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克服 指甲长得还挺快
“玉织感受到了吗。”
江玉织不仅感受到了, 还看见了。
她的脸在发热,对脸的人也没好到哪去。
两个大红脸,倔强地对视, 好似谁先挪开视线, 谁就认输了一般。
“你也发热了。”说话间,白砚温热的鼻息拂过江玉织的脸颊, 像春日里轻柔的风。
鼻头几乎相触,却又保持着令人心跳加速的微妙距离。
江玉织能闻到他身上微微发苦的药味, 混合着呼吸间若有似无的潮气, 在这床榻之上的狭小空间里, 酿成叫人发昏的亲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怪热的。”
江玉织率先败下阵来,抬手推搡白砚,想让人离她远点。
清凉的空气重新灌满人鬼之间的空隙。
他们同时别过脸去, 江玉织的手背紧紧贴住发烫的脸颊, 许久不曾跳动过的心脏, 好似又焕发了新的生机。
白砚的喉结上下滚动, 假装研究起地砖上的缝隙,可通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
“我去给你泡杯花茶来?”
“好。”
他其实不想出去,但又不想逼娘子太紧。
恰逢黑白无常回来。
查完生死簿中左淮近一年来有异常的几户人家。
变动最大的便是张云夫妻二人, 别的都还在可控范围内波动。
小夫妻本应活到七十岁, 儿孙满堂,子孙中甚至出了一位本朝大官, 清正廉洁,造福百姓。
现如今早早丧命,这一脉算是断绝在朱旋威手下。
饶是见识过众多人间惨案的鬼差, 也忍不住要狠狠唾骂他,盘算着把朱旋威扔去第几层地狱更合适,抑或是每一层都轮几遍。
“小织怎么样了?”
两鬼一人迎面碰上,谢必安随口问道。
“醒了,我去给她沏茶。”
范无咎注意到白砚红得滴血的耳尖,狐疑的视线转移到他脸上。
与平时无异,反而更加镇定。
“那快去吧,让织伞沏,她知道用什么利于小织恢复。”
白砚点头,步履匆匆地离开。
屋内的氛围恢复常态,江玉织依旧靠坐在床头,盯着窗外刚长出嫩芽的枇杷树,沉思。
“大帝来过了吗?谛听呢?”
谢必安扫视一圈,一个熟悉的身影都没看到。
“来过了,大帝说我没什么问题,慢慢修养就好,不用担心我。”
江玉织回过神来,冲黑白无常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晚上……”谢必安抓住范无咎的手腕,打断接下来的话,眼神示意他,现在不要提渣滓刺激小织。
范无咎一直认为,他们对小织过度保护了,有些事情得让小织自己决定,她这次不也撑下来了吗,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失去相关记忆。
直面才是最好的选择。
朱旋威就是改变的契机。
只有心中恨找到发泄口,才能真正缓解她内心的愧疚。
婆婆的去世,张云夫妻的死,满门抄斩,亲人魂魄的失踪,这一切不全是江玉织的错,但她总会将其归咎于自己不够强大。
自从谛听暗地里告诉范无咎,江玉织可能已经记起来,当年见过赵青云后忘却的执念,范无咎立即联想到,这次化厉的缘由。
小织在怪自己,连累家人,辜负婆婆托付,仇人近在眼前,她却无能为力。
范无咎无视同僚的阻拦,“晚上去看朱旋威,你可以在判官给他判决之前,做点你想做的,只要不过分,鬼差们就不会阻止,天道对于恶贯满盈的人不会姑息。”
红眸怔愣。
天知道,不止是朱旋威,江玉织有多想让地府关着的那只恶鬼魂飞魄散。
赵青云存在一日,她就恨海难填一日。
生啖其肉,饮其血,犹不解恨。
江玉织永远都不会忘记,抄家时的沸反盈天。
行刑时,她看见高高的宫墙上,站着个穿绯色长袍的男子,眼神淡漠,像看蝼蚁一般,不屑地轻笑。
她还不合时宜地想,那袍子该是姑姑做的吧,尚衣局的手艺,他们江家的手艺。
暗红的颜色,是不是用江家人的,百姓的血染就的呢。
是不是姑姑的血?
听说,姑姑早在前一日就被所谓天命所归的官家赐自尽了。
耳边母亲安慰的声音彻底消失,她知道,轮到自己了。
婆婆没了,但树发芽了,江玉织以为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没成想婆婆的女儿已然不在人世。
要是,自己能再提前一点,不因一己私欲带上白砚,从地府出发,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还会有转机?婆婆不会死,还有机会阻止朱旋威下手,是不是……
修剪整齐的指甲,又要开始疯长,不剩多少的黑发,近乎全白。
这次莹润的白光只来得及微闪,江玉织就兀自冷静下来。
转变也停止。
恶人恶鬼还存活于世,若她先疯掉,岂不是正和他们心意?
谢必安被范无咎拉住,见状,终于松了口气。
“好。”江玉织阖上眼,梳理纷乱的思绪。
“不要有太多顾虑,现在可以想想晚上见到朱旋威,可以做点什么。”范无咎说着,上前安抚地拍拍妹妹的脑袋。
当真像是个温柔和蔼的好哥哥,万一被小鬼们见到,怕是要惊掉脑袋。
在一众不让鬼省心的下属里,难得来个听得懂鬼话的贴心小棉袄,任谁都会欣慰地给她个好脸色。
更何况还是个织补的好手。
江玉织的大多天赋点在了家族技艺上,有了社稷图的加成,补点法衣法器的都不在话下。
谢必安哭丧棒上的白纸常有损耗,江玉织干脆给经常打鬼的那一边,更换成死人的覆面布,更加牢靠。
范无咎的勾魂锁倒是没那么容易坏,但是旗下的小鬼差的勾魂锁,多为黄纸捏成,再由范无咎鬼力加持。
往常这项事务是范无咎独立完成,别的小鬼捏出的勾魂锁,要么歪七扭八,要么缺斤少两,用不了几次就坏,自从江玉织来后,范无咎的工作量大大减少。
她捏出的勾魂锁又快又好,还能帮忙修补坏的。
熟练后,范无咎只需要将自己的鬼力浓缩成液态,装到瓷瓶里。
江玉织捏好后,往上面滴一小滴就大功告成了。
天色不早,白砚端着沏好的茶,还有一些小点心。
屋子里鬼数超标,加之黄昏时的寒意,白砚还没进来,就经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位无常坐在小榻上,各自翻看些什么。
江玉织手里也拿着本小册子,见他走来,随意地把册子塞到靠里的一边。
正是小鬼抄录的那版话本子。
死后就没看过书的江玉织,生前把看话本子作为一大爱好。
同她以前看的还不太一样,起承转合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在。
书是回来的谛听给的,说是大帝让她在里面找找线索,其实是为了给江玉织转移注意力,别胡思乱想。
谛听又不知到哪儿玩去了。
茶水是凉的,用的孟婆汤的料子,没加有失忆效用的那部分,是固魂的上好茶汤。
白砚一声不吭地将茶杯递给江玉织,眼神止不住地往床内侧的小册子上瞟。
醒来后还没照过镜子的江玉织,从茶水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尊容。
白发,赤眸,脸颊上还有一道快消失的淡红痕迹,是血泪划过时留下的。
还以为,变化的只是头发和指甲,怎么眼睛也……难怪大帝还要施法给她遮掩,能变回去的吧。
想起面不改色和她交谈的白砚,江玉织抬头,“我醒过来之后,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嗯,指甲又长了,怎么长这么快,要再剪剪吗?”
“……好。”
一回生二回熟,点心搁在黑白无常中间的小案上,黄纸捏的剪子又被白砚拿在手里,给娘子再次修剪。
怎么就坦然接受了呢?实在奇怪,但是这个画面又很熟悉。
曾几何时,重伤的何稷躺在床上,她也这么给何稷仔细修剪过。
滑落的青丝拂过江玉织的指尖,有点痒,她没忍住缩了缩手指,被白砚稍一用力捏住。
“别动,当心剪到肉。”白砚抬头看着她认真道。
“噢。”
琥珀一样的双眸,好似蛊惑了江玉织。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将那一绺青丝,捋到白砚身后。
“你的头发……痒……”
“多谢玉织帮我了。”白砚勾唇,眼神温和,轻柔,很快又低头专注于她的手指间。
谢必安被范无咎一手压住手腕,嘴里被塞进一块点心,不许说话。
拥有同种力量的载体,会自然而然的愈加亲近,且社稷图越完整,就越难以控制。
又没什么坏处,还能帮小织加快恢复。
谢必安知道这一点,但他眼里只看到自家白菜要被猪拱了,猪拱完,白菜还可能要遭雷劈。
一直到陈管家来,白砚才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到白无岚那儿去了。
待两人的气息彻底消失,江玉织从床上翻身而起,锤锤肩背,今日躺太久,四肢都有些僵硬。
黑白无常收起生死簿,三鬼利索地隐去身形,走前还不忘从里面锁上院门。
州府就在隔壁,去大牢的路,白天已经探明。
左淮的大牢,比之京都守卫要更加森严,许是白无岚来后整顿过。
衙役中新人不少,多是从百姓中临时招揽来的,补充人少的缺口,还能提供几个糊口的岗位。
人虽新,但是警觉的状态丝毫不差,没人打瞌睡,换班的时候也有衙役交替巡查,避免有人钻空子。
手底下有一群不好管理的鬼差的无常,见状,恨不得去问问白无岚和知州,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凡人看守的再森严,也拦不住穿墙的鬼。
大牢里面还挺多人,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
此刻已是深夜,每两个牢房中间都坐着一个衙役。
朱旋威的牢房有点难找,如果没有生死簿指引,还不知道要找多久。
一个牢房里少说有五六个人,朱旋威缩在角落里,眼角带伤,嘴角出血,显然是被另外几个围殴过。
铺的最厚的干草上,躺着几个呼呼大睡的大汉,鼾声震天——
作者有话说:很爱写一些相处的小日常,但是目前主线好像不太合适,夹带一点,畅想番外狠狠写
推推预收《无名山上有什么》
(动物园里有什么⊙ω⊙,小猫小狗狐狸狼,还有老虎嗷嗷嗷)
父母双亡顽强农家女李陶然×超多形态白板山神无名
日常种田毛茸茸小甜文
推推朋友的
本鱼《夫人总是逢场作戏》
间谍式夫妻关系,先动心者输,男主高位跌落顺便跪下,嘎嘎好磕~
第24章 失踪案 凶杀案
朱旋威没有睡, 他睡不着。
遭受毒打后,嘴角生疼,内脏都好似被人拧作一团。
抱膝蹲坐在阴暗的角落里, 用怨毒的目光, 死死盯住干草堆上酣睡的汉子们。
还有多事的衙役,要不是他告诉这些人自己的身份, 怎么会被打?
