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上野风》 第1章 傻子吗? 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 ——泰戈尔《飞鸟集》 ———— 青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九月的雨下得黏腻,将整座城市罩在一片湿冷中。 开学前的太湖一中格外安静,顾桉屿攥着空白的住宿申请表,站在班主任张沐沉的教室门口。 敲开门时,张沐沉正整理新学期的教材,见他来,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新同学顾桉屿是吧?想申请住宿?” 顾桉屿点头,把表递过去:“麻烦老师了。” “新同学要住宿,我们欢迎啊。”张沐沉接过表,随手夹在教案里,“填好后找我签字,再去宿管处登记就行,记得补上家长签字。” 顾桉屿应了声“谢谢老师”,攥着表离开。 这是他逃离那个充斥着酒气和咒骂、父亲企图霸占母亲遗产的家的唯一途径,更怕原生家庭的麻烦拖累那个人,故而从始至终,都选择将过往藏在沉默里。 没想到开学这天会下雨。顾桉屿没带伞,只能躲在教学楼旁的梧桐树下。 雨点顺着梧桐叶缝隙砸下来,打湿了他的黑色外套,后背早已贴紧布料,连黑色书包的肩带都浸得发沉。 头发丝滴着水,黏在脖颈上,凉得他缩了缩脖子。 手里的住宿申请表被雨丝扫到边角,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赶紧往怀里拢了拢。 正低头擦着表上的水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着爽朗笑意的声音,像一束光突然刺破乌云:“下这么大的雨不带伞,傻子吗?” 顾桉屿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缓缓回头——雨水模糊的视线尽头,男生撑着把黑伞站在不远处,校服领口随意敞着,嘴角扬着张扬的笑。 那张脸……那张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进眼里。 八年前的画面突然闪回——夏日午后的老槐树下,蝉鸣裹着热风漫过墙角。 穿白色背心的小男孩把瘦小的身影往身后藏,自己攥着拳头往前站,对着比他高半个头的身影涨红了脸,声音还带着奶气却咬得很实:“不许推他!” 阳光落在男孩汗湿的发梢,晃出细碎的光,连带着他张开的胳膊,都像撑起了一片小小的、暖融融的屏障。 纪荥野几步追上来,伞面不由分说罩过他头顶,把雨挡得严严实实:“顺路?送你一段。” 雨水不再打在脸上,顾桉屿却僵在原地。 伞下的空间狭小又私密,对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着雨水的清新扑面而来——这味道,和记忆里那股让他安心的、模糊的感觉,一模一样。 “不顺路。”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声音冷得像结了层霜,试图压下心底翻涌的震动。 “你怎么知道不顺路?”纪荥野咧嘴笑,露出那颗熟悉的小虎牙,眼神亮得像藏了星光,“你去哪?” “……宿管处。” 顾桉屿的声音轻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申请表,湿痕又深了点。 “哦,” 纪荥野眼睛更亮了,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我带你去,同学。” 同学? 顾桉屿猛地抬眼,雨水顺着他下颌线滴落,砸在鞋面上。 八年了,纪荥野竟然完全没认出他来?那些一起爬树掏鸟窝、分享同一颗糖的日子,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还是自己变化太大了? 没等他回神,纪荥野已经自然地揽过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语气熟稔得像认识了很久:“走吧走吧,再淋下去真要感冒了,办住宿的事也不差这两分钟。” 顾桉屿的身体微僵,指尖甚至泛起了凉意,可他终究没有推开那只搭在肩上的手。 伞面随着纪荥野的动作轻轻晃动,把外面的风雨都隔在了身后。 到了宿管站门口,纪荥野才松开手:“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完事了正好一起回教学楼。” 顾桉屿没应声,只是推开门走进宿管站。 张沐沉正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个保温杯喝养生茶,见他进来,先是愣了下,随即放下杯子:“顾桉屿?表填好了?” 他把捏得发皱的住宿申请表递过去,指尖还带着雨水的凉意:“老师,签好字了。” 张沐沉拿起表看了眼,先是点头:“都填齐了,挺好。” 可目光扫到“家长签字”栏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这字迹工整得过分,锋利又标准,反而少了点家长签字时该有的随意和潦草。 他抬眼看向顾桉屿湿透的外套和头发,语气带了点探究:“家里人……确实同意?” 顾桉屿迎上他的目光,眼皮都没颤一下,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嗯,我爸签的字。”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正在胸腔里擂鼓,像要撞破肋骨跳出来;他攥着衣角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短暂的沉默后,张沐沉终究没再多问,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他:“302宿舍,十点半熄灯,别违反宿舍规定。” “谢谢老师。” 顾桉屿接过钥匙,金属的冰凉瞬间刺透掌心,却让他莫名松了口气——他成功了。 走出宿管站时,纪荥野还站在屋檐下等他,见他出来,立刻晃了晃手里的伞:“搞定了?走,回教学楼!” 顾桉屿点头,跟着他走进雨里。 伞面又一次罩在两人头顶,这一次,他没再刻意保持距离。 雨后的太湖一中,空气清新,却驱不散高二(3)班门口的一小片嘈杂。 顾桉屿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还没来得及打量那盆饱满的多肉植物,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就斜刺里插了进来。 “哟,生面孔啊?转校生?” 一个穿着校服、袖子却撸到胳膊肘的男生斜靠在过道的课桌边,眼神在顾桉屿身上溜了一圈,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打量。 “看着挺乖嘛,怎么跟我们‘宵夜哥’混一块了?” 他故意把“宵夜”两个字咬得很重,引来旁边几个男生的低笑。 顾桉屿眼皮都没抬,自顾自地将书本在桌角摆齐,仿佛没听见。 那男生见他这副冷淡样子,觉得被拂了面子,嗤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拨拉顾桉屿刚摆好的书:“跟你说话呢,还是说你是个哑巴啊?” 指尖还没碰到书脊,旁边猛地伸过来一只手,“啪”地一下重重打开了那只不规矩的手。 “手往哪儿伸呢?” 纪荥野的声音响起来,没了平时的爽朗笑意,带着点冷硬的质感。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顾桉屿桌边,身形不算最高,但此刻绷着脸,眼神锐利得像刀子,那股子平时藏起来的校霸气场瞬间全开。 他一把将那个男生往后推搡开一步,自己挡在了顾桉屿和那人之间:“李钊,你闲得慌?” 叫李钊的男生揉着被打红的手背,脸色变了下,似乎有点怵纪荥野,但嘴上还不肯服软:“野哥,至于吗?不就跟新同学打个招呼……” “打完了吗?” 纪荥野打断他,下巴微扬,眼神压迫感十足,“打完了就滚回你座位去。再让我看见你往这儿凑,下次就不是手了。” 李钊脸色青白交错,悻悻地瞪了顾桉屿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座位。 周围那几个原本看热闹的男生也瞬间安静如鸡,各自缩回了脑袋。 张沐沉从走廊外进来,手里拿着教科书。 他站在讲台上,目光像尺一样量过全班,最后落在最后一排。 教室里的嗡嗡声瞬间低了下去,“都安静!” 他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开学第一天,精神头都挺足?” 他顿了顿,指尖在花名册上一点,“介绍个新同学——全校第一,年级第一的顾桉屿学霸,从今天起就在我们班了。”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钉向靠窗的那个角落。 新来的转校生坐在纪荥野旁边,一身干净的白T恤和黑色外套,跟周围吵嚷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被注视的人不是他。 顾桉屿站起身。 动作不紧不慢,腰背挺直。 “我叫顾桉屿,蓝桉树的桉,岛屿的屿。”声音平淡得像在念一个与己无关的名字,音色清冷,没什么起伏。 照例到这就算完了,但他没立刻坐下。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全班,最后,像镜头聚焦一样,精准地定格在刚才挑衅未遂的李钊脸上。 李钊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躲开那目光,那眼神里没有愤怒。 没有害怕,甚至没有轻蔑,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无视。 