饰吗?


    穗姑:“小娘子可有戴镯子的习惯?”


    江玉织:“并无。”


    白砚听在耳里,暗自点头。


    穗姑:“那能给我看看手腕吗?”


    江玉织不解,还是依言将手递过去。


    手腕上有一根极细极浅的金线。


    江玉织眉头皱起,她完全不记得金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穗姑捏着她的手腕,端详。


    “应该无碍,气息很像功德,具体的或许还是要请谛听大人看看。”


    白砚先是松了口气,又紧跟着问,“现在先停车,让阿听看看?”


    江玉织本身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比平常更加神清气爽,“别担心,回去再说吧。”


    捏在穗姑手中的腕子被不着痕迹地转移到白砚手中,拇指轻轻摩挲那道金线。


    “没有感觉不舒服?”他低声问,眼底满是担忧。


    “没有。”


    “若有异常,定要告知于我。”


    “好。”


    穗姑嘴角抽搐,还不如和木头坐一车。


    京都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已是第二日傍晚。江玉织从车窗望出去,夕阳给城楼镀上一层金边,熟悉的街市喧闹声隐约可闻。


    车队径直回到江宅。


    谛听率先跳下马车,在车边等江玉织下来。


    它凑上前去,鼻子在江玉织手腕处轻嗅。


    “进去再说。”江玉织低声道,手指轻轻挠了挠谛听的下巴。


    白砚紧跟在后面,眉头紧锁:“阿听,你看出什么了?”


    谛听甩了甩尾巴,一言不发地朝院内走去。穗姑掩嘴轻笑:“白公子别急,谛听大人这不就要检查了吗?”


    织珥迎出来,见到自家小姐带着白公子、回府,面上丝毫不显惊讶,只是恭敬行礼:“小姐回来了,家里和铺子里都很好。”


    “多麻烦你们了。”江玉织点头,“准备些茶点送到书房吧。”


    宅子里几日不见,花坛里种满了地府才有的花草,鬼气森森,显然是谢必安他们来过了。


    书房。


    谛听跳上木椅,前爪搭在桌上,口吐人言:“手伸出来我看看。”


    江玉织坦然将手腕递过去。


    鼻尖轻轻触碰那道金线,泛起淡淡的光芒。


    刹那间,金线如活物般蠕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嗡鸣。


    “看不出坏处,也听不出天地预兆。”谛听的毛毛脸上出现为难的表情,“要找黄道婆,织女,她们或许知道。”


    织女是天庭的人,自然不好接触,而黄道婆,谛听和她并无交集,但是天道似乎在指引它,黄道婆和织女能给他们解惑。


    江玉织精神大震,她家的祠堂中供奉过黄道婆的神位,她听着黄道婆的故事长大,难不成这次可能见到本尊了?


    织珥端着茶点进来。


    江玉织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进门时,我看到院子里多了好些花草,是不是谢爷范爷来过了?”


    织珥点点头,放下托盘,“嗯嗯,无常大人们等了有一会儿,见小姐没回来又急急地走了,走前还去后边看了下周公子。”


    是关于赵凭风的事?


    “对了小姐,谢爷还留下句话。”


    “什么?”


    “让小姐离某些体虚的人远点,”织珥瞥了一眼白砚,欲言又止。


    “嗯?”


    “免得被吸干了。”她小声接上——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45章 地府探亲 临行前


    白砚不知作何表情。


    江玉织轻敲桌面, “织珥你先忙自己的去吧,待我空下,会回地府看望他们。”


    织珥捂住嘴依言退下。


    谛听用爪子拍了拍桌子, “别打岔嗷, 织女不好找,黄道婆还不容易吗?据我所知, 她常驻宛南,是个和善人, 织织这么讨人喜欢, 稍稍说几句好话, 指不定人家就愿意为我们解惑了。”


    江玉织看着手腕上的金线,若有所思,“若真要去宛南,京都里的事得先安排好。”


    寿衣铺子不怎么忙,但偶尔也有几单预订的。


    自从为义成乡君做寿衣后, 不少人家慕名而来, 想要沾沾乡君的贵气, 望家中体弱的小辈, 来世也能做个忠肝义胆,有情有义的人。


    铺子里的活不着急,外出路上也是可以抽空做衣裳的。


    关于这根金线, 江玉织其实早有猜测了, 还需找机会验证一二。


    “我陪你去。”白砚不假思索道。


    穗姑眼神微妙地看向白砚,遂狠狠地瞪了方相氏。


    白砚耳根微红, 泰然自若,“社稷图的力量分属我二人身上,离得远, 出现问题也不好解决。且那金线来历不明,万一途中……”


    “有我在,能出什么事?”谛听撇撇嘴,“再说了,你一个凡人,真遇上什么事儿,还得织织保护你。”


    “谛听!”江玉织眼见着白砚越来越低落,连忙打圆场,“多个人多个照应,明泽若能说服官家,同行也无妨。”


    江玉织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想不想和白砚一起走,索性不想。眼下白砚已经消极怠工多日,也不知萧佶愿不愿意放人。


    “舅舅那边我自会说服,”白砚只看江玉织的态度,其他都不在意,“我只是不放心,玉织总归还是要和凡人打交道,有我在其中周旋打点。”


    江玉织突然有点不敢对上他的眼,谛听一爪子拍在白砚的鞋面上,“话真多,赶紧回去收拾好自己吧,陆判可不是好说话的。”


    “就不用阿听操心了。”白砚礼貌笑笑,又转向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江玉织,不再多言。


    白砚回去了。


    夜深人静时,江玉织躺在院子里,手腕上的金线在月光下流转生辉,她轻轻抚摸。


    今晚也有来找她的残力,依旧先是偷偷摸摸地试探,随后欢脱地钻入江玉织体内,一股温暖流向全身。


    有一点不同的是,残留分流了。


    有极小的一部分是从金线处进入肌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玉织总觉得金线变长了,原本连手腕一圈都围不满,现在未连接处的空隙好像变小了。


    江玉织愈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很熟悉。


    她曾经为何稷修补过社稷图,那张藏在床底却不翼而飞的布帛。


    现在她知道,并非是不翼而飞,而是随着何稷一同消散了。


    何稷带给她的线,便是如此,江玉织一针一线的把破损的位置织补起来。她不知道布帛上丢失的图案是怎样的,但是金线织上后就自然衔接上旧的部分。


    社稷图同何稷息息相关,她明明补全了布帛,何稷的状况却没有任何好转,最终仍然走向消亡。


    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至于到底是什么,或许只能由黄道婆来解惑了。


    ……


    第二天一早,白砚便入宫去。


    甥舅二人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没有宫人敢在御书房呆着,纷纷守在门口。


    “想去可以,京都以南的巡察事宜全由你负责,七月下旬的恩科也由你为主考。”


    白砚的不满呼之欲出。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巡察南方,贪官污吏是必查,整理各地卷宗政务也是必要的,正好为七月科举上来的新人腾出位置。


    萧佶算盘打得噼啪响。


    “我不答应,你又能怎样。”


    “你也不想让你娘夹在我们中间为难吧。”


    白砚虽不在乎天下万民,但萧瑶是被他纳入自己世界中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他咬咬牙,“行,不过必须给我一支成熟的队伍。”


    “这是自然,吏部左侍郎是新调任来的,正好派出去历练,另外文选,稽勋,考功三司你自己挑几个人,就地解决换下来的官员任选问题。”


    “呵,看来舅舅早就打算好了啊。”


    萧佶在嘴硬,“怎么会,我哪能预料到你正好要往南方去啊。”


    白砚拂袖而去,算是同意了。


    萧佶近来松泛很多,张大学士病好了,议事堂组建得差不多,内阁的人手也在慢慢考察,他手头的成堆的奏折一下少了大半,心情也好起来。


    也有空去慈幼院看看了。


    江玉织这头正在商议出发的时间,他们才回来没多久,就又要离开。


    白砚从宫里出来就直奔江宅而来。


    “白公子先等等吧,小姐找谢爷范爷去了,还要些时候。”


    白砚点点头,独自坐在正房的小榻上,掏出一本最新的话本,认真地研读。


    ……


    有段时间没回地府,江玉织陡然升起一股亲切感。


    江宅那些花花草草让她格外想念地府的风光。


    这回又要出远门,江玉织就想着回来看看,顺道问些事情,后面再忙起来,恐怕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


    她这会走得正经的鬼门关,守关的东方鬼王认得江玉织,往常会在酆都大帝处见过。


    “小娘子回来做甚?大帝应该闲着,去殿中就能找到,我暂且走不开,就不给你引路了。”


    “大人客气了,我认得路。”


    两鬼相视一笑。


    鬼门关沿途飘着幽蓝的磷火,江玉织轻车熟路地穿行其间。路过的鬼差们纷纷向她行礼问好,有相熟的还会停下寒暄几句。


    “江小娘子回来啦?很久不见啊,干嘛去了这是?”


