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0-40

作者:能干的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惠民书坊 原来不是约会啊


    “知根知底的唯明泽一个, 他不需我再多加教导,现在应下立刻就能上手,且培养一个孩子要花费太多精力, 万一日后发现人品不行, 岂不白费?”


    “炎叔也是这般想的吧。”江玉织幽幽道。


    萧佶不语,脸色愈加阴沉, 几乎要和在地府做陆判时那般,怨气溢散了。


    “桀桀桀桀桀, 这也不是凡间地府光逮着我一个人使的理由。”


    白砚没听过舅舅笑成这样, 还有点毛骨悚然。


    大帝都没办法的事, 江玉织更没法儿,约好过两日白砚来帮忙后,便离开宫中。


    他们前脚刚走,萧佶后脚就唤来徐公公。


    “朕要出宫,更衣。”


    “官家, 这折子……”


    “召大学士, 就说朕处理得差不多了, 命他再看一遍, 是否纰漏。”


    “奴才这就去。”


    张大学士也不容易,领命组建议事堂,且不说官家登基后, 大肆清查贪官污吏, 三省六部官员短缺,科举尚未重开, 人手严重不足。


    大学士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时不时要入宫替官家处理政务。


    同情归同情,徐公公还是向着自家主子的, 麻溜地吩咐下面的小太监出宫传话。


    十字街,惠民书坊。


    白家马车本要直接送江玉织回铺子,在她授意下,改到去了书坊。


    白砚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娘子孝敬叔叔,认命地一同前去,反正他在娘子心中的形象早都被炎叔碾碎了。


    不过是爱看话本子,炎叔也是男子,不也爱看?


    书坊的掌柜姓金,人如其名长得个精明相,一看就知道是个赚钱的好手,眼一眯,见着白砚来,欢天喜地地迎上去。


    “哎呦喂,白公子几月未见,精神气儿都不一样了。”


    满京都谁不知道,奉承别的贵人多夸才貌气度,祝财源广进步步高升,白公子不同,人家娘是公主,爹是皇商,舅舅是官家。


    财、权、样貌、贵气俱全,美中不足的是体魄不行,奉承人就得夸他没有但又想要的。


    金掌柜深谙此道,不过白公子确实比几月前更有生气一些。


    白砚:“这位是金掌柜,玉织想买什么样的?他都能给你找出来。”


    金掌柜:“新客临门,小姐想看些什么类型的?我这儿不说都有,只要您想看的,我都能想办法给您弄来。”


    江玉织没有贸然开口,朝金掌柜礼貌笑笑,先拉着白砚到一边窃窃私语。


    江玉织:“明泽,你平时都买什么样的?上回见炎叔,你们爱看的应该差不多。”


    白砚僵住,他私底下买得看看,现下要从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点羞耻,那位钱生钱给话本取的名字太过直白。


    白砚:“我看得不多,要不玉织直接将钱生钱,就是上回炎叔从我这儿借走的那本的话本先生,全买回去,让炎叔自己挑?”


    江玉织:“也好。”


    金掌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知道马上要有个大单子来,白公子本就是个阔绰人,回来回来都让他大赚一笔,边上那位小姐看着也不是个缺钱的主儿。


    人鬼商量好。


    白砚:“掌柜的,把钱生钱所作都拿一本,要牛皮封面的。”


    金掌柜:“好嘞,小姐真有眼光啊,钱生钱是我们这里卖得最好的,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来我们这里找他定制内容呢,白公子也定过。”


    他嘴上不停,一边把算盘打得噼啪响,一边吩咐书坊的伙计去库房搬书。


    江玉织越来越好奇这位钱生钱了,她生前也爱看话本,炎叔给的那本劣质小册子,她早都看完了。


    讲得也是书生小姐,将军公主的故事,套路却是和寻常话本子不同。


    她看过的多是落魄书生和富家小姐私定终身,书生考取状元,迎娶小姐。


    钱生钱写的是落魄书生爱上贵族小姐,发奋图强,又是经商又是念书,最后富甲一方成为商会会长,同时考取状元。


    小姐的家人觉得寒门书生配不上小姐,但小姐被书生的决心打动,书生也不辜负她,二人成婚后,小姐考上女官,夫妻两个共同报效朝廷,破除疑案,为百姓谋福利。


    江玉织看得心潮激荡,当下就想钱生钱定不是普通人。


    伙计搬出一摞六七本的书册,最上面一本就是《霸道女官爱上我》,应该是她看得连名字都没有抄录上的那本小册子。


    江玉织嘴角抽搐,这书名,念出口确实有些为难人,但她又很想看,炎叔一份,自己一份,干脆让掌柜再拿一套出来。


    书坊掌柜乐呵地嘴都合不拢,“小姐要是爱看,只需再加点钱,想看啥样的都有,这几本啊只是对外售出的。”


    “暂时不用。”


    被拒绝金掌柜也不觉得有什么,闺秀们都这样,明面上拒绝,过两日又会偷摸让丫鬟婢女来,悄悄地。


    重回马车上,出来时白砚没有带阿昭,身边只一个马夫。


    统共十几本书,江玉织抱一摞,马夫抱一摞,白砚想帮忙,被娘子强硬拒绝,书还是有点重量的,搬不动摔了怎么办。


    距离晚上还有有段时间。


    铺子里赵凭风从二楼下来了,和织衣在一起理账。


    看铺子是个清闲活儿,尤其是没生意的铺子。


    四个鬼,一个活死人,一个凡人,一只猫鬼,一条狗,寿衣铺子的人手严重饱和。


    织珥见他们回来,连忙接过马夫手上书,放其把车赶到不碍事的地方去。


    江玉织:“书搬到书房去,再把火盆找出来吧。”


    织珥:“好的,小姐。”


    给炎叔把书烧过去,免得他闲得慌,没事就去绑架萧佶回地府判案。


    萧佶这几年也不是日日晚上都回地府,否则那肉身早撑不住,要猝死了。


    多半是案子堆积太多后,大帝来抓他,后来变成隔几日回一趟地府,处理要紧的一部分,不急的就堆着。


    大帝看不下去,就会找别的鬼顶一阵子。


    周娘子在给谛听梳毛。


    她没同收留自己和儿子的小姐相处过,紧张地在衣服上抹了两把手,拘谨地站起来,“小姐。”


    “周娘子,铺子里没事了,你可以回家做自己的活儿去。”江玉织看出她的不自在。


    “谢,谢谢小姐,我给阿听梳完毛就走。”


    谛听被惯得不成样子,摆动尾巴拍周娘子的小腿,不满她停下来。


    往返宫内外,还去了一趟书坊,早过了午膳的时间


    江玉织进了厨房,才想起身后一直和自己形影不离的白砚,还没用午膳。


    江玉织将手里要烧掉的书,放在灶台上,“饿了吗?”


    娘子终于想起自己,白砚清浅地,矜持地笑着,“还好。”伴随着一阵绵长的腹鸣。


    白砚的耳根马上就红了,连带着脸颊,脖子都染上一层潮红。


    他真的没感觉!他喜欢跟在娘子身后,看她忙来忙去的样子,好像很久以前他们就是这样相处的,谁知肚子不给他面子。


    “噗嗤,是我忘了,我给你下碗面,算作赔礼,好吗?”


    书被搬到厨房角落里,江玉织从橱柜里找出供周家母子使用的食材。


    柳暗花明又一村,刚在娘子面前丢了面子,娘子就要为他做饭,白砚若无其事地应好,“我来烧火。”


    “好。”


    在江宅时,江玉织和厨子学过点,揉面垫手艺还在,生疏是不可避免的,做一碗清汤面是绰绰有余。


    灶台里的余火,被引出一部分到火盆里。


    白砚坐在边上的矮凳上,一根一根地品尝这碗只加了基础调料的面。


    火焰吞噬了话本,鬼力加持,烧得很快,时不时冒出火星,噼里啪啦地响,却没有跳出火盆的。


    五颜六色的火星弹跳着,好似天边炸开的烟花,接收的鬼显然是高兴了。


    白砚吃得慢,嚼完一根还要和江玉织搭话,“鬼市卖的东西很杂,真假参半,玉织有想要的吗?”


    江玉织蹲着烧书,橙黄的火焰给她染上几分活人气,“先去见识见识,来凡间有段时间了,还没正经逛过街。”


    白砚默然,夹面的筷子顿住,“鬼市……也不是什么正经街市。”


    不等江玉织回话,“鬼市?”


    钟毓秀带着零嘴来了。


    得知朋友回京,钟毓秀提上新做的零嘴就来找江玉织,想听听京都之外的见闻。


    江玉织:“毓秀,来的正好,我过会儿打算找人去知会你一声,晚上一块去鬼市逛逛。”


    钟毓秀:“好呀,鬼市是?哦对,白公子吃面,我带了肉干,要加点吗?”


    她把其中一包油纸,肉干的想起扑面而来。


    “多谢钟娘子好意,我食不得荤腥。”


    白砚突然有点食不下咽,原来娘子不是单独和他一起啊。


    江玉织:“卖些真真假假的小玩意儿,深夜开市,我,明泽还有阿听,待会再问问周娘子他们去不去,咱们人多,安全。”


    严格来说他们一伙去了,鬼市才是货真价实的鬼市。


    钟毓秀:“好啊好啊。”


    面前两个小娘子,一齐蹲在火盆前,都拿着一块肉干,叽叽喳喳地说起对晚上活动的期待。


    集体活动,白砚心心念念地和娘子约会,还不如在左淮查案。


    钟毓秀托织姒去慈幼院说一声,她今晚不回去,歇在江玉织这儿。


    人人鬼鬼的,在院子里打牌打到深夜。


    临近五更天,周娘子早就睡下,赵凭风无所谓去不去,腕子上有银镯子束缚,江玉织不怕他暴起,就也带上。


    她怕把好好个人关傻了,本就呆呆的。


    最后一起出发的浩浩荡荡一大群,织衣织珥,织伞织姒留下守铺子,明日自己去。


    还有谛听,小金,赵凭风,钟毓秀。


    外加不放心自家公子的阿昭。


    白砚开始不想带阿昭,转念一想都那么多人了,多阿昭一个也没差——


    作者有话说:江玉织:怎么都是熟鬼。


    白砚:怎么都比我熟。


    朝堂的部分都是东拼西凑的哈


    约了新封面,过几天换,迫不及待想展示了


    第32章 鬼市(一) 今天也更了解娘子一些……


    人人鬼鬼猫猫狗狗浩浩荡荡。


    正经夜市五更天时, 早都收摊了。


    在鬼市开摊的商贩需得提前两日去府衙登记,领一张对牌,不用说明卖的什么, 只是预留摊位所用。


    十字街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 鬼市开市,连烛火都幽暗低沉, 让人看不清货物的真实样貌。


    从寿衣铺子所在的曹门大街,穿过一条巷子就是十字街夜市所在, 每月十四至十五日的五更天起则叫鬼市。


    各个巷口都有两个禁军官兵看守, 维持秩序。


    鬼市起于本朝, 是官家扶持起来的。


    又是萧佶,是他的话倒是合理很多。


    白砚、江玉织和钟毓秀一伙,钟毓秀怀里还抱着小金。


    阿昭牵着谛听的狗绳同织衣,织珥还有赵凭风一起逛去了。


    鬼市里不仅有各类杂货古董,还有特色吃食。


    光影交错, 人影憧憧, 不似夜市里的热闹, 反倒寂静非常, 给街市平添些诡异幽暗。


    熟人?


    一家卖孟婆汤,人肉包子的摊子,江玉织好奇上前, 摊主竟然是沈珍珠和张月。


    张月也注意到他们, 小摊子上声音很火爆,临时摆出来的木桌边都坐地满满当当。


    江玉织压低声音, 迎合鬼市氛围,“张娘子,沈娘子, 给我们来……嗯……三碗孟婆汤,三个人肉包子。”


    她在心里赞叹吃食名字取得好,吊足了胃口。


    钟毓秀满脸跃跃欲试,白砚时刻关注着有没有木桌空下来。


    张月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脸上上了妆,惨白,还抹了鲜红的脸夹,夹着嗓子,“江掌柜也来了,我这包子刚出锅,马上给您上啊。”


    正好有桌客人吃完离开,沈珍珠感觉上去收拾,顺便帮江玉织几个占着位置。


    钟毓秀抱着小金几步上前坐下。


    江玉织有些好奇:“张娘子扮得谁?”


    张月手上又是搅和那锅蓝色的汤,又是时不时看看蒸笼里的包子,“孟婆,江掌柜看不出来?好了嘞,您的孟婆汤和人肉包子,我给您端到桌子上去,再送您一叠小菜。”


    江玉织嘴角抽搐,“……好,谢谢。”


    白砚没去桌边,一直跟在江玉织后头,这会子看出娘子面上的无语,小声询问:“玉织和孟婆认识?”