不过是一群蝼蚁,等出去了, 要他们好看。
朱旋威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报复回去。
不过大约是没机会了, 借着月光, 能清晰的看见他印堂发黑,脸色青紫,标准的死人相。
不出意外天亮之前就会暴毙而亡。
江玉织领头靠近他,带起一阵阴风,激得朱旋威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正准备好好吓一吓他, 没成想一道同周泉颈间如出一辙的金丝, 飞快从朱旋威发间蹿出, 直朝江玉织面门袭来。
惊得她连退两步, 被上前来的黑白无常扶住。
金丝委屈巴巴地在她眉间蹭了蹭后,融入其中,不见了。
原来如此, 能多活四年, 竟是因为社稷图这毫厘残力。
又想到何稷了,本体如此零碎, 意识还在时,该是多么痛。
朱旋威顷刻间丧失生机,怒睁的眼, 充满惊恐,眼球灰败,他在死亡来临的瞬间看到了厉鬼状态的江玉织,以及穿着公务服的黑白无常。
魂魄脱离身体后,有无功德便能简单看出。
好比朱旋威,魂体黢黑,不仅没有功德,还攒了不少罪孽。
生死簿在谢必安的嘱意下,没有额外安排鬼差来。
江玉织还在消化那一丝回归的残力,肩上感觉到一只手推了她一把。
回头发现是两个便宜兄长,指指还在迷惘状态的魂魄,朝她摆摆手,转过身背对她。
没理解错的话,是让她去出出气?
哼,也好,在判官决断之前,稍微关照一下也不算出格。
江玉织走上前去,左右开弓,猛地甩他几巴掌,一拳重击下巴。
迷惘期的朱旋威,直接懵了,被打倒在地,魂体穿过自己的尸体,因疼痛而蜷缩起来,发出阵阵鬼嚎。
还不算完,等他稍微放松下来,江玉织一脚踩在朱旋威的下半身上,狠狠地碾了几下。
脚下的鬼当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能把白砚那般的成年男子双手举起的女鬼,力气自然没得说,鬼力加持下,组成那块地方的魂,星星点点地散开。
白砚没做到的事,终究在他娘子这儿做到了。
听到声响黑白无常,觉得差不多可以了,转过身来收拾摊子。
只见朱旋威缺失的那块,莫名下意识地夹紧了退。
小织的能力,好像确实出乎他们的预料。
“咳,回地府吧,咱们可以看着他被审。”谢必安强行不让自己关注那块,催促范无咎感觉用勾魂锁将其捆起来。
范无咎原本的锁还封在赵青云身上,手上这根是普通鬼差用的,还不太熟练,连续扔了两次才把朱旋威捆好。
三个鬼加一个半残,火速赶回地府,他们还得在天光大亮之前,再回到院子里。
好在,请假多日的判官,今日正好在。
江玉织才知道她在人间的接头人,原来是地府的陆之道。
谢必安喊他陆判的时候,江玉织只以为人家全名就叫陆判。
这位判官只有凡间入夜后才在地府处理公务,其余时间都是见不到的。
没有必要的事情需要找判官,江玉织一次都没碰见过他。
倒是听其他鬼念叨过。
什么陆大人的怨气比地狱里的鬼还重,陆大人今日又请假了,陆大人又骂哭了几个新来的鬼差。
以及谛听说的玩笑话,在路上碰到陆之道最好离他远点,小心被他的怨气渡化成厉鬼。
说完就哈哈哈哈哈哈笑着跑开了。
“朱旋威,罪孽深重,今判处十八层地狱轮换服刑千年,投入畜牲道,为豚,天阉。”
寥寥数语,便定下了朱旋威的下一世。
豚是祭祀用的猪,天阉的再合适不过,没有腥臊味。
他被打懵了,还没回神,几个鬼差就押着他往地狱去。
“行了,今日先到这里,剩下的鬼明日再审。”陆之道摆手,表示自己还有别的事要赶去做。
给他做师爷的小鬼,为难了,“陆判,您已经攒了很多了,再不审后面就……”
“什么叫我攒的?我一个武判官,那些都是我的活儿吗?嗯?”
阴沉的质问,吓得可怜小鬼不敢说话。
“陆判,他催你也是他份内之事,何必……”谢必安难得良心发现,给小鬼说话。
陆之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谢必安:“正要走,这不看你训他,说两句。”
陆之道:“有这功夫,不如赶紧给我去找大帝安排个文判官来,放我去干我自己的活儿去。”
谢必安:“那不是没有好的人选吗?你自己怎么不去和大帝说?”
陆之道:“说了,他现在压根不见我。”
面无表情的脸,配上浓重的黑眼圈和憔悴阴沉的神态。
江玉织算是知道,陆之道为什么怨气重了。
“大帝不是很喜欢你吗,你去给我说。”陆之道幽幽地飘到江玉织面前,声音毫无波澜。
死亡凝视。
范无咎将妹妹拦到身后,“陆判手头的事不急吗?我们也要回地上去了。”
堆积如山的公务,陆之道一想起就两眼发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凡间的太阳刚刚升起,一行鬼才回到院子里。
白砚起的早,本想着来看一眼娘子,再去忙昨晚爹的吩咐。
院门紧闭,合该是见不到了。
他只好独自去州府,带着几个衙役往海边走。
白无岚近几个月以来的卷宗时,偶然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月以前,有一宗失踪案。
是个去海上捕鱼的渔民,上午出发,到晚上也没回来,连续几天不见踪影。
没两天,其妻子也以回娘家探亲为由,离开左淮。
至今未归。
失踪案的报案人是夫妻二人的邻居冯大海,除此之外,供词里面还有个眼熟的名字——朱斌,朱旋威的化名。
渔民大概凶多吉少,在海上失踪,恐怕连尸骨都找不到。
妻子却在这时回家探亲,实在很难不让人生疑。
白无岚抽不开身,州府积压的案子,卷宗太多,只好吩咐儿子去查一查。
前一天才下过雨,百姓们脸上都带着喜意。
白砚找到卷宗上记载的渔民的家。
木门上已经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有人回来过。
他没有贸然打开门,命衙役把邻里都带过来,尤其报案的那个。
这屋子有个小前院,支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晒干的咸鱼和零零碎碎的菜干。
倒不像是主人家出远门了。
街坊邻居预备着结伴出海捕鱼,这会子正聚在一块儿,省得衙役一个个去找了。
白砚打量着他们,“冯大海是哪个?”
国字脸的汉子,紧张地抹了一把脸,站出来。
“大人,是我。”
距离冯大海报案已经过来好些时日,他一个小渔民,没和有权有势的大人说过话,难免紧张。
白砚不多废话,径直询问案子的起始。
渔民们邻里间的关系都还不错,结伴出海捕鱼是常态,灾年更不用说,大家伙各自凑些试吃出来,能支撑地久一些。
冯大海还未成亲,经常多分些渔获给王志勇一家,搭伙吃饭。
冯大海病了一日,便告诉王志勇,让他当天找别人结伴出海。
一个人在船上实在是不安全,出了什么事情,都没人能搭把手。
夜深,王志勇的妻子张云找到他,他才知道王兄弟到现在都没回来。
夜晚不好找人,冯大海仍叫上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几个,挨个问询,王志勇白日里和谁一起出去的。
没问出个所以然,一伙子人海边找了一圈,无果。
冯大海就和他们分头行动,只身前往州府报案。
天光大亮后,州府派人调查,才知道有人看见朱斌和王志勇一起说过话,上了一艘渔船。
朱旋威的供词里确实如此说的。
他说自己同王志勇约好,一起出海,教他捕鱼。
当日见天色不早,他就先回了,后面就再没见过。
至于回娘家探亲的张云,守城的官兵也证实是真的。
可疑,朱旋威是个奸诈,好色的享乐人,会主动去学一门手艺谋生?
若他真的有心,就不会在城外的棚屋碰见他了。
白砚沉思,凝眉挥手,示意衙役放渔民们离开,并记工时。
直觉告诉他,此时肯定与朱旋威有关,海上失踪一月有余,王志勇必然是凶多吉少。
人群散开,独独留下个小孩,踌躇地站在原地。
扎着牛角辫的小娘子,六七岁的模样,粗布衣裳上有几个补丁,打理的很干净。
白砚注意到她,小娘子下定决心一般,小跑两步。
白砚顺势蹲下,“怎么了?”
“大人,我偷偷告诉你,我觉得朱叔叔不是好人,他不干活,身上臭臭的,还抢我娘给我的鸡蛋。”
小娘子纯稚直白的告状,让白砚隐隐抓到点什么。
“朱叔叔平时就欺负你?你告诉爹娘了吗?”