    “小娘子何时有空再给我捏根勾魂锁?”


    “江小娘子,帮我给谢爷范爷说说好话吧,两位大人最近像吃了炮仗似的。”


    江玉织一一应着,嘴角不自觉扬起。比起人间,地府反而让她有种归家的亲切感——这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鬼怪们大多直来直往,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穿过一道无字石碑,踏入无形的结界,酆都城的轮廓渐渐清晰。


    “这不是江小娘子吗!”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江玉织抬头,只见牛头马面正冲她挥手,“大帝正在后殿看书,谢爷范爷在练新来的鬼差,你想找谁直接进去就成!”


    江玉织笑着点头致意,加快脚步穿过城门。酆都城内街巷纵横,各色鬼魂来来往往,叫卖声此起彼伏,竟比人间集市还要热闹三分。


    “上好的孟婆汤!和孟婆卖的一个味儿!喝了不忘前尘!还能尝个味儿!”


    “新到的黄纸,金箔加厚,祖宗用了都说好!包烧!”


    “代写阴间诉状,包您下辈子投个好胎!”


    江玉织熟门熟路地避开几个热情过头的商贩,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又穿过一道结界,巷子尽头是森严的宫殿,无鬼看守也无鬼敢擅入。


    漆黑的大门挂着“闲人免进”的木牌——正是酆都大殿。


    酆都大殿比往常安静,只有几个小鬼差在角落里整理卷宗。江玉织穿过空旷的前殿,在后花园找到了一手喂鱼一手拿书的酆都大帝。


    大帝今日穿了身家常的墨色长衫,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富家翁。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道:“小织,过来看看我这新得的骨鱼。”


    江玉织凑近一看,池子里的水黢黑一片,所谓骨鱼,分明是几条只剩下骨头的分辨不出种类的东西在游动,鲤鱼大小,正在水里扑腾。


    “这鱼,未免太露骨了。"江玉织忍俊不禁,“先前池子里的锦鲤呢?”


    大帝沉默片刻,“池子里的就是。”转身打量江玉织:“嗯,气色不错,就是瘦了些。”


    他的目光落在江玉织手腕上,面色严肃,“这线从何而来?”


    江玉织抬起手腕:“您认识这金线?”


    “功德金线,千年难遇。"大帝轻轻碰了碰那金线,它立刻如活物般缠绕上他的手指,又很快松开,“有灵性,认主了。”


    江玉织好奇地问:“它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选择我?”


    大帝领着她往凉亭走:“坐下说。”


    待两人坐定,他才继续道,“这金线是天地至宝,非大功德者不能驾驭。它选择你,自然是因为你值得。”


    “可我并不记得做过什么大功德之事……”


    “又或许,它在自救也未尝不可能。"大帝意味深长地说,“就像如今的你,不也是在想办法自救?”


    江玉织一言不发,她想找到爹娘还有哥哥,一日找不到,她就一日不能释然,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明明她早该和白砚一样散了,却被社稷图强行收拢。


    更像是惩罚。


    “多的不可说,不可说。”大帝摆摆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包点心,“尝尝,新来的厨子做的彼岸花糕。”


    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江玉织只好接过点心。出乎意料,这彼岸花糕竟然香甜软糯,比人间点心还要美味。


    “好吃吧?”大帝得意地又拿出一盘,“我特意让厨子加了点孟婆汤的底料。”


    江玉织差点噎住:“孟,孟婆汤?”


    “放心,不会忘却前尘的,少加了一味。”大帝哈哈大笑,“还是孟婆给的,你这线多半还要去找黄道婆,孟婆和她有点交情,去找孟婆吧。”


    第46章 孟婆和黄道婆 我曾路过忘川河


    去找孟婆前, 江玉织先去看望同在酆都大殿的黑白无常。


    大殿的训练场在更后一些的位置,是新开辟出来的场地。原本是没有训练场这一说法的。


    新上任的鬼差少,由老练的鬼差带几次就能搭配着完成勾魂拘鬼的活计。近几年, 为了应对凡人的大批量死亡, 鬼差数量也大增。


    旧鬼差比新鬼差要少了,新鬼差手法生疏, 常常失误。无奈之下,应黑白无常的殷殷期盼, 新来的鬼差们会集中起来教学后再放出去分配负责的鬼魂。


    穿过一片红白相间的彼岸花花海, 越过浓重的白雾, 能看见几十个影影绰绰的鬼影,排列整齐,挥舞着什么东西。


    走进后,能看清是一群新鲜出炉的鬼差。


    有的挥舞着哭丧棒,有的甩着勾魂锁, 面前都有破黄纸绑成的假人, 异常牢固, 无论鬼差们怎么敲打勾拉都完好无损, 连一丝一毫的纸屑都不曾掉落。


    鬼差的领头竟然不是谢必安和范无咎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个眼生的女鬼,面容严肃, 也穿着鬼差的服制。


    在这儿训练的鬼差大都不认识江玉织, 但是能进到这里来的自然不会是普通鬼。


    领头的女鬼凶恶的瞪训练的鬼差们一眼,示意他们不要走神, 自己则迎上去。


    女鬼在距离江玉织五六步的位置停下,“大人来找谁?”


    江玉织还在看鬼差们训练,闻言, 抬手指了指自己,“我?我找谢爷范爷。”


    凡间也有人不清楚她身份时,唤她大人,在地府还是头一遭。


    “二位爷刚离开,去十八层地狱巡视了。”


    “噢噢,不用叫我大人,我名江玉织,平常称呼即可。”


    众鬼差们恍然大悟,怪不得能独自进到酆都大殿的花海。


    江玉织不在地府,却到处都是她的传闻。


    传说,有位小娘子颇得酆都大帝疼爱,不是亲女胜似亲女。谢爷范爷视其为妹妹,地藏王菩萨的爱宠,谛听大人都愿意做她的坐骑,陪她玩乐。


    这位小娘子人美心善,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上司,找她去说说情,指不定就能免于一死。


    熟悉的鬼甚至能直呼其名,叫江小娘子、玉织、小织的都有,但不许叫织织,因为谛听大人不许。


    不熟悉的鬼,一般都恭敬地唤一声江小姐。


    女鬼从善如流,“好的江小姐。”


    江玉织半点不急,她很久没回来,对于地府的新鬼很好奇,尤其是鬼差中少见的女鬼。


    “你叫什么?做鬼差多久了?”


