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厨房帘子又被掀开。
这次出来的是顾桉屿。
他解下了围裙,露出里面干净的黑色外套,额前的黑发被汗水微微濡湿。
几缕随意搭在眉骨上,更衬得他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分明。
他手里拿着块抹布,径直走向灶台方向,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灶台边缘,侧脸冷淡,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何漾立刻用口型无声地对曾知唯说:“快!去啊!”
曾知唯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终于站起身,朝着顾桉屿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那个……同学?”
顾桉屿擦拭的动作顿住,回过头。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带着惯有的疏离,落在她脸上,像是在问“什么事”。
被他这么一看,曾知唯刚才鼓起的勇气瞬间漏了一半,脸颊有些发烫,话到了嘴边变得磕磕绊绊:“就…就是…我能…能问一下你的…”
“联系方式”四个字在她舌尖打转,却因为紧张一时没能顺利说出来。
就在这时,厨房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瓷碗摔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寒洸许提高了八度的、带着明显夸张成分的惊呼:“哎呀!桃奶奶!这蒜它自己跳地上摔碎了!不怪我啊!”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打破了餐馆里略显凝滞的气氛。
顾桉屿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厨房里的“事故”更感兴趣。
他没等曾知唯组织好语言,只朝她微微颔首,算是示意听到了,然后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掀开帘子回厨房去了。
曾知唯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愣在原地,看着那还在晃动的厨房门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何漾赶紧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小声问:“怎么样?要到了吗?”
曾知唯哭丧着脸,摇了摇头:“……还没说完,他就进去了。”
何漾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背:“没事没事,下次再来!反正知道他家店在这儿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先把这超级好吃的炒饭吃完!”
曾知唯点点头,重新坐回座位,拿起勺子,却有点食不知味了,眼神时不时地瞟向那扇隔绝了厨房的蓝色门帘。
厨房内,顾桉屿看着地上确实摔成几瓣的蒜碗,以及正手忙脚乱拿扫帚的寒洸许,淡淡道:“毛手毛脚。”
寒洸许一边扫地,一边偷偷瞄他,嘴角憋着笑,意有所指地小声嘀咕:“我这不是看某人好像遇到点‘小麻烦’,急中生智,江湖救急嘛……不用谢我啊,屿哥。”
顾桉屿没接话,只弯腰拿起一个新的蒜碗,走到水池边开始冲洗,水流声哗哗作响。
只是没人看到,在哗哗的水声掩护下,他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吁了一口气。
......
陈茗瑞的公寓宽敞明亮,装修是现代简约风,但细节处透着温馨。
他领着纪知宁和纪荥野进门,接过他们简单的行李。
“小姨,小野,这段时间你们就安心住在这里,千万别跟我客气。”
陈茗瑞语气沉稳,带着不容拒绝的真诚,“这房子平时就我一个人,你们来了还热闹些。”
纪知宁眼眶还有些红,感激地点点头:“茗瑞,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陈茗瑞打断她,示意她别往心里去。
他转头看向纪荥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了些:“小野,你的房间在这边,看看喜不喜欢。”
他推开一扇门。
纪荥野走进去,微微一怔。
房间的墙壁是低调的浅灰色,但一面墙上却精心贴着他最喜欢的电竞选手老苏的巨幅海报,旁边还有几张他收藏的摇滚乐队签名照。
书桌上甚至摆放着一款他念叨过很久的机械键盘。
整个房间既符合他喜欢的酷劲,又处处透着用心。
“这……”
纪荥野喉咙有些发紧,转头看向陈茗瑞,“谢谢阿茗哥。”
他此刻身心俱疲,这份细致的关怀让他心头一暖。
“你喜欢就行。”
陈茗瑞笑了笑,“累了就先休息,浴室有热水,换洗衣服我都准备了些新的在衣柜里。小姨,您的房间在楼上,我带您上去。”
纪荥野点点头,等他们离开后,才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虎口包扎处还在隐隐作痛,白天发生的一切像电影镜头般在脑中回放。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那份窒息感。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挣扎着起身,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意识很快变得模糊。
与此同时,“桃记饭馆”后院。
桃奶奶做的糖醋鱼和油焖茄子香气四溢,小小的餐桌围坐着三人,气氛温馨。
奶奶不停地把菜夹到顾桉屿碗里,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瘦的。”
寒洸许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夸赞:“奶奶,您这手艺绝了!我能吃三碗饭!”
顾桉屿安静地吃着,偶尔应一声,冷硬的侧脸在暖黄灯光下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饭后,寒洸许主动包揽了洗碗的活儿,哼着歌钻进了厨房。
桃奶奶也开始收拾灶台。
顾桉屿则起身,拿着手机走到了饭馆门口的老槐树下。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他倚着粗糙的树干,翻出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号码。
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他面无表情地挂断,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眼神望向远处不明的黑暗。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给他打电话?