    江玉织:“嗯嗯,她都不让我管她叫孟婆,我都叫她孟姐姐,若是叫孟姐姐知道凡人把她化成这样……”


    白砚才眯起眼,企图看清张月的扮相,活像个捡破烂的媒婆,收拾桌子的沈珍珠也是相同的打扮。


    江玉织:“以后你就会知道孟姐姐长什么样了。”


    白砚:“待到那天,我去了地府,玉织可否多照顾照顾我?我初来乍到,鬼生地不熟的,唯有玉织可以依靠。”


    烛火摇曳,将白砚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怎么不说话?是嫌我了?”他躬身凑近,直直看进江玉织红眸深处。


    江玉织才惊觉自己竟盯着白砚出了神,慌忙退后两步,别过脸,“当然不!我,我地府人脉广,你去了保管叫你横着走。”


    话落,就脚步匆匆地往桌边去。


    陡然放大的声音,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却只看见个低低发笑的贵公子。


    江玉织一屁股坐下,用冰冷的背拍拍脸颊,这也不怪她,十五六岁时,爹娘预备着给她想看人家,她最钟意的便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说话时如清风拂面,待人真诚又有才干。


    只是当时世道太乱,后来又捡到何稷,就一直耽搁下来。


    她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搅和着碗里颜色奇怪的汤,白砚已然坐在她对面。


    边上的钟毓秀接受能力极强地咬了一口骷髅形状的肉包子,嚼得嘎嘣响,味道还不错,就是口感有些怪,这才仔细打量包子的馅料,吃起来像是猪肉,应该是掺进了一些软骨。


    江玉织终于把注意力挪到桌上,整个鬼呆滞住。


    刚才烛火太暗,看不清蒸笼里的东西,现在看清这桌上三碗蓝色的汤,里面是零零碎碎的肉渣,骷髅形状的包子,还有一碟切成骷髅的不知名小菜。


    白砚皱着眉头,警惕地喝了一口汤,“羊杂汤,多加了菘蓝,味道还不错。”


    “玉织,尝尝这叠小菜,腌制地刚刚好。”钟毓秀一筷子骷髅塞进嘴里,咬一口“人肉包子”,再喝一口蓝色“孟婆汤”。


    呵,呵,张沈两位娘子还真是奇思妙想啊。


    江玉织克服心理障碍,分别尝了一口,表情放松下来,呼……吃起来还不错。


    地府还是太无趣了点。


    鬼市上还有不少外邦人的摊子,有金发碧眼的,也有正常黑发的,卷发的也不少。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五官深邃,说话总有一股奇怪的口音。


    江玉织只看中两件东西,木刻的十字架和一个巴掌大的小棺材,棺材的形状和夏朝的还不一样。


    据外邦人说,十字架是他们国家神明的象征,能保佑平安,他们漂洋过海经商,碰上战乱,货物都丢失了,回不了家,只好把护身符卖掉。


    江玉织都不用白砚提醒,就知道是糊弄人的,但还是买了,主要是没见过,也不贵。


    钟毓秀更不必说,她都没想到能在鬼市上看到这些玩意儿,顿觉亲切,摊位上的大半东西都被她搜刮一遍,外邦人激动地对她叽里呱啦地说起本国语言。


    “你们国家的神?”青衣女子蹲在摊子边,捻起一个十字架举到月光下。


    身旁站着个肃穆的黑衣男子。


    江玉织没在意,正要离开。


    牵着谛听的阿昭来找他们。


    谛听一见那两人,欢快的脚步顿住,下一刻挣脱阿昭手上的绳子,尾巴下垂缓慢地摇摆,慢步拦到江玉织身前。


    江玉织察觉到它的不对劲,蹲下身子,一手轻压在谛听脑袋上,压低声音,“怎么了?”


    谛听不语,警惕地盯着摊边的两人,左前肢在江玉织腿上扒拉两下。


    江玉织懂了,伸手拽住白砚的袖子,把他拉倒身边,“明泽,让阿昭带毓秀他们回去,你也是,呆在铺子里不要出来。”


    白砚不是傻子,自然反应过来待会要发生什么危险的事,点头应下,带钟毓秀他们走到离得不远的角落。


    是禁卫换班的休憩点。


    “来个人,把他们安全送回曹门大街的寿衣铺子,在白家布庄对面。”


    “是。”


    钟毓秀没有逛完,有些可惜,但也知道或许要出问题了,自己留下来只会碍事。


    她抱紧小金,跟在禁卫后头顺从地离开。


    另一头,白砚独自回到江玉织身边。


    江玉织疑惑地看他。


    白砚:“你我力量同源,我猜那两人多半是为此而来,谛听最是厉害,我回铺子,万一是调虎离山,岂不害得周遭邻里也无辜受难?”


    江玉织被说服。


    那边两个人也注意到谛听,天上地下无人不知,地藏王菩萨的爱宠,最爱变作普通家犬,行走人间,两人也是见过谛听这般形态的。


    青衣女子换上笑颜,朝谛听走来,黑衣男子紧随其后。


    青衣女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谛听嗓子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认同地带着两人进到一处巷子,布下隔音结界,对神鬼无效,至少凡人听不见。


    巷口的两个禁卫,听从白砚的吩咐,不让其他人进来。


    谛听半人高的身躯,将白砚和江玉织严严实实护在身后:“我认得你们,穂姑和方相氏,来干什么?”


    穗姑轻笑:“谛听大人,别这么严肃,上回见,您不是还很爱吃我给您准备的吃食吗?”


    谛听:“两码事。”


    江玉织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谁了,地府典籍里记载了不少神仙,酆都大帝也爱和她讲这些,她拉着白砚,躲在谛听后面,几乎是头挨着头地蹲着,窃窃私语。


    江玉织:“穗姑是青苗神,也叫禾花仙子,专司田间作物生长,能保佑风调雨顺。那边穿黑衣服的方相氏,是煞神,拜他能驱邪,避凶,他还能感知人间戾气。”


    白砚:“是凡间的变化引起天上的注意了?”


    江玉织给他个你真聪明的眼神,“炎叔上去说过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现在才派人来都算上效率高的了。”


    白砚微薄的神仙滤镜彻底破碎。


    江玉织接着说:“我猜是天上的感觉到凡间信仰减少了,才不顾炎叔的警告,派人下来,他们不让社稷图有意识,老觉得会跟他们分信仰,只想要个保证气运平稳的工具。”


    神仙的听力自然不是凡人能比,人鬼的笑话一字不漏地全收入耳中,方相氏仍是面无表情,穗姑也不在意,还顺着江玉织往下说,“江小娘子说的不错,我和阿方确实是来探查情况的,有机会把你和你后面那个炼化,极有可能再造一个社稷图出来。”


    谛听就要变成原型,巨大的影子凶恶得覆盖住口无遮拦的两个神仙。


    方相氏:“阿禾,不要逗他们了。”


    穗姑这才乐呵呵地,满脸嘲讽,“当然啦,不过是天上那些酒囊饭袋的异想天开,天生地养的神器如何能凭借神力炼化,信仰少了,他们担心以后不能享乐,就派我们两个冤大头来。”


    谛听不相信,身上的柔软的长毛大半化作麟甲,方相氏感受到危险,将穗姑拉到身后。


    “谛听大人,瞧我话多的,真不是来做走狗的,我和方相氏就想来凡间玩一阵子再回去,好不容易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下凡。”穗姑拔下发间稻穗形状的金簪,金光一闪,一根形状相同的木簪代替了金簪,固定住顺滑的黑发。


    这还不止,她抱住方相氏的胳膊,晃晃。


    黑衣男子才勉强伸手,一副雕刻精致的傩面悬浮在手中。


    簪子和傩面在法力的支撑下飘向谛听——


    作者有话说:白砚:被炼化,那娘子岂不是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第33章 鬼市(二) 神仙真会说话


    金簪和傩面平稳地落在谛听面前的地上, 它才略微收敛气势,“暂且相信你们,但是在凡间活动, 必须要同我报备, 平常无事不许离开我视线之外。”


    听到这里,江玉织站起来, 悄悄活动下蹲麻的脚,俯身凑到谛听耳边, “咱们家没多余的屋子给他们住了。”


    谛听:“院子, 厨房不都空着吗, 下雨住厨房,天气热住院子,也不用给他们铺盖,随便找点稻草铺在地上,爱住不住, 不住滚回天上去。”


    穗姑的笑容僵住, “谛听大人……”, 先不说他们二人加起来都打不过谛听, 睡稻草堆也太磕碜人了,但是才下凡就回去,玉帝那个老货还不知道要怎么罚他们。


    青苗神在天庭中是最不缺信仰的, 神仙有信仰才能维持漫长的寿命, 没有信仰也能过,必然是过得没那么好, 法力不够充足。


    和他们这些后天遵循天地规则,依赖信仰而生的小神不同,玉帝王母这类天道亲封的管理众神的神仙, 虽不依赖信仰存活,但有总比没有好,有信仰给法力加持,能让那些神安心些。


    近几百年来,天庭来了好些个实力强悍的新神,信仰丰沛,玉帝多半是有危机感了。


    他弄了个信仰池,冠冕堂皇地说自己是为其他小神着想,每七天神仙们要上交三分一的信仰入池子,在由他均分到每个神仙。


    没神知道每年上交的信仰的总数,也暂时没人打得过玉帝,一些小神也确实受益匪浅,于是便没有神仙提出异议。


    穗姑倒是很不满,她的信仰多,以往常常拿出一部分接济方相氏,这是她乐意的,现在还要平白无故地分给别人,天知道那老货每回贪了多少。


    正好玉帝要她下凡办事,没空上交信仰,她当然是能拖多久拖多久。


    方相氏自己可以住的不好,但他忍不了穗姑睡稻草堆,当下就按耐不住,想着干脆夺回法器,带着阿禾跑路算了。


    方相氏屁股一撅,穗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那怕他们神仙没有这些世俗需求,暗叹一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拉住方相氏的胳膊,正准备答应。


    白砚轻咳一声,缓步走到江玉织身边,凸现自己的存在,“玉织,现下铺子里住的人多了,总不能挤在一起,日后两位兄长和炎叔来了怎么办?我在景明坊还有处宅子,不如大家一起搬过去?”


    清透入泉般的声音径直传入在场的几个的耳中。


    穗姑眼睛亮起来,“要不说这位公子能被社稷图选中,”话还未落,她见白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有冷脸的趋势,穗姑试探着转变话头,“能被江小娘子看中?”


    就连方相氏个榆木脑袋都能清楚地看到,对面那个慷慨的贵公子,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又被压下去。


    穗姑:“多招人稀罕啊,堪为世间男子的表率!”


    听到这儿,轮到方相氏不乐意了,又被穗姑握住手及时压下。


    江玉织:“仙子慎言,我还没同意。”


    白砚说的有理,但如此一来她欠白砚的就太多了,加上何稷的那份,怕是要还不清了。


    白砚:“还有什么顾虑吗?”


    江玉织:“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白砚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被隐没在夜色中,“玉织救了我的命,我这辈子除了以身相许,怕是都还不清了,还是说玉织嫌我……”


    声音渐低,他的睫毛颤动,像是想掩盖什么,可最终还是抬起眼,直直望过来——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笑看她的黑眸,此刻竟带上几分湿意,像是被遗弃在巷子里的小狗。


    “……算了。”白砚得不到回应,顽强的偏头,不再看她。


    又来了,江玉织最受不了他这样,假的要死,自己还忍不住心疼。


    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


    “你别,明天就搬。”江玉织一把牵住白砚暖融融的手。


    冰冷的触感激得白砚整个人僵住,不敢回头怕娘子发现自己憋不住笑出来,强装镇定地道:“不用勉强。”


    江玉织:“不勉强。”


    谛听瞧不上白砚的作态,暗骂他诡计多端。


    穗姑捂住方相氏的眼,生怕他看去,可是晚了,冷漠的煞神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


    谛听:“行了,像什么话,天也差不多快亮了,你们从现在开始,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谛听变回普通犬类的模样,将地上的傩面和金簪叼起来,仰头一甩,成功收到厚实的胸毛中。


    穗姑:“多谢大人,还有江小娘子和公子。”话落,用力捏了一下方相氏的胳膊。


    少言寡语的煞神才憋出一句“多谢”来。


    鬼市收摊都收的差不多了。


    江玉织其实怪可惜的,今晚都没逛到什么。


    时刻关注娘子的白砚看出她的可惜,“明晚还有,我们到时再来?”