    “江小姐唤我阿轲便好,我是范爷前几日才提上来帮二位爷训练新鬼差的。”


    阿轲?那不就是张婉莹的贴身婢女,义成乡君,张轲?名字对的上,时间也对的上。


    地府的鬼差考核并不简单,首先考教的是功德品行,其次是魂魄强度,最后是对地府法则的熟知程度。


    若是前两项通过,最后一项未能满分,仍然会被剔除在外。


    放在地府还有空闲的时候,鬼差考核还有一项——准头、力量和灵活度。三者过其一便可。


    现在不同,通过法则考试就走马上任,所以才会多出个鬼差训练场。


    江玉织忽然明白为什么阿轲初来乍到却能做个管理鬼差的小头领。


    “我不打扰你们了,阿轲,你要好好干。”江玉织上前两步,拍拍她的肩,郑重地叮嘱。


    阿轲不明所以,但还是重重地点头。


    ……


    十八层地狱不是江玉织能独自去的地方,她在地府虽有人罩着,但是没有职位,不受地府专对鬼差的法则的保护。


    擅自前去,没有大鬼的保护,容易被地狱的罡风和凌冽的鬼力伤到。


    江玉织就想着直接去找孟婆好了。


    孟婆是个年轻爱美的妇人。


    江玉织初入地府时,除了黑白无常外,见到的第一个叫得出名字的鬼就是孟婆。


    那会儿,黑白无常刚发现她不受忘川河的牵引,在地府惶惶不可终日地游荡着,魂魄要散不散的。


    范无咎一眼就看出江玉织的不对劲,亲自带她去找孟婆。


    寻常鬼魂进入地府后都会被忘川河水牵引着找到奈何桥,喝下一碗孟婆汤,稳固魂体,等待投胎。


    投胎时再喝一碗,便能前尘尽忘,踏入轮回。


    孟婆见到江玉织,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就先给她塞了一碗孟婆汤,待她喝完,才观察起她的魂魄状态。


    魂魄是稳固了,但是一点要投胎的迹象都没有。


    还是酆都大帝来看过,才暗地里告诉黑白无常,江玉织身上有个天生地养的至宝——《山河社稷图》,虽不完整,但还是能轻易禁锢住她的魂魄,无法再入轮回。


    江玉织得以留在地府常住,在酆都大殿拥有属于自己的屋子。


    “小织怎么来了?你也不想婆婆,婆婆一大把年纪了,见一面少一面。”孟婆貌美也爱美,但热衷于自称婆婆。


    “婆婆……”江玉织招架不住。


    “好了好了,不逗你,找婆婆什么事?我们去边上说,你们几个看好这里,一鬼一碗不可多打啊,等着投胎的听到自己名字再上前,插队的就去忘川河里玩玩吧。”


    小鬼和鬼差们惶恐地点头称好,不敢再好奇来鬼的身份。


    忘川河边,大多是种的红色彼岸花,随风颤动。


    花海里有个供孟婆休息的小榻,还铺着块地毯。


    小榻上的桌案摆着一壶茶另三个茶杯。


    “坐吧,知道你爱喝水晶兰,我这总备着,还拨了些种子给谢必安,叫他带去凡间给你,改良过,凡间也能活。”


    孟婆招呼江玉织坐下,给她倒了杯沁凉的花茶。


    江玉织将茶端在手上,迟迟不喝,犹豫着怎么开口。


    孟婆轻笑一声,把脸侧的一缕青丝挽到耳后,“还和我客气,把婆婆当外人了?”


    “我只是……婆婆,你认识黄道婆吗?”


    “怎么想起来问她了?”


    “我有些事情需要她解惑,只是我们素不相识,贸然找上门……”


    孟婆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这小丫头,就是忧虑过多,黄婆婆那人最和蔼不过,你只管去,她肯定喜欢你。”


    江玉织无言,孟婆总是对她很有信心。


    见她不说话,孟婆补充道,“我以前没说过,你和黄婆婆年轻时候很像。”


    “像?”江玉织不解。


    “嗯嗯,”孟婆望向漆黑的天幕,思绪飘远,“不过,你没她勇敢。”


    是啊,我的确是个懦弱的人。江玉织垂下眸子,看着飘荡在茶杯里浮浮沉沉的花瓣。


    “那是以前,现在小织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我?勇敢?”


    “不要怀疑自己嘛。黄婆婆那家伙,刚来的时候,见谁都笑盈盈的,问她乐啥,她也不说,时不时帮小鬼们补补衣服,和我聊聊天,总爱坐在桥边问我,什么时候才轮到她投胎。”


    “我哪知道啊,投胎的名录上只有当日的,我就糊弄她,只要她问我,我就说明日,黄婆婆明知道我在骗她,第二日还是坐在我边上补衣服。”


    “哎呦,你说气不气人,黄婆婆啊最后也没能去投胎,她就在我边上和往常一样缝缝补补的,成神的天光就那么降下了,地府好久没有如此敞亮过了。”


    “她倒是慷概,当日投胎的鬼都能蹭上她飞升的功德。临走了,我还挺不舍得,她安慰我,说投不了胎也无妨,她只是想早日回人间看看,成神了,也算是殊途同归,还能抽空回来看看我。”


    “不过,听说黄婆婆没有留在天庭,回她在凡间的庙宇去了。她还给我烧过纸,尽说矫情话,我都不好意思看。”


    孟婆端着茶,矜持地喝了一口,学着黄道婆的口吻,“我从凡间来,走入地府,曾路过忘川河,未能踏上奈何桥,也曾掠过天庭众神,我明了凡间才是我的归宿。只是身处凡间,无法随时来看你。阿孟,我知道你想我,我也想你,不用担心,我在凡间过得很好。”


    江玉织知道孟婆的嘴硬,嘴上说黄道婆矫情,却把对方的传信一字不差的记下。


    孟婆沉吟良久,“所以,安心去找她吧,顺道帮我带句话,叫她别那么大方,学着点天庭那些吝啬的神仙,省着点神力,活久点。”


    不是没有小神为了帮助凡人,耗尽神力烟消云散的。


    江玉织若有所思地点头。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猛地站起来。


    孟婆顺着江玉织的视线看去,眯起双眼,“怎么有个生魂?鬼差都干什么吃的,不像话。”


    “婆婆!我认得他,我得带他回去!”


    江玉织难得急切,孟婆也不多问。


    白衣公子双眼无神,茫然地站在鬼中,被维持秩序的鬼差驱使去孟婆汤那儿排队。


    江玉织几乎是飘着的飞奔到白砚身边,拽着他的手腕走出队列。


    “诶!”鬼差想要阻止,反倒被孟婆瞪了一眼,瞬间不再作声。


    他们又回到小榻边,白砚眼睛亮亮的盯着江玉织的背影,乖乖地被江玉织拉着走,又被按在榻上坐下。


    孟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只鬼。


    江玉织双手按在白砚的肩膀上,“你怎么在这?”


    白砚指指自己,“我?”他摇摇头,“不知道。”


    江玉织长叹一口气,遂对上白砚的双眸,“没事,我马上带你回去。”


    白砚目露茫然,“回去?”


    江玉织这才意识到不对,“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摇头。


    “你知道你是谁吗?”


    摇头。


    “你知道我是谁吗?”


    摇头,顿了顿,又点头,就是不说话。


    江玉织正要收回手,扭头求助孟婆,就被一双修长的手捧住脸,转回去。


    这双手不似往常温暖,凉凉的,令鬼清醒。


    浅淡的眼眸晶亮,薄唇开开合合,说出江玉织陌生的话。


    “你是我娘子!”


    “啥?”——


    作者有话说:白砚:等不到娘子,只好自己来找[点赞]


    第47章 我是程明,你是云芷 呆呆傻傻


    “哟哟哟, 怎么小织才去凡间几日,就成家了?还不告诉婆婆我,那我当外鬼是不?”孟婆手里拿着长柄汤勺, 勉强遮住勾起的嘴角, 调笑着。


    江玉织脸都僵硬了,拽下白砚的手, 稍一回头,“婆婆!我没有。”


    那双手跟上了胶水似的, 躲也躲不开, 才拉下, 又立即黏上,把江玉织的脸重又掰回来面对着自己。


    脸颊上的肉被轻柔地挤压住,嘴巴不自觉地嘟起,江玉织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但对上那双纯粹的眼眸, 又气不起来。


    她妥协般地将白砚的手抓住, 握在手里, 以防他再度钳制住自己的脸。


    孟婆悄悄地回桥边去, 把这里留给两只鬼。


    江玉织又叹了口气,“别动手动脚,说说你还记得什么吧。”


    白砚的状态实在很奇怪, 且不说生魂无缘无故入地府, 没被沿途的鬼差发现,还满口胡言乱语。


    “我还记得你是我娘子。”白砚笃定道, 快乐地看着和自己手牵手的娘子。


    “我不……算了,除了这个呢?”江玉织已经懒得纠正了。


    “还有……还有我,我病了, 对,我病的时候娘子被天上的神仙抢走了,我找不到娘子,好着急,好着急,然后就又病倒了,睁眼的时候就看到娘子了!”白砚断断续续地说着,双手反握住江玉织,想要将面前的鬼拉到怀里蹭蹭。


    没拉动。


    他还疑惑的稍用了点力气。


    当然拉不动,江玉织一心只想着正事,没空顺着他的力道给个抱抱。


    这段话属实耳熟,总感觉在哪儿听到过。


    就在白砚再此尝试拉扯她时,江玉织终于想起来了,不就是他看的那本书的内容吗!