“嗯嗯!爹说让我躲着他走,他看我的时候,我总感觉不舒服,还有张娘子,他也那么看张娘子,可是张娘子是好人,给我吃的,还会帮我梳头发,张娘子也让我离他远点,我可听话了!就是很久没见到张娘子了,有点想她。大人,会不会是朱叔叔把张娘子抓走了呀,因为我们不跟他一起玩。”
孩童总是单纯的。
一闪而过的灵光,总算被白砚抓住。
幸而那厮还在牢里,可要好好审理一番。
带着小娘子去粮店买了些米面,算作她勇敢的犒劳。
衙役扛着米面,护送她欢天喜地的回家。
白砚刚进州府,就得知,朱旋威昨晚上暴毙了——
作者有话说:以免大家忘记,提一下本章里面涉及到的前面的内容。
开始几章写到白砚来祝贺寿衣铺子开张,绊倒在门口,被玉织提起
②朱旋威出场那章,提到白砚被辣到眼睛,想要阉了他,但闲嫌恶心没做成
第25章 真相(一) 娘子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快人就没了?
死无对证。
案子突然变得棘手起来, 线索还没找齐,嫌犯先死了。
白砚正想派人去张云娘家找人。
如今这世道,也不知她那娘家还在不在, 现在都没回左淮, 别是……
倒是便宜朱旋威了,干那么多腌臜事, 就简简单单地暴毙,合该生不如死地还完恶人债, 再放他去死。
“先别去, 我同明泽说。”
衙役犹疑地停下脚步, 白砚点头后,才回自己原本的岗位上去。
“怎么出来了?还难受吗?”
白砚一改冷脸,声音都柔和起来。
昨晚回来后,才想起朱旋威突然死在牢里,多半会引人猜疑, 江玉织斟酌一番, 决定还是和白砚解释解释。
“这里不好说话。”
人来人往的州府正门, 江玉织怕自己随便说点什么, 都会让偶然听去的凡人感到惊世骇俗。
分给江玉织的小院,冷冷清清的,卧房里按照普通闺阁小姐的闺房布置过, 漂亮雅致。
奈何它的主人, 除了昨天站在屋外说了会儿话以外,就再没有使用过。
两个偏房住着四个织, 见小姐又带着白公子回来,默契地上完茶点,就下去看着院门, 以免他人误入。
江玉织:“昨夜里,我和兄长们去过牢里,朱旋威本来不应活到现在。”
白砚:“怎么晚上出门?多休息会不会好的快一点?”
江玉织:“已经无事了。”
白砚:“那就好,玉织需要干些什么,尽可与我说,我会帮你。”
说话间,白砚顺手倒了被刚沏好的茶,递给江玉织,润润唇。
“你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比如朱旋威。
她真的很不解,为什么白砚回回都把关注点放在最无关紧要的地方。
“朱旋威死有余辜,玉织去收了他再好不过,下次再有这般事,若我在身边,可否告知于我,我好打点一二,也不必在赶在晚上,我看书上说鬼能从月华中吸收天地灵气,玉织还是多晒晒月亮。”
江玉织听得头都晕了,一瞬不瞬地盯着白砚的唇,一张嘴开开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娘子眼都不眨地看着自己发呆,白砚知道她多半是没听进去。
近来江玉织态度的转变,白砚不是没发现,只当娘子是被自己打动了。
这一层原因当然也是有的,江玉织本身不抗拒白砚,顺着残力的牵引自然而然地亲近他,加之昨晚又收回一丝。
“玉织?在听吗?”骨节分明的手,在江玉织眼前晃动几下,企图吸引她的注意。
“嗯……”
红眸流转间,对上白砚的双眼。
“延长朱旋威寿命的东西,与你我体内的力量同出一源,我昨晚去收回来,他就撑不住了。”
江玉织捻起一块点心,掩饰走神的尴尬。
王志勇夫妻的案子,白砚沉吟不语,或许凭借娘子的身份,能重新整理些眉目来。
“朱旋威身上有个未了的失踪案,那人叫王志勇,玉织可有什么头绪?”
拿点心的素手顿了顿,
那双绚丽的眸子,暗淡下来,连带着吃了半块的点心也被放下。
江玉织低头,盯着桌面,开口道:“王志勇是婆婆的女婿,他……不在了,婆婆的女儿也……”
婆婆?应该是那位被埋在枇杷树下的老人。
老人在江玉织怀里过世,彼时白砚在车队后方清点行李,并不知道她们曾说过什么。
白砚顿觉懊恼,心头一紧,暗骂自己平白引起娘子的伤心事。
“朱旋威身亡,王志勇的案子还挂的失踪的名头,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他还未定罪,我们一起把他们夫妻二人的尸首找到,算是告慰婆婆的在天之灵,好吗?”
“婆婆,没去天上,她被鬼差带走了。”
忘记娘子是鬼,在地府有些人脉的白砚:“……”
既知道王志勇夫妻二人已死,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尸首。
王志勇大概率在海里,至于张云,还得去问问守城的官兵。
今日轮值的恰好有接他们进城的官兵,宋都头。
下面管着数十个人。
他们俩没带别人,兀自往城门口去。
依旧很显眼,从衣服打扮就能看出不是常人。
宋都头眼尖,看到两人过来,侧头叮嘱小兵看好棚屋呆着的人后,独自迎上去。
“公子,江小姐,是会长和知府有什么吩咐吗,您二人怎么亲自来了。”
白砚道:“一月前,有个叫张云的妇人以探亲为由出城,还记得谁登记的吗?”
左淮比之其他州县,更加富庶,即使是在灾年,城中百姓也能比其他州县过得好些,因此向来是进城人多,几乎没人出城。
白无岚来后,直接下达指令不许随意出城,以免不怀好意的人四处流窜。
如此一来,一月前的离开的人应该还有点印象。
宋都头小跑着去翻看城门口桌案上的册子,草草一看,就找到张云的名字。
这册子大半都是空的,找个人是轻轻松松。
顺着名字那页往下看,就是当日登记人的名字。
正巧是他管辖下的人。
“陈磊!”
“在!都头。”
年轻的小兵紧张地站到宋都头身边。
“公子,就是他,我需要回避吗?”
“不必。”
陈磊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额角都开始冒汗。
入伍不到一年,他爹忙着州府里的一应事宜,还不知道他应下募兵的告示跑了。
莫不是爹发现他了?不对啊,那样不能让白公子来抓他吧。
听到白公子问张云的事,陈磊才松了口气。
仔细回想那天的情形。
那妇人他确实有些印象,神色匆匆,说是要回娘家探亲,陈磊见她没犯过事,彼时城里也还没下禁令,便放她出去了。
白砚:“她带什么东西了吗?”
陈磊:“好像没有,就一个人。”
探亲一月未归的人,连个包袱也不带?
白砚:“册子上有她回来的登记吗?”
宋都头一看,册子上最后一个名字就是张云,没有记录归期。
陈磊反应过来,脸刷地白了,膝盖一软就跪下,“公子!是我疏忽了,那位张娘子是出事了吗?”
“不是你的错,起来吧。”
白砚摆手,若不是他特意来问,寻常人也不会注意到带不带包袱的问题。
显然,张云是被引出城外的。
“我们去张云家,找些她平时用的东西,我把谛听唤来,让它问问,带我们去找。”
江玉织凑近白砚的耳边,轻声说。
虽没有活人的气息洒在他耳上,但白砚就是觉得娘子靠近的那边耳朵发痒。
他压低声音,“好。”
张云家和白砚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这次他们推开门进去了。
生锈的铜锁,被江玉织用鬼力捏断,扔到地上。
正对着门的饭桌上,还摆着发霉的残羹剩饭。
在粮食稀缺灾年,实在少见。
他们在屋内搜寻一番,很多地方都结了蛛网,锅里的剩饭都发酵了。
床头的衣箱里整齐地摆放着夫妻二人的衣物,江玉织从中挑出一件张云的旧衣,又把其他的整理好放回箱子。
拿到东西,一人一鬼带上门,找个僻静的角落,摇铃唤谛听来。
暮色西沉。
安魂铃的功效越来越多,铃铛本人是谛听的,里面牵连着大帝的力量,连接着江玉织身上社稷图的力量,还参杂着点顺着龙锦的力量。
龙锦的那部分是还残力时捎带过来的。
铃铛响,先过来的不是谛听,而是龙锦。
他们躲在一块高大的礁石后面,正对着海面。
江玉织注意到海面不正常地涌动,飞快竖起结界,忘了龙锦也能听到铃响了。
巨大的龙头探头探脑,威严不再,看见有结界后,才一拱一拱地小幅度摆动身体,浮到靠近江玉织的岸边。
“有事吗咕噜噜噜?”龙锦只露出半个头,说话时不小心喝了几口海水,呸呸两声,把脑袋抬起来些。
本想说是个误会,白砚拉拉江玉织袖子,甫一对上眼,她就明白了。
“打扰您了,我想问问,您还记得大概一个月以前有没有一个渔民掉到海里?”
龙锦原来是条鱼,记性不好,变成龙,倒是没这个缺陷了,但是仍不爱回忆旧事。
凡事都有例外,比如眼前这个身上有她恩人气息的小娘子。
上次见面小娘子还不长这样,白头发,红眼睛,配色像极了她的鱼身。
自从化龙后,家族里和她一个颜色的小辈都怕她,龙锦忍不住对江玉织生出些亲切来。
身为长辈,帮小辈点忙也不算什么大事嘛。
龙锦陷入沉思,尾巴纠结地扭来扭去。
还真叫她想起来了。
渔民们都很谨慎,就算落水,同行的人也会给捞起来。
有天龙锦在海里巡视,发现一处海底珊瑚丛里聚集着不少小鱼,她游近了一看,是一具腐败的尸体。
身上穿的是渔民们常穿,尸身被小鱼们啃食大半。
她看过之后就离开了,没放在心上。
还能记住是因为欧阳广上任以来,严格禁止单人出海,渔民们都很遵守,龙锦已经快一年没在附近海域见过人的尸身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王志勇怕是只剩下骨头。
想捞起来,除了龙锦没人能做到。
但是已经没意义了。
一人一鬼谢过龙锦,约定好铃响一声便是在唤她,其余时候都不用理,还说好下次来给龙锦带点凡人的吃食来犒劳她。
龙锦压下上扬的嘴角,点点头,凡人祭祀给她的信仰虽然还不错,但是口腹之欲也需要满足。
留给人鬼一个轻快地背影,游回深海去了。
谛听还没来。
有时候,江玉织真想知道,外面到底是有多好玩,引得它整宿都不回来干正事。
对于谛听而言,只要不是正事,都很好玩。
“要不再摇摇?我们去找找能定罪的线索?”