仿佛他李钊只是墙上的一块污渍,根本不值得投入任何情绪。 李钊:我还是安分点好,怕他跟宵夜都是打架的校霸。 顾桉屿的嘴唇微动,补充了后半句,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颗小石子砸进安静的教室:“另外,我喜欢安静。” 他目光仍看着李钊那个方向,话里的指向性模糊却又无比清晰。 “至于交朋友,”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嘲讽,“我只会选我觉得顺眼的。” 话音落下,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樟树叶上的水滴落地的声音。 这话太狂了! 李钊的脸瞬间涨红,拳头捏得死紧,却又不敢在张沐沉的课上真的发作。 “噗嗤——” 一声憋不住的笑打破了寂静。 是纪荥野。 他不仅没生气,反而笑得肩膀直抖,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挺巧啊!竟然是新同学。” 他甚至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顾桉屿,压低声音却让周围人都能听见:“行啊!顾学霸,够劲儿!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他转而环视一圈,尤其是得意地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李钊,声音扬高,带着明目张胆的偏袒:“听见没?我同桌不需要人罩!人家牛逼着呢!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嘻嘻地,眼神却锐利起来:“谁要是因为人家不爱说话就去惹他,那就是不给我纪荥野面子。我这人吧,比较双标,懂吧?” 张沐沉在上面重重咳了一声,用教案敲了敲讲台:“行了,自我介绍完了就坐下!纪荥野,就你话多!把嘴闭上!” 纪荥野冲老师嬉皮笑脸地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老实坐下了。 顾桉屿也平静地落座,仿佛刚才那句引爆全场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一场风波,似乎被他一句冷冰冰的话和纪荥野混不吝的维护悄然化解,又似乎……才刚刚埋下火种。 纪荥野这才转过身,脸上那点冷厉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又变回了那副阳光灿烂的模样好像刚才那个浑身带刺的人不是他。 第2章 蛋炒饭 午休的铃声刚落,顾桉屿刚把摊开的物理卷子折好,就听见门口传来张沐沉的声音:“顾桉屿,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应声起身,跟着张沐沉往办公室走。 刚进门,张沐沉就从抽屉里翻出一叠厚厚的花名册,纸页边缘还沾着点墨水印,显然是反复翻看的痕迹。 “你看看这个。” 张沐沉把花名册递过来,指尖在纸页上划了划,“咱们班这几个同学,学科基础太薄弱,上次小测及格都难。” 顾桉屿低头扫了眼,红笔标注的薄弱项格外醒目,纪荥野的名字旁写着“物理力学公式运用不熟练”,字迹清晰。 他指尖轻轻碰了下那行字,没说话。 “我琢磨着,想找你帮个忙。” 张沐沉往椅背上靠了靠,语气带着明显的信任,“你是咱们的大学霸,也是二中转来的。” “对知识点的理解又透,有时候讲题比我们老师还能抓准重点——毕竟你们学生的思路更贴近,他们可能听得更明白。” 他顿了顿,又从抽屉里拿出几本泛黄的练习册。 上面夹着密密麻麻的笔记:“以后每周二、周四晚自习,能不能抽半小时给他们补补课?不用讲难题,就把课本上的基础知识点捋顺,再带着做两道例题就行。” 顾桉屿接过练习册,指尖碰到纸页上的笔记,抬头看向张沐沉:“晚自习的时间,不会影响其他同学吗?” “我跟班里说过了,到时候让他们去隔壁空教室,不耽误你自己学习。” 张沐沉笑着摆手,“要是觉得累,或者有其他安排,随时跟我说,咱们再调整。主要是他们几个跟我提过,说想听你讲题。” 顾桉屿沉默了几秒,目光又落回花名册上纪荥野的名字,缓缓点了点头:“可以。” “那就太谢谢你了!” 张沐沉松了口气,又把一张写着知识点清单的纸递过去,“这是我整理的重点,你拿着参考,要是需要其他资料,随时来找我要。” “行。” 顾桉屿接过清单,刚走出办公室,就看见纪荥野抱着篮球靠在走廊栏杆上。 见他出来,立刻跑过来:“学霸,张老师找你干嘛?是不是要给你安排什么‘特殊任务’?” 顾桉屿把清单往身后藏了藏,语气平淡:“没什么,晚自习补补课。” “补课?”纪荥野眼睛一亮,立刻凑过来,“补什么课?你一个大学霸补什么课?是给我们补课吧?我能不能去听?我物理刚好不行!” 顾桉屿看着他眼里的光,没直接回答,只淡淡丢了句“到时候再说”,转身往教室走。 身后传来纪荥野的喊声:“别啊学霸!带我一个呗!我保证认真听!不然的话等下次考试不及格,我妈会打死我的。” 顾桉屿脚步没停,指尖却悄悄攥紧了那张清单——看来这晚自习的辅导,怕是要比他预想的,更“热闹”些了。 而他不知道,这只聒噪的释槐鸟,将会再次搅乱他整个世界。 傍晚九点半,宿舍楼的路灯刚亮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窗,在302宿舍门口的地面上投下片模糊的光晕。 顾桉屿站在门前,金属钥匙的冰凉感还顽固地残留在他指尖。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推门,喉咙里却先溢出几声轻微的咳嗽,声音不重,却带着雨后受凉的沙哑。 他下意识抬手按了按喉咙,试图压下那点不适感。 门内的喧闹瞬间静了些,下一秒,纪荥野就趿着拖鞋冲了出来。 脸上的笑意还没散,眼神却先落满担忧:“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咳什么呢,是不是淋雨冻着了?” 顾桉屿摇摇头,刚想说“没事”。 纪荥野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就往走廊尽头的宿管室跑,边跑边喊:“你先回宿舍等着!我去趟宿管阿姨那儿!” 顾桉屿站在原地,看着他跑得飞快的背影,指尖的冰凉似乎被那阵慌乱的脚步声烘得暖了些。 他推门进宿舍时,廖杰川正对着靠阳台的床铺笑:“刚听纪哥说帮你铺了床,没想到他动作还挺快。我叫廖杰川,以后就是室友啦。” “好。” 顾桉屿点点头,声音里还带着点未散的轻咳,微微颔首的动作,悄悄接下了这份善意。 没等他放下书包,纪荥野就跑了回来,脸上带着点小得意:“刘阿姨说现在就煮生姜茶,煮好我去拿,保准让你喝上热的!” 说着又凑过来,伸手碰了碰顾桉屿的手背,眉头皱得更紧,“怎么还这么凉?赶紧坐会儿,别站着了。” 顾桉屿没躲开那只带着暖意的手,只淡淡“嗯”了一声,走到书桌前坐下。 纪荥野却没闲着,从行李箱里翻出件厚外套递过来:“先披上,别再着凉了。” 见顾桉屿接过穿上,才笑嘻嘻地用手肘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动作自然又亲昵:“怎么样,我们宿舍还行吧?这可是我挑的床位,采光最好!” 他环视一圈,脸上带着点儿小得意。 顾桉屿扫了眼宿舍——四人间,靠门的上铺是纪荥野的,蓝色的床单上随意扔着外套和漫画书。 廖杰川的床铺在对面,收拾得整齐;还有一个空床位。 他点了点头:“还行。” “别愣着啦!”纪荥野手掌往桌上一按,盯着旁边的顾桉屿,眼睛里满是盼头。 话里还带着点小委屈:“等生姜茶煮好还得会儿,我们早就饿惨了!可你看我们这宿舍,没一个人能拿得出手做饭的,顾学霸,你要是会的话,可救大命了!” 顾桉屿抬了抬眼,指尖还捏着刚放下的外套衣角,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听得很清楚:“会蛋炒饭,其他也会。” 廖杰川眼睛一亮,立刻掏口袋:“那我出五块,可不能白吃你的!” “不用。” 纪荥野已经麻利地翻出个巴掌大的小电锅,献宝似的扬了扬:“上周藏进来的,宿管查寝掀床垫都没找着!本来想煮面,不过你会做蛋炒饭,要不露一手?我这儿有香肠和玉米,都是我妈灌的、剥的,超香!” 他撕开密封袋,甜香的玉米粒混着咸鲜的香肠丁飘出来,袖口卷得老高,露出皙白却有力的小臂。 顾桉屿没应声,默默接过小电锅接水、插电,等水烧干的间隙,切香肠、检玉米,指尖起落间,食材被码得整整齐齐,像在完成另一项严谨的实验。 纪荥野凑在旁边看,忍不住咋舌:“学霸连做饭都这么讲究?” 见他手要伸去偷拿玉米粒,顾桉屿没回头,只淡淡丢了句“别乱动”,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 刚打了鸡蛋搅匀,宿舍门就被敲响。 纪荥野跑去开门,是室友林宇航,手里拎着零食:“听说顾学霸搬进来了,过来看看。欸!你们这是要做饭?” 他探头瞅见锅里的食材,眼睛亮了,“好家伙,藏得够深啊……” 话没说完,纪荥野就摆摆手:“放心,我去要米饭和青菜,保准没事!” 说着抓起外套就往外跑,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叮嘱:“等我回来!” 没过十分钟,纪荥野就拎着冒热气的米饭和油菜回来:“阿姨问我是不是饿了,我说帮室友带的,她还叮嘱我别用大功率电器呢!” 他把油菜递到顾桉屿面前,叶子上沾着水珠,“对了,阿姨说生姜茶快煮好了,等会儿我去拿。” 林宇航笑着打趣:“也就宿管刘阿姨宠你,你这名声每个宿舍都知道。” 纪荥野挺了挺胸脯,满脸骄傲。 顾桉屿接过油菜,指尖碰到袋子的潮气,动作顿了下。 他洗净切碎,热油下蛋、炒食材、加米饭,铲子碰撞锅底的“哗啦”声里,香气弥漫开来,裹着温暖的烟火气。 “比食堂大妈强多了!”林宇航凑在桌边咂嘴。 