    江玉织试探着问,“你还记得程明吗?”


    “不太……不对我想起来了!”白砚激动的想猛拍大腿,奈何手被束缚住。


    他微微挺胸,在江玉织期待的眼神下,骄傲地说出自己的答案,“我就是程明!娘子你叫云芷!我修仙了,我来找你了娘子。”


    话落,白砚委屈地抱住江玉织的腰,埋首其中,不愿松开。


    江玉织呆滞了,手头松懈,竟然被他挣脱开来。


    合着不是想起来了,是代入了啊。


    她还记得话本里被炎叔朗诵出来的那个片段。


    【王母愤然,带上悲切遥望着病床上昏迷男子的仙子,往天庭去了。


    房间里安静的可怕,程明从混动中挣扎着醒来。


    云芷……他嘶哑地呼唤着。】


    莫不是毓秀又给他写出新的了?


    江玉织忍不住扶额,把白砚从身上撕下来,扶住他的肩膀,让他正视自己,“听着,把你脑子里那些东西都忘掉。”


    白砚眼眶都红了,“为何,娘子不要我了吗?我知道了,我本就身体不好,呆在娘子身边只能是个拖累。”他偏头,好似在垂泪。


    “欸,不是不是,你哭什么啊,你先这样等我们回去了,会后悔的。”江玉织手足无措,在小包里找了找,掏出条先前白砚借给钟毓秀擦眼泪的帕子。


    说好清洗干净再还给他的,江玉织一时忘了,就被搁置在包里,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快擦擦,别哭了,等你回去了真的会后悔的。”


    白砚赌气般地抢过帕子,不给她一个正脸,抽泣着擦着丁点的泪水,就是大哥哈欠都比那点多。


    “我从未嫌弃过你,也不曾把你当作拖累,好了好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真的?”白砚一边问一边用余光偷瞄娘子的表情。


    “真的真的,我们走吧,在地府呆久了对你不好。”


    “地府?娘子不是在天上吗?”白砚捕捉到一丝不对劲,呆呆傻傻的。


    “……你就当我逃到地府好了,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回去了吗?”


    “嗯!和娘子一起回家!”


    终于将人哄好,江玉织在孟婆戏谑的笑中低着头,拉着白砚快步离开。


    白砚还乐呵呵给身后的众鬼们挥手。


    回凡间的路实在漫长,尤其是还带着个大傻子,一路上“嘿嘿”笑个不停,跟喝多了似的。


    先前没找着的黑白无常,现在自己就出现在江玉织面前了。


    独谢必安一鬼。


    笑面虎白无常很久没有用笑伪装过自己了,实在是身心俱疲,无法强撑。


    见到江玉织的那一刻,谢必安下意识地勾起嘴角,又在看清她身后的鬼后,眉头紧蹙,脸也垮下。


    “谢哥,忙完了吗?”


    “谢哥好。”白砚跟着喊。


    谢必安飞给他一个眼刀,“没有,出来透透气,他怎么跟你到地府来了?”


    江玉织单手捏住白砚在她衣袖上做怪的手,轻声呵斥,“乖一点。”


    白砚乖乖点头,“好的娘子。”


    谢必安的脸蹭得黑了。


    江玉织向他展示手腕上长了点的金线:“我要去找黄道婆问问这条线,又要出远门,想回的地府看看你们再走,没成想在孟婆那儿碰见明泽,不知怎得他呆呆傻傻的,我怀疑是不是离开肉身太久了?”


    谢必安打量着白砚,“没事,他这魂魄状态还不错,又有社稷图护体,就是再呆个五六日都不成问题,金线是怎么回事?还要去找黄道婆?”


    得知白砚不会出事,江玉织也有心情和谢必安闲聊了。


    她简单地说了遍金线的来历。


    谢必安:“既然大帝和谛听都说要去找,那便去吧,想来你也是要带上这小子的,路上注意安全,别被他拖后腿了。”


    “谢哥!”江玉织急了,她这才哄好的,别谢必安一句话就又给整哭了。


    谢必安不以为意,”怎么,我说错了?”


    江玉织扭头看白砚什么反应。


    那人好像根本没听到谢必安的话,见娘子看她,呲着个大牙乐。


    哎,别是真傻了。


    谢必安:“来都来了,再去和小□□个别吧,这里离地狱也不远。”


    江玉织:“好。”


    三个鬼,一个冷脸一个傻笑,江玉织夹在中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地狱很快就到,谢必安先就去叫范无咎出来,留他们两个在外面等着。


    谢必安前脚进去,白砚后脚就捂着胸口弯下腰,咬紧牙关,不泄出分毫声音。


    看守地狱的小鬼差倒是注意到了,忙提醒背对着白砚的江玉织。


    “江小姐,您后面的鬼有些不对劲。”


    江玉织扭头,就见白砚单手按住心口处,另一只手没有任何异样地牵着她。


    江玉织顿时焦急起来,“怎么了,心口很疼?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别,别担心,不要嫌弃我啊娘子。”白砚极力克制住痛呼声,试图朝娘子展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别笑了,回答问题白砚!”事关白砚的魂体,江玉织不得不严厉起来。


    明明谢必安说他好得很,怎么突然……


    “我原来叫白砚吗?咳,明泽又是谁呢?我不是程明吗?咳咳咳”


    “是你,都是你,回答问题白砚!”江玉织想用鬼力探查白砚的魂体,但她不是鬼差,害怕伤到白砚,“那边的鬼差,能不能麻烦你进去帮我催催谢哥,我朋友快撑不住了。”


    “不麻烦的江小姐,我这就去。”鬼差叮嘱同僚看好门,自己脚步匆忙地进去。


    白砚还想说点什么,被江玉织捂住嘴,“除了回答问题,我不想听到别的话,知道吗,先喝口茶,懂了点头,不懂就保持沉默。”鬼差们附近有一张木桌,供他们休息,常备一壶茶水。


    两鬼坐到桌边,白砚点头后,江玉织才放开手,递给他一杯茶水。


    小酌一口,“来这里之后才疼的,之前都好好的,娘子别担心。”


    江玉织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怎么能不担心,还是很疼吗?”


    白砚又抿了口茶水,“好多了,多亏娘子的茶水。”


    江玉织怀疑地看他:”不要说胡话,你还是歇着吧,要不我们离地狱远点?”


    不等白砚同意,她就想先带着他走远点。


    谢必安出来了,两只鬼还没来得及动身。


    谢必安:“如何了?”


    江玉织:“我们走远点说,明泽在这里难受。”


    谢必安:“也好。”


    极目远望,地狱几乎被隐没在地府常年不散的浓雾中时才停下来。


    江玉织:“好些了吗?”


    白砚:“好多了,娘子不要担心。”


    谢必安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还记得赵青云吗?这阵子我和小黑都在处理他的事情,在我出来前,小黑刚察觉到赵青云的力量在企图脱离他,但是又被什么束缚住了,此鬼鲜少露出痛苦的表情,随后就有鬼差说白砚出问题了。”


    白砚和赵青云同时?江玉织想到什么,“谢哥,你再看看他的魂体。”


    “行。”


    相比于第一次,白砚胸中心脏的虚影,裂口处被一根极细的金线缝合大半,那线和江玉织手腕上的如出一辙,魂体内附着的灰雾也散去不少。


    非常明显的好转。


    江玉织沉思,社稷图的力量,她体内有,赵青云也有,白砚也有,白砚那儿的是本源,现下残力们被吸引到她体内,再有她传输给白砚。


    为什么赵青云的残力没有被吸引走?