    “好啊。”


    行至鬼市街口,本该在铺子里的钟毓秀居然还在这里,怀里还抱着吓成飞机耳的小金。


    黑衣男子拽住钟毓秀的手腕,背对着他们。


    钟毓秀和小金像是看到救星了一样,奈何一个挣脱不开男子的手,一个挣脱不开女子害怕的怀抱。


    江玉织还以为有人被登徒子堵住了。


    白砚也奇怪着,明明让禁卫送人回去,怎么会被截住。


    人鬼快步上前。


    钟毓秀陡然想起,眼前这人小姐妹可能也惹不起,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玉织快走,我,我自己能解决。”


    可惜迟了一步。


    江玉织已经看见了黑衣男子的脸。


    江玉织:“怎么又是你?”


    萧佶:“怎么又是你?”


    白砚:“舅舅?”


    惊讶之余,萧佶手上不自觉地放松了力道,钟毓秀瞬间挣脱,一个闪身把自己塞到江玉织身后。


    后面姗姗来迟的谛听和两个神仙也认出萧佶。


    钟毓秀缩着脑袋,“玉织,你认识他啊?”


    江玉织:“嗯,别怕,他不是坏人。”


    钟毓秀当然知道对方不是坏人,可是她自己做了亏心事啊!


    白砚:“舅舅怎么在这里?公务都处理完了?”


    萧佶:“桀桀桀桀桀,怎么,只准你们来放松,不准我来?把她交给我,我问完话就放她走。”


    难怪禁卫没把钟毓秀送回去,看来是上司的上司拦截了,白砚看着躲在江玉织身后发抖的钟毓秀,娘子很护着她。


    白砚:“舅舅这作态,算是强抢民女吗?”


    萧佶:“你……”


    穗姑自然站在给他们提供住处的恩人这边,出口相助,“哟,这还有位大人啊,真是热闹。


    萧佶眉间的川字又被挤压起来,“你们怎么在这儿?”


    穗姑:“就不劳大人操心了,我们就算再怎么招,也不会大晚上的在街上为难一个小娘子。”


    萧佶想解释,但又好像有些难以启齿,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有理由。”


    白砚:“舅舅不如说出来,大家都听一听?”


    萧佶:“不行!总之我不会伤害她。”


    白砚:“那我们不能把她交给你。”


    面对外甥的拒绝,甚至还要怀疑的眼神打量自己,萧佶转而努力放柔声音,想要哄得小娘子自己出来,“钟毓秀,我没有恶意,不会把你捉进牢里,你需要给我交代清楚,我就不再找你了,我的身份你知道的,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钟毓秀:“我,我没想好,能不能让我再考虑考虑……”


    萧佶:“你!”


    白砚:好了舅舅,你再这样我要告诉我娘了。”


    江玉织搂住钟毓秀,“想来炎叔很乐意看你笑话。”


    穗姑:“哈哈哈,我的同僚们好久没有乐子看了。”


    萧佶一张俊脸更黑了。


    没想到堂堂陆判官,还能在一个小娘子身上吃瘪,谛听忍着笑,心里早就算计好抽空回地府好好和黑白无常他们唠唠。


    天幕泛白。


    最早一批出工的百姓已经要出门了,偶有两声开门的声音传来。


    不能再在大街上争论了,萧佶万分憋屈,“行,钟毓秀你最好时时刻刻都躲在他们身后。”


    扔下这句话,萧佶便扬长而去,几个离得老远的禁卫紧紧跟上。


    钟毓秀长舒一口气,差点软在地上,幸而被江玉织搀扶着。


    小金也是怕的不行,那可是地府是个鬼就会躲得远远的陆判官啊,那一身的怨气威压,差点给它魂吓破。


    哪知道平时柔弱的小娘子,手劲突然那么大,要不是它是个鬼,猫都要被抓到几缕。


    小金屏弃前嫌,跳出钟毓秀的怀抱,挨挨蹭蹭地,谄媚地靠近谛听的前腿。


    谛听也很大度的让它靠着,还得意地哼哼两声。


    直到大伙回到寿衣铺子后院,钟毓秀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两个神仙自觉地没有乱跑,跟着谛听去厨房呆着,小金也在。


    织珥受江玉织的吩咐,给白砚做点吃食,谛听嘴馋,也要蹭一点。


    白砚没去休息,他觉着自己身体越来越好了,一宿没睡还精力十足。


    江玉织见他面色无异,也没强迫他休息,放任白砚和她一起在卧房里安抚钟毓秀。


    喝了两口安神的水晶兰花茶,钟毓秀砰砰乱跳的心脏,逐步恢复正常。


    钟毓秀两只手纠缠着,半晌才开口道“玉织,我真的没做违法乱纪的事儿,你们和他关系好吗?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求求情。”


    江玉织着实好奇,萧佶从来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到底什么事,叫他非要为难。


    白砚:“可否告诉我们是合适?舅舅看着吓人,其实很好说话。”


    钟毓秀:“啊,他是你舅舅,那你岂不是公主的儿子!”


    白砚:“嗯……所以是何事,若是舅舅的错,公主府会护着你的。”


    听到此话,钟毓秀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白砚:景明坊白家大宅边上正好有个小宅子,我只是想帮帮娘子,绝对没有私心。


    谛听:你最好是。


    第34章 鬼市(三) 搬到家门口了哈哈


    “我会写字, 所以刚进城那阵子为了挣钱,写了一些话本卖给书坊,没偷也没抢, 后来有位小姐的婢女, 抱怨话本子越来越没新意了,都不知道给自己小姐挑什么样的, 我就起了心思……”


    钟毓秀越说声音越小。


    白砚已经反应过来,整个人半僵住, 难道这人就是钱生钱?


    “那家的婢女把我新写的话本全买走了, 后面再来问金掌柜有没有新的, 我……慈幼院的孩子们衣裳都旧了,我想多挣点,就让金掌柜告诉她,只要价格合适,想看什么样的我都能写。”


    “那位小姐也是个厚道人, 帮我京都闺秀中宣传, 好多小姐都托婢女来买, 定制话本的名声儿也她们中传开了, 本来我是不愿意写官家和小姐的话本的,可是那位小姐是第一位客人,出手阔绰, 她给的实在太多了……”说到这, 钟毓秀腼腆地笑笑,想到后面发生的事, 嘴角又撇了下去。


    “不知怎么就传到官家手里了……我保证!话本子里没有半分诋毁过他!只是些情情爱爱的小故事,就是用了他的身份和名字,他不乐意, 要我别写了,我真没再写了!可是那位小姐手上的,我也没办法拿回来啊呜呜呜呜,我说我把靠这个挣的钱都给他,他也不乐意,我要崩溃了!长这么大我还没坐过牢呜呜呜呜……”


    勉强撑着说完来龙去脉,钟毓秀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江玉织死后就没有随身携带帕子的习惯,她先是看看白砚,又对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娘子扬扬下巴。


    白砚才从惊讶中回过神,不情不愿地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递给江玉织。


    钟毓秀都开始打嗝了,抖着手从好友手里接过帕子,想擤鼻涕,又怕冒犯到帕子的主人,只用它擦了把快干的眼泪,耐不住还有新的泪水往下淌。


    “谢嗝,谢。”


    江玉织轻轻拍打她的背,想帮她缓解一二,“别急,你写的那书叫什么?”


    擦眼泪的手顿住,打嗝也停了,钟毓秀咬咬牙,反正前面那么多都说了,也不差一个书名,“……《黑脸帝王的寻欢二三事》。”


    江玉织:“……”


    白砚:“……”


    要不说萧佶死活要把书要回来,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


    钟毓秀也知道自己理亏,“那位小姐的婢女听我说,官家常常为难她的祖父,祖父一把年纪了还被官家奴役,加之有好事的朝臣说那位小姐堪为皇后,被官家当堂驳斥,说自己还不需要女人来巩固地位。”


    “那位小姐一边觉得官家很有气魄,一边又觉得对方看不起自己,就想着让我写个话本子,自己看着偷偷乐呵乐呵。”


    白砚听到这里,其实已经知道是哪家的了,此刻不好言明。


    空掉的茶杯被添满花茶,江玉织将起推到钟毓秀手边,“毓秀……还写了别的和官家有关的吗。”


    钟毓秀“吨吨吨”猛灌一口,把刚哭出去的水分补充回来,“没了,其他小姐都没有这么大胆,顶多是要求些将军王爷之类的。”


    湿透了还有点粘的帕子,钟毓秀缓下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洗完再还给你。”


    白砚眉头紧锁,“不用了。”


    “给我吧。”江玉织知道白砚这是嫌弃了,帕子是她递出去的,自然也要她来负责弄干净。


    控制好鬼火烧一烧,就能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了。


    帕子暂时被搁置在桌上。


    厨房里的谛听,小金和两个神仙已经吃过一轮,织珥把三碗云吞放下就离开了。


    这顿算作早饭。


    江玉织:“快吃吧,待会儿要搬去景明坊,毓秀可以先回慈幼院,若是不放心,晚间再到我那儿住着,今晚还想一起逛鬼市吗?”


    钟毓秀频频摇头,还是别了,万一又碰到那人,“不逛了不逛了,那这几日就麻烦玉织了。”


    送走钟毓秀,白砚积极地帮着织伞收拾行李,还到对面去唤阿昭赶两架马车来拉东西。


    织衣和织姒仍留在铺中,周娘子住在铺子后面的宅子里,也能帮衬一二。


    赵凭风是必然要带走的,好在周娘子只以为儿子得了主家器重,欢喜得不行。


    二楼彻底作为库房使用了。


    赵凭风目前的状态,方相氏和穗姑都看不出什么来,有了银镯子的束缚,他的身体没有继续长处紫红的斑痕,也没有继续生长的趋势,时间在他身上仿佛陷入了停滞。


    没花多久,除去必要的衣物和缝补的工具,竟没有别的要带上的。


    赶来的两架马车都用来坐人了。


    谛听和两个神仙坐一架。


    穗姑和方相氏都是头次坐凡间的代步工具,新奇得很。


    他们两个不是功德飞升的神仙,诞生于黎民百姓的虔诚期盼,祈祷丰收,希冀辟邪的愿望多了,青苗神和煞神便顺应信仰,遵循天道的运行法则出现在世间。


    “啧啧,没见识。”谛听总能在各种地方找到优越感,尤其是在它讨厌的神身上。


    方相氏不在乎口头讽刺,穗姑心情好,还能奉承它两句,“我们这些小神仙,当然不如谛听大人常年在凡间行走,见多识广,博闻广识,日后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没找到发作的点,又被夸得浑身舒坦,谛听只矜持地“哼”一声,就不再说话。


    织珥和江玉织,白砚一起坐在车里,织伞和马夫坐在车辕上。


    白砚:“估摸着快到了,和白家大宅离得很近,都在景明坊,是个三进的小宅子。


    江玉织:“会不会太大了?”


    江家还在时,一大家子人才住得四进的宅子,现在拢共不到十个,却要住三进。


    白砚:“不大不大,若玉织还有亲朋好友来,也有个安顿的地方。”


    直到马车停下,江玉织才知道白砚说得很近是有多近。


    白家大宅顺着大门往前走的第一个拐角的第一个宅子,就是那座三进的小宅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白家的侧门。


    来都来了,江玉织不再多想,忽略白砚一闪而过的心虚,领着大伙进去。


    穿过宴客厅和抄手游廊,就是正房的位置,算作江玉织的卧房。


    西厢房分给织珥和织伞,东厢房留给地府来的其他鬼们。


    多余的其他小房间以后在做打算,书房,厨房和卧房这类常用是屋子,白砚一直有派人打扫,行李放下就可以入住。


    再往里走有个后正房,又四个偏房,江玉织就让谛听自己挑一间,穗姑,方相氏和赵凭风也住这里,方便谛听看管。


    白砚没置办下人,宅子里原本负责打扫的也被分配去其他地方。


    他娘子身边都不是凡人,下人在此反而不便。


    安顿好后,织伞就去慈幼院告知钟毓秀。


    夜幕降临。


    钟毓秀跟着织伞来到新宅子。


    江玉织想着安排她住到东厢房去,小娘子直说害怕,问能不能一起睡。


    江玉织欣然答应,但白砚脸却黑了。


    又到五更天,钟毓秀缩在崭新的床榻上酣睡。


    谛听把新布下的结界再三检查,方才放心地带着想见识凡间繁荣的神仙率先出发去鬼市。


    织伞和织姒也先走了。


    独留江玉织和白砚两个,倒是合了白砚的意。


    赵凭风昨日去过,不感兴趣,他这几日真对刺绣织补上心了,一有空就埋头不知道在绣什么。


    人鬼熟门熟路地进鬼市闲逛。


    昨晚没来的急细看,鬼市上有不少书画,瓷器还有些珍珠,珊瑚之类的,就是不知真假。


    冥币,纸糊人,线香更是不少。


    也有和张沈二位娘子一样,扮作无常,判官等,招揽生意。


    江玉织兴致勃勃地左看看右看看。


    白砚也满意地不行。


    珍珠并不能引起江玉织的注意,但总有特殊的。


    一匣子奇形怪状的珍珠,光辉璀璨。


    冥冥之中好像在呼唤她。


    江玉织偏过头,轻声问白砚,“你看那匣子珍珠,有什么感觉吗?”