江玉织应下,泄愤一样狠狠晃动铃铛好几下。
时候不早了,张云家的隔壁就是冯大海。
他家还亮着灯火,白砚敲敲门。
屋内窸窸窣窣一阵,冯大海把门打开一条缝隙,见到是白天见过的大人,才把门敞开。
冯大海:“大人,还有这位小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白砚:“王志勇平日里用的船在哪里?”
冯大海迟钝的脑子,心镜忽明。
“王兄弟有下落了?”
“嗯。”白砚不好直说,含糊道。
“我,我带你们去!”
冯大海胡乱套上外出的衣服,锁上家门,脚步凌乱地带路。
一边走,嘴里一边念叨王志勇夫妻的好。
船不大,至多能容纳三个人,陷在沙地里,显然有段时间没人使用过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还有两章
第26章 真相(二) 日出
“你先回去吧, 辛苦带路。”
冯大海同夫妻二人的关系很是亲近,若船上有证明王志勇坠海而亡的证据,白砚怕冯大海难以承受。
谛听也不知何时能来, 还是支开他的为好。
冯大海顺从地离开, 走前还不忘请求白砚有消息了告知他一声。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家去。
破落的小船,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人维护,在海边风吹日晒的, 船侧有几道裂痕。
人鬼合力将船里的沙子挪出去。
暂且未发现异常之处。
就在白砚认定只能无功而返的时候, 江玉织在船的外侧, 靠近底部的地方找到一点血迹。
位置刁钻。
作为证据,足够了。
谛听终于在他们要离开时,溜溜达达地找来。
正巧,白砚从腰间的荷包拿出一枚竹哨,吹响无声。
作渔民打扮的男子踏风而来, 抱拳行礼。
“在这儿看着, 不许人破坏, 天亮后会有州府的人来。”
“是, 公子。”
此人不止一个,日常伪装后混在百姓中,是萧瑶派给儿子的护卫。
谛听眼睁睁看着一个凡人脚步飞快, 越过它而去。
当下就被激起胜负欲, 撒开腿跟着跑起来。
“嗷嗷呜,哇呜。”我来了!织织。
有外人在, 谛听只能嚎叫。
江玉织气还没消,不理谛听,伸手就抓住它的后颈, 半提着大步往前。
深夜的街道一人也无。
城门口轮值的官兵换了班,宋都头没走,还守在那里。
谛听前肢挨不着地,后腿脚忙脚乱地跟上江玉织的步伐。
白砚笑意盈盈地走在后面。
“这是怎么了?”宋都头见两人一狗神态各异,疑惑道。
白砚:“没事,家犬爱玩。现下可能抽出几个人来?张娘子有下落了。”
谛听呜咽着发出可怜兮兮地叫唤,前肢作揖,像是在说下次再也不敢了。
江玉织很少生它的气,近来被糟心事冲昏了头脑,办个正事还找不着狗,一下火气就压不住了。
她放开钳制谛听后颈的手,带下来几根白毛。
安抚性地轻抚谛听的后背。
从随身小包里拉出张云外衫的一角,又将谛听的嘴筒子拽过来,它当即就知道要干什么了。
上面的气味已经很淡了,但是谛听不是普通狗狗,依旧能凭借着微弱的气味和听万物的本事,找出一条路来。
宋都头点了两三个人,听白砚的吩咐拿上铁锹,跟在后面。
让找铁锹的时候,宋都头就感觉事态不妙,张娘子多半是……
进入城外不远处的小树林,谛听的脚步慢下来,鼻子几近贴地,是不是回到江玉织身边再闻闻外衫上的味道。
树林并不茂密,枝干干枯,稀疏的叶片零零散散挂在枝头。
雨后的土壤有了充足的水分,落叶大部分都腐化,枝丫上也重新抽出新芽。
谛听停在一处,耳朵抖动,用沾满泥土的爪子拍拍地面。
找到了。
“从那儿开始往下挖。”白砚指着谛听蹲坐的地方。
宋都头几人当即上前。
大白狗屁股上,爪子上全都沾着泥,邀功般地要往江玉织身上蹭,被她嫌弃地单指抵住脑袋推开。
没铲几下,一个官兵就僵硬地停下。
铁锹抽出来时,一股浓重的恶臭从泥土里渗透出来。
官兵们齐齐后退。
尸身埋在这里快一个月了,雨水将表面的浮土重刷干净。
江玉织不顾难闻的尸臭,表情凝重地靠近,接过一把铁锹,要自己上手,白砚也拿过一把来。
宋都头瞪了一眼没出息的下属,赶忙继续手下活,只是挖的更加小心一些。
埋的不深,
粗布衣裳覆盖下的身体,腐化大半,面部特征无法辨认。
头上一根粗糙的木头簪子,有些开裂,还算完整。
江玉织徒手就去拔,大半个甚至都探向那具尸身。
白砚看得心惊肉跳,来不及阻拦,娘子就起身,簪子完好地拿在手里。
“玉织,下次还是将手包起来,或者我来?”
“无事,不会对我有影响。”
宋都头一行人早都吓的不敢出声,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但都是些刚死没多久的,身上没有恶臭和蛆虫,还保持着正常的外形。
这位小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宋都头,麻烦你出两个人在这里看着,天亮以后州府那边会派人过来,切记不可擅动。”白砚再三叮嘱。
官兵们频频点头,坑里虽是个可怜人,但那副尊容,他们是万万不敢靠近的。
太阳快升起来了。
回州府的路上,橙黄圆日步步压下那轮弯月,云翳浮动。
天边迸发的金线,细若游丝,却又坚韧无比,硬生生将云层撕开几道裂缝,那光便从裂缝中渗出,洒在左淮的长出新芽的泥地上。
江玉织的一头白发染上金红,带着鬼魂冷意的面庞被镀上柔和的软色。
晃神的刹那,白砚的手已自作主张地握在那截没有脉搏的苍白手腕上。
江玉织疑惑地看他。
“我……我走不动了,想来是旧疾没好全,不是说触碰更有利于恢复吗?”
江玉织不疑有他,还关切地问:“握着有好点吗?”
“咳,没什么感觉,或许去时间不够长?”
被盯着看了一会儿,白砚还以为自己被识破了,下一秒,他的娘子就反手牵住他,“那牵着吧,握着手腕不方便走路。”
“哦哦,好。”红的要滴血的耳根,勉强隐藏在金红的日光下。
屁颠屁颠跟在身后的小狗,不甘愿被忽视,拱到他们中间,“怎么就牵上了!嗷嗷!我也要!”