    死物上的残力自动回归。


    凡人身死,残力就会自动脱离,赵青云早就死了,残力却一直跟着他。


    奇怪。


    江玉织努力回想着曾在酆都大殿处看过的典籍。


    有了!炼化!


    “谢哥,会不会是赵青云将残力炼化了?残力感受到我和白砚,想要回归,但又因为赵青云的炼化,和他产生联系,想走走不了,才会不断拉扯赵青云的魂体。”


    “小织,你要知道社稷图是自然诞生的,一个凡人想要炼化是几乎没有可能的。”


    “但是……”


    谢必安灵光一闪,”等等,不无可能,赵青云曾做过皇帝,集天运于身,身负龙气,若是有人指点……”话尽于此。


    江玉织恍然——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提到过的话本内容,程明


    第48章 宛南 南昭公主


    天运和社稷图同为世间自发汇聚而成的造物, 前者尚未拥有实体但拥有载体,后者应天地运势化为人形但又顺势而消。


    作为天运曾经的载体,想要炼化社稷图的部分力量也不无可能。


    被炼化的部分再无可能回归本体, 赵青云魂飞魄散, 被炼化的残力也会不复存在。


    换言之,《山河社稷图》永远不可能有完整的一天。


    不可能, 江玉织下意识否认了这一认知。


    她曾修补过,何稷给她的线材或许就是她腕上的金线, 二者实在相似。


    至于为何修好后, 何稷没有好转, 江玉织也早有猜测。


    她是凡人,怎能修得好神物?


    黄道婆靠凡人信仰成神,又有一手好技艺,看来远赴宛南迫在眉睫。


    早日修好,早日太平, 或许爹娘和哥哥还有其他亲人们就愿意出来见她了。


    这是江玉织一厢情愿的赎罪。


    白砚抬手轻按她的眼角, “娘子别难过。”那里没有眼泪, 但白砚总觉得里面盈满了无形的泪。


    “没难过, 我们真的该回去了。”江玉织握着他的手腕将其自然地牵在手里。


    “好。”白砚乖乖点头。


    “谢哥我先带他回去,赵青云一定要看好了,万莫让他散魂。”


    “刑期未到前, 他是不会魂飞魄散的。”


    江玉织深深地看谢必安一眼, “我们走了谢哥。”


    “去吧,我也得回地狱了。”


    三只鬼在此分别。


    剩下的路好走许多, 和鬼门关的东方鬼王打过招呼,就能顺利地回到凡间。


    江玉织凭空出现在卧房中,牵着的白砚正趴在小榻的桌案上熟睡。她走近观察, 面色红润,气息绵长,显然是回魂了。


    东方鬼王说没见过白砚从鬼门关经过。


    想来也是,但凡有看见他的,都应该能反应过来是个生魂,身上没有半分死气。


    江玉织半蹲在白砚身旁,陷入沉思,半点没发现眼前的人睫毛颤动,要醒了。


    白砚看着书等着江玉织,没想到连日的疲惫积累起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好像还做了个愉快的梦,只是记不得具体梦到什么。


    睁开眼便看见娘子的面庞和他的距离只在呼吸之间,白砚还以为仍在梦中,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眼前鬼,梦就醒了。


    江玉织回神,直起身子,关切地问询,“你醒了?还难受吗?”


    “难受?玉织在说什么?”


    不记得了?算了,不记得也好,唉。


    “没什么,我们早点去宛南吧,陆判那边怎么说的?”


    白砚泰然自若地把摊在桌上的话本收到怀里,“坐下说吧,舅舅自然是同意的,只用我们顺路查清沿途的官员任职状况便行。”


    “好,再过三日我们就出发?”江玉织没有不应的,她差不多能确认延长金线的办法了。每做出一件于百姓有益的事就会积累起功德,凝聚成线。一部分修补白砚的心脏,驱散灰雾;一部分缠绕于她腕上,积攒成修补社稷图的线材。


    白砚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娘子回地府一趟,看他的眼神就不对了,欲言又止的,去宛南的计划也提前了,他也不多想,赶去吏部挑人。


    匆忙的背影落在江玉织眼里,唯余一声叹息,就这么一趟她好像把半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


    宛南水乡之地,是江玉织从未见过的一番景象。


    她自小长在陵州,离京都最近的一个州县。


    而宛南临水,溪水河流阡陌纵横,水涝灾害频发,不知现今状况如何。


    沿途确有几个县令、知州私吞粮税,贪墨土地,不肯放粮赈灾,在白砚雷厉风行的镇压下,全部押解回京,由当地身具功名的人暂代管理。


    大部分官员还是在兢兢业业地治理水涝,越靠近宛南,屋宅便愈发不同。


    百姓们干脆在水面上建起新家,下部分由木柱支撑,通过小船出行。


    宛南的知州府早就被淹,新建的州府是仅次于黄道婆庙的最大的一幢楼。


    现任知州许岭是个三十多岁的沧桑男人,满脸热情地迎接他们。


    许岭丝毫不怕白砚来查他,相反他期盼已久,州府底下的那些蛀虫困扰他已久,宛南重建的计划也因此停滞不前,大半还没分配到住处的百姓,暂居州府和黄道婆庙中。


    几个月以来,水涝不在汹涌,他也能腾出手来解决恶心人的蛀虫,正好萧王殿下带来吏部人手,许岭暗下决心,要把那几个肥头大耳的全都赶出宛南。


    谛听并没有跟来,神神秘秘地告诉江玉织它要守着赵凭风,还有两个神仙,只在他们离开前叮嘱到若有危险发生,一定要及时摇响安魂铃,它会从地下走,顷刻间就能赶到。


    安魂铃中余下社稷图残力在江玉织的再三考虑下被彻底抽出,融入金线,残力会自己找来,不需要安魂铃做引了。


    铃铛就只剩下个维持魂魄在凡间的稳定和联系谛听两个作用。


    遗憾的是不能听过铃铛联系龙锦,毕竟她是因为残力才和安魂铃关联上的。


    不再多想,江玉织点头,不舍的摸摸谛听柔软的长毛。


    自回到凡间,谛听来后,江玉织甚少和它分开这么久。


    白砚此刻和她一起站在乌篷船的船头,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正欲开口,奈何身后的知州大吐苦水,求做主。


    许岭:“王爷可知怀安郡王。”


    白砚紧盯江玉织的侧脸,漫不经心地发出一声,“嗯。”


    许岭:“怀安郡王他老人家年纪虽大,胃口却不小,官家拨下来赈灾粮,郡王他说自己经不得饿,拿去了些,人都吃胖了,下官实在担心郡王的身子啊。”


    就差明说怀安郡王私吞赈灾粮了。


    前朝公主众多,皇子愣是一个都无,这才有了公主的儿子也能参与到争夺皇位的斗争中来。


    怀安郡王的母亲南昭公主是个明白人,早年间很得宠爱,被分配到宛南这个鱼米之乡来,他们一家子都对皇位无意,甚至还给萧瑶的种粮大业提供了上好的田地。


    萧佶懒得管,南昭公主勉强算是有功,少见地保留了一家人的地位,也由此许岭不能轻易地处理。


    南昭公主两年前过世,怀安郡王没人管了,在某些事情上越发地肆无忌惮。


    白砚低声在江玉织耳边解释,她有点好奇,南昭公主的驸马呢?


    白砚清浅的呼吸打在江玉织的耳侧,有些痒痒的,“驸马被公主休了。”


    “什么?”江玉织一怔。


    “驸马养外室,公主不想忍,便一封休书将其赶出去,”白砚冷笑一声,“驸马运气实在不好,和投靠的主子一起被舅舅判处死刑,也算是和外室做了对亡命鸳鸯。”


    许岭不吭声,听萧王这话,显然对怀安郡王印象还不错,别是想要包庇吧,他适才说得应该不算坏话吧,只是担忧郡王的身体而已。


    “既如此,我们放下行李就去郡王府一探究竟?”