纪荥野更是搬了椅子坐着,盯着炒饭眼睛发亮:“顾学霸待会一起吃,我要吃两大碗!” 顾桉屿头也没抬:“我不饿。”手里的翻炒动作却没停。 饭后没一会儿,纪荥野就端着杯生姜茶回来,小心地吹了吹才递过去:“刚煮好的,有点烫,你慢点喝。” 杯子外壁带着温度,暖得顾桉屿指尖发热。 他接过抿了一口,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刚才的咳嗽感渐渐散了。 宿舍里静下来,只剩窗外的雨声。 纪荥野忽然拍了下脑袋:“对了,顾学霸,你就帮我辅导一下功课吧,不然我就真完了。” 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亲近。 顾桉屿身体微僵,放下杯子擦了擦手:“嗯,拿课本吧。” 纪荥野还没反应过来:“啊?你...这是同意了?我谢谢学霸了。” 暖黄的台灯光下,两人并排坐着。 顾桉屿讲题声音清冷却清晰,把复杂的物理概念拆解得易懂。 纪荥野一开始还偷瞄他的侧脸,后来也沉下心听讲,指着步骤发问:“为什么要把摩擦力单独拿出来算?” 顾桉屿拿他喜欢的滑板打比方:“你滑滑板,水泥地滑得远,草地滑得近,就是摩擦力不一样,做功路径不同,所以得单独算。” 纪荥野眼睛一亮,瞬间懂了。 等纪荥野自己解出题目,兴奋地举着草稿纸:“我做到了!你快看!” 顾桉屿看着他眼里的光,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漏进丝暖意,语气软了些:“思路对了,步骤没问题。” 纪荥野笑得露出小虎牙,比拿了满分还开心。 熄灯铃响起,宿舍陷入黑暗。 两人借着手机微光洗漱,躺到床上时,纪荥野翻来覆去,床板吱呀响。 顾桉屿望着上铺床板,听着他逐渐均匀的呼吸,却久久没睡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因为纪荥野的存在,少了些孤寂,多了点安心。 半夜,纪荥野被尿意憋醒,轻手轻脚往厕所走。 经过顾桉屿床边时,月光从窗帘缝溜进来,刚好照在顾桉屿搭在枕边的左手腕上。 一条彩色手绳静静躺在那里,红、蓝、黄的细线交错,样式简单,边缘起了毛球,旧得泛着柔光。 纪荥野的呼吸猛地一窒,脚步钉在原地,伸出去想掖被角的手僵在半空。 心脏“咚咚”狂跳,大得怕吵醒人。 这手绳……怎么会……难道他是……? 童年记忆轰然涌来,巷口角落被欺负的小小身影、自己递过去的半块麦芽糖、“以后我罩着你”的承诺,还有攒零花钱买彩线、偷偷编了几晚的两条手绳…… 顾桉屿的冷淡、复杂的眼神、悄无声息的关怀……瞬间有了答案! 原来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馒头”,早以强大沉默的姿态,回到了他身边! 纪荥野眼眶发热,赶紧压下情绪,轻得像对待珍宝般,把滑落的被子拉到顾桉屿肩膀,仔细掖好。 指尖擦过手绳,微凉的触感却滚烫,一直烧到心底。 他借着月光凝视顾桉屿的睡颜几秒,心里又酸又涨,还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和一丝被“隐瞒”的委屈。 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才轻手轻脚爬回上铺。 躺下后,他睁着眼睛望月光,心脏还在狂跳。 反复默念着那个名字,最后化为一声带着无尽感慨的喟叹,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小馒头…好久不见。” 第3章 我在听 后半夜的宿舍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的沙沙声,顾桉屿猛地睁开眼,胸腔里的心跳还带着未散的余悸,又是那个梦。 空荡的屋子、父亲冰冷的眼神,还有母亲模糊的背影。 他翻了个身,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刚好照在上铺床板的木纹上,心里的燥意却半点没散。 他轻手轻脚起身,赤着脚往厕所走,路过纪荥野床铺时,却瞥见上铺的人睁着眼,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顾桉屿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加快步子进了厕所。 等他出来时,纪荥野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胳膊搭在床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 刚才顾桉屿起身时,袖口滑上去,那根彩色手绳露了出来,红的蓝的黄的线缠在一起,边儿都起了球,却和他压在抽屉最底层的那根,一模一样。 这些年他没少找“馒头”,问遍了老巷子的邻居,甚至回村时还去老槐树下挖过当年埋的弹珠,可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直到今晚看见那根手绳,帮他讲题时耐心的模样,所有零碎的细节突然串在一起。 心里又酸又气——酸的是终于找到了人,气的是他居然这么久都没认出来,更气顾桉屿明明就在身边,却从来没提过小时候的事。 “你……要听故事吗?”纪荥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点刻意压下去的别扭。 顾桉屿正弯腰扯被子,闻言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他:“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就不听吗?” 纪荥野梗着脖子反驳,语气里带着点没说出口的委屈,“我偏要讲。” 顾桉屿没再搭话,只默默盖好被子躺平。 可他知道,自己没发真的无视——纪荥野的声音里,藏着他太熟悉的、属于童年的温度。 纪荥野也不管他听没听,翻了个身躺平,望着天花板开始讲:“我小时候住城南小区,那儿的晾衣绳能打架,巷口有棵老槐树,我认识个朋友,小名叫馒头。” 他的声音慢慢沉下来,像在翻一本旧相册:“他话少,能蹲在槐树下看一下午蚂蚁,别人喊他‘闷葫芦’也不恼。” “有次他被人堵在墙角,那些人扔他碎砖碴,骂他难听的话,我举着根细树枝就冲上去了,手都在抖,却硬说要罩着他。” 顾桉屿的指尖在被褥上轻轻蜷缩,黑暗里,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举着树枝的小小身影,阳光落在他身上,像披了层光。 “后来我总拉着他去小卖部看漫画,分他弹珠,带他摸小鱼。他也不白受我照顾,我打碎张奶奶家酱油瓶,他帮我扫碎片;我生病,他攒好久零花钱给我买水果糖。” 纪荥野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怀念,“我妈总说他心细,每次来我家吃饭,都捧着碗蹲在门槛上,小口扒饭。” 顾桉屿的呼吸放得更轻了,那些被时光藏起的细节,被纪荥野的话一点点唤醒——酱油瓶的碎片、裹着糖纸的水果糖、门槛上温热的饭碗,还有纪荥野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 “可他突然就荥搬家了。” 纪荥野的声音里多了点失落,“我放学回家,就看见他家门锁着,门口堆着空纸箱,我妈说他走得急,没来得及跟我说。” 这些年他没少想,“馒头”为什么不告而别,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早就忘了自己。 直到今晚看见那根手绳,心里的疑问才变成了委屈——明明就在同一个宿舍,明明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他却从来没提过。 纪荥野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顾桉屿:“你说,他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啊?是不是觉得我不重要,是不是早就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宿舍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得窗帘轻晃。 纪荥野等了半天没听见回应,心里有点发闷——果然是听困了,早知道就不讲这些破事了。 他正想翻个身闭嘴,手腕却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攥住。 那只手带着刚洗过的潮气,指尖轻轻蹭过他的掌心,不算用力,却让纪荥野瞬间僵住,像被烫到似的,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下铺传来顾桉屿的声音,比平时沉些,还带着点刚开口的喑哑,却格外清晰:“我在听。” 纪荥野猛地低头,月光刚好照在顾桉屿的侧脸上,对方没看他,眼睛望着床板。 可攥着他手腕的手没松,指尖的温度慢慢渗过来,顺着血管往心里钻。 他喉结动了动,原本到了嘴边的“那你睡吧”哽在喉咙里,半天只含糊地“哦”了一声,连刚才讲到哪儿都忘了。 顾桉屿察觉到他的僵硬,指尖轻轻收了收,又慢慢松开,只在收回手时,不经意蹭过他的掌心,带起一阵痒意。 他重新背过身,耳廓悄悄发烫,把脸埋进枕头里,连呼吸都放轻了——刚才伸手的瞬间太急,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慌。 怕纪荥野觉得奇怪,怕这份没说透的在意被看穿。 上铺的纪荥野还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掌心残留的凉意和暖意搅在一起,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他偷偷往下铺瞥,只能看见顾桉屿绷直的后背,布料在月光下泛着淡影。 