    白砚定睛一看,仔细感觉一番,摇了摇头,“玉织想要吗?成色不行,但是买个趣儿也不算亏。”


    江玉织没回答,兀自蹲到摊子前,“这个怎么卖?”


    戴着斗笠的摊主,满身的鱼腥味,声音暗哑,狮子大开口,“五千两。”


    嚯,难怪没人买,别真是个吃多了鱼的大猫,贪心到鱼腥味盖都盖不住。


    江玉织是想要,但还没到能接受五千两的程度,拉上白砚就要走。


    没走几步,那种被呼唤的感觉更重了,还夹杂着点委屈。


    她只好回身,再次蹲下。


    摊主:“六千两。”


    怎么还坐地起价,江玉织没见过这种人,当下不知道说什么。


    白砚:“这匣珍珠,百两都算过,我观其一颗圆润的都无,仅占个亮,你这么报价,想找个冤大头都难。”


    摊主:“你懂什么,这可是左淮的珍珠,龙王知道吗?龙王送来的祥瑞,一蚌就产出这么多,出壳那日就会发光,寻常的怎么比得。”


    白砚无语,巧了不是,左淮和龙王他都知道,“鬼市的小伎俩,我比你更清楚,莫不是在珍珠上抹了发光的粉末,装神弄鬼?”


    摊主被激,当下就说:“不信你摸!不过只准摸一颗。”笑话,龙王那段他瞎编的,但发光可作不得假,他还等着这珍珠卖个好价钱去还债呢。


    正中江玉织下怀,买不买暂且不说,先看看珍珠里面到底有什么。


    她伸出手,刚碰到最上面那颗,摊主斗笠下混浊的双眼,紧紧盯住她,生怕被抢。


    指尖触碰到珍珠的一刻,异变陡生,耀眼的光华飞速退却,像是被江玉织的手吸走了一般。


    满匣珍珠顿时黯淡无光,平平无奇,有几颗甚至裂开。


    江玉织僵住,尴尬地抬头,皮笑肉不笑——


    作者有话说:江玉织:碰瓷我!


    第35章 鬼市(四) 端倪


    摊主蹭地站起来, 就要发作,距离摊位最近的禁卫瞬间拔刀。


    摊主又憋屈地坐回去。


    周遭的行人摊位默默地远离,以往也不是没有闹事的, 多半都没有好下场, 关个几年都是轻的,若是正好发现货物中有违禁品, 轻则收缴流放,重则午后问斩。


    江玉织收回手, “老板, 我只碰了一下, 它自己就不亮了。”


    白砚安抚地把江玉织拉倒身后,睁眼说瞎话,“鬼市的把戏罢了,想必是粉末被蹭掉,或被风吹散了, 你出个合理的价钱, 我们还是愿意买下这一匣子次等珍珠。”


    禁卫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好似摊主只要做出不利的举动, 就会将其拿下。


    摊主知道自己碰到硬茬,得罪不了。


    他前几个月也确实卖过假货,这次却是货真价实的珍品, 难不成真有报应一说。


    想到家里拐来的女子,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匣子珍珠也是女子东西。


    摊主一口黄牙恨地要咬碎,最终还是妥协了, “一千五百两。”


    他还有一千两的赌债要还,剩下五百两还能供他挥霍一段时日。


    白砚怎会让他如愿,连圆润都称不上的珍珠, 失去光彩简直一文不值。


    但是娘子想要,光彩不再,若不买下来,娘子恐要内疚,换作他早都扭头走人了。


    白砚:“一百两。”


    摊主:“客人未免砍价太多了,再降我连本都回不了,一千三百两,真不能再少了。”


    白砚:“五十两。”


    摊主:“……”还不如刚才。


    正想着要不接受算了,再拖下去恐怕一两银子都拿不到,定是家里那个糊弄他,待他回去,非得好好打一顿才能解气。


    不等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一只白狗领着看着非富即贵的男女过来了。


    一看就知和面前这两个是一伙儿的。


    谛听先是撒娇似的蹭蹭江玉织的腿,肥屁股撅起,把白砚顶到穗姑和方相氏那边。


    江玉织顺势蹲下摸摸它的脑袋。


    谛听嗷呜叫着,它老远就看见他们了,半天也没见着动,这才过来看看怎么了。


    江玉织:“出了点小问题,等解决完咱们就回家。”


    小问题?谛听环顾四周,只见到摊主一个可疑人。


    嚯,黑气缠身,比不得大恶之人,但也不是平常凡人能做到的。


    见不得恶人当道,谛听扭头现对摊主呲牙咧嘴地危险一番,在屈尊降贵地踱步到白砚身边,脑袋拱他,抬起一条前腿划拉脖子,再指指摊主。


    白砚脑袋多灵光啊,立刻明白此人有问题,但是鬼市之上不论身份,只要遵循规则都可摆摊。


    那么,只好让禁卫看着他了,呵,天亮收市,就能牢里见。


    摊主被这只奇怪的狗,看出一身冷汗,“五十两,我卖了。”


    白砚:“成交。”


    五十两银票交到摊主手中,一匣子末等珍珠抱在江玉织怀里。


    一行人利索地离开。


    摊主抹了把额角的汗,并没有急着收摊,他摊子上还有几个成色好的红珊瑚,假的,指望着今晚再来个冤大头。


    白砚走前偷偷给附近的禁卫使个眼色,禁卫不着痕迹地点头后,他才放心走远。


    穗姑一晚上收获颇丰,什么买了些,光看方相氏空不出来的双手就知。


    今晚,张沈两位娘子也出摊了,他们为等鬼市收市,点了几份吃食,边吃边等。


    没想到又碰到了外出的萧佶。


    遂分坐两桌。


    萧佶:“昨晚还没逛够?”


    白砚:“光顾着阻拦舅舅强抢民女了,当然没怎么逛。”


    萧佶:“别瞎说,早点回去,我还有正事儿要办。”


    “嘎吱嘎吱。”江玉织将那叠骷髅藕吃得津津有味,微辣,咸酸适中。


    甥舅二人齐齐转头看她。


    她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我们今晚也有正事。”


    萧佶随手布下个隔音的小结界,“连你们也发现端倪了?”


    萧佶主张办鬼市,原因有三。


    其一,为充盈国库,鬼市上大宗交易要上交百分之五。


    明面上要开摊只需要去府衙领摊位牌,暗地里摊主们会委托牙人搬运货物,支付一定的费用,牙人收取交易额的百分之五,会保证货物安全,以及不被府衙收缴。


    其二,探听消息,将一些地下势力纳入可控范围内。


    萧佶开办鬼市一年有余,强忍住不在开市前后抓人,终于引得歹人放松警惕,陆陆续续地进鬼市敛财。


    其三,为流民和小商贩们争取生存的空间。


    鬼市普通货物交易,不需牙人护卫,也像普通也是需要缴纳摊位费,想要好位置,还要花钱打点人脉。


    很多百姓一个月攒下的手工品,辛苦采集的山货鱼获之类的都会拿到鬼市上来卖。


    “今晚有些动作,不是你们贪玩的时候。”萧佶预备今晚收网。


    近两年有个位置不固定的赌场,管理人狡猾非常又自负聪明。


    爱搞些买卖人口的勾当。


    赌徒输钱还不起,就被卖儿卖女,抢别人家的孩子,再卖。


    萧佶至今不明白,对方要那么多人干嘛,好几次个失踪案都和此有关,他派人仔细查下去,到现在也没想到对方的目的。


    自负的人都有个毛病,爱搞灯下黑。


    对方还是谨慎的,前两个才开始陆续有进鬼市的。


    被派出去禁卫传回消息,先前盯着的那个倒卖渔获的赌徒最先在鬼市上卖东西。


    后来又新加进来几个卖字画的,其实是骗人签卖身契的,摸清客人家底,就开始威胁人,给自己做事。


    再就是这两日新来的,据说卖的杨枝甘露,禁卫伪装成普通百姓买回一罐,一闻就知是白石散,吃了会浑身充满力量,精神振奋。


    萧佶知道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白石散是前朝风靡京都的神药,服用成瘾。


    一日不服就会浑身瘙痒,五脏六腑被灼烧似的,痛苦难耐,伴随着脱发,身体极速虚弱,一点点被掏空。


    这两日好奇的百姓都被禁卫以各种方式叫走,真买了的也被高价收购。


    江玉织压低声音:“我在一个摊子那儿买到一匣珍珠,摊主或有情况。”


    白砚:“我已吩咐附近禁卫,收市后暗中将其捉住。”


    萧佶:“那摊主是不是一股子鱼腥味,卖的发光珍珠和珊瑚?”


    江玉织夹菜的筷子一顿,“你知道?”


    合上盖子的末等珍珠被展示在萧佶眼前。


    萧佶:“……光呢?花了多少钱?”


    白砚:“五十两。”


    萧佶:“天亮后就让他吐出来,所以光怎么没了?”


    江玉织尴尬地喝了一口“孟婆汤”,“可能,或许,被我吸走了。”


    其实在碰到珍珠的那一刻,江玉织能感觉到发光是因为残力,呼唤她的是社稷图而不是珍珠。


    一个蚌能产这么多珍珠,必然也是因为社稷图,只是品质不佳,可能是蚌能力有限,社稷图力量只有一丝毫。


    何稷消散在左淮海边,估摸着那蚌也沾了些光。


    江玉织简短说完自己的猜测。


    此刻天快亮了。


    没时间再给他们寒暄。


    摊贩们从小巷子鱼贯而出。


    被盯梢的几个,刚入巷子,刀柄敲到后脑勺上晕过去了。


    禁卫们利索地搬走,换上易容好的同僚,装模作样回到歹人的家。


    新宅子上挂了个牌匾,江宅。


    新的书房还没整理开,白砚回隔壁白家去了。


    江玉织毫无睡意。


    很奇怪,明明白砚身体里的才是真正的社稷图本源,为何每次残力回归,最先钻进她体内,似乳燕归巢,似倦鸟归林。


    且白砚居然感受不到残力的呼唤。


    想不通。


    索性不想,她拿出新买的话本,仔细研读。


    嗯?话本,书坊,钟毓秀……


    毓秀就是钱生钱?她看得话本子是毓秀写得?


    想到钟毓秀怯生生的样,江玉织忍不住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


    很久没开张做寿衣生意的铺子,终于又迎来了客人。


    张大学士家的孙女死在京郊,面目全非,仅凭身上的一枚玉佩证明身份。


    死得突然,家中自然不会给自家才及笄的小姐准备寿衣。


    张小姐一夜未归,张大学士派人去寻。


    家仆找到人回来传话时,快六十岁的老者当场倒下,御医来得及时,算是救回一命。


    张小姐的父亲外派做官,母亲跟去照顾,张大学士膝下唯一孙女尽孝,疼爱得不行。


    白砚也听到消息了,他按照约定入宫帮萧佶分担政务,狐疑地看向萧佶,“舅舅,不会是你找人干掉张小姐的吧。”


    他已经猜到是张小姐找钟毓秀定制的话本。


    萧佶面色阴沉,“我是那种人?大学士劳苦功高,我没有理由害他孙女,何况我同那张小姐无仇无怨。”


    看来舅舅还不知道张小姐手上的话本。


    白砚:“开玩笑的,舅舅。”


    萧佶:“怎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白砚没想好怎么回答,徐公公进来了,恭敬地对萧佶耳语一番,就退下。


    萧佶的阴沉散去一些,“张小姐没死,被鬼市伪装成歹人的禁卫救了,现下安全着呢,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抛尸。”


    ……


    张婉莹很难过,她的婢女为了救她丢了性命。


    京都的治安好了很多,她便想偷偷去京郊踏青,平时干什么都总有一堆下人跟着,怪不自在的。


    京郊没什么人,她还约了王将军家的小姐,想在溪边钓鱼,体会下野趣。


    快入夏了,日头有些毒,她带着婢女在林间的阴凉处等待。


    王小姐迟迟不来。


    张婉莹不想再来了,正要败兴而归。


    哪知不等她走,身后传来个暗哑的男子声音,“张培那个老匹夫的孙女?”


    她祖父岂是能被随意诋毁的。


    张婉莹回头,皱眉道:“你是?”