    “都听你的。”白砚笑意盈盈地应下。


    他这一路上心情都很不错,没有小狗和神仙,没有恼人的两位大舅子,只有自己和娘子两个的行程,那些要处理的公务案子好像也不那么讨人厌了。


    许岭偷悄悄观察着二人的互动,心下纳罕。


    早有传闻,萧王身边跟着个普通女子,在王爷面前很是说得上话,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下官早就为二位在州府准备好住处。”许岭拱拱手,“虽有些简陋,但还算舒适。”


    先前在左淮,他们住的是州府隔壁的宅子,但这次的目的不一样,是为了找黄道婆。


    江玉织在路上打听过了,黄婆庙也是可以住人的,其不方便?


    “我们可以住黄婆庙吗?”


    许岭噎住,住是能住,州府和黄婆庙大差不大,都是只能勉强收拾出一个小院落来,但是现下黄婆庙那边还没收拾啊。


    白砚看出江玉织的想法,“那便去黄婆庙,我二人去,吏部的官员住到州府去,黄婆庙那边的许知州拨几个下人来帮我们收拾收拾即可,也不需要多大地方,够两个人居住就成。”


    “诶好,下官这就吩咐下去。”许岭连连拱手,露出个憨厚的笑,萧王和江小姐还是体谅人的好人啊。


    船队兵分两路,仅有两艘小船驶向了黄婆庙。


    一路行船,终于上岸。


    江玉织轻轻跺了跺脚,相比水上的浮浮沉沉,她还是更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


    黄婆庙的地势较高,底部由石块砌成,离水边有些距离。


    庙里庙外零零散散坐着些闲暇的百姓。


    州府的衙役护送他们前来,庙宇很大,正殿有一尊高达的黄婆泥塑像,由上自下俯瞰众生,慈眉善目,半点没有高高在上之感,反倒多了几分亲和。


    两侧的小殿供奉着纺车和织机。


    江玉织早就注意到,坐在殿边的妇人大都手持一柄简易的纺锤,聊着天,纺着线。


    宛南人人都会纺线织布,织出的棉布,可以是细密轻薄的,也可以是厚实保暖的。


    江玉织神往已久。


    “王爷,小姐,后面已经打扫好了两间屋子,要先休息吗?”


    几个衙役从主殿后走出来。


    “先带我们去认认地方。”


    “是。”


    正殿后先穿过一片竹林才是衙役口中说的两间屋子。


    实则是一座竹制的小院子,两间卧房,其他生活所需也都俱全。


    江玉织甚是不解,她还以为会和百姓们同住一处。


    “竹屋是就地取材重修而成,本想着过段日子再带王爷和小姐前来游玩,江小姐想住黄婆庙,知州便叫我们提前将这里打扫出来了。”


    “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衙役们诚惶诚恐地同他们告别,竹屋便只剩下江玉织和白砚了。


    屋内的布置很周全,都是些常见的家用品。


    不同的地方是竹制的矮桌上摆着一篓子棉花,桌脚还有一架手摇纺车。


    或许是许知州准备的?想让他们体味一番宛南风俗?


    江玉织猜测。


    白砚在自己的屋子略看了圈,就来找江玉织。


    她正在研究这架古朴的纺车,白家也做布匹生意,自然认得纺车。


    白砚:“这架纺车倒是少见。”


    江玉织抬头:“你屋子里没有?”


    白砚:“无。”


    没有?难道不是知州安排的?这种手摇的纺车现在很少使用了,用得多的黄道婆改良后的三锭脚踏纺织机,白家这种需求量大的,用的则是更大的纺织机——


    作者有话说:[抱抱]


    第49章 黄道婆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江玉织并未在这架陈旧的纺车上感受到其他气息, 但是直觉告诉她纺车不简单。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两张久违的小纸人,一张递给白砚,叮嘱他贴身携带, 另一张贴在织机上, 一旦二者有什么异常,她便能及时感知, 摇谛听来帮忙。


    当夜,白砚并未回自己的那间屋子, 睡在江玉织屋中的榻上。


    皓月当空, 竹屋里的人皆陷入昏睡。


    怎么又是这样, 都是鬼了还老做梦,江玉织习以为常地站在原地,周身被一片雾气环绕。


    没多久,有人从后方轻轻握住了她自然下垂的手。


    江玉织心中一惊,猛地抽手, 迅速转身, 满脸的防备, “谁?”


    来人面露委屈, “我好想你啊娘子,不认识我了吗?”


    白砚?


    薄薄的雾气从他们之间散开。


    他又不记得?还是只要是现在的状态就会忘记作为活人时的记忆?


    江玉织上下打量他,试探般地上前, 狐疑地伸手拉开白砚的领口, 白日里给他的那张小纸人贴在里衣,完好无损。


    嗯, 应该不是别的东西假扮的。


    白砚小脸通黄,耳根发红,半点不反抗, “娘子……还在外面呢,我们……不好吧。”


    闻言,江玉织抬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不妥。她赶紧把衣襟拉回去,轻咳两声,泰然自若地背过身,环顾四周,“能看清周围了,你来过这里吗?”


    白砚愈发清浅的琥珀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失望,边整理衣襟,边道,“未曾。”


    “走吧,去看看。”


    “好。”白砚小跑两步,再次牵上娘子的手,这次没有被拒绝,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


    陌生的环境下,还是要挨得近些才好。江玉织如是想。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棉花田。


    棕色和白色相间的棉花,有江玉织肩膀那么高,他们在田里一前一后艰难地行进。


    走着走着就变成白砚在前面开路,江玉织在后头警戒。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江玉织还以为走不到尽头了,他们终于走出了棉花地,豁然开朗。


    开阔的土地上,摆着一架眼熟的纺车,摘好弹过的棉花堆放在麻布袋上,柔软轻盈。


    纺车边有位妇人席地而坐,熟练地将白棉纺成匀称结实的棉线。


    江玉织只觉得妇人好像在那儿见过。


    他们在距离纺车还有些距离的地方站定。


    “来了?”妇人头也不回,声音带着笑意。


    “您是黄道婆。”江玉织笃定。


    “小织不认得我?”


    不认得?江玉织懵了,除却白日里在黄婆庙里见过黄道婆的泥塑像,她还曾在何处见过?


    黄道婆安置好手头的线,站起身,也不管些许黏在身上的棉絮,缓步走到将与面前,脸上是慈祥的笑容。


    她看着也才二三十岁的模样,此刻却像个真正的六旬老者一般,佝偻着腰,执起江玉织的手,轻拍两下,“不记得也无妨,那时你才两三岁,我在凡间游历,偶然路过你家祠堂,见供奉着我,便厚着脸皮进去歇歇脚,正巧你躲在祠堂里,还能看见我哩,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江玉织不太有印象了,毕竟两三岁的年纪才刚能走稳路,但也陡然升起点亲切来。


    “抱歉,婆婆。”她眼里带上歉意。


    “小女娃真见外,来,跟婆婆一起坐会,”说话间,黄道婆又看了看白砚,“你也一起来吧。”


    白砚拘谨地点头,跟在她们身后。


    黄道婆挥挥手,纺车和棉堆消失在原地,重又出现张农家常见的木桌和长凳。


    “说来,那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黄道婆倒出一满碗的清水,递给江玉织,“这位公子若不嫌弃,也可自己倒碗水喝。”


    “多谢婆婆。”白砚听到许可,接过刚放下的茶壶,自顾自倒出一碗。


    江玉织见他有点可怜,忍不住向黄道婆介绍,“婆婆,他是我很好的友人,此番不知为何同我一起来到这里,没有恶意。”


    “小织还是这么善良,是我将你们召来,自然知道他是谁,只是看他不顺眼罢了。”


    白砚不知哪里得罪了黄道婆,更不敢说话了,只一味地往喉咙灌水。


    “不用为他担心小织,还记得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的吗?”


    江玉织伸出手,将腕间的金线展示在黄道婆眼前,“这根线。”


    “你应该已经猜到这根线是作何的了吧。”


    “我……修补?”