他攥了攥空落落的手,心里又乱又慌,却忍不住想:刚才那一下,好像和平时递东西的碰触感,不一样。 “那、那我继续讲了?”纪荥野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嗯。”顾桉屿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却听得清。 他的声音顿住,脑子里又闪过那些画面,馒头和顾桉屿的影子重叠。 还有刚才攥着他手腕时微凉的指尖……所有零碎的细节串在一起,心里又酸又气。 酸的是终于找到了人,气的是自己这么久都没认出来,更气顾桉屿明明就在身边,却从来没提过。 “后来我总在想,他到了新地方,会不会有人陪他看蚂蚁,分他弹珠,会不会没有人陪他玩?” 纪荥野的声音发紧,带着点刻意压下去的委屈,“刚才看你给我讲题,我总想起他,可我知道你不……” “我就是他。” 顾桉屿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水里,瞬间打破了宿舍的安静。 纪荥野猛地坐起来,往下铺看,顾桉屿已经转过身,月光照在他脸上,眼底没了平时的冷意,带着点认真和无措。 他抬起手腕,把那根起了球的手绳露出来,指尖轻轻摩挲着:“我就是馒头,当年搬家是我爸的意思,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纪荥野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乱撞。 他盯着顾桉屿的脸,喉结发紧——明明盼这答案盼了这么多年,真听到时,第一反应却是不敢信。 方才讲童年旧事时,他早在心里猜了百遍:顾桉屿会不会皱眉否认?会不会说“你认错人了”? 甚至做好了被冷待的准备。 可此刻那句“我就是馒头”砸过来,竟让他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乱,连指尖都在发颤。 原来不是不想认,是他自己瞎琢磨了半天,把人想远了。 纪荥野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说什么?” 顾桉屿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坦诚,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忐忑:“小时候,是我。” 纪荥野猛地从床上翻下来,落地时动静不小,他却顾不上,几步冲到顾桉屿床边。 蹲下身,紧紧盯着那根手绳,又抬头看向顾桉屿的脸,仔仔细细地瞧。 记忆里模糊的“馒头”的样子,和眼前人的轮廓渐渐重合,他眼眶瞬间发热。 记忆里那个能捧着大碗吃饭、脸颊有点软的“馒头”,如今下颌线锋利得硌眼,连手腕都细得仿佛一捏就碎。 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把人磨得这么瘦? 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发颤,既想碰一碰确认这不是梦,又怕稍一用力,眼前人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只能哑着嗓子问出那句“你这些年……”,剩下的话全堵在喉咙里,满是心疼和后怕。 “不太好。” 顾桉屿垂下眼,声音很轻,“后来的事,有点复杂。”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把那些糟糕的家庭状况一股脑倒给纪荥野,不想破坏此刻失而复得的、带着暖意的氛围。 纪荥野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攥住顾桉屿的手腕,力度大得让顾桉屿蹙了下眉。“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纪荥野的语气里有委屈,有生气,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后怕,“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顾桉屿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那块一直冰冷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怕你不想认我了”,想说“怕我现在的样子会拖累你”,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对不起。” 纪荥野盯着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 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语气带着点蛮横:“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不行!你得补偿我!” 顾桉屿看着他又哭又笑的样子,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那你想怎么样?” “以后我的烤肠分你一半。” 纪荥野想了想,又补充道,“漫画也借你看,弹珠……弹珠我早就没了,但我可以陪你去老槐树下再找。” 他越说越急,像要把这些年没来得及一起做的事全补回来,末了还攥住顾桉屿的手腕晃了晃。 语气软下来:“以后有事儿别自己扛着,我又不是当年那个只会举树枝的小孩了,现在能真的罩着你。” 顾桉屿指尖轻轻蹭过纪荥野攥着自己手腕的指缝,目光垂了垂,声音放得更轻:“其实我搬家前一天晚上找过你。”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晚的月光,“看见你在巷口跟小白玩跳花绳。” 说到这儿,他抬眼看向纪荥野,眼底带着点细碎的软意,“我站在树后面看了会儿,看你玩得挺开心,就没过去打扰。所以……” “所以你一声不吭就走了?” 纪荥野没等他说完,立刻皱着眉打断,语气里带着点假装的凶,却藏不住委屈,“太不是朋友了!我要是知道,肯定跟你一起收拾东西,就算送你到路口也好啊!” “我...” “我什么我?困了,睡觉。” 顾桉屿张了张嘴,还想解释当时的犹豫,却被纪荥野抢着打断。 他看着纪荥野猛地转身爬回上铺,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连带着被子翻动的动静都透着股刻意的“气性”,眼底忍不住漫开浅淡的笑意。 他重新躺好,月光依旧落在床板上,却不像先前那样凉了。 上铺传来纪荥野刻意放重的呼吸声,顾桉屿侧耳听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腕上的手绳——原来被人这样“闹脾气”地在意,是这么暖的事。 没一会儿,上铺轻轻飘下一句含混的话:“记得...下次陪我打游戏。” 顾桉屿勾了勾唇,轻声应道:“知道了。” 宿舍里的安静重新漫回来,却裹着细碎的、温软的暖意,连窗外的树叶声,都好像变得温柔了些。 第4章 闭嘴,睡觉 暮色像铺了层蓝墨,顺着窗棂漫进屋子。 暗影里,黑色连帽衫的帽檐压得极低,遮住大半张脸,只剩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线绷紧。 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跳跃,敲出密集的脆响,屏幕幽光映亮腕间一道细疤,也让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泛着淬了冰似的冷光——正是寒洸许。 窗外蝉鸣渐歇,晚风裹着夏末的余温吹过院角的梧桐。 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踏着渐浓的夜色从巷口走来。 是顾桉屿。 那人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 他长腿一迈,越过寒家院门口那道半旧的木栅栏,熟门熟路地踏进后院。 步伐稳得像走在自家花园,连院角那只总爱追着人叫的橘猫,见了他都只温顺地蹭了蹭裤脚。 “又从饭馆那过来的?”寒洸许挑了挑眉。 “嗯,路过。” 寒洸许手指从键盘上挪开,推开阳台门,按惯例又调侃一句“得”,声音却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他顺着顾桉屿骤然顿住的目光看去,落在了卧室角落那张黑色电竞椅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那人正大剌剌地瘫在上面,双腿搭着扶手,捧着手机笑得龇牙咧嘴,屏幕里还时不时传出“辅助别送” “打野来帮”的游戏音效。 这位校霸爷是几分钟前突然冒出来的,肩上还扛着个沾了灰的篮球,发梢还沾着几缕干枯的草屑。 像是刚从野地里滚了一圈回来,透着股未经打理的随性。 进门就嚷嚷着“寒洸许,来约球啊”,结果球没碰一下,先霸占了新电竞椅。 还说“替你试下新换的靠背舒不舒服”。 实则赖在这儿刷了半钟头游戏,连寒洸许递过去的水都只随手放在了桌角。 现在倒好,一个冷面学霸,一个阳光校霸。 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愣是前后脚挤到他这小破屋里来了。 寒洸许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那股烦躁却挥之不去。 他索性起身,伸手将阳台门一把拉上,又唰啦一声扯紧了窗帘,将整个世界彻底隔绝在外。 