    粗布麻衣的男人,面颊凹陷,眼白充血,冲上来就要用巾子捂她的嘴,婢女反应迅速,拉着小姐就往林子里跑。


    第36章 拐卖 心动


    男子不知为何步履摇晃, 竟连两个女子都追不上。


    林子里粗壮的树木不少,大户人家小姐体力的并不足以支撑她跑太远。


    婢女阿轲从小跟着她,比张婉莹大个两三岁。


    “小姐, 把衣服换给我, 您再坚持几步,跑远点, 躲起来,那歹人多半和老爷有仇, 不抓到您必然不会放心, 我去引开他。”


    “那你呢?”


    “放心吧小姐, 我教过您爬树翻墙,最好能找棵茂密的树爬上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好吗?小姐,千万要等家里人来找,再出来啊。”


    脚步声靠近了, 阿轲只给张婉莹留下个决然的背影。


    对不起啊小姐, 阿轲要食言了, 不能一直陪着您了。


    张婉莹强忍着泪水, 朝相反的方向跑去,爬上一颗粗壮的槐树,蜷缩在茂盛的树冠中, 一动不敢动。


    模仿摊主行动路线的禁卫, 发现了阿轲的尸身,又在周围转了一圈, 最终捕捉到张婉莹微弱的腹鸣,找到她。


    禁卫自然认得大学士的孙女,为了博取信任, 禁卫掏出令牌表明身份,将她伪装成新拐来的女子带回摊主家。


    随后就去报官,为防打草惊蛇,禁卫没有对府衙的人多说一句话,只说发现一具尸首。


    凭借尸首随身携带的玉佩,衙役认出是张家孙小姐。


    霎时,京都内外全面戒严。


    “张家小姐的婢女叫什么?”


    江玉织整理布匹的手一顿。


    若张家其他人不知真正的张小姐还活着,但张大学士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孙女,即使面部被划伤看不出原貌,身体上的特征是不可以改动的。


    凶手不熟悉张小姐,只能靠衣物,玉佩认人。


    凭张大学士的地位,京都两家老牌寿衣铺子不可能不接。


    现在却找到她这里来,叮嘱用最好的料子和线材。


    “阿轲,是张小姐幼时从流民中带回来的孤女。舅舅暗中去过大学士府,张老听说孙女安全着,才缓过来,老人家沉得住气,葬礼还是照常办。”


    白砚得了消息,处理完一部分政务,马上就来告诉江玉织。


    “寿衣铺子的人要去大学士府量尺寸,舅舅给张老引荐了你。”


    原来是需要个值得信任的人,以免被有心者发现端倪。


    阿轲……明明自己也是个弱质女流。


    大学士府挂满白布。


    棺材里的阿轲面上盖着一张覆面布,身上穿着张小姐的旧衣。


    她早已没有亲人在世,张大学士暗地里代儿子将阿轲收为义女,入张家祠堂。


    萧佶各式恶人见得多了,最是欣赏这类有情有义的人,拟好册封义成乡君的旨意,只待开庭宣判时,昭告天下。


    阿轲会以乡君的仪仗葬入张家祖坟。


    江玉织心事重重地把布匹带回家中,准备连夜裁制。


    谛听这几日和两个神仙将京都城内外通通逛了一遍。


    还真让这三个发现了点什么。


    方相氏作为煞神,对于邪佞恶人有天然的吸引。


    即使身处凡间,法力削弱,也不影响对方自己找上门来。


    穗姑正新奇着,买了好些新款式的衣裳,顺便也给方相氏买了几身女装。


    方相氏向来是穗姑说什么就是什么,内心的排斥也被穗姑的笑颜压下去。


    好好打扮起来,倒真像是个身量大些的冷脸貌美小娘子。


    谛听光顾着嘲笑,没注意到有个鬼鬼祟祟地男子,自他们出来铺子后就远远地尾随在后。


    当然没跟多久就被发现了。


    谛听专挑人少的地方走,哪里阴暗狭小往哪里钻。


    身后跟着的也是个蠢的,还以为一个人能包围三个。


    神仙和狗对个眼就知道互相之间的打算。


    穗姑暗中施法,模糊男子的认知,将自己的身形逐渐隐藏。


    男子只觉得一开始跟着的就是一个貌美的小娘子和一条狗。


    小娘子看着比他还高,脸长得不错,就是看着不爱笑。


    那狗一看就知道是名贵的,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戒严之后,他好几日都没拐到人了,今日必定要开单!


    再不搞点钱买神仙水,他的五脏六腑就要烧死了。


    前面是一条死路,“小娘子怎么带着宠物到这里来了,可是迷路了?”


    男子估摸着是神志不清,鬼迷日眼的。


    方相氏没说话,谛听敷衍地汪汪叫了两声。


    “小娘子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去。”


    方相氏皱眉,明目张胆地朝穗姑的位置看去。


    穗姑眉开眼笑地点头。


    方相氏跟着点头。


    男子也笑起来,运气真好,碰到个傻的,“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个哑巴?


    哑巴的价钱可要差很多啊。


    总比没有好,这不还有条狗能补个价吗。


    穗姑目送他们离开,才慢悠悠地回江宅。


    江玉织:“你就看着他们走了?”


    穗姑:“哎呦,你就放心吧我的小娘子,他们不把贼窝掀翻都是好的,你这是在做衣服吗?”


    江玉织:“嗯。”


    穗姑:“小娘子还有这手艺啊,瞧瞧,瞧瞧,我买回来的这些,如何,好看吗?”


    掌柜给她打包的布不知道被扔哪去了,穗姑直接从窄袖里,掏出好几件时兴样子的衣裙。


    江玉织缚开碍事的衣裙,补充道:“我做的寿衣。”


    穗姑:“那我大概没机会穿了。”


    看人裁制衣裳其实挺无聊的,穗姑很快就坐不住了,想着江玉织怎么还不问她点别的问题。


    江玉织哪有心思分神,她手上不停,脑子里还要想,要不要给地府打声招呼,照顾照顾阿轲的魂魄。


    穗姑:“小娘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他们俩?”


    江玉织:“不去。”


    穗姑:“为什么呀?”


    江玉织:“忙。”


    穗姑叹了口气,坐回小榻上,她真呆不住啊,有这时间,穗姑都想去田里耕两亩地,虽然她是保佑丰收的神,但还没有尝试过自己种地是什么感觉。


    没消停多久,织珥又进来了。


    “小姐,慈幼院的余娘子带着个小娘子过来了,很急的样子,现在在宴客厅等您。”


    “余娘子?我马上来。”


    谛听走前叮嘱穗姑寸步不离的保护好江玉织,可小娘子连门都不出,穗姑一颗自由的心只好被锁在江玉织身边。


    终于有外人来,穗姑欣喜地跟上去。


    和余娘子一起来的是钟慈安。


    焦急的妇人,满面愁容。


    余娘子:“您可算来了,毓秀在您这儿吗?”


    江玉织:“她没回去?”


    距离鬼市结束过去了三四天,钟毓秀在江宅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放心地回去了。


    钟慈安:“钟先生说在您着住一晚起,就没回去过了,江姐姐,先生不在您这儿,能去哪里啊呜呜呜呜我……我好害怕啊。”


    她们这些被慈幼院收留的孤女,最是知道失踪的女子可能会经历什么。


    江玉织俯身把抹泪的小娘子搂到怀里,轻拍背部,“别着急,余娘子你们报官了吗?”


    余娘子:“报了报了,是负责采买的魏娘子去的,她脚程快,我们就来您这儿碰碰运气。”


    慈幼院是萧瑶建立的,里头的娘子们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女兵,会些腿脚功夫。


    几年来,国库空虚,慈幼院只能勉强维持下去,萧瑶也拿不出多余银两来。


    现在院里的先生不见了,公主府是必然要知道的。


    找肯定不好找,要是谛听在,还能闻出一条路来。


    江玉织:“余娘子,你们先回去,路上千万小心,我会想办法的。”


    余娘子:“小姐还是在府中,别出去,安全,我先回去了,小姐保重啊。”


    钟慈安:“姐姐注意安全!”


    江玉织也不放心她们俩,就吩咐织伞暗中跟着,把人送到再回来。


    就是那青天白日的,钟毓秀还是不见了。


    江玉织:“仙子,谛听现在在哪儿?”


    穗姑:“小娘子改变主意了?”


    江玉织:“我朋友失踪了,除了谛听我想不出谁能最快找到她。”


    摇铃谛听能听到,但是不能保证它在歹人窝里,能不能及时赶出来。


    萧佶也收到姐姐传来的消息,一起来的还有禁卫的。


    他们交易地点不定,但是今晚会搞一场大的。


    京都戒严,女子孩童更难抓了,他们打算先把手上这一批转移出去,也会有一些散户带着带着抓来的女子孩童聚集。


    高层也会来,天一亮他们就会想办法撤出京都。


    正巧,萧瑶要找到那个先生被捉去了。


    鬼市捉的摊主,吐得差不多了,都是经不起拷打的,对自己的上线本就没有什么忠心。


    萧佶当机立断,传禁卫军统领,王知易王将军入宫,顺带上白砚锻炼锻炼,入夜就把他们一锅端了。


    穗姑和江玉织隐去神仙,走进夜色中。


    王将军和白砚召集一队五百人的禁卫,换上特质的鞋子,悄无声息地把交易的宅子包围起来。


    穗姑:“嗯?怎么这么多人啊,喏,还有个熟人呐,那不是喜欢你的公子哥吗。”


    江玉织也看到了和平时很不一样的白砚,冷峻,严肃,她不会跳动的心脏,此刻却好像擂鼓般,击打着耳膜,垂下眼睫,红眸被遮挡大半,“仙子慎言。”


    穗姑:“知道啦知道啦,小娘子还不好意思喽。”


    看来拐走谛听他们的和萧佶要捉的是同一伙人。


    江玉织也不急了,同穗姑一起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最后一人进入宅子。


    禁卫们应该是在等着什么。


    不多时,一小簇绚丽的烟花,自宅子上方绽放开。


    王将军剑指宅门,“拿下。”


    禁卫得令,整齐肃穆地推开腐朽的大门。


    江玉织这边飘到屋顶上,将院中所有人尽收眼底。


    歪七扭八地男人倒了一地,有两三个清醒着,但是被潜入其中的禁卫,打得鼻青脸肿,双手反剪在背后。


    女子孩童不在院中。


    没有看到谛听和方相氏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江玉织(心动):咋回事,我要活了?


    [托腮]章节名好难取


    脑子笨阴谋诡计也不会写,无脑看哈,经不起推敲


    第37章 一锅端 又想起不好的回忆


    这处宅院位于桑家瓦子的后门, 背靠城墙。


    夜里正是勾栏瓦舍热闹的时候,此刻却静得可怕。


    对外宣称户部户籍审查,瓦子被临时封锁起来, 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白砚走在禁军后头, 进院子。


    王将军守在院外戒备。


    空地上一片狼藉,被禁卫制住的一个男子, 见到这阵仗,跪着的双腿止不住地抖动, 黄色的液体从身下蔓延开来。


    勾起了白砚不好的回忆。


    怎么回回都让他碰到, “先把他带下去, 脏眼。”


    “是。”禁卫也嫌弃得不行,强忍着厌恶将其捆起来,架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别抓我,别抓我啊啊啊啊啊……”惊恐的声音渐行渐远。


    “闭嘴, 吵死了。”王将军被吵得头痛。


    男子顾不得王知易的警告, 嘴里不断发出尖叫, 稀少的头发, 一路走一路掉。


    王知易是个魁梧的实诚人,你不听我的我就想办法让你听我的。


    扎扎实实地一巴掌把男子的脸扇得高高耸起。


    正常人早就昏死过去,男子刚用完加了白石散的神仙水, 意识正亢奋着, 愣是挺下来,人倒是懵了, 不停地喃喃着什么,声音是小了。


    “帕子,谁带帕子了?!”王知易三十多的人, 一直在前线冲锋,官家登基后才被调回来镇守京都,平日里也不讲究,头一次被手上口水,眼泪,鼻涕还有血液的混合体恶心到。


    禁军里也没几个讲究的。


    虽然禁军不乏权贵人家的公子哥,在王将军的言传身教下,早都不随身带帕子了。


    王知易没法子,随手拽过离他最近的一个禁卫,仔仔细细地把手在禁卫身上抹干净。


    倒霉禁卫自知躲不过,双眼紧闭,心里恨死这群歹人了。


    胆子不大,做得恶事倒不小。


    江玉织在宅子的屋顶上,没注意到院外的情况。


    下面的白砚盯着禁卫把人全都绑出去。


    潜伏的禁卫悄悄在神仙水里加了药,喝了的都倒下了,没喝的还醒着的两个是这里的管事,最先被拉出去的来得最晚,禁卫没来得及在新取出来的水中加料。


    白砚:“剩下的人去里间找,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禁卫们:“是。”


    几个屋子门扉大开,确实有些瑟缩的女子孩童在里边。


    五六个年纪稍大些的小娘子把孩子们护在身后,倔强且毫不畏惧,警惕地盯着来人。


    领头的那个小娘子,嘴角渗血,眼睛处还有一大块淤青,“休想带走我们,今日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们这些恶吏得逞!”