毛发上还沾着泥点子,江玉织暂且不想碰它,谛听仍倔强挤在中间,并排着走。
白色的毛毛上的泥点也掩盖不住它高兴的光芒。
州府后院住着知州和师爷等人,这个点儿都还睡着。
卷宗繁多,突发事件也不少,每日都要处理到深夜才能休息。
府内静寂无声,只有他们走动时细微的脚步声。
江玉织不想打扰知府休息,衙役说他们大人刚睡下不久,过会子就又要起身了。
白砚也一夜没睡,现下非要跟在江玉织身边,看她例行烧纸。
烧纸这个事儿,偏偏只能用凡火,鬼力凝结的还传递不了消息。
这个鸡肋的方法,在地府用不了,在凡间也用不了,仅能在从凡间向地府传递时使用。
烧纸的时候在纸上写点只有对方明白的鬼画符,心中默念名字和样貌,对方就能快速收到。
白砚一听,兴致勃勃地要学,若是有一天娘子回地府去了,他还能用这个法子和娘子说说话。
州府的厨房里空无一人,正好方便了她。
谛听盘踞在厨房门口。
小包里白纸的库存还很充足,江玉织随手抽出一张来,在白砚好奇的目光下,写出几个歪歪扭扭看不出形状的字来。
“这个叫鬼画符,我的字不长这样,写好之后加入我的鬼力,就能把想说的话浓缩在里面,你没有鬼力,烧给别人时,直接把想说的完整写出来就成,最好不要写些见不得人的话,若是对方拿到,边上有别的鬼就不好了。”
“我只会给你烧。”
江玉织腾出一只手搓搓发热的耳朵,装作没听到,今日这光怎得温度比平时高些。
火焰将白纸一寸寸燃尽。
她才接着说,“我给哥哥们递个信儿,让他们问问王志勇夫妻是怎么死的,咱们证据找到一些,不知道够不够,好在朱旋威死了,可以在真相的基础上编一编。”
朱旋威口碑不好,但被贸然抓进牢里丧命,需得给百姓一个交代,也是给枉死的小夫妻一个交代。
白砚没做过官,没判过案,只跟在叔叔伯伯身边耳濡目染过一阵子。
或许他生性凉薄,在遇到娘子之前,对那些悲欢离合,血泪交织都不甚在意,冷眼旁观。
江玉织比他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会因为一棵发芽的树而高兴地抱住他,会因为没能完成嘱托而自责,会因为谛听的不准时而生气,也会因为顾及身体而纵容他接近。
渐渐地他好像也能被外来的情绪影响到了,会觉得可怜别人的经历,会憎恶恶人的行径。
朱旋威除外,纯碎是自发地恶心他。
白砚不知道这些转变是好还是坏。
不重要了。
谢必安来的快,夫妻二人执念未消,不能投胎。
朱旋威早都被扔进地狱轮换着服刑去了,余下的便是二人的尸身还没有安息。
谢必安还带来另外一则消息。
朱旋威在把王志勇推下海之前,已错手害死过另外一个人。
城中粮铺掌柜家的儿子。
他家那儿子身上本就有病,朱旋威从粮铺后门路过时,撞上偷跑出来玩的小男孩。
男孩是个直率的性子,见到朱旋威就大喇喇地找他要账,嚷嚷着朱旋威借粮不换。
朱旋威自觉丢脸,后门处虽没什么人,他还是把男孩拎到旁边的暗巷里,低声警告。
男孩不依,嘴里说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话,一边挣扎。
朱旋威不耐烦,把他狠狠地掼到墙上,男孩抽搐两下,突发心梗,再没有了呼吸。
错手杀了人,朱旋威顿时慌了,强装镇定地走出巷子。
王志勇买完粮食从后门走,回家更近一些。
两人迎面撞上,王志勇虽不喜他,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下意识地往朱旋威出来的巷子里瞟了一眼。
小孩子瘦瘦小小的身躯,趴伏在地上,还被朱旋威遮挡住,他什么都没看到。
只这一眼,朱旋威回去后便寝食难安生怕哪天王志勇去州府报案——
作者有话说:一家三口(不是
注:不要学玉织啊,徒手碰腐败尸体的贴身物品,可能会感染,很不安全
第27章 安息 同车回京都
第二日, 粮铺的掌柜就去报案了,仵作验尸后,断定是心梗而亡, 但是背后大片的淤青昭示着他杀的可能性。
朱旋威躲在人群里, 听着仵作的论断,男孩的魂魄还没被鬼差带走, 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离开。
眼睁睁看见朱旋威同王志勇说,他想学学怎么捕鱼, 能不能带他出海。
王志勇本来只是因为朱旋威无所事事, 整天偷鸡摸狗地看不起他, 现在人家要上进了,捕鱼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欣然同意。
正好冯大海病着,要休息一日,当天他们就结伴上了那艘小船。
朱旋威偷偷带着一块砖头, 待船远离海岸, 行至人少的海域, 他举起砖头, 猛地砸向王志勇的后脑勺。
纯朴的汉子跌落海中时,头上的伤口撞在船侧,彻底沉下去。
朱旋威呆呆地在船上坐了一会儿, 独自划回岸边。
路过王志勇家时, 突然想起他长得还不错的妻子,对自己从没有过好脸色, 冷哼一声,心下又有计划了。
王志勇的魂魄被来找男孩的鬼差一齐带走。
夫郎一夜未归,张云心急如焚。
午间做好饭, 给隔壁冯大海送去后,想自己出门找找。
朱旋威就上门来,道貌岸然地告诉张云,王志勇现在在他手里,想要救回夫郎,就带着全部家当,太阳落山之前去城外的林子里找他,不许报官,否则王志勇命不久矣。
张云不想拿夫郎的性命冒险,战战兢兢地按照朱旋威的指示,以探亲为由,出城了。
迎接她的不是待救的王志勇,而是朱旋威的□□。
魂魄迷茫地飘在尸身上,朱旋威草草地挖了个坑,就地把她掩埋了。
又把她带来的几两碎银揣进兜里,还发出一声嫌少的“啧”。
朱旋威休息一晚,就要离开这个是非地,奈何白无岚的车队到了,随行的官兵把周围的百姓网罗起来,他跑不掉了。
三个鬼在地府一合计,就知道来龙去脉了。
谢必安找来,立刻便愤然地把真相告知。
天光大亮,该开庭了。
师爷跟着衙役跑完两处位置。
江玉织请求师爷给宋都头带句话,把张娘子的尸身挖出来,找个地方烧了,将骨灰带回来。
张云说,她想葬在海里,和夫郎一起,再把身上的脏污洗刷干净。
凶手和受害人全都没了,白砚同欧阳广好说歹说半晌,才说服以龙王托梦的说法定罪。
实在是没有确切的人证,又不想朱旋威被埋没,他就该被天下人唾骂。
欧阳广相信白砚的推测,也断定是朱旋威的人品做得出来这种事。
不是头一回搞迷信的知州大人,在庭上,痛心疾首地说龙王大人在海里发现一具尸体,大怒,命我查清真相。
接下来又把江玉织他们找到一系列证据摆出来。
同白砚告状过的小娘子,一眼就认出张云的木簪子,她趴在娘的怀里呜呜地哭着。
粮铺掌柜早都哭不出声来,家中独子,就这么没了,罪魁祸首也暴毙牢中,无处发泄的他,怒火攻心,当场倒下。
衙役将他抬到后院去救治了。
案子了结,江玉织抱着张云的骨灰,白砚提着打包好的小吃,再次来到海边。
依旧是那块礁石边,江玉织布下结界,轻轻晃动一下铃铛。
不多时,龙锦就来了。
“给你带来点吃食,可以带我们去发现渔民的地方吗?”江玉织试探着开口。
龙锦闲得发慌,就当是两个小人陪她玩,张大嘴,示意白砚赶紧把点心扔进去。
她品味一番,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少,还不够塞牙缝的。
有力的尾巴一甩,整个龙头都搁到岸上莱,“上来吧,我还没载过人。”
江玉织先行爬上去,坐稳后伸手去拉白砚。
他们蹲坐在龙头上,扶着龙角保持平衡。
龙锦游得很稳当,仍少不了星星点点的海水溅到衣服上。
等到了位置,江玉织小心地抱着骨灰罐子站起来,揭开盖子。
骨灰被洒进海里,消失地无影无踪。
地府无辜的三个鬼,顿觉身上无形地桎梏消失了。
与此同时,蒙在白砚魂魄上灰蒙蒙的一层雾,从心口处散开了一点。
心脏上的裂缝好似被一根短但牢固的金线缝上一毫。
左淮慢慢地回到正轨上,气候正常起来,街上的百姓们精神面貌都有了改变。
他们在这里呆了十几天,没再发现什么别的东西。
谛听被押着全城每户人家都逛了一圈。
江玉织带着它,以查户籍为由,挨家挨户地找了一遍残力的下落。
应该没有遗漏,就准备着离开了。
白无岚这次也和他们一起回京都,他很久没见妻子,想念得紧。
他没这么说过,是白砚背地里和江玉织说的。
临走前,欧阳广差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白无岚再留一阵子,他一个人实在是承受不住那么多公务啊!
江玉织斟酌再三,凑到欧阳广边上,神神秘秘地说道,“大人下次祭祀的时候,可以供奉点吃食,龙王大人喜欢,她在梦里和我说的。”
话落,不顾欧阳广疑惑的欲言又止,转身爬上了马车。
这次,白砚成功和娘子坐到了一辆马车上。
黑白无常回地府去,对外只说外出游历看诊去了。
归途和来时路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田间的作物抽芽了,绿意盎然。
偶尔能见着几个农户在田间劳作,日光正好,照得人暖意融融。
他们的车队更长了。
拖拖拉拉跟着一大群人,有的是随车队返家的,有的是想去京都看看,有的是探亲的。
白无岚登记上后呼呼啦啦全带上了。
行至埋婆婆的那棵枇杷树,整队人马停下休息。
江玉织站在树下,仰头发现枝头多了个小小的鸟巢。
巢中两只雏鸟嗷嗷待哺,叽叽喳喳地,雌鸟归巢,喙上叼着两只活蹦乱跳地地龙。
看着就肉很多,雏鸟吃地狼吞虎咽,叫也不叫了。
她看得入神,连白砚到身边来都没发现。
“回去后,正好能赶上一月一次的鬼市,去逛逛吗?”
鬼市?江玉织还没听说过。
地府也有一条繁华的街道,居住地没到投胎时机的鬼,街上卖的都是些地府特有的吃食,衣物,甚至还有香烛,香灰之类的。
鬼食香,香需凡人点燃才能提供给鬼食用,香灰则不一样,能直接用。
白砚:“每月十四日至十五日,五更天开市,天明收摊,会卖一些稀奇物件,就在十字街。”
江玉织:“好啊。”
十字街的惠民书坊,白砚买书的地方,江玉织牢牢记在心里。
下午先去书坊,帮炎叔买几本,等到入夜,再逛逛凡间的鬼市。
到时可以约上毓秀一起,谢哥说她是方外之人,想必也没有见过。
江玉织安排地明明白白,社稷图进展还不错,左淮这一趟还算顺利,犒劳犒劳自己也不为过。
不远的地方传来随队官兵的吆喝声,要出发了。
江玉织手头没有别的花,最多的是用来泡茶的水晶兰,索性就用这个。
她从包里捧出一捧来,堆在婆婆的坟前,愿她来生投个好胎,安康到老。
转身的瞬间,水晶兰被风带起,打着旋儿均匀地铺洒在还带着潮气的坟包上。
走走停停地,比来时还多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到京都。
随队的百姓都找到自己去处,城门口的砖房也拆的差不多。
各地民生都在好转,百姓回流,还有一部分有能力的搬到京都城内去了。
守卫不似离开时的松懈,拦住他们的车队,一个个检查。
想来是官家那边能腾开手了。
马车进城之后就分散开来。
白砚跟着江玉织一起回寿衣铺子。
装了一路身子不适的白砚,被江玉织搀扶着下了马车,时不时发出两声虚弱地咳嗽。
谛听重重地喷出一道鼻息,哼,装模作样。
壮硕的白狗刻意地拱开白砚,要争在他前面下车。
白砚柔弱地闷哼,一副被重击到的样子,脚下踩空,就要往娘子怀里扑。
比江玉织高半个脑袋的男子,砸进她怀里,脑袋垂在她肩膀上,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腰。
幸而江玉织不是普通人,不然这么来一下,高低得倒在地上去。
铺子里阿昭在教周勇看账,抬头就见他家公子虚地站都站不住,当即慌张地要去扶。
江玉织背对着阿昭,看不见白砚略待寒意的眼,凶恶地瞪住心系主子的小厮。
阿昭僵在原地,不敢擅动,目送着公子揽住江掌柜的腰,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她身上,一手扶住脑袋,挨挨挤挤地进到铺子后院。
里屋干干净净的,半点不像几个月没人住的屋子。
周娘子收拾地好,摆设和走前没什么两样。
白砚被扶到榻上坐下。
“现在好点了吗,要不躺下睡会儿?”