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涌进来,语气里带着点没好气的调侃:“今儿我这地方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二位爷一个接一个地来,我这庙小,可快供不起你们俩大佛了啊。” 顾桉屿站在电竞桌旁,身形挺拔得像棵松,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发梢,却没暖化他脸上半分冷意。 纪荥野听到动静抬头,两人视线短暂一碰,一个冷清依旧,一个眼里闪过诧异,随即弯起嘴角。 顾桉屿:“放心,就住一晚。” 他无视寒洸许的吐槽,语气平淡,还补了句更气人的,“我睡床,你睡地板。” 这话一出口,寒洸许直接气笑了,弯腰从鞋柜里扔给他一双棉拖。 声音里满是“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的无奈:“合着你这是把我这儿当免费旅馆了?” “还挺会挑地方,你现在都住宿了,也是校长亲选的大学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床归你地板归我?怎么不干脆让我给你端茶倒水?”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侧身让他进来,顺手从衣柜最底层的储物箱里翻出两罐可乐、一包薯片。 纪荥野“噗嗤”笑出声,身体前倾朝阳台喊:“不是吧?你这待遇也太惨了点?合着阿屿一来,你就得从床上挪到地板上了?” “嗯?你叫他什么?阿屿?”寒洸许一愣。 纪荥野耸耸肩,忽然话锋一转,“是啊,我和阿屿从小就认识。” 寒洸许手里的动作猛地一顿,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想起认识顾桉屿那年,对方提过小时候的事,遇到过一个对他极好的朋友。 后来因为搬家断了联系,顾桉屿说这话时眼底的怀念,他至今还记得。 原来那个朋友,竟然是他!?还是在太湖一中里横着走的校霸? 顾桉屿像是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弯腰捡起棉拖换好,径直朝屋里走。 寒洸许还没从震惊里回神,就见纪荥野已经把电竞椅让了出来。 自己拖了个羊驼坐凳坐在一旁,又点开游戏:“阿屿,陪我打一局?刚才那打野太坑了,我得赢回来找补找补。” 寒洸许还没从震惊里回神,就见纪荥野已经把电竞椅让了出来。 自己拖了个羊驼坐凳坐在一旁,又点开游戏:“阿屿,陪我打一局?刚才那打野太坑了,我得赢回来找补找补。” 顾桉屿没说话,只是在电脑前坐下,指尖敲了敲键盘,默认加入了队伍。 他垂眸盯着屏幕,忽然淡淡开口:“下次别翻墙了。” 纪荥野指尖一顿,脸上的张扬笑意敛了几分,诧异地抬眼:“啊?你怎么知道?” “看到的。”顾桉屿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哦……”纪荥野挠了挠头,发梢沾着的草屑晃了晃。 语气不自觉带上点唯唯诺诺的窘迫,“我只是想找老寒打球,所以就……” 他顿了顿,又飞快转移话题,“你呢?也是翻墙出来的?” 没等顾桉屿开口,一旁看热闹的寒洸许先忍不住插了话,挑眉调侃道:“你这校霸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 “他是从二中转来的顶尖大学霸,是宁校长亲自去人学校‘挖’来的宝贝,人家想住宿就住宿,想回家就回家。” “你觉得人家用得着翻墙逃晚自习?” 话落,他又慢悠悠补了句,语气里藏着点“看好戏”的意味:“而且啊——他早好奇咱们校的‘风云校霸’是谁了,特意主动转来一中,结果头回见,你倒是先给他演了出‘翻墙逃课’的戏码。” 纪荥野点点头:“那我还挺出名的。” “拉倒吧你!”寒洸许嫌弃道。 游戏加载界面弹出,纪荥野选了个操作灵活的射手,顾桉屿则毫不犹豫锁了辅助。 寒洸许凑过去看,发现顾桉屿选的还是个保护型辅助,跟他平时打排位时偏爱进攻的风格完全不同。 游戏刚开始,纪荥野就打得很激进,仗着走位灵活频频往前压,却没注意对面打野已经绕到了身后。 眼看对面刺客的技能就要落在纪荥野身上,寒洸许都忍不住“哎”了一声。 顾桉屿却反应极快,瞬间交出位移技能挡在纪荥野身前,同时套上护盾、甩出控制技能,硬生生把对面刺客控在原地。 “小心点。”顾桉屿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手指却没停。 一边用技能帮纪荥野挡伤害,一边在语音里报对面的位置,“对面打野在红区,别压太前。” 纪荥野嘿嘿笑了声,乖乖往后退了退,还不忘调侃:“还是阿屿你靠谱,刚才那辅助跟没带脑子似的。” 寒洸许看着纪荥野还在对着手机屏幕敲敲打打的样子,靠在桌边没好气地开口:“纪荥野,你这局打完赶紧回校去,别待在我家太晚。” 纪荥野手指一顿,头也没抬,随口反问:“那阿屿呢?真要跟你一起睡啊?” 寒洸许的目光下意识飘向坐在电脑前的顾桉屿。 对方正垂着眼调试游戏设置,白衬衫的领口衬得侧脸愈发清冷,“他辅导我功课,住一晚。” 顾桉屿像是没听见两人的对话,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出一声脆响。 只在纪荥野抬头看他时,才淡淡瞥了眼窗外的暮色,算是默认了寒洸许的说法。 纪荥野“哦”了一声,手指重新在屏幕上滑动。 接下来的对局里,顾桉屿的辅助几乎全程黏着纪荥野,不管是对面法师的远程消耗。 还是刺客的突袭,他总能第一时间挡在前面,技能衔接得丝毫不差,把纪荥野护得严严实实。 有了顾桉屿的保护,纪荥野打得越来越顺,时不时还能收下人头,笑得眼睛都眯了。 寒洸许靠在旁边看,忽然觉得这画面有点奇妙。 平时冷得像块冰的顾桉屿,此刻眼里全是对队友的在意。 而向来没心没肺的纪荥野,也格外听顾桉屿的话,两人之间的默契,简直了。 一局结束,纪荥野赢了比赛,兴奋地拍了拍顾桉屿的肩膀:“厉害啊阿屿!有你护着我,我这射手直接无敌了!” 顾桉屿侧过头看他,眼底难得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没说话,却主动点了“再来一局”。 寒洸许掏出手机给老苏发消息“人齐了,开吧”,又弯腰摸了摸蹭过来的橘猫,抬眼看向电脑前的两人。 心里那点“被霸占”的小不满早散没了。 晚风带着远处小卖部的烤肠香味吹进来,屋里的键盘声、笑声混在一起。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暮色,好像比以往更热闹,也更暖了。 “过来选英雄。”顾桉屿忽然转头看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纪荥野也跟着附和:“对啊,老寒,快过来!咱们仨今天必须把国服标拿下!” 寒洸许忍不住笑了摇头,摇着头拉开椅子坐下,指尖刚碰到键盘,就忍不住打趣:“你俩这默契,说不是兄弟都没人信。” “想当初打游戏,哪回不是顾桉屿跟在我身后护着,今儿倒好,他的保护盾全给你了。” 指尖落在键盘上时,他看着屏幕上三个并排的头像,忽然觉得,他这小破屋,或许早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地方了。 ...... 寒洸许冲完澡回来,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一边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一边看向窗边的顾桉屿。 “跟我说说今晚怎么个事啊?家也不回,学校也不回。”他的声音很随意,像只是随口一提,目光却掠过顾桉屿微蹙的眉心。 顾桉屿转过身,背靠着窗框,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想陪着奶奶。” 晚风拂动窗帘,也拂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就这?”寒洸许轻笑一声。 走到床边坐下,把毛巾搭在肩上,“不是有我吗?还有老苏吗?” “我们隔三差五都会过去看看,奶奶店里的客人也都熟络,照应得过来。” 他的语气里没有质疑,更像是一种稳妥的交代,想让对方安心。 顾桉屿的视线低垂,落在光影模糊的地板上:“他事情多,也是偶尔去饭馆帮忙。” “所以你的意思,”寒洸许向后撑着手臂,仰头看着天花板,语气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是要一直住我家了?” “不完全是。”顾桉屿立刻否认,但语气并不坚决。 他停顿了一下,像在斟酌词句,“只是……暂时。” 寒洸许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精准地捕捉到顾桉屿脸上闪过的细微不自在。 他心下一动,放轻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诱导的温和语气问道:“懂了,你是想每次晚自习结束后去奶奶那帮忙,又怕回去晚了……被纪荥野说什么,对吧?” 顾桉屿沉默了片刻,才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这声承认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松懈。 寒洸许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身旁的床铺:“明白了,这事放心,不会让他知道的。” “行,你姐夫那边你跟他说一下,让他不要来了,他的职业你也清楚。” “得嘞。” 他熟练地从寒洸许抽屉里找出未拆封的牙刷毛巾,走进客房自带的洗手间。 等他擦着头发走出来时,寒洸许正靠在床头刷手机。 房间的大灯早已关掉,只留了一盏暖黄的床头灯,柔和的光线漫在被褥上,把夜晚的氛围烘得格外慵懒。 “真让我打地铺睡地板?”