    白砚少见的穿着件大红的飞鱼服,萧佶亲赐。


    先前罩在黑色大氅里,院里比外头潮热,便脱下搭在手臂上。


    江玉织莫名想到,他……很适合红色。


    “噗,小娘子可别是看呆了啊,人家都进去了,石板路有什么好看的?”


    穗姑最爱调侃不好意思的小娘子公子哥,江玉织不是个扭捏的,但面对不熟悉的穗姑,“仙子慎言。”


    红眸轻闭,穗姑看她耳根子红透,笑两声也不再说话。


    挺拔的身姿在屋内的一众人面前停下,“小姐何出此言,禁卫是来解救各位的,恶吏又是从何说起。”


    小娘子冷哼一声,“呵,道貌岸然的狗官,被你们带走的还少吗?解救?又想玩什么把戏!”


    江玉织和穗姑从屋顶上下来,仗着凡人看不见,明目张胆地在门口围观。


    白砚一听这话,就知道舅舅的朝堂清扫的还不彻底。


    “小姐这般认为,我再说什么你们是不会信了,眼见为实,外面的歹人已被缉拿,你们,可以回家了。”


    “真的?”女子仍在怀疑,孩童们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真,一看便知。”


    白砚清晰地捕捉到女子袖中一闪而过的寒光,怕她伤到自己,只耐心安抚。


    “那好,你们先退出去。”女子不再隐藏,探出藏在袖中的手,用碎瓷片抵住脖子,身后众人也一一照做,没有一丝犹豫,“若你骗我,我们誓死不从!”


    白砚转身,对禁卫们抬手,“退到院外。”


    话音未落,就看见他娘子大喇喇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凝视他。


    白砚不着痕迹地顿了一秒,自己走在最前面,与江玉织擦肩而过。


    江玉织和穗姑顺势跟着他走出去,不留在路中间挡路。


    “谛听和方相氏不在这儿?”


    “哎呀,我能感觉到他们,小娘子别担心,那两个多半是藏起来了。”


    听着娘子旁若无人地和穗姑交谈,白砚脑子转得飞快,回想自己刚刚有没有不妥的表现,要不要笑笑?


    白砚下意识地认为娘子对温柔亲和的男子更有好感。


    后面出来的众人就见大人一改方才的面无表情,高高在上,挤出个诡异的笑来。


    这当然是禁卫们对白砚的滤镜,有熟知他的,家中和白砚做过生意的,就知每当这祖宗笑起来,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小娘子们和孩子们是高度紧张的状态,见此更加狐疑,生怕是个圈套。


    一路行至院外,满脸正气,怒目圆睁瞪着遍地捆成虫子的歹人的王将军,让小娘子们松了口气。


    此人看着就正义凛然,脚踩一个,手拎一个,正在打量着瑟瑟发抖的小掌事。


    瓷片离开脖颈,领头的小娘子长舒一口气,差点脚软,被后面的孩子及时扶住,还好,还好,老天有眼。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孩子和小娘子们抱作一团,差点喜极而泣。


    王将军听不得女人孩子哭,脑仁疼,他又不管善后的事。


    白砚:“带他们去安顿吧,就……”


    收尾的禁卫抬着几个箱笼出来了,各个都不轻,有成年男子膝盖那么高。


    还穿着摊主衣服的禁卫,上前,“公子,将军,这是搜到的赃款。”


    白砚:“抬去府衙,慈幼院也该扩建了,他们也送去慈幼院。”


    “是。”


    禁卫们走了三分一,还剩二百人。


    领头的小娘子折回来,走到红衣的大人面前。


    白砚后退一步,“何事?”


    小娘子不做多想,“我们是最低等的货物,他们还有品次好的,就在桑家瓦子里,具体在藏在何处我不知道,还请大人一定要将他们救出来!”她跪下,狠狠地磕了个头。


    “分内之事。”


    小娘子这才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追上不远处等她的队伍。


    白砚:“王将军,瓦子里没放人出去吧。”


    王知易:“我说怎么官家还吩咐把瓦子围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公子,咱们下一步?”


    白砚:“分五十人把地上几个押送入牢剩下的一部分看好了外围,一部分跟我进去搜查。”


    王知易:“好嘞。”他就爱和不磨叽的读书人一起出公务,不用动脑子。


    江玉织和穗姑紧紧跟在白砚后头,他想忽视都难。


    穗姑的话非常之多,一会说谛听肯定在瓦子里,一会说回头再给方相氏买两身衣服,过会子又想到街上的早食,问江玉织明日要不要一块去吃。


    江玉织一句话都没回,穗姑也没给她接话的机会。


    白砚心里嗤笑又得意,控制自己不去看娘子,娘子只会和我一起用膳,我们第二次见面,她就邀我共进午膳了。


    她一个鬼,想来是不用吃的,还费心陪我。


    桑家瓦子的掌事名唤桑榆林,今年才二十出头。


    他家瓦子传了好几代,杂耍的,说书的,唱戏的要啥有啥。


    从不缺钱,深知低调守法不得罪权贵的重要性。


    桑榆林还不知道自家犯了什么事,紧张的候在正门,汗冷汗早就浸湿了后背,婢女给他递的手帕都不管用。


    他长得胖,不能久站,一见两位大人带着禁军过来,蹭地站好,帕子扔到婢女手上,弯着腰不停作揖,“白白白白公子,还有王王王将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白砚:“有人举报你,拐卖妇女,贩卖人口。”


    桑榆林惊恐地双膝跪地,身上的肉都抖三抖,大声哀嚎,说话都利索点,“白,白公子!您是知道我的啊!我桑家最是遵纪守法啊,怎么会怎么会……王将军!王小姐前两日还在我这儿听戏,我我我,不曾得罪……”


    这话越说越不对,好像说王知易针对他似的,“瞎说什么!我闺女哪有那么小心眼!”


    桑榆林用衣袖擦汗,哆嗦着附和,“是,是,是小人说错话了。”


    周遭的客人没一个敢上前,动都不敢动。


    “呦,怎么还有个要跑的?”穗姑眼尖。


    白砚自然听到了,抬头朝二楼走廊看去,确有一个男子,小心翼翼地挪动两步,见他看过去,又马上不动了。


    白砚:“桑掌事是否无辜,待我们搜过便知,在场所有人最好都不要轻举妄动,若是被误会了,可就要进牢里住两日了。”


    不是没有达官贵人的子弟在场,但是谁不知道白砚的身份地位,如今是没有封爵,可身上穿得飞鱼服,还日日入宫帮官家处理朝政。


    官家无子,后宫空悬。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众人皆顺从地配合搜身。


    一小队人和白砚一起进入楼里。


    楼中灯火通明,中间空着,用作表演。


    白砚径直登上二人。


    穗姑:“白公子敏锐得很嘛,谛听他们估摸着也在二楼,气息很近。”


    闻言,白砚懒得自己一个个开门过去,站在二楼朝下面放大音量,“来一队人,二楼的都抓下去,一个都不漏了。”


    “是!”


    桑榆林眼见着不对,莫不是真有什么?他真不知道啊!


    他艰难得跪着挪动到王知易脚边,一把抱住其结实的小腿,哭嚎:“将军!我冤枉啊!我真不知道!”


    吨位太大,连王知易都踢不动,“桑榆林!松手!”


    桑榆林:“我不!将军!我真的冤枉!”


    王知易:“松手!还没查出问题,你急什么,莫不是不相信白公子?嗯?”


    桑榆林:“还是让我抱着吧将军,安心,万一真有贼人,我,我也……”


    王知易:“啧。”想到这胖子还算识时务,女儿喜欢来,他招待的也不错,勉强照顾一下吧。


    白砚没有多做逗留,娘子跟着他,他最近运气不行,要再有不干净的,别脏了娘子的眼。


    瓦子楼外的桌椅全都搬开,腾出一大块空地。


    二楼的果然有收获,每个屋子里都有两三个男子,和一两个女子孩童。


    女子孩童要么脸上带着仇恨,要么满眼麻木。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桑榆林把王知易的腿搂得更紧了,“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白砚:眼睛又脏了!娘子的眼睛我来守护!


    江玉织:他……好不一样


    桑榆林:我真是老实人啊!你相信我!


    九号换封面![哈哈大笑]


    第38章 收缴 国库略微有钱


    桑家老爷子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桑榆阳入伍,跟着边军一路南下,死在战场上, 桑老爷子听闻噩耗, 当场倒地不起。


    二儿子桑榆广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老爷子当时忙于开拓产业, 疏于管教。


    三儿子桑榆林便是如今桑家瓦子是掌事,老爷子吸取教训又怜爱幼子, 桑榆林教养不错, 人品也看得过去, 只是爱吃又不爱运动,长得胖一些。


    胖这个无伤大雅的小缺点,在老爷子眼里不算什么,他深知二儿子是个什么东西,早就在遗嘱里写明, 待他百年后, 桑家产业皆交于桑榆阳和桑榆林, 兄弟二人需保证桑榆广的正常花销。


    没想到大儿子走在老爷子前头, 自己也随之而去。


    桑家产业全由桑榆林接手。


    桑榆广不相信父亲如此绝情,一分钱都不给他留,他的肥猪弟弟又有父亲留下的忠仆护着, 无可奈何之下, 桑榆广蛰伏起来。


    桑榆林从浑浑噩噩,沉浸在大哥和父亲双双离世的悲痛中, 逐渐振作起来。


    他娘在生他的时候大出血走了,除去那些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二哥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有了父亲旧人的帮助, 桑榆林也能带着桑家走向正轨,他也愿意养着二哥。


    现在二哥却在自家瓦子里搞拐卖的勾当。


    桑榆林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气,和他父亲一样当场倒下。


    王知易发现不对,及时掐住他的人中。


    桑榆广被禁卫挟制,嘴上还不忘嘲讽弟弟,“哈,死肥猪,父亲宁愿把家业交给你个蠢货,都不愿意给我留一分,我倒要让他看看,只有我才能让桑家挣大钱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白砚一个眼神,禁卫就把他的嘴堵起来了。


    桑榆林没脸再抱着王知易的腿,半趴在地上往后蠕动。


    二楼最后一个房间里的人也出来了。


    白狗和身形高大的女子。


    女子坦然的模样,差点让白砚以为认错人了。


    方相氏……怎么穿成这样了!


    抹胸褙子还有一条长裙,好好的一个男人打扮成这样。


    怪不得娘子要来这里找。


    江玉织也愣住,听穗姑说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谛听和方相氏不知道凡人看不见江玉织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跟着白砚的抓人。


    双双提腿就往他们那边走,被禁卫拦住,谛听当场就要发作,怎么自己狗都拦?方相氏也不遑多让,眉头一拧。


    江玉织和穗姑再熟悉他们不过,瞪他们一眼,及时止住即将闹腾的两个。


    白砚:“胆子挺大啊,连我家的狗都敢拐。”


    桑家兄弟两个哆嗦得更厉害了,一个说不出话,一个愧疚难当。


    禁卫会意,放谛听回白砚边上。


    谛听径直路过白砚,趴在江玉织脚边,瞟了一眼白砚,哼,算他识相。


    方相氏脸更黑了。


    白砚:“遛狗的……婢女都拐,想钱想疯了?”


    方相氏也矜持地踱步到白砚身后,紧挨着穗姑。


    吏部侍郎家的郑公子,沉不住气,见不得白砚区别对待,“白公子,为何你家的人就不用被围着,这算是以权谋私吗?”


    白砚:“别着急,待会一起回牢里,跑不了的。”


    郑公子一听要去牢里,脸都紫了,他父亲管他管的严,今晚是偷跑出来的,万一让父亲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王知易:“白公子,我先带他们回府衙大牢,要给你留几个人吗?”