江玉织关切地提议,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白砚承受不住也正常。
“谢……”话音未落,屋外传来阿昭更大声地呼喊。
“公子!江掌柜!殿下派人来传话,说是晚间去公主府用膳,老爷也回来了,一家人好好团聚团聚!”
阿昭总是这么及时——
作者有话说:过渡章
五更天:凌晨三点到五点
30号要上夹子了,想给大家抽个奖,但是又很穷,抽个小的吧,29号,10个人一人100个币噢
第28章 家宴 一家人一起吃饭
公主府还是老样子。
吴管家领着他们进去, 这次一起来的还有蹭吃蹭喝的谛听。
自从上次惹江玉织生气后,胖狗就粘她粘得死紧,去哪儿都要跟着。
府中的老农们, 对谛听是稀罕得不行, 个个都围上来,想摸一摸洁白的长毛, 又怕手上的泥巴把它摸脏了。
谛听被老农们连声的夸赞,骄傲地不行, 高高地挺起胸脯, 尾巴飞快摆动, 原地转悠一圈,展示自已优越的身姿。
“这狗品相不错噢。”
“哎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
“不过要论看家护院噢,还得是我家大黄那样的。”
“好狗哪看品种?你看它敦实的样,指不定比大黄还要有力嘞。”
“这身毛真好, 油光水滑的。”
谛听动动耳朵, 自动排除说自己不行的话。
余光瞟到织织走远了, 半点没等它, 于是恋恋不舍地快步跟上。
“殿下不是说你们一家人团聚吗?我来是不是不太好?”江玉织人在公主府里了,才想起来问。
她被白砚坐在榻上 可怜巴巴地仰视她的表情迷惑住,等反应过来, 已经答应白砚和他一起吃饭的请求。
“怎么会, 你知道我娘有多喜欢你,若是只叫我一人, 就不让阿昭在院子喊了。”
白砚笃定地说,如同萧瑶清楚地知道自己儿子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一般。
多了一个人,一条狗, 用膳的地点从小厨房挪到正厅。
厨娘特意给谛听做了狗饭,盛在个木盆里,直径足有一尺左右,整个嘴筒子埋进去,还能扫荡几圈。
臂力惊人的厨娘,单手放下饭盆,另一只手悄悄在谛听背上摸了几下,惊叹于顺滑的手感,激动地回小厨房去。
许是怕江玉织不自在,萧瑶和白无岚并不在正厅,待她在管家的指引下坐定,夫妇二人从远处走来。
“玉织,好久不见你,快让伯母看看,明泽这小子有没有照顾好你。”一道清亮的女声,先声夺人。
江玉织转头,只见萧瑶不似往日那般着棉布衣裳,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绫罗绸缎,发间简单簪着一支金步摇,仍压不过眉间的飒爽英姿。
白无岚同在左淮时不太一样了,那眼睛就没有一刻是离开过萧瑶,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柔和的暖意。
她正要起身行礼,“伯父,伯母。”
“干什么,几月不见,还跟我生疏了?”萧瑶快步上前扶她,“都坐下,咱吃饭。”
腿上毛茸茸的触感引地萧瑶低头去看,“这就是玉织养的狗狗?叫阿听?”
江玉织点点头。
谛听例行公务一般,蹭完萧瑶算是打招呼,又把头埋到饭盆里去。
偌大的正厅,摆着个不大的圆桌,江玉织左边坐着萧瑶,右边挨着白砚。
主子们坐定了,下人才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
萧瑶:“我和你爹刚从宫里出来,你舅舅要见你。”
白砚给江玉织夹菜的手一顿。
“舅舅还没死心吗。”大不敬的话被白砚不甚在意地讲出。
看来官家同殿下一家关系很好,也对,毕竟是一起从边境走到如今的位置。
江玉织一边嚼嚼嚼,一边旁听他们毫不避讳的谈话。
“帮帮他也不会如何,你舅舅这个皇帝当的也不容易,整天忙的没睡过一天好觉,脸色差的吓人。”
“娘,舅舅明明还年轻,为什么不自己生个孩子,非得让我跟着他学处理朝政,我要真听他的话,那些大臣们能放过我们家吗?”
听到这话,江玉织一口饭直接噎在嗓子里,难受地侧头咳起来。
信息量太大,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
据她所知,官家上位以来,未立皇后,后宫空悬,没有子嗣,不成想竟然是打着让白砚继承皇位的念头。
“看,玉织都不赞同。”白砚急忙给娘子拍拍背,地上一杯茶。
“你这孩子,玉织明明什么都没说,怎么样了啊玉织,快再喝口水。”
江玉织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萧瑶才接着往下说。
“你也知道你舅舅还年轻,你先糊弄着他,总有改变主意的时候,别真让他累死在那个位置上了。”
越说越离谱,江玉织一时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听下去,绞尽脑汁地编出个想出去漱个口的理由,母子俩担忧地放她出去。
萧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灵光一闪。
“明泽,若是你应下来,玉织想办什么事情,你帮她还不是手到擒来,你爹当初就是这么娶到我的。”
听到妻子夸赞自己,白无岚嘴角压都压不住,挺拔的身姿坐得更直了。
白砚无语,但是他爹确实是看上娘之后,更加上进了。
萧瑶本来没想嫁人,满脑子都是带着弟弟干出一番事业来,奈何碰到了白无岚。
白家原本只是做单纯的布匹生意,在提亲被拒后,白无岚死皮赖脸地询问理由,得知一句,天下未平,无意儿女情长。
白无岚颓废两日,随后倾尽大半家财,硬是成了萧家姐弟的战备供应商。
花大价钱找人搜寻铁矿,雇无数工人铁匠,锻造武器,盔甲。
彼时世道乱的不成样子,没人顾得上挖矿挣钱,还真让白无岚做成了。
原本白家人气得要把他逐出族谱,现在却恨不得把白无岚三个大字写在第一页最显眼的地方。
白砚动摇了。
娘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萧瑶一看儿子皱眉思考,就知道他被说动了,接下来口头答应只是时间问题。
儿子和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
先前明泽身体不好,她舍不得,生怕儿子没几日好活。
现下儿子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弟弟那边看起来却好像要不行了。
萧瑶今日陪着白无岚进宫,汇报左淮的一应事宜。
眼睁睁看着自己俊朗的弟弟,眼下青紫一片,眉头就没有松过,人都瘦了好几圈,脸上都要有凹陷了。
萧瑶才又考虑起弟弟先前的提议。
在正厅看不见的地方,江玉织惴惴不安地等着,算算时间也不知道殿下他们说完没她也不好在外面呆太久,终归有些失礼。
放缓脚步,龟速地朝着正厅挪动。
好在,里面没有再传出些她不能听的话来。
“怎么去这么久,快来,菜快凉了。”萧瑶一眼就捉住江玉织。
江玉织随口说了句,花圃里的菜看起来很好吃,多看了一会儿,就埋头重又坐下。
萧瑶就爱听人夸她种得菜好,连声说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摘点带上。
饭毕,时候也不早了,江玉织给谛听套上绳就要回。
要不是吴管家提醒,她都忘了凡间的狗是要栓起来的,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委屈下谛听吧。
白砚把江玉织送到门口,犹豫着道:“明日晚间去鬼市前,玉织有空吗?”
“有什么事吗?”
“白日里我得进宫一趟,你……我们一起去好吗?”
“我?一起?”去左淮要一起,马车要坐一起,家宴吃饭要一起,现在连进宫都要一起。
白砚,是不是太粘人了一些?
江玉织没有应付这种人的经验,她跟官家又不认识,无亲无故地去了要干嘛。
更何况,对于做皇帝的人,她向来是没有好感度的,谁让上一个官家,杀她全家。
“我不喜欢宫里的氛围,每次去都会突然心悸,玉织在我身边应该会好很多。”心悸是真,但是跟多的还是想和娘子一起,想让舅舅,他亲近的人都见一见自己中意的女子。
江玉织肃然,“我可以去,只是合适吗?”
“当然!玉织在左淮的时候也为百姓们坐了不少事,舅舅说不定还会赏赐点东西下来。”
“那好吧。”进一趟宫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江玉织最终还是应下。
回到铺子里的时候,周家母子不在,他们住在后门附近的宅子里。
织衣看着铺面。
离开一阵子,铺子里面变了个样,江玉织还没好好打量过。
多出几个货架,摆着纸扎,线香还有香烛,冥币黄纸一些丧葬品。
近来营收是没有的,只靠卖寿衣铺子怕是要倒闭,阿昭想方设法地在铺子里再搭配些别的售卖,顺便教教周勇怎么看账。
营收算是有点了,聊胜于无。
谛听一到家,就撒欢似地挣脱绳子,抱怨着让江玉织下次把绳子松松,勒太紧它快喘不过气了。
江玉织敷衍地嗯嗯两声,将绳子扔给织衣,示意她收到柜台下面,方便下次取用。
许久未见的小金,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蹲坐在柜台上,尽职尽责地汇报周家母子的动态。
“喵呜,喵喵喵喵呜。”态度很好,但是江玉织听不懂猫叫,小金也说不出人话。
麻烦谛听不情不愿地翻译。
“它说,周勇坏周娘子好。”
“喵喵喵喵喵喵喵呜,喵喵喵喵喵!”喵到后面,小金情绪激动起来。
“周娘子做的饭好吃,周勇总要给它洗澡。”
江玉织汗颜,不知道小金到底有没有观察出有用的东西来。
“喵喵喵喵呜喵喵喵。”
“你说什么?”