寒洸许头也没抬,语气里满是戏谑。 顾桉屿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没接话,径直走到床边空着的那侧。 伸手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用沉默又笃定的动作表明,这床他今晚是睡定了。 这人心可真冷! 寒洸许嗤笑一声,也没真跟他计较,把手机插上电放在床头柜,顺势滑进被子里:“行,你是爷。” 指尖按灭床头灯的瞬间,黑暗立刻裹住了房间,只剩空调运行的低嗡声,混着两人清浅的呼吸在空气里飘着。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过窗棂,像一层银纱似的铺在地板上,连带着床尾都沾了点清冷的光。 顾桉屿平躺着,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被月光映出的模糊轮廓,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起来,我也有话问你。” “我躺着也能听见你讲话。”寒洸许闭着眼,声音里带着点刚要犯困的含糊。 “......” 空气静了两秒,只有月光在被子上轻轻晃。 顾桉屿的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沉了点:“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他?纪荥野?” “嗯。” 寒洸许终于睁开眼,侧头看向顾桉屿的方向,“高一军训认识的,那时候看他每天傍晚都在操场组球赛,傻呵呵的挺有趣,就凑过去一起玩了。” “行了,你睡吧。”顾桉屿听完,没再追问,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就这?”寒洸许还等着他往下问,没料到这么快就结束。 “闭嘴,睡觉。” 顾桉屿的声音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寒洸许挑了挑眉,没再逗他,重新闭上眼。 月光还在房间里漫着,两人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慢慢融进了安静的夜里。 第5章 独家秘方 周五晚自习放学的喧闹声浪般涌出教学楼。 教学楼里的灯光还亮着大半,楼下的篮球场却已被几个住宿生占据,拍球声、奔跑声、呼喊声,敲碎了夜晚的宁静。 场边,纪荥野半蹲着,一只手掌稳稳压着弹跳的篮球,另一只手快速划过地面,向顾桉屿演示着交叉步变向的诀窍。 “重心压低,像这样……脚步要快,但手要稳......” 他声音清亮,带着运动后轻微的喘息,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眼神专注而明亮。 顾桉屿微微颔首,接过那颗还带着纪荥野掌心温度的篮球,依样尝试。 动作略显僵硬,运球的节奏也磕绊,但眉宇间凝着认真的神色,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不远处的长椅上,寒洸许争分夺秒地摊着练习册,笔尖沙沙作响,与球场的热闹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他只偶尔抬头,目光掠过那两道身影,又迅速埋首题海。 一阵更喧闹的笑语由远及近,四五个抱着篮球的男生涌进场内。 “野哥!顾学霸!凑一队打半场呗?”有人扬声喊道,打破了两人间的教学。 纪荥野咧嘴一笑,爽快应下:“得嘞。” 顾桉屿则默然停球,退到场边阴影里,安静等待。 恰在此时,一个略显急促的身影小跑过来,手里紧攥着两瓶矿泉水,脚步带着点犹豫和讨好。 “顾哥,野哥……” 李钊的声音让场上的说笑顿了顿。 寒洸许猛地抬起头,看清来人,眉头立刻拧紧,心底拉响警报:这家伙又来干嘛? 纪荥野单手持球,转过身,眉梢一挑,警惕毫不掩饰:“怎么,李钊?安分没几天,皮又痒了?” 他见识过太多次李钊的欺软怕硬和反复无常。 李钊慌忙摆手,将水递上前,脸上堆着局促的诚恳:“没、没!野哥,我是真心来道歉的。以前是我不懂事,净干混蛋事……开学那天,我也是真想跟顾哥交个朋友,方法蠢了点。” 他怕他们不信,急急补充,几乎要指天发誓:“真的!骗你们我天打雷劈!这水…就是一点心意。” 寒洸许“啪”地合上练习册,冷着脸走过来:“就你谁信啊?你在学校的名声还不如纪荥野呢!” 话语像冰冷的石子,砸得李钊脸色白了白。 “我…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像放屁。” 李钊声音低下去,透着难堪,“以前的朋友都不搭理我了…我就想…就想跟着野哥,看能不能…学着做个人。”他语气里竟有了一丝罕见的卑微。 一直沉默的顾桉屿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有种沉甸甸的分量:“话谁都会说看你的诚意。” 他目光转向纪荥野,眼神里有一丝极淡的、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他知道纪荥野有的是办法拿捏这种人,打架厉害一点,鬼点子也多。 纪荥野接收到了信号,唇角一勾,拍了拍球:“行啊,想跟就跟!但李钊,听好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耍什么花样,新账旧账,我跟你一块算。” 李钊如蒙大赦,连连点头:“一定!我一定改!”他殷勤地把两瓶水递给面前这两人。 场边等着开球的男生们起哄:“野哥,还打不打了?带新哥们一起啊!” 纪荥野笑骂一句,将球扔回顾桉屿怀里:“练你的,别为这点破事分心。” 顾桉屿接住球走向场中,李钊则乖觉地退到一旁,准备捡球。 寒洸许摇摇头,坐回长椅,目光却无法再聚焦于题目,担忧地望向球场。 篮球撞击地面,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少年们的呼喊与笑声交织,暂时驱散了夜晚的凉意。 无人察觉,校门口那棵老槐树的阴影下,一个男人正阴鸷地盯着场内。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在顾桉屿身上,将这片刻的鲜活热烈,无声地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阴影。 纪荥野半边身子都快靠到顾桉屿身上,胳膊熟稔地往人脖颈间一搭,语气里满是松快:“可算熬出头了!这几天都累死了,快累死我了。” “还有那老张头讲的题目,令人头疼。” 寒洸许在一旁听得直摇头,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调侃:“你可别高兴的太早,模拟考快要到了,到时候你能考几分啊?” “放心!” 纪荥野拍了拍胸膛,冲顾桉屿抬了抬下巴,笑着说道,“早知道要考试,我特意拉着我这位顾学霸给我补课讲题,现在啊,我自信的很,肯定能考及格。” 寒洸许挑了挑眉,没再多说,只淡淡丢出一句:“但愿吧。” 这轻松的氛围,在校门口树下那个阴沉的身影映入眼帘时,骤然冻结。 顾桉屿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他怎么会来? 脸上的血色顷刻褪尽,方才被纪荥野逗出的那丝微弱笑意僵在唇角,消失无踪。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侧开,下意识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纪荥野和寒洸许立刻察觉了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人谁啊?眼神比顾学霸还凶!? 男人几步跨上前,带着一丝酒气和怒意形成的低压,掴不由分说,扬手就朝顾桉屿的脸狠狠掴去! “啪——!” 清脆刺耳的巴掌声炸裂在相对安静的校门口,瞬间吸引了所有零星路人的目光。 “我天……” “谁啊?怎么在校门口打人啊?” “那人不是顾桉屿学霸吗?” 顾桉屿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鲜红的指印,触目惊心。 他却像感知不到疼痛,缓缓转回头,眼神是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冰冷,仿佛刚才承受那记耳光的只是一具躯壳。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 顾明成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敢瞒着老子住宿!还花着老子的钱,要不是我碰上寒洸许他妈,我都不知道!” 顾桉屿舌尖抵了抵口腔内壁,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可怕,直视着暴怒的父亲,声音冷硬如铁:“钱是舅舅给的,不是你的。”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炸药桶,顾明成眼睛瞬间充血,抬手欲再打。 “叔叔!” 纪荥野猛地一步,彻底挡在顾桉屿身前。 他身形虽比顾明成单薄,脊梁却挺得笔直,眼神锐利,毫无惧色,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豹子。 “他住不住宿,是他的事!” 少年清亮的声音掷地有声,毫不退缩地迎上顾明成吃人般的目光,“在学校门口动手打人,您觉得合适吗?!” 顾明成大概从未被小辈如此顶撞,愣了一瞬,暴怒更甚:“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教育自己儿子,轮得到你插嘴?!滚开!” “哪有您这么教育的?!” 