    “聪明的女娃,婆婆其实不能教你什么,”黄道婆指指天,“它最是仁慈不过,棉花早就摘好,其中灰尘碎屑大半都被弹出,该纺线了。”


    黄道婆轻柔地握住江玉织腕上的金线,那条线如今已能在手腕上缠绕一圈有余了。


    “纺车准备好了吗?”那双眼布满细纹,慈爱的视线落在江玉织面上。


    “纺车?”江玉织听得满头雾水。


    “小织脑子好,很快就能明白,婆婆只能传授点不同凡人的技艺予你,这位公子也要在旁,切记认真学习。”


    两个魂魄不明觉厉,乖巧听课。


    黄道婆坐到那架新出现的织布机前,嘴里还念叨着。


    “我还是喜欢那台手摇的纺车,但是现在不同啊,大家要生活下去,纺车也要更新换代,不好的就要被埋没,换上更好使的来,竹屋里的那架送给小织了,要珍惜啊。”


    “我会的,婆婆。”


    棉花纺成的线,在织机上慢慢地组成布帛。黄道婆织得很慢,梭子在棉线里来回穿梭。


    江玉织再熟悉不过这套动作,却也觉出有些不同。


    黄道婆织出的棉布散发着莹润的柔光,从她的手中到梭子上,再到棉布上。


    江玉织看痴了。


    一批完整的布,不知不觉中织好了。


    “明白了吗?”黄道婆满意地将布收起来,那架织机也作巴掌大小,浮在她手心。


    江玉织诚实地摇头。


    “无妨,这架织机也是给小织准备的,收下吧,就放在你的小包里。”


    小小的织机听话地飘到的江玉织腰间的小包边,顶开褡裢,钻了进去。


    “时候也不早了,小织要保护好自己,万莫再识人不清被带累。”黄道婆说着,还意味不明地瞪白砚一眼。


    白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多不受黄道婆待见,当真时半点都不敢问,在江玉织边上委屈巴巴地站着。


    江玉织手搭在小包上,郑重道:“我会的,婆婆。”


    黄道婆满意地点头,两眼弯弯,“嗯,婆婆要走了,小织想离开时,在心里想着竹屋的纺车就能出去,急得拉住这位公子,否则把他拉下可就没法儿喽。”


    话落,黄道婆迈着缓慢的步伐即将消失在他们眼前,又想起什么一样,“宛南有个可怜的小家伙,不要害怕它,它做了点坏事,但没有坏心,若是可以,小织收留它吧。”这才彻底不见。


    “娘子……”白砚双眸湿润,无辜地望着江玉织。


    “……虽不知缘由,但是婆婆并无恶意。”


    “我知道,可是……我以前连累过娘子吗?”


    江玉织眉头微蹙,“我亦不知。”,她不愿深想。


    “娘子能安慰安慰我吗?”


    “你想怎么安慰?”江玉织迟疑。


    白砚坦然地伸开双臂。


    果然。


    意料之中的要求。


    江玉织妥协般地上前抱住他,同时在心中默默想着纺车的模样。


    两只魂魄如烟消散。


    如同上次从地府回来一般,白砚的魂魄回到身体里,而江玉织是以魂魄本体入境。


    她没顾得上去查看白砚的状况,纺车像是感应到主人归来,化作一道流光钻入小包里。


    江玉织打开小包,纺车和织机亲昵地挨在一块。


    她的心仿佛定下了。


    天光微亮,白砚悠悠转醒。


    迎面的是江玉织关切的面庞,“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白砚用力按压太阳穴,“还好,只是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又不记得了。


    白砚稍缓了会儿,注意到屋子里少了点什么,“玉织,那台纺车呢?”


    江玉织打开小包,递到白砚眼前,“在这里,我们见过黄道婆了。”


    “我们?”


    “嗯。”


    白砚只觉得头更疼了,为何自己没有印象?


    “我想不起来了,是不是因为我是凡人?对于神仙记忆不能留在脑子里?”


    “或许吧,不要想太多,我们去庙里拜拜黄婆,感谢她的指点,顺道再去给你买点早膳?”


    “也好。”


    ……


    庙里那尊黄婆像,江玉织再见只觉得泥像更有灵性,不像神仙,更像个悲悯的普通妇人。


    他们虔诚地上了柱香,顺着出工百姓的人流离开黄婆庙。


    州府的衙役早就等在外边。


    不知道黄婆说得可怜的小家伙在哪儿。


    没头没尾也不知道怎么找。


    江玉织就暂时将其搁置,先听听衙役怎么说。


    两个衙役都是八尺大汉,领着个食盒,里边装着的应该是刚买来的早膳,江玉织都能闻到香味儿了。


    其中一个激动地想握住白砚的手,又想到对方的身份,硬是压制住了,“王爷,小姐,这是知州吩咐我们买的早膳,您带来的那些大人正在清查,还剩郡王那边等着您亲自去,您看现在是?”


    白砚偏头,眼神询问江玉织。


    “明泽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再去探探怀安郡王的深浅。”


    “好。”


    于是,刚出来的人鬼又折返回去,同衙役一起在黄婆庙的饭堂吃完早膳。


    两个衙役起初还很拘谨,很快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怀安郡王的行事作为抖落地干干净净。


    南昭公主还在世的时候,郡王没有什么存在感,不像别的贵族子弟,纨绔无礼,甚少出府,喜欢养羊,有一只从小养到大的绵羊,偶尔会带着他的羊去菜地里晃悠,羊吃掉的菜也会派府里的下人去主人家买下。


    南昭公主去世了,郡王的老羊也寿数将近。


    郡王为了走出伤痛,又重新养了一只。


    后来不知怎得,郡王府开始大肆收购粮食,知州本以为怀安郡王要行不轨之事,直到再次见到他。


    原本文弱的郡王,变得肥头大耳,胖得走路时肉都要抖三抖。


    知州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该怎么上报。


    听到这里,江玉织陡然无语,难不成收的粮食都是郡王吃的?否则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胖成那样?


    但也不能把收购的粮食都吃了吧。


    看似有点离谱事实,只能等他们亲眼去瞧瞧了。


    第50章 怀安郡王 我真的只是想吃饭


    郡王府是原本的公主府改建而来, 南昭公主在时是公主府,公主去世便作郡王府。


    乌篷船只能将他们送到郡王府所在的坊间,余下的路段须得步行。


    建在半山腰上的府邸, 没有受到涝灾的侵袭, 安稳地趴在山间。


    郡王府收到口信,知道今日萧王要来拜访, 派了十几个小厮在府门口等候,一见才四个人前来, 当即还有些不知所措。


    后面没跟着京都来的官员和下人, 仅带着一名女子和两个州府的衙役。


    小厮快步迎上前去, “晨安,大人是萧王殿下?”


    白砚颔首,“你们郡王呢?”


    小厮弓着身子头也不敢抬,“郡王恭候多时了,王爷请吧。”


    郡王府的现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入目便是寸草不生的泥巴地, 小厮显然有些尴尬, “贵客见笑了, 我们郡王的爱宠还在长身体, 食量有些大,但是郡王已经尽力约束了。”


    两个衙役还是第一次进郡王府,见状相对无言。


    江玉织面对荒芜的景象, 不知道说什么, 她注意到路过的每一间屋子都上了好几把大铜锁。


    身后的十几个小厮满脸防备,一副生怕有东西冲出来的样子。


    “府中没有别的人了吗?”江玉织不禁问道。


    小厮脚步不停, 带路的背影僵硬一瞬,“有的小姐,为表郑重, 郡王把府中大半下人都派来迎接了,各个都会些腿脚功夫,顶顶安全。”


    这话听着很难不让人怀疑,郡王府的不安全只能是郡王要反,还找来十几个会功夫的人看着他们。


    白砚虽然也疑惑,但他和怀安郡王还是有点交情,知道对方的人品,拍拍江玉织的肩,以示安抚。


    一行人除了江玉织和白砚,全都揣揣不安地朝府邸深处走去。


    半山腰上王府,本该鸟语花香,充满自然趣味,此刻却寂静地让人毛骨悚然。


    走在最后边的小厮口中不断念念有词,好像在自我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小主子很乖的,我是皮糙肉厚衣服臭,不好吃的,没事的没事的……”


    与他走在一起的两个衙役愣是吓得腿脚发软,两个八尺大汉互相搀扶着前进。


    怀安郡王并未在会客厅接待他们,而是在后花园。


    说是后花园,实则是空旷的后院,仅有鹅卵石铺就的交错小路和嶙峋的假山。


    穿着打满补丁衣裳的肥胖男人正单手钳制住膝盖高的小羊的脖颈,另一只手把袖子往羊嘴外拽,“小祖宗,你不是不爱吃这件吗,还往嘴里嚼,松松嘴噢,乖,待会就开粮仓,别急别急。”


    小厮尴尬地提醒男人,“郡王,萧王殿下来了。”


    怀安郡王这才艰难地腾出空看向众人,“白兄,好久不见,让你见笑了哈哈,这位是?”