这句还没来得及翻译,谛听先坐不住了。
“织织,它说周勇不爱晒太阳,会被晒伤,但是又不流血。”
看来他的身体出问题了,也不奇怪,魂魄和肉身本就不贴合。
周勇没上过学,却能认得字,初见他时,口齿清晰,礼仪周全。
还是不要往后再拖,江玉织想,若是周勇真的出意外,周娘子该如何撑下去——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彩虹屁]
第29章 活死人 好风凭借力
循着夜色, 江玉织叮嘱四织看好院子,带上谛听从后门走,找到周家母子如今居住的宅子。
很近, 门对着门。
月色高悬。
白砚把备用钥匙给了江玉织一把, 确实方便很多。
小小的院落,寂静无声, 屋里没点灯,周娘子应该已经睡了。
“嘘, 织织, 还有人醒着。”
谛听气音低声道, 目光警惕地在院中环顾一圈。
偏房的屋门露出一条缝隙。
木门隔绝了大半月光,缝隙里漆黑一片,幽静的夜,将微弱的,不易察觉的呼吸声传到江玉织耳中
随着他们的靠近, 呼吸的节奏乱了, 屋内的明显紧张起来。
“砰!”
一道人影破门而出, 朝江玉织袭来。
谛听前肢压低, 呲牙威胁,保持着警惕状态,一旦发现不对就会即刻扑上去。
她反应极快, 侧身闪开, 定睛一看,是周勇。
……
双方面上都有些尴尬。
“小姐, 夜安,铺子上出问题了吗?”言下之意就是不然这么晚来是要干什么?
白日见到还不觉,不到十岁的孩子在莹白的月光下, 脸色隐隐发青。
普通人看见只怕要背后发凉。
“没什么,倒是你怎么还不睡。”江玉织随口问,目光若无其事地扫过周勇露出的一小截手腕。
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快,袖子短了也正常,只是衣袖遮盖不到的地方,不知道是阴影,还是紫红斑痕的边缘。
周勇敏感地觉察到对面人的视线,下意识地扯了扯袖子。
不扯还好,一动手就好像是在遮掩什么。
江玉织不动声色地揪了把谛听靠近她手背的毛,无形的结界以狗为圆心,扩散开来。
去左淮前就布下的结界,更牢固了。
准备妥当,江玉织后退一步,让谛听挡在她前面,“你不是周勇。”
男孩沉默片刻,“小姐,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您要接我和娘来城里,找了只奇怪的猫来看着我们,还有这条能说话的狗。”
江玉织忍不住在心里偷偷骂谛听,让它平日里没个正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话被周勇目睹了。
生死簿上记着周勇八岁就饿死了,魂魄被鬼差带走,面前这个不知名鬼魂身上也没带黑气,没有恶债。
“既如此,你是谁?”
生死簿有个缺陷,没被鬼差收走但脱离肉身的魂魄,查找起来非常麻烦。
鬼差必须在人死亡后的固定期限内来将魂魄勾走,迟了就会形成仅记上死亡的黑户。
地府这种烂账还不少,加上人手不充裕,文判官没人选,根本腾不出人来改进。
周勇死亡到现在少说有一年过去了,这鬼在周勇之前就死了,时间更久,肯定是个地府黑户。
“……我名赵凭风,本无意占据这具身体。”
赵一出口,江玉织的脑仁就针扎一下疼,谛听湿润的舌头,舔过她的手背,勉强保持清醒。
在记忆中搜寻一圈,没找到赵家皇室中叫这个名字的,或许只是同姓。
赵凭风没注意到江玉织的异常,接着往下说。
他的记忆其实有点模糊了,只记得他有个发誓要效忠一辈子人。
公子说,等我来找你。
显而易见,赵凭风没有等到。
但是公子从未骗过他。
直到他藏身的槐树下,有个小孩倒下,鬼差来的快,赵凭风不敢出去。
小孩的魂魄被带走,他才出来,一靠近那具尸身,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能操纵着身体活动了。
此时,身体的母亲找来,赵凭风就被强行带了回去。
起风了。
云散开,天边的弯月愈发明亮。
江玉织看清楚了,赵凭风的锁骨处有一小块被遮盖大半的斑痕。
“这具身体出问题了。”赵凭风的话止于此。
来寿衣铺之前,周勇的身体奇异般地能长高,能感到饥饿,疼痛。
来到这里之后,这些感官都在逐步消失。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连太阳都晒不得,身上慢慢地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块斑瘀痕。
再然后,就是江玉织回到京都。
谛听感受不到赵凭风的恶意,便提议把他先带回铺子里,等黑白无常来。
“我观小姐也不是常人,是要找鬼差来收我吗?”
“鬼差无法强制鬼魂离开本就无主的身体。”
江玉织不像是骗他,赵凭风松了口气,他现在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若真的要带走他,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后院里没有空房了,主屋是江玉织和谛听住着,杂物房住着四个织,铺子二楼到还有一张小榻空着,思来想去只能把赵凭风安顿在那儿了。
放任他继续和周娘子住在一起实在是不放心,赵凭风和第一次见时的稳定状态不同,身上出现尸斑,他怕是要控制不住这具身体了。
先将他带走,明日再找个理由应付周娘子。
烧纸叫谢必安来更要紧。
今日不知是怎么的,夜已过半,谢必安才姗姗来迟。
上二楼时,赵凭风木讷地坐在小榻上,周围是做寿衣的布料,颜色暗沉,几件做好的成衣挂在小榻边。
更衬得他面色惨白发青。
江玉织已经给谢必安说了个大概。
“听症状应该是活死人,按理来说你走的那天他还好好的,不至于几个月的时间就变成现在这样。”
江玉织也想起来,她在酆都大帝那儿的一本书里看到过活死人。
凡人死而不自知,活动自如就称活死人。
魂魄尚未离体,但是和身体的联系在逐渐减弱,慢慢变成尸体该有的样子。
待明白过来自己死了,或是有人告知他早已丧命,鬼差就能将彻底脱离的魂魄勾去。
可赵凭风又有不一样的地方。
本来肉身和魂魄就不是匹配的,还能正常生长,最近才出现尸体的症状,即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影响到他了。
江玉织一时想不出来。
盘问过赵凭风后,还找来小金询问,让谛听尝试听听他的心声。
奈何赵凭风安分守己,孝顺亲娘,平常要不是帮周娘子干活,就是在铺子里看店,和阿昭学看账做账,偶尔会强制小金洗澡。
确实如他自己所说,记忆模糊,谛听自然听不到什么多余的。
就在江玉织发愁的时候,范无咎也找来了,直接闪现在在场唯一的外人,赵凭风面前。
“小织,地府急事,我先到小白下去。”
赵凭风的事还没解决,地府又出问题,江玉织一把抓住范无咎的手腕,“范哥,这有个活死人,你看这……”
脚步顿住,范无咎眉头皱得更紧了,思索两秒,手上出现个圆勾。
勾子跟长了眼一样,飞到赵凭风的手腕上扣紧,酷似一只银镯子。
“勾魂锁的勾子,在我来之前断然不会再有别的麻烦。”话落,黑白无常消失在原地。
勾魂锁现下被一分为二,锁链在石磨地狱镇着赵青云,勾子在这里套着赵凭风。
“夜深了,再不休息天该亮了。”江玉织同屋子里唯一还算得上人的小孩说道。
“我连续几日睡不着了,小姐。”赵凭风像个木偶人,坐在那里,如实说明自己情况。
“那你往常都干什么?”
“坐着,等。”
江玉织突然有点可怜这人,她突发奇想,“要不要和我学做衣服?”
“小姐需要我学吗?”
“不需要,你想吗?或是做点别的什么,打发时间。”
赵凭风想起,以前公子好像也问过他,你想吗?他当时回答的是什么?
“我想。”
地府,石磨地狱。
牛头马面急得来回踱步,把地府的一片泥巴地全给踩实喽。
酆都大帝轻易不出手,地府管事的就他们两个流动性大,外加黑白无常和中央鬼王。
“你俩别跺了,没看见里头那个还在发疯吗?指不定就是被你们吵的。”中央鬼王听着那劈啪啦的脚步声,脑子疼的要命,不耐烦地制止。
恰好牛头马面停下,里面愤怒的,发疯般的鬼嚎停下了,单独给赵青云加的那层结界上感受到冲击也没有了。
不会真是他俩吵的吧。
赵青云不知怎的,从前几日开始,突然一改阴森沉默的表现,开始不断释放鬼力,尽然意图挣脱束缚。
被波及到的最初是鬼差,后来向外扩散,地狱里收到刺激的其他鬼,又开始躁动起来。
弄的牛头马面焦头烂额,找了黑白无常没用,又去找鬼王,能做的只有设结界把赵凭风圈起来,不让其继续扩散。
谢必安刚走那会儿,赵青云闹得更凶。
牛头马面还以为是少个鬼,威慑不够了,撺掇着范无咎赶紧把鬼叫回来。
这才去没多久,怎么就安静下来。
他们这好几天都没研究明白的事,解决了?
黑白无常赶到,其他地狱的鬼差都差不多回到正规上。
“怎么个事儿?不是说急吗?怎么比我走前还安静?”
范无咎愣住。
“哎呦,谢爷范爷,咱哪知道啊,范爷刚走,那恶鬼突然就安静了。”牛头苦着个脸,要笑不笑的。
保险起见,几个鬼没有撤下结界,组团进去看了一眼。
赵青云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莫不是累了?”牛头小心猜测,获得一众鬼的白眼。
范无咎仰头,勾魂锁的锁链还好好地压在上面,恶鬼虽逃不出来,鬼力却是无法阻拦,结界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赵青云做过皇帝,身负帝王之气,还有社稷图残力的助力。
目前所知的唯一取出残力的方法,凡人要身死,鬼魂要消散。
但是作为鬼差,就算是酆都大帝都无权处置地狱中还在刑期的鬼,且赵青云的刑期还有千年之久。
无法,黑白无常和中央鬼王将结界加固了一层又一层,随后不顾牛头马面的挽留,步履匆匆地去处理自己的公务。
牛头马面也怕被误伤,很快退到结界外面去看守。
半晌,狼狈趴着的红衣恶鬼,薄唇微动,“凭风……赵凭风……等……我。”——
作者有话说:[闭嘴][闭嘴][闭嘴]今天也是提前了
第30章 入宫 怎么谁都比我和娘子熟?