寒洸许脸色发白,壮着胆子凑上前想劝,“顾叔叔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这么多同学看着呢……” “好说个屁!” 顾明成一把搡开寒洸许,手指狠狠点向顾桉屿,“现在!立刻跟我回去!” 纪荥野寸步不让,反而将顾桉屿护得更紧,脖颈梗着:“他不想回去!您看不出来吗?!什么人啊你?” 周围窃窃私语声渐起,指指点点的目光让顾明成脸色越发难看。 “那是他爸?眼神好凶啊!” “走吧走吧,别看了。” 他最终恶狠狠地瞪了顾桉屿一眼,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才骂咧咧地转身离去。 压抑的空气直到那背影消失才缓缓流动。 纪荥野立刻转身,紧张地看向顾桉屿的脸,手指虚悬在他颊边,想碰又不敢碰:“…疼不疼?去医务室看看吧?” 顾桉屿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低哑:“没事。” 那鲜明的红痕烙在苍白的皮肤上,刺得纪荥野心口抽痛,一股火气混着心疼直冲头顶。 那巴掌声音大的刺耳,怎么可能不疼? 他忽然一把拉住顾桉屿的手腕,另一手拽上还在发懵的寒洸许,“别愣着了!带你们去个地方!” …… 纪荥野说的地方藏在不远处的热闹街上。 这个时段人不算太多但很热闹,暖黄的灯光和咕嘟翻滚的牛油锅底香气,像一层温暖的薄膜,将方才校门口的冰冷与难堪暂时隔绝在外。 三人找了个靠里的角落坐下。 纪荥野熟门熟路地拿盘子挑菜,专拣顾桉屿可能爱吃的往盘里夹。 嘴里不停安利:“这家的鲜毛肚、手打牛肉丸是一绝,虾滑也又鲜又Q…多吃点,吃饱了不想家!” 顾桉屿却只淡声说了句“失陪”,起身径直走向洗手间方向;背影挺直,依旧裹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冷气。 等他再回来落座时,纪荥野正夹着一片毛肚在滚汤里七上八下,见他便问:“怎么去那么久?” 顾桉屿没应声,指尖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油碟里的香菜,夹起一片午餐肉浸入翻滚的红汤,动作利落,沉默依旧。 这时,系着围裙的店员笑着过来,放下一碟炸酥肉:“刚才这位帅哥已经买过单啦,三位慢慢吃哈!” 纪荥野筷子一顿,看向顾桉屿:“啊?” 顾桉屿终于抬了抬眼,目光淡淡扫过对方,语气没什么起伏:“顺手结的。” “这多不好……” 话音刚落,就被他打断:“没事。” “那我下次请你。” 顾桉屿说完便不再多言,专注吃东西,热气氤氲,稍稍软化了他冷硬的侧脸线条。 寒洸许心事重重地搅着料碗,趁纪荥野起身去调料的间隙,飞快在桌下掏出手机。 【哥,对不起。】 【你知道我妈那个脾气…那天晚上她拿着衣架逼问我你去哪了,说不老实交代就打断我的腿…我、我没扛住…就说漏了…】 【我真没想到你爸会直接找来学校,还动手…】 手机屏幕在桌下亮起又熄灭。 顾桉屿点开,沉默地看完那几条浸满愧疚和不安的消息。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最终只回了三个字。 【不怪你】 他太清楚那种被衣架指着、被恐惧扼住喉咙的滋味。 他无法苛责一个同样在威压下选择了自保的朋友。 纪荥野端着两碗调料回来,敏锐地捕捉到气氛的微妙:“你俩背着我说什么呢?” 他将那碗多加了好些香菜的料碟推到顾桉屿面前,“尝尝这个,我的独家秘方!” 火锅的热气蒸腾,模糊了彼此的表情,顾桉屿拿起筷子,沉默地开始涮菜。 纪荥野心下稍安,开始努力活络气氛,讲着学校的趣闻糗事,试图驱散最后那点阴霾。 吃到一半,纪荥野忽然放下筷子,偏头看向顾桉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顾桉屿。” 顾桉屿抬眸。 “以后他再动你一下,你告诉我。” 纪荥野的眼睛在蒸汽后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帮你揍回去。” 这话听起来有些幼稚,甚至鲁莽,与他平时插科打诨的模样截然不同,更像一句掷地有声的誓言,笨拙,却赤诚。 顾桉屿涮菜的动作顿住了,旁边的寒洸许也愣住了几秒。 他看着纪荥野,看着对方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心疼和认真,那颗早已习惯冰封、近乎麻木的心脏,仿佛被滚烫的锅气猛地烫了一下。 酸涩与暖意汹涌地交织上涌,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低下头,浓长的睫毛垂下,掩去所有翻涌的情绪;过了许久,才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寒洸许:这兄弟情,可以。 面前的锅咕嘟作响,顾桉屿挑了几筷裹着浓稠骨汤汁的菜,稳稳放进纪荥野手边的蘸料碗里。 顾桉屿从面前沸腾的锅里,夹出几样吸足骨汤汁的菜,放进纪荥野调好的蘸料碗中。 他立刻夹起那裹满蘸料的菜送进嘴里,嚼了两下点头:“味道不赖。” 纪荥野随即扬起下巴,带着得意:“那当然,这蘸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 一旁的寒洸许见状,指着自己只放了醋的蘸料碟,笑着开口:“刚就想问了,怎么就他有这好东西?我这碗只有醋,闻着他那蘸料就香多了。” 顾桉屿嚼着菜,闻言侧头看了眼寒洸许的蘸料碟,又望向纪荥野,眼底带着点笑意:“确实该分点,独食可不好。” 纪荥野挑了挑眉,故意端着自己的蘸料碗往后缩了缩,嘴上却不硬气:“谁让你平时说我坏话?” 话落,还是拿起旁边的空碟,舀了小半碟蘸料推到寒洸许面前,“尝尝吧,别总说我小气。” “谢了!” 寒洸许立刻夹了片吸饱汤汁的豆腐泡蘸了蘸,送进嘴里瞬间眼睛亮了:“嚯,这味儿绝了!有蒜香还有点微辣,配着骨汤菜正好解腻,你这秘方藏着掖着可惜了。” 纪荥野被夸得嘴角更扬,伸手拍了下顾桉屿的胳膊:“听见没,不止你一个人说好吃。” 顾桉屿笑着没接话。 墙外的世界或许依旧冰冷残酷,但在这个狭小温暖的角落里,一种坚实而温暖的东西,正悄然生根发芽。 它源于一顿共享的火锅,一个笨拙的承诺,和一句轻却郑重的回应。 第6章 家人 徬晚九点,夜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街头,零星的路灯在路面投下细碎的光。 顾桉屿背着书包,左手小心翼翼托着个大型方方正正的硬纸盒,盒里码着几排踩扁的塑料瓶,边缘被瓶身硌出浅浅的印子。 方才在街角那家转转火锅店,他见老板娘正弯腰收拾客人留下的空瓶,堆得快没过柜台。 便主动上前搭了把手,顺手问能不能把空瓶和闲置的纸箱子让给他。 老板娘抬眼瞅见他,笑着打趣“小伙子模样周正,还这么勤快”,说着就多抱了两个干净的纸箱子递过来。 又把刚攒下的一摞空瓶塞进盒里,叮嘱他“小心点拿,别硌着手”。 他道了谢,一手扶着纸盒底部,一手护住侧边,慢慢往早餐店的方向走。 暮色里,纸盒被路灯照出清晰的棱角,踩扁的塑料瓶在里面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和他脚步的节奏叠在一起,倒像是给这安静的夜晚添了点轻快的调子。 快到店门口时,他特意放慢速度,调整了下姿势,确保纸盒稳稳当当,才弯腰从半开的卷闸门钻了进去。 他脚步放得很轻,生怕盒子晃荡,慢慢停在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早餐店前——卷闸门只拉起小半,正好容他侧着身,护着纸盒弯身进去。 店里飘着淡淡的面粉香,白发的老奶奶正坐在小马扎上择明天要用的青菜。 银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眼角和脸颊的皱纹挤成温暖的沟壑。 顾桉屿刚站稳身子,把纸盒轻轻放在墙角,老奶奶就抬起头,鼻尖动了动,闻到他身上清清爽爽的洗衣液味道。 浑浊却有神的眼睛立刻笑成了月牙:“阿屿来啦!” “奶奶你鼻子真灵。” 顾桉屿拍了拍书包侧袋,又指了指墙角的纸盒,“我过来看看您,还有,这是我攒了些空瓶,顺路给您带过来。” “哎呦,你这孩子,总记着这些小事。” 老奶奶放下手里的菜,颤巍巍地站起身,从墙角拖出一张折叠凳递给他。 枯瘦的手背上爬着明显的青筋,却把凳子稳稳送到他面前,“来,坐。跑这一趟累了吧?” “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奶奶给你下碗馄饨,现成的肉馅,几分钟就好。” “吃过了,奶奶。” 顾桉屿接过凳子坐下,顺手帮奶奶把散落在地上的菜叶拢到一起。 目光扫过她手边的菜篮,见里面的青菜快择完了,又自然地拿起旁边的一捆,学着她的样子摘去老叶,声音放得温温柔柔。 “奶奶,之前就跟您说了,要早点睡,注意身体,你坐那休息一会,我来给你收拾。” “不用不用。” “没事的奶奶,你去忙吧。” 奶奶没有再说话,只是抬着脖子瞧他,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没在意,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点头。 语气里满是疼惜:“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呀,瞧这模样,比上次来的时候又挺拔了些。” 她说着,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胳膊举到半空却有些发沉,顾桉屿见状,主动往前凑了凑。 让她的手轻轻落在自己肩上,奶奶的掌心带着常年揉面的温度,糙却暖。 顾桉屿挽着袖子,先拿湿抹布把餐桌擦得锃亮,连桌边的缝隙都没放过。 又拎着拖把仔细拖了地板,每一下都顺着纹路来,拖过的地方干净得能映出暖黄的灯光。 转身进了厨房,他把碗碟挨个放进水池,挤上洗洁精,泡沫顺着指缝漫出来。 很快就把碗盘洗得瓷白透亮,沥干水后码进消毒柜,连灶台和水槽边缘的油污都擦得干干净净。 