    白砚:“看紧瓦子和后面院子的外围,其余的的都带走,包括瓦子的客人,你说是吧郑公子,我们不能厚此薄彼啊。”他轻笑着扫过郑公子僵硬的脸。


    在场的客人沸腾起来。


    “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来喝茶的……”


    “郑公子自己要去,我明日还有……”


    “就是……”


    “闭嘴!吵什么吵,都给老子一起进牢,不关你事查清楚了自然就放了,嚷什么?再吵算你们妨碍公务了啊。”王知易极不耐烦,临了还瞟一眼地上的桑榆林。


    “走吧,桑老三,跟你二哥一起去牢里喝茶吧。”


    “……将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先跟我走。”


    谛听和方相氏自然要走,他俩一副老不乐意的样子,江玉织见白砚还留着,也不想走,且钟毓秀还没找到。


    穗姑叹了口气,“小娘子呆着吧,”从头发丝里凭空抽出一根黄橙橙的稻穗,递给她,“有解决不了的事,就摘下一粒,我就能感知到。”


    江玉织:“谢谢仙子。”


    谛听勉强满意。


    江玉织目送他们离开。


    白砚:“剩下的去外面守着吧,看牢了。”


    禁卫:“是。”


    瓦子陷入沉寂,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火红的飞鱼服上,金色的绣线泛着柔和的光华,夜风温吞地拂过白砚的衣袍,大氅搁置在桌上。


    “玉织?”


    江玉织正坐在他正对面的长凳上,之间相隔一张饭桌。


    人鬼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


    白砚不再装作看不见她。


    “嗯?你一直能看到我?”


    “我也不知为何,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也对,白砚早算不上普通人了,障眼法只对不通法术的凡人有效。


    江玉织:“谛听和方相氏遇到拐子,将计就计跟着过来了,毓秀失踪好几日了,我来找谛听,让它帮着找找毓秀,只是现下还没有线索……”


    白砚坐下,江玉织的头发不久前才变回黑色,指甲也恢复正常,是健康的淡粉色,唯有一双眼睛,赤红勾人。


    此刻那双眼睛,盯着桌面没有看他,白砚仍清晰地听到“咚、咚、咚”的声响,在寂寥的夜里格外显著。


    白砚放任心脏不规则的跳动,仗着江玉织不看他,直勾勾地盯着。


    白砚:“别担心,毓秀被卧底的禁卫救了,没放她走,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江玉织:“那就好,慈幼院的娘子们都很担心她。”


    白砚:“我们去楼里看看?适才只将人带走了。”


    江玉织:“不用叫上禁卫一起吗?”


    白砚露出个江玉织最熟悉的笑,“我们两个就够了。”


    江玉织不再接话,转而打量起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小楼。


    上次来这里,掌事的还是桑仕耘,为人诚信,是个很传统的商人。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桑掌事还在不在。


    她有时也喜欢来瓦子消遣。


    一二楼大部分都被禁卫搜刮过一遍,最主要的还是只把人带走了。


    江玉织很快在一楼的一间屋中发现一个瓶显然不属于瓦子的粗糙陶瓶,正想打开检查。


    是神仙水的瓶子,白砚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里面加了白石散。”


    “白石散?”恶心人的禁药,怎么改朝换代了还没被销毁?


    “害人的药粉。”


    “我知道。”


    “应该不止一瓶,我让禁卫进来再查一遍。”


    “也好。”


    白砚几步走到院子里,举起陶瓶展示,“来人,发现神仙水,把陶瓶全都找出来,不可遗漏。”


    “是。”


    禁卫们鱼贯而入。


    江玉织已经摸索到后厨去了,她现在还没解除障眼法,只有白砚能看到她。


    白砚:“怎么不等等我?”


    江玉织不太相信桑家私藏白石散,企图找出其他的线索。


    桑仕耘的父亲死于白石散,他生怕最厌恶的就是此物。


    江玉织:“你认识桑仕耘吗?”


    白砚:“怎么突然提起他?桑家老爷子,几年前去世了。”


    江玉织:“去世了?”算算时间,桑仕耘今年快六十,家里也不穷,怎么会去世?


    白砚也在灶台边上翻找,检查,“嗯,舅舅登基前的事,他大儿子死在前线,老爷子没撑住,也过世了。”


    江玉织不动了,偏头认真地看着的侧脸,“白砚,桑家不可能私藏白石散,我认识桑仕耘,他爹……因为白石散过世,我们是朋友,我了解他,肯定有误会。”


    正好白砚扒拉开引火用的一块稻草,下面有块缝隙更大的砖,他使了个巧劲儿,将砖抠出来。


    下面有个小匣子。


    白砚把匣子拿出来,“玉织,桑老爷子的人品毋庸置疑,但是他的儿子们是独立的。”


    江玉织:“好吧,我只是……”


    白砚:“我知道我知道,府尹会查明,看我们这趟也有别的收获。”


    娘子总是很爱自责,白砚打开匣子转移她的注意力。


    摆放整齐的银票,厚厚一打,都是百两一张的,最先还有本账本。


    最先从鬼市抓进牢里的,有个是负责后厨的小掌事,正好是桑榆广的心腹之一。


    是个皮软的小人,惯会说好话奉承,但是耐不住拷打,稍加审问就全招了。


    桑榆广对他倒是信任拉满,桑榆林不然哥哥插手其他地方,桑榆广装装可怜,就拿下了看似不起眼的厨房管理权。


    账本和银子全藏在这里,因为厨房是他介入桑家产业的第一步。


    白砚:“走吧,最迟明日晚上就会有结果,这些银子充入国库,到时我们可以和舅舅一起商讨,用在何处。”


    江玉织:“我也可以?”


    白砚:“当然,我和舅舅都很信任你。”


    禁卫们离得远,只能隐约捕捉到白公子在小声的自言自语,态度陌生至极。


    公子又有什么可怕的打算吗?


    “公子,又查出几箱白石散。”


    “和神仙水一起抬走,收队,回府衙。”


    “是。”


    不少附近的百姓,在家里目睹了桑家瓦子里被带走的人,大门紧闭,生怕波及到自己。


    第二日,府衙门口就贴出告示和开庭审理的公告。


    桑家瓦子搜出禁药,涉及拐卖重罪,将于三日后辰时开庭。


    念诵的衙役话音刚落。


    “终于抓住了!我隔壁家好不容易得个孩子,才六岁,被拐子掳走,哎呦喂,夫妻两个三十几岁了,才一个,差点吊死在家里。”


    “那些拐子自家没有兄弟姐妹吗,我家闺女,年后就要出嫁了,被拐走半月有余,现在还没回来呜呜呜呜,天杀的……”


    “就该直接判凌迟!”


    “那桑胖子平时看着挺和蔼的,怎么做出这种事。”——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撒花]


    第39章 尘埃落定 结案


    钟毓秀和张婉莹被移交至府衙后宅, 由府尹夫人照看,一同去的还有鬼市摊主宅子里原本的就在的一位小娘子。


    说来也巧,替代摊主的禁卫易容后先是在林子里捡到张婉莹, 刚把她带回去就遇到摊主的同伙。


    前来商量过几日卖货的事, 想把手头上的先放在他那儿帮忙看着,自己再想办法弄一个。


    禁卫一看垂着头的女子, 正是那日和官家在鬼市争论的那个。


    当即应下。


    禁卫本就是兵部尚书家的次子,放到禁军中历练来的, 对张婉莹还算熟悉。


    最重要的一点, 兵部尚书温家准备和大学士府议亲。


    温家次子温岭和大学士的孙女张婉莹。


    此前, 温岭偶然见过她一面,在去年的宫中夜宴。


    温岭全家都是武将,父亲早前也是冲杀在前线,后来年纪稍大些就被调回京都,哥哥在外地任镇守将军, 妹妹被公主亲卫队招去。


    他自己再历练几年, 就会接任王将军的职位。


    温岭不喜欢娇柔做作的女子, 京都大部分小姐, 他都不想娶,准确的说他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了。


    本想拒绝母亲提议的温岭,在宫宴上见到了张婉莹。


    那时, 她正在殿外透气, 温岭负责殿外站岗。


    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巴巴地凑上去嘲讽张婉莹, 作为大学生亲孙女,连京都第一才女的比试都不敢去。


    张婉莹当场怼回去,说这位第一才女小姐, 一群十几岁的小娘子过家家似的比试,作几首酸诗,就自封了?


    对面气的只会指着她说“你”,带着婢女拂袖而去。


    温岭顾忌着还在上值,否则都笑出声了。


    他打算接受母亲的提议了。


    他家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上门,温岭就在一棵树上再次见到了张婉莹。


    未婚妻很坚强,要不是肚子饿了,连他也发现不了还有个人躲在树上。


    温岭漫不经心地回想着,他卸去易容,点出几个禁卫,在府衙后院护卫三个小娘子和府尹夫人。


    谛听和方相氏经过正常的审问流程后就随穗姑回江宅。


    方相氏听穗姑的话全程装哑巴,只会点头摇头,若是从他嘴里发出男声来,穗姑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


    知道钟毓秀无碍,江玉织吩咐织伞去慈幼院报信,自己则把没做完的寿衣赶上,开庭后,要不了多久阿轲就该下葬了。


    慈幼院一侧的宅子正好是空的,禁卫联系上屋主后,用搜出的赃款将其买下来。


    解救出来的女子孩童暂时住在里面。


    白砚天刚亮就入宫向萧佶说明情况。


    慈幼院的扩建还需要人负责,萧瑶腾出空,亲自去盯。


    府衙的效率很高,距离开庭还有两日时间,结果就出来了。


    白砚每日三点一线,早时入宫,午后江宅,入夜回家。


    江宅的裁衣室通常都会有两道身影。


    一道是忙着理线,裁布的江玉织;一道是拿着簸箕贴在她身后收拾的白砚。


    白砚用修复社稷图的正当理由,一日不落地出入江宅。


    江玉织没理由拒绝。


    白砚端来一壶刚泡好的花茶,倒出一杯晾在小案上,转头又去收拾地上细碎的线头和布片。


    嘴上也不停,“尽是些没脑子的前朝余孽,不甘心过穷日子,还想着复辟,散播白石散,企图分散民心,至于种植白石花的地方还需再审问审问。”


    “拐走的女子大多卖出去为奴为婢,长得好些的卖给富贵人家做妾,也有专门卖出去给人生孩子的。”


    “不少男童倒是留下来了,呵,妄想培养一支军队出来,痴人说梦。”


    “京都不少暗地里的赌场他们也涉及不少,大肆敛财,欲招兵买马。”


    江玉织拿着银针的手顿住,“成功了?”


    白砚将茶递到江玉织嘴边,接着说:“自然不可能,整个夏朝八分的铁矿都捏在父亲手中,剩下两分成不了气候。”


    江玉织就这白砚的手浅酌一口,寿衣还差个收尾。


    “你想知道……我是如何死吗?”


    白砚放下茶杯,迟迟没有动弹,“不想说便不用……”


    “不,我想告诉你。”


    江玉织不看他的背影,垂着头将银针扎入柔软的布料中。


    “我家几乎人人都会织补,缝制衣裳,绣艺更是不在话下,家中技艺最好的女子,会入尚衣局供职,上一个是我姑姑,接下来是我。”


    “那时我有些自傲,理所当然地认为什么我都能补,能做出世上最好的衣裳,爹娘和哥哥都很宠我,所以我在家人面前总有些任性。”


    “直到我救下何稷,哥哥同我一起把他带回家里,他伤得很重,大夫看不出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只能将养着,爹娘怜惜他孤苦无依,便收留他。”


    白砚听到熟悉的名字,冷静地在小榻上坐下。


    “才十一二岁的人,沉闷得很,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一年过去,我把他当做朋友,但是他在一天夜里……不告而别。”


    “转眼又是一年,何稷回来了,揣着一块技艺精湛的绣布和一卷金丝线,问我能不能补,我当然说能,他祈求我不要告诉别人,就当作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我没放在心上,但确实没告诉别人,他留下绣布又走了,要修补完整很难,我还是做到了,我把布藏到衣箱的最下面。”


    “他一直没来取,我没等到他,只等到了抄家的官兵,说我家私藏《山河社稷图》,意图谋反。”


    “多可笑,得社稷图者,可平天下。”


    “我没家了,我的魂魄从断头台游荡回家,独我一个,我把家里翻了个遍,没找到何稷给我的那块布,我知道,那就是社稷图。”


    “我也没找到爹娘和哥哥,谢哥和范哥找到我,我去了地府,连黑白无常都不知道他们的下落。那时,我常常想他们是不是在怪我?怪我引来灾祸,怪我骄傲自满,毁了圆满的家。”


    白砚嗓子像是被堵住了,硬是挤出一句,“不是……”


    江玉织的声音平淡无波,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恨呐,我恨我自己,我恨何稷,我恨那个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的昏君。有什么用呢?何稷没错,他想活,我想他活。”


    “我想爹娘和哥哥一定是恨我的,否则为什么不愿意见我,连地府的鬼差都能躲过。”


    “何稷死了都在护着我,我想明白了。社稷图让我投不了胎,索性就不入轮回,地藏王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是人间的恶鬼还没有下地狱。”