天色大亮。
赵凭风在江玉织的教导下, 竟真学得有模有样的,能在帕子上绣出一朵小花来,衣服打样也学了大半。
街道上热闹起来, 周娘子并不急着找儿子。
她儿子勤奋又孝顺, 平日里早早就起身,要不拾到院子, 要不去前面铺子里打点,预备开门。
懂得感念江小姐的恩情, 她虽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人, 也知道儿子的可贵。
再有, 江掌柜说要留儿子在铺子里住下,传授经营之道。
周娘子高兴坏了,这可是掌柜器重,觉得儿子好呢。
她哼着小曲儿在铺子后院帮着织姒打扫院子。
白府的马车停在铺子不远处的巷子里。
临近春祭节,不时有人来买些祭奠用的香, 黄纸钱之类。
白砚孤身进到铺中, 没寻到娘子的身影, 正想去后院瞧瞧, 织衣便机灵地指指二楼,转而继续帮客人结账。
裁制用的长桌后,江玉织正在教赵凭风怎么画例图。
“玉织, 时间差不多了。”
白砚站在门口, 轻敲门板,提示她。
江玉织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蜡油燃尽, 拉得不严的帘子,从缝隙里透出天光来。
后半夜风大,桌案上的纸张被吹得猎猎作响, 她才关上窗子拉上窗帘。
微弱的烛光若有似无,活死人和鬼的视力都不依靠光。
江玉织点点头,叮嘱赵凭风,“晚间我会回来一趟,你去做自己想做的吧,只一点,不许出铺子。”
就算想出也出不了,结界和银镯子自会束缚他。
赵凭风顺从地应下,拿起笔照着江玉织图样临摹。
她这才跟着白砚下楼。
白砚并未将小孩放在心上,自从知道娘子非常人,先前那些奇怪的,疑点重重的地方,仿佛都有了解释。
该他知道的,自然而然就会知道。
公主府的车架太过隆重,所以不管是萧瑶还是白砚出行都用的白家连车标都没有的马车,鲜少引人注目。
虽是初次入宫,江玉织却并未像要见长公主那般紧张,她天然地对皇宫没有好感。
白砚在路上也只与她说,舅舅是个亲民的皇帝,不拘什么礼节,常板着脸不爱笑,只是因为太累了。
要说如今的这位官家,江玉织不是没在百姓口中听到过关于他的赞誉,确实在其治理下,贪官污吏少了,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了,但并不妨碍她对皇帝这个位置的厌恶。
居高位者,视其下为蝼蚁。
阴晴不定,变幻莫测,哪日若是不高兴了,又得多少百姓为其而亡。
白砚看出娘子的心不在焉,只有他能看见的红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有时候白砚真恨不得自己是娘子肚里的蛔虫,能知她所想,解她所忧。
嗯,娘说的对,或许应下舅舅,手头有权,有底气,娘子就能依赖他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垂眸沉思。
萧瑶早就打点过,来接他们的小太监姓徐,知道江玉织是初次进宫,自打下车起,就一路给她介绍着,白砚根本插不上嘴。
除却路过尚衣局时,江玉织停下脚步,看了眼有些旧的匾额,愈加沉默。
白砚懊恼,入宫以来娘子脸色就没好过,莫不是生前同宫中有什么渊源?被勾起了伤心事?
徐公公有点眼力见儿,但不多。
这位小姐可是公主和白公子都看中的,好容易有个感兴趣的地界儿,他得好好讲讲。
“江小姐可知这尚衣局?那可是出来不少女官娘娘的好地方,不少妃嫔就凭着一双巧手和姿容,被官家看中入主后宫的,真真是个福气地,更有那技艺出众的,做了尚衣局管事,后边儿到工部述职去,不过去工部是多亏了长公主殿下开先例喽……”
徐公公人不错就是话太多,江玉织如是想。
白砚注意到娘子微皱的眉头,轻咳一声。
滔滔不绝地小太监,偷瞄一眼沉默寡言的小姐,“瞧奴才这嘴,赶紧着带您二位去见官家,别误了时辰。”
对比起来,江玉织突然觉起白砚的好,话少,安静,不啰嗦。
尚衣局要真是个好地方,姑姑也不至于……
她们生前见的最后一面,姑姑笑着拍她的肩,说下次回来就该教她宫中的礼仪,入宫历练了。
没成想,竟是永别。
在地府多年,江玉织不仅没找到在断头台上共赴黄泉的家人,也没找到先她们一步死去的姑姑,着实奇怪。
思索间,御书房便到了。
徐公公恭敬地弯腰,作出请的姿态,“公子,小姐,进去吧,别让官家久等了。”
守门的两个小太监给他们打开门。
徐公公笑着看他们进去,心里连连感叹,要是换了他师父伺候的那位主子,这宫里成天跟要出丧了一样,还能容他聒噪地同宫外的小主们说这么多话吗?他还真是命好,赶上好时候了。
边想着,边去膳房盯着待会要上的茶点,顺带自己也能开个小灶。
御书房内仅官家一人在桌后处理如山的奏折,听到声响时也没抬头,“来了?左淮的事做得不错,我的提议考虑得如何?”
不知怎得,江玉织总觉着官家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奏折堆叠,几乎将官家低着的脑袋遮住大半。
如白砚所说,没有行礼,连口头问候都没有,怕江玉织紧张,白砚还递给她一个安抚得眼神。
“舅舅,我可以试试,但您也可以娶个皇后,自己生个孩子岂不是更好?也不用被外面的大臣们撞柱劝谏了。”
官家登基至今,皇后没有,后宫未开,连个红颜知己都无。
大臣们早都上书不知道劝过多少次了,册皇后,诞下子嗣,以固国本。
奈何官家不乐意,他们还能给他压到床上去不成?
何况,官家用来搪塞他们的理由还是,天下未定,百姓流离失所,难不成朕生个孩子,就能风调雨顺,稳固国本了?
群臣哑口无言。
不是没有那激进派的,当朝撞柱。
“让他们撞去吧,太医随时候着,死不了,劝皇帝娶妻而亡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你既然想试试,今日就……”
官家注意力全在白砚前半句上,声音里都带上些喜意,放下奏折正要和外甥细说。
江玉织和他对上眼时,两个同时愣住,又惊讶出声。
江玉织:“你怎么在这儿?”
官家:“你怎么在这儿?”
浓重的黑眼圈,憔悴的脸色,熟悉的面庞,不正是地府武判官,陆之道吗!
白砚也愣住,脑子里不受控得浮想联翩,加上娘子入宫时的反应。
正好徐公公来送茶点,陆之道让宫人搬来一张小圆桌,又吩咐徐公公看好门,非加急要事不得前来打扰,等人出去,他还不放心地让江玉织加个结界。
熟稔的状态,白砚更加疑惑。
陆之道:“所以明泽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江玉织:“是,陆判怎么在这?”
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陆之道给她的那块简陋地木牌,上书一个“佶”字。
江玉织木然,“你是萧佶。”
向来面无表情的脸,沉痛地点头。
也不避讳白砚,陆之道早在黑白无常口中知晓了社稷图的进展。
地府有职位的鬼,每隔百年就会由天道放一个入轮回,在凡间历练一世,体察民情。
轮到陆之道的时候,地府人手本就不够,他还任得重要职位,一走,地府差点停摆。
酆都大帝做了一阵子的判官,焦头烂额,个没良心的,最开始先托梦给已是凡人的陆之道,人名萧佶。
萧佶踌躇满志,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每天入夜就被骗去地府处理案子。
凡人做判官要先吞铁丸,徇私舞弊,铁丸就会灼烧五脏六腑。
才十七八岁的萧佶,回回都吞。
前几年还好,年岁越大,凡间事情也多起来,萧佶就有点不想干了。
他白天忙着起义,晚上还要去地府判案。
铁丸吃多了,副作用也来了。
一天夜里,萧佶头痛欲裂,居然想起做判官时候的事情。
酆都大帝也没想到,毕竟先前没有凡人吞过这么多次。
天道许是心虚,竟也没什么反应。
酆都大帝死乞白赖地求萧佶,还威胁道,反正等他这辈子死后,回地府来总是要继续做判官的,此时不做,小心给他留个烂账。
萧佶忍气吞声,人也越来越阴沉,怨气越来越重。
白天黑夜忙个不停,他自觉比牛头马面还像畜牲。
拉磨的驴还能歇口气,他倒是连轴转,被奴役十几年,如今都三十多岁了。
怪不得没功夫开后宫。江玉织怜悯地看他。
萧佶:“大帝与你关系好,赶紧地给找个文判官来,我真要不行了,还有明泽,你不来帮我,你舅舅就要立地成鬼了。”
白砚还在消化那一串消息,眼都忘了眨。
江玉织:“我也没法,你该知道判官没那么好找。”
萧佶沉默了,他自己是天道封的,酆都大帝没权封,但可以找,再向天道请示。
白砚:“舅舅,你再忙一阵,我今晚还要和玉织一起去鬼市,暂且不能帮你,过两日我一定来。”
他现在才觉着舅舅辛苦,不合理的要求也合理起来。
只一点,怎么谁都比娘子跟他熟?连带着早前周家的小孩,都比他要亲近几分?
江玉织斟酌着,“为何不寻摸着别的孩子?”
堂堂判官都被磋磨成这样,江玉织其实不太想让白砚去遭这个罪——
作者有话说:争取五月全勤[合十]
后面陆之道就一直叫萧佶啦,地府的同事还叫他陆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