    “我的至交,江玉织,你唤她江小姐即可。”


    江玉织礼貌地颔首,注意力全在小羊身上。


    怀安:“这也是我的朋友,吃吃,除了吃的有点多,其他时候都很乖。”


    话音刚落,迟迟松开嘴,在怀安放松警惕的时候,一路小跳着走到江玉织面前,好奇地围着她观察一圈。


    怀安擦了把额角冒出的汗滴,沉重的步子往前迈,“诶!吃吃!那是客人!别嚼人家衣裳!”


    小厮们赶紧上前围住怀安,顺势远离迟迟。


    吃吃没有如众人想象的那般一口啃上江玉织,反而试探性地在她衣角蹭了蹭,嘴里发出小声地撒娇似地咩咩声,耳朵动了动,又扭过身子去蹭白砚,好一会儿过去,它似乎难以抉择,不知道呆在谁身边。


    好在江玉织和白砚站得极近,都怕发生意外来不及带上对方跑,吃吃直接奋力钻进中间狭小的缝隙,企图同时挨着他们俩,感受抚摸。


    怀安妒忌地胃里泛酸,吃吃从来没有这般粘过他,只有饿了想吃东西时,才会过来高傲地对他叫唤,虽说一天之中的大半时间它都是饿的。


    白砚见它这样,又偷瞟一眼江玉织,心里生气股诡异的满足感。


    江玉织下意识地摸摸吃吃的毛茸茸的脑袋,“它怎么了?”


    怀安都快咬手帕了,“吃吃喜欢你。”


    吃吃:“咩~~~”


    怀安点出几个小厮,“你们几个去屋子里把吃吃的食物拿出来。”


    “是,郡王。”


    小厮们足足去了五六个。


    吃吃还在江玉织手下撒娇。


    怀安也凑过来趁机摸了几把。


    白砚:“这只羊哪来的?”


    怀安眼眸暗淡,“安安寿数到了,我留不住它,下葬那天,吃吃从墓林里跑出来了,可怜巴巴地样儿,全身上下都没多少肉,毛上全是泥,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我想着或许是安安对族群后辈的关照又给我从来一只,就把吃吃带回来了。”


    白砚:“你这身形又是怎么回事?”


    怀安:“吃吃爱吃,我也跟着它胃口大开,啊对了,我找许岭赊欠的粮食等庄子里的租子上来了就会还的,真没别的意思。”


    他这副说辞着实有点不可信,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才放任州府的人明里暗里地盯着他。


    小厮们端着两个一人环抱大小的木盆,扛着几个麻袋回来了。


    他们熟练把麻袋里的肉干倒在木盆里,随后又有几人抬来热气腾腾的米饭和素菜,通通倒在一块,堆成个小山。


    另一个盆里则倒满新鲜的瓜果。


    怀安:“你的饭到了,吃吃快去吧。”


    白砚和江玉织满眼衙役,即使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亲眼看到还是会吃惊。


    小小的身子真的能吃下这么多吗?


    吃吃全然不似往日激动,理都不理怀安,眯着眼就要挤进江玉织怀里。


    江玉织很喜欢它的手感,但是路上的见闻以及怀安郡王的叙述,她知道这只羊是个会把郡王府吃垮的硬茬子,放柔了声音,“吃吃乖,该去吃饭。”


    吃吃先是探头看她一眼,确认她是认真的后,竟然人性化地点头,然后迈着骄矜的步子,埋首饭盆,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怀安身子重,不能久站,坐在小厮搬来的加固过的椅子上,“你们也坐。”


    于是众人坐在吃吃不远处,围观它用膳。


    怀安:“唉,它平日里吃饭可快了,今日也不知怎得了。”


    江玉织:“有件事想问问郡王,或许有点冒昧。”


    怀安摆摆手,不甚在意,“江小姐客气了,想问什么直说就行。”


    江玉织:“贵府上下的是被它吃成这般的吗?”


    怀安:“江小姐好眼力啊,不过我已经尽力束缚它了,只在府里吃过,那山上都是完好,可不能用这个算我的错处。”


    白砚:“你就没怀疑过它吃这么多很奇怪吗?”


    怀安顿住,面露茫然。


    江玉织陡然想到什么。


    莫非,黄道婆说得可怜的小家伙,就是吃吃?怀安郡王和府中众人应该是被某种力量模糊了认知,加之郡王对吃吃的一腔喜爱之情,让他们都忽视了这一点。


    可怜的小家伙,可怜之处……莫不是吃不饱肚子?


    酆都大殿的典籍中好像确实有记载,羊身人面,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声如婴儿。


    名,饕餮。


    但是典籍中也说过饕餮这类异兽生活的地方早在千年前就被与凡间隔绝开来,有的异兽在分隔时死亡,有的受了重伤。


    若吃吃真的是饕餮,它又如何从穿过结界来到凡间?


    等等!


    钟毓秀也是从外界来的,谛听也曾意外跌入别界,说不定她所在的世界在看不见的地方早都破了几个大口子。


    仔细想想,山河社稷图是维持稳定的一个锚点,锚点破损,其他地方出岔子好像也不怪。


    江玉织想得入神了,白砚连叫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遂严肃地看着白砚,“明泽,我们要带走吃吃。”


    “好。”


    怀安无语,这俩人怎么自顾自地就决定自己爱宠的去向,“还是不了吧白兄,吃吃我还……”


    白砚:“你应该能感觉到它的不同寻常,吃吃已然对你产生影响了。”


    怀安低头,入目的是要破衣而出的肥肉,收养吃吃前,他也是个体型正常的翩翩公子,可是吃吃是安安送给他的,又不是养不起……他真的不想送走,即使对方是备受官家器重的萧王。


    白砚:“你养它快一年之久,可见它有长大的迹象?”


    就算吃吃是刚出生就被带回府,一岁大的小羊也不至于连角都没长出来,没有人的膝盖高。


    怀安仍不甘地辩解,“吃吃它……至少健壮了,只是身高没长,你看它的毛发,都不像最初那样毛糙了。”


    江玉织:“郡王,我们并非是是要强拆你和吃吃,它很危险,为保您周全,还有宛南百姓的安危,吃吃最好还是能跟着我,您也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回京都。”


    怀安迟疑,“你?”


    江玉织面不改色,“我家祖上是道士,对吃吃这种异兽有经验。”


    怀安皱着眉头看向白砚。


    白砚:“是的,玉织很厉害。”


    江玉织趁热打铁,继续说服,“而且你看吃吃也很喜欢我,不是吗?”


    吃完饭的吃吃,“哒哒哒”地朝他们跑来,嘴角还有食物残渣,它便从小厮的托盘里叼住干净的帕子,递给江玉织。


    江玉织给谛听擦过嘴,熟练地接过帕子糊在吃吃的嘴上。


    怀安心疼坏了,“江小姐,能轻点吗?”


    吃吃不傻,把他们的对话都听在耳中,软软糯糯的小羊羔,第一次主动蹭了蹭怀安的腿,随后回到江玉织身边,“咩~”


    怀安懂了。


    他的小羊,想要离开——


    作者有话说:[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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