    “所以我来了,所以不要放过他们。”


    “否则我或许会作恶鬼。”


    寿衣完成了,江玉织拿起银剪子,剪断多余的线头。


    白砚起身,紧盯着江玉织,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搁这桌子握住江玉织空出的那只手。


    冰凉的,长着细细的茧。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社稷图只能以江玉织为媒介传递给白砚。


    白砚常以身体问题为借口,牵牵手,获得一个拥抱。


    “开庭那天,我们一起去看。”


    ……


    两日后。


    府尹主持,刑部、兵部、大理寺三堂会审。


    府衙外头被气愤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江玉织和白砚混在人群里。


    钟毓秀,张婉莹还有那匣子珍珠原本的主人,鬼市摊主从左淮拐来的杨姝。


    出庭为人证。


    杀害阿轲的男人当然也被逮捕,在听到府尹介绍张婉莹时,还以为见到了鬼,吓得昏死过去。


    神仙水,白石散,赃款统统摆上。


    陆续带上来的几个犯人,被折磨得说不出话,只有一份盖过手印的供词。


    没人质疑府衙的严刑逼供,只觉还不够狠。


    人证物证俱全,当庭宣判。


    涉案犯人,轻则流放千里终生苦役,重则凌迟,五马分尸。


    吏部侍郎家的那位郑公子自然也在其中,不过他只买了几个奴仆小妾,判了流放。


    吏部侍郎革职查办。


    张大学士在结案时来了,拄着根官家亲赐的龙头拐杖,把孙女紧紧搂在怀里,老泪纵横。


    一抬头就看见站在孙女身后,温和笑着的温岭。


    老头冷哼一声,“莹莹,咱们回家。”


    圣旨也来得及时。


    众人纷纷跪下,等徐公公宣旨。


    张家义女,张轲,侍主忠勤,蹈明烈之节,临难弗避,奋身卫护,黄全赴死以全贞,志坚金石。


    今追赠尔为义成乡君,秩比从八品,准立祠于本乡,岁给祭银二十两。


    至此,尘埃落定。


    萧佶分派钦差大臣去各地巡察,检任官员,欲将前朝余孽彻底拔出,捣毁白石花种植地。


    ……


    谢必安难得有空,上来先是欣赏一番新家,再随意说些地府新鲜事。


    有个新考上来的鬼差,能力出众,不骄不躁地帮他分担了很多压力。


    虽为女子,却比男子更有用,叫轲。


    江玉织轻笑一声,没有解释。


    谢必安不明所以,追问不及,就又被范无咎捉走干活去了。


    钟毓秀更不敢出门了,成日里躲在慈幼院里教书,研究新事物。


    偶然结识监工的萧瑶,两人甚是投缘,成了忘年交,经常聚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


    萧佶更没空去逮她,这次案子又带走朝中不少人,科举重开迫在眉睫,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兵部尚书特意去找萧佶求了道赐婚的旨意,他听说两家孩子还算投缘,就同意了。


    谁知张大学士直接气得告病在家。


    萧佶能不知道张培那老匹夫是装的?闹脾气罢了。


    知道也没用,一把年纪的人,萧佶不好意思老压榨人家。


    第40章 萧王 我是娘子什么人?


    夏朝近来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安平长公主之子白砚受封萧王, 以国姓为封号,明眼人都瞧出意味着什么。


    没有大臣敢反对,萧王一家人中, 长公主手握天下粮仓, 其父手握天下财权,萧王自身先后解决左淮疑案, 逮捕前朝余孽,连最为人诟病的寿数问题也似乎被解决了。


    可以说朝堂中入狱的臣子, 一半是被官家亲自解决的, 一半是被萧王送进大牢。


    早朝宣旨时, 群臣鸦雀无声,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


    好笑的是,由于白砚身上并无官职,不用上早朝,旨意的主人公是最后知晓的。


    第二件事是七月下旬重开恩科。


    各地学子们沸腾了!


    接连几年的战乱和整肃, 学子们苦出路久矣。


    现如今五月中旬, 时间充足, 离京都远的州县已经开始组织举子往京都进发。


    数位钦差大臣到达, 各地严查,又有一大批官员下马,服苦役的林场、矿场等, 还有各地大牢, 人满为患。


    萧佶也终于体会到酆都大帝的无奈,缺人手!


    没和姐姐, 外甥商议,自作主张的先封王再说,生怕放跑了白砚, 没人帮他。


    因萧佶给张婉莹的赐婚,张培还在气头上。


    白砚现在也在气头上,脸色阴沉,外甥像舅,和萧佶在地府判案时简直一模一样。


    江玉织去参加阿轲的葬礼了,白砚有点控制不住火气,不想把糟糕的心情带给娘子,此刻正在御书房里找萧佶要个说法。


    他不在尽职尽责地将奏折分出一半来,帮舅舅处理,反而一动不动地坐在小圆桌边上,时不时喝一口凉透了的茶水。


    萧佶将满是废话的请安折子扔到一边,拿起下一本,“你也要和我闹脾气?”


    没有回应。


    接着道:“从你妥协那天起,不就算是接受了吗?”


    白砚嗤笑:“怎么,舅舅晚上去地府断案,是自愿接受的吗?”


    萧佶手头的奏折被攥紧,“旨意已然天下皆知。”


    白砚:“是吗,那我为什么要牺牲和玉织在一起的时间来帮你呢?”


    萧佶:“我是你舅舅。”


    白砚:“你下旨的时候把我当外甥了?连我娘都不告诉。”


    一整壶凉透的茶水被白砚一滴不剩地饮尽,也浇不灭心里那股子暗火。


    徐公公在门外听到他们好像吵起来了,主子吵架,做奴才的不敢插一句嘴,他都不敢,其他小太监更是不成,徐公公飞快地新上了一壶下火的凉茶,弓着腰退出去。


    萧佶放软态度,“你要不是我外甥,我能有机会封你?明泽,你是看着舅舅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上的,如今这个国家正在迈上正轨,只缺少一个继承人。”


    白砚保持沉默,他已经想清楚萧瑶先前说得话了,娘子一只鬼,在地府有权有势,根本不需要凡间权力的帮助,去哪里不是来去自如?


    还不如他死后,考取个鬼差帮助来得大。


    他从来都不是个胸怀天下的人。


    白砚和父母对他的教导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在江玉织出现以前,他没有目标地活着,漫无目的的等死,闲暇之余打理家中产业,权当报答养育之恩。


    他以为自己天生冷漠。


    萧佶迟迟听不到回答,放下手里的奏折,打算下一剂猛药,“你陪玉织?你是她什么人你就陪她?我还在地府时就认识她,”只是听说过,反正白砚不知道,“若你没有社稷图,你看她搭理你吗?如果我说要她入宫来帮我,凭我们的交情你说她会拒绝吗?”


    萧佶其实是想召江玉织入宫,掌尚衣局,但他刻意言辞模糊,他和江玉织也并没有多少熟。


    白砚意料之中地入套了,要是舅舅要纳娘子入后宫,朝臣们肯定欢欣鼓舞地接受,官家改变主意要开后宫,管他是谁,有一就会有二。


    娘子显然和自己不一样,不会冷眼旁观世态炎凉,舅舅只要说明要她做皇后,共同临朝,帮万民脱离苦海,她可能会纠结一阵子,但最后必然会应下。


    无论江玉织和萧佶是否做了真夫妻,都不是白砚能接受的结果。


    白砚差点把手里的瓷杯捏碎,喉头顶上来一股腥甜的味道,被他咽下去,“呵,舅舅。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萧佶假笑,“是嘛,你多跟我一阵,就能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人。”


    白砚:“等着吧舅舅,旨意我接下,但是你最好小心点,一物降一物,总有人能治你。”


    萧佶:“呵呵。”


    白砚狠狠地将瓷杯砸在桌上,拂袖而去。


    两人不欢而散,萧佶才反应过来,这么多奏折他今天又要一个人处理!


    大学士府。


    阿轲的葬礼来的人不算多。


    钟毓秀和萧瑶都到场了,张婉莹本就认识长公主,又和钟毓秀同陷泥潭。


    三个人站在阿轲的棺材前,难掩悲伤地上来一炷香。


    江玉织做的寿衣是张婉莹亲手给阿轲穿上的。


    四个年纪各不相同的女子因葬礼聚到一起。


    张婉莹跪在软垫上,腰间系着一块白布。


    张家是云水迁来的世家,在萧佶召令下来前,张家避世多年,张婉莹几乎没有玩伴,身边的下人都是家生子,礼仪周全,只会跪在地上求她,不要做这不要做那。


    阿轲不一样,她教会了张婉莹很多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都怪自己的任性。


    眼睛早早哭肿。


    江玉织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张小姐,乡君已逝,或者人更要好好活下去。老一辈人说,死去的忠义之人,在地府也能谋个一官半职,来世必能投个好胎。”


    张婉莹这才抬头,是给阿轲做寿衣的掌柜。


    “掌柜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阿轲她……”帕子将脸颊上的泪痕擦干,“我对不起她……”


    江玉织该说得都说了,不再多言,钟毓秀和萧瑶都在外面等她。


    “若是张小姐想散散心,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我和毓秀都乐意奉陪。”


    “……谢谢。”


    话已至此,江玉织俯身行礼,出了大学士府。


    府外等她的还有刚来不久的白砚。


    白砚正在和一个禁卫说话,见她出来,匆匆结束交流,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朝她大步走来。


    白砚:“接下来要回去吗?”


    江玉织不在状态,“嗯嗯。”


    白砚:“刚才那个是兵部尚书家的次子,温岭,在禁军任职,先前应该见过。”


    江玉织:“嗯嗯。”


    白砚:“铺子里最近比较清闲,过几日要不要去庄子里住几天,娘种的果子快成熟了。”


    江玉织:“嗯嗯。”


    围观的萧瑶笑出声来,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从门口走到马车前,嘴就没停过,这时候想起来你娘我还有个种水果的庄子了。


    舅舅和娘不仅不帮自己,一个威胁,一个嘲笑,白砚捂住胸口,泄出一声疼痛难耐的低吟。


    江玉织终于把注意力挪到白砚身上,上车的脚步方向一转,伸手扶住,关切地问:“怎么了?又疼了?握手会好点吗?要不抱抱?”


    白砚双眼紧闭,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江玉织身上,牙关咬紧,半晌才从喉眼里挤出一个字,“抱……”


    钟毓秀目瞪口呆,这这这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她手上正在写后几册的那篇,被取走的几册里,好像就有这么一段。


    萧瑶看不下去,好像今天第一次认识儿子,他难受时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演得太假,怕是只有玉织会信。


    怕再呆下去,自己憋不住拆穿,小声和钟毓秀说想先回慈幼院。


    钟毓秀自从认识萧瑶后,就很依赖她,重要的是长公主是萧佶的姐姐,非常有安全感!


    两人上了自己的马车。


    江玉织的手从白砚的胳膊下穿过,紧紧搂住他的背,轻轻拍打,马车拦住了过往行人的探寻的视线。


    “好些了吗?”


    “……没有。”


    “还是很疼?”


    “嗯……咳咳咳。”


    “我们先上马车?回家让阿听看看。”


    “好,我想歇会儿,咳咳,若是到家还是难受,再麻烦阿听吧。”


    “嗯嗯。”


    白砚全程枕在江玉织的腿上,单手盖住眼睛。


    江玉织看他确实难受的不行,特意吩咐马夫慢点,以免颠簸。


    心里想着是不是日日入宫累着了,按理说社稷图修复得差不多了,越来越完整,已经能自主吸引散落的残力。


    江玉织能感受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有丝丝缕缕的残力,敲她的窗子。


    最开始还会吓一跳,后来就习惯了。


    只要不是被困在凡人体内的残力,都在陆陆续续回流。


    换而言之,社稷图应该已经不需要吸取白砚的生命力来维持运转了,且白砚的确很久没发病了。


    江玉织抬手,揉揉白砚的太阳穴。


    那人红得要滴血的耳垂被盖住眼睛的手臂遮住,不漏破绽。


    江玉织:“要不要和你舅舅说说,明日休一天?”


    白砚:“舅舅不会同意的。”


    江玉织这时候恼了,手上没注意轻重,“怎么人都病了,还不让休息?”


    白砚:“嘶——”


    江玉织要收回的手,被白砚及时握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殿下去和他说。”


    白砚:“我不想让娘为难,她心疼弟弟也心疼我。”


    江玉织:“那我去说,我们至少曾经同在地府生活过,你刚封了王,合该有个谢恩宴,再授官职走马上任,这段时间都是休息才对。”


    白砚:“那就麻烦玉织了。”


    果然,舅舅和娘子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


    作者有话说:谢恩宴啥的都是编的哈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