表哥家,纪荥野的房间。
他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
迷迷糊糊摸过手机时,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这颤抖从白天一直延续到现在,睡着时都没停过。
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早上那画面,血,好多血,顺着父亲的手臂往下淌,红得刺眼。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摊开手心,飙出一句脏话:“MD,还是第一次这么干,我...竟然害怕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住他的心脏。
纪荥野从小就晕血。
看到血就会脸色发白,手脚发凉。
可当时,看到母亲被扯着头发、缩在墙角的样子,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怒冲垮了理智和恐惧。
他抄起酒瓶砸过去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叫:保护妈妈!
现在冷静下来,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和恶心感又泛了上来,混合着后怕,让他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用没受伤的手紧紧握住颤抖的手腕,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指尖依然冰凉。
他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鼻腔里仿佛依旧萦绕的血腥味和酒气。
父亲暴怒扭曲的脸、母亲绝望的哭声、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这些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可如果不那样,爸爸会不会……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想保护妈妈不再挨打。
直到被手机铃声硬生生拽了出来。
“喂……?”他接起电话,嗓音带着浓重的睡意,还有一丝未散的惶恐。
电话那头传来外婆熟悉而慈爱的唠叨声:“小野啊,睡了吗?外婆给你寄了点老家的腊肉和酱菜,你记得去拿啊,你最爱吃了……”
纪荥野努力睁开眼,含糊地应着:“好……知道了,外婆……你寄的东西,我让表哥去拿……我困了,先挂了啊。”
他实在抵挡不住睡意,更怕多聊一秒,自己的声音会泄露出心底的慌乱,匆匆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刚暗下去几秒,铃声又执着地响了起来。
纪荥野有些不耐烦地接起,语气冲了些:“外婆,又怎么了?我知道了,我会去拿的,我真睡了……”
他只想赶紧挂了电话,躲回被子里,哪怕只是暂时逃离那些可怕的回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清冷平静的嗓音,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他残余的睡意,也让他那颤抖的指尖莫名顿了顿:“那我挂了?”
是顾桉屿。
纪荥野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小阿屿?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他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刚才还翻涌的恐惧,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压下去了一些。
“无聊,找你聊天。”对面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
纪荥野一时语塞,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带着点狐疑和抱怨,“鬼才信你!是不是那个老登又给你发信息,让你辅导我功课的?”
“现在都几点了,大哥,能不能明天再辅导啊?”
他边说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刻意让语气显得轻松,掩饰着刚才的惊魂未定。
电话那头的沉默轻得像一层薄雾,片刻后,才飘来一声漫不经心的“嗯”,尾音微微下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纪荥野反倒愣了神,指尖攥着手机顿了顿:“……你同意了?这可一点都不像你会说的话。”
“不像?”
那边的声音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尾音轻轻挑了下,“看来是不困了,既然精神这么好,现在就把昨天的学的单词复盘一遍,我十分钟后抽查。”
纪荥野:“别,我是真困了,明天去找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带着点看穿把戏的纵容:“现在知道困了?刚才质疑我的时候,精神头可不是这样。”
尾音轻轻晃了晃,像指尖刮过脸颊的轻痒,“行吧,准你睡,但明天见面,第一句就得背昨天最后一组单词,错一个,多抄五遍。”
纪荥野连忙应下,刚要挂电话,就听见那边补了句。
声音软了些,却仍带着点逗弄的意味:“睡之前记得把手机充电,别明天找我,半路关机哭唧唧的,我可不会去接你。”
“知道了知道了!”
纪荥野拖着长长的尾音,语气里带着点被抓包的嘟囔,还有藏不住的小雀跃,“不就是背单词嘛,明天保证一字不差!你可别半夜突然发消息抽查啊,我真要睡啦——”
“嗯。”
顾桉屿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明天来桃记饭馆找我。”
“收到!”纪荥野几乎是脱口而出,睡意瞬间跑了大半,连指尖的颤抖都轻了许多,“我肯定不会迟到!”
“那你早点睡。”顾桉屿的语气依旧平淡。
“好梦。”
纪荥野挂断电话,指尖还残留着听筒传来的温软笑意,看着窗外稀疏的星光,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他随手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放,刚要躺进被窝,忽然想起顾桉屿那句“睡之前记得把手机充电”。
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失笑。
转身从抽屉里摸出充电线,动作麻利地插上接口,看着屏幕亮起的电量提示,又小声嘀咕了句:“真是,比我妈还操心……”
说完才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眼角眉梢还挂着未散的轻快。
白天积压的阴霾,那些关于血色和恐惧的记忆,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驱散了一些。
顾桉屿的声音就像一颗定心丸,让他慌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很快便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老槐树的枝桠间缀着星子似的灯,暖黄的光透过叶隙漏下来,在地上织成细碎的光斑。
顾桉屿在树下站了好一会后,才转身,掀开门帘,重新走进那一片温暖的灯火和碗碟碰撞的声响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