收拾完,他搬了折叠凳坐在奶奶旁边,陪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些学校里的小事。 聊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奶奶,我都收拾好了,再陪您坐会儿,等下就回去了。” “好好好。”奶奶笑着点头,手里还在择着明天要用的葱。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说要打包生的小馄饨和韭菜鸡蛋馅的饺子。 还没等奶奶起身,顾桉屿已经站起来,径直走进厨房。 他从挂钩上取下一次性手套戴上,打开靠墙的大冰箱,熟练地拿出装着小馄饨的保鲜盒。 小心翼翼地将馄饨一个个放进打包盒里,摆得整整齐齐,又拿出饺子,同样仔细地装好,盖紧盖子递了出去。 奶奶回头看向他,语气带着些疼惜:“阿屿,你先回去吧,我来弄就好。” “知道了,奶奶。”他应着,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顺手把冰箱门轻轻关上。 小姑娘接过打包盒时,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厨房里的顾桉屿,心里悄悄嘀咕:这人好高啊,站在灶台边,肩膀挺得笔直,看着特别稳当,手也那么多好看。 她忍不住跟奶奶搭话:“奶奶,这是您孙子吗?之前怎么没见过?个子好高啊!” 奶奶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顾桉屿听到问话,抬眸看了小姑娘一眼,轻笑一声,淡淡开口:“嗯。” 其实在他心里,早就把这位慈祥的老人当成亲奶奶了。 小姑娘愣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丝心动。 她的目光又忍不住在顾桉屿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这人看着年纪不大。 穿着简单的白T恤,侧脸线条很干净,长得还挺好看。 她暗自琢磨着:怎么在学校里没见过,难道是隔壁太湖一中的?要是能再碰到就好了。 从前,顾桉屿总在摊位上帮奶奶打下手,遇到来买馄饨的客人问起类似的话,奶奶从来都是笑着不吭声。 他心里很清楚,奶奶早已把他当成了亲孙子。 ...... 顾桉屿总记得初中毕业那个傍晚,蝉鸣还没歇,空气里飘着夏末的闷热。 他揣着兜里仅剩的五块钱,在老街晃悠,无意间瞥见老槐树下支着个小小的冰粉摊——蓝白格子的桌布铺得平整。 玻璃罐里盛着透亮的冰粉,旁边摆着红糖浆、碎花生、山楂片,五颜六色的,像把夏天的甜都装了进去。 守摊的奶奶戴着顶洗得发白的蓝白相间的帽子,额角沁着薄汗,却笑得温和。 见他站在摊前张望,主动招呼:“小帅哥,来碗冰粉不?刚做好的,透心凉。” 声音软软的,像奶奶辈特有的那种亲切,没有半分生疏。 顾桉屿点点头,在小凳子上坐下。 奶奶麻利地舀出一勺冰粉,滑溜溜地坠进碗里,又淋上琥珀色的红糖浆,撒了把花生碎和山楂片。 最后还额外加了勺蜜饯,笑着说:“多放点儿,年轻、小孩都爱。” 第一口冰粉进嘴时,顾桉屿愣了愣——冰凉顺着舌尖滑下去,驱散了浑身的燥热,红糖的甜不腻,混着花生的香和山楂的微酸,恰到好处。 更让他心头一暖的是,奶奶没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 手里摇着蒲扇,没多问他什么,只是偶尔看他吃得开心,嘴角就弯起来。 眼角的皱纹像被阳光晒软的棉线,透着股让人安心的慈祥。 那会儿他刚毕业,心里还揣着对未来的茫然。 可在这小小的冰粉摊前,被傍晚的风一吹,被旁边这位奶奶温和的目光一落,忽然就觉得踏实了。 他小口吃着冰粉,听奶奶和熟客闲聊,说的都是街坊邻里的琐事,没有大道理,却格外熨帖。 临走时,奶奶还叮嘱他:“天晚了,小帅哥路上慢点儿走,有空常来玩。” 那之后,顾桉屿总爱往冰粉摊跑。 不是每次都吃冰粉,有时就站在旁边,看奶奶给客人装碗、找零,听她用温和的语气跟人说话。 他发现奶奶从不急着催客人付钱,遇到年纪大的爷爷婆婆,还会多添些料,笑着说“多吃点,解暑”。 那份不加修饰的善良,像冰粉里的红糖浆,慢慢渗进他心里。 后来冰粉摊火了,街坊邻里都夸奶奶的手艺,说那红糖熬得有老底子的香,冰粉滑溜溜的,解暑又熨帖。 不知从哪天起,摊车变成了小饭馆,刷了米白色的墙,摆上五六张原木桌子,窗台上还放着奶奶养的吊兰。 饭店不大,却总飘着热乎的饭菜香,只是从始至终,只有奶奶一个人忙前忙后。 顾桉屿听过奶奶跟熟客念叨,“不用招人啦,说不定哪天就冷清了,自己折腾折腾够了”。 奶奶的语气里没什么愁绪,倒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就是那时候常往店里跑的。 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拎着一捆攒了好几天的塑料瓶和纸箱子,放在饭店后门的角落里。 那些都是他放学路上捡的,有时还会特意绕远路,就为多收两个空瓶。 奶奶总在这时从后厨探出头,手里还沾着面粉,“阿屿,又给奶奶送‘宝贝’来啦?” 他就笑着摆手,“奶奶,放这儿您回头卖。” 到了周六周日,一放学他就扎进店里帮忙。 摘菜、擦桌子、给客人递碗筷,忙得脚不沾地,却从没喊过累。 奶奶看他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总想着塞点钱给他,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攥在手里暖乎乎的。 可每次他都推着奶奶的手往回退,“奶奶,我不要钱。” “我怕奶奶你忙不过来,就是顺手搭把手,认识桃奶奶你的时候,我说过,你的性格跟我小时候奶奶特别像,可惜在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所以我是很喜欢奶奶您的,这些钱您自己留着吧。” 有一回,饭店生意格外好,忙到傍晚才歇下来。 奶奶拉着他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手里还捏着几百块钱,硬要往他外套兜里塞。 “小屿啊,说实话,奶奶也很喜欢你的,性格又乖,又懂事,也很听话。” “谢谢你这阵子帮衬奶奶,你看这店能从个小摊子变成现在这样,你有大功劳,平时帮着吆喝,又总来搭手,这钱你该拿,听话,拿着。” 顾桉屿僵着手,不知道怎么拒绝。 他想把钱掏出来,奶奶却按住他的手,眼睛笑成了月牙。 带着点“威胁”的温柔:“乖,拿着。你要是不拿,下次再来,奶奶可就不给你开门咯。” 他看着奶奶鬓角的白发,在夕阳下泛着浅金色的光,心里又暖又涩,最终没再推托。 只是把那几张钱小心地收进了书包最里层,后来攒着给奶奶买了顶新的遮阳帽。 高一上学期的冬天,饭店门口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他依旧每天早上去送废品,周末去帮忙。 奶奶总会在他进门时,递上一杯热乎的姜茶,“暖暖身子,别冻着”。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有次他帮着搬完一箱酱油,奶奶突然摸着他的头说:“阿屿长大了,比奶奶还高半个头了。” 他咧嘴笑,露出两颗浅浅的酒窝,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帮奶奶把掉在地上的菜叶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这些事像蒙着一层薄纱的旧照片,藏在顾桉屿的记忆里。 后来再想起,总觉得那时的阳光格外暖,饭菜香格外浓,就连奶奶塞给他钱时,指尖的温度,都清晰得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在那时起,他忽然懂了,血缘从不是“家人”的唯一注脚。 这位在烟火里给予他踏实与温暖的老人,纵然没有血亲的联结,却已然成为他心中无可替代的“奶奶”。 是那份纯粹、真诚,足以称作“好奶奶”的存在。 第7章 桃花运 “说!你那些项链手链哪来的?!” 男人的怒吼像惊雷,炸碎了周六清晨的宁静。 他脸色阴沉,浑身酒气,一把攥住女人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是不是偷我钱了?!还是你在外面勾引了哪个野男人?!贱人!” 家门虚掩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内部的混乱。 碎瓷片、倾倒的椅子、泼洒的茶水……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 女人蜷缩在墙角,头发被粗暴地扯着,头皮暴露在灯光下,显得脆弱又可怜。 她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脸上泪痕交错,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太大的哭声。 男人像一座喷发的火山,面目狰狞地站在她面前,手指几乎戳到她脸上,唾沫星子在灯光下四溅。 他另一只手里,还攥着几条细细的、闪着微弱银光的项链——那是纪知宁仅有的、珍藏了多年的旧物。 “我……我没有……” 纪知宁的声音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是……是我闺蜜送我的……很多年了……” “闺蜜?!”季百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加重了扯她头发的力道。 引得纪知宁痛呼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这么阔气的闺蜜?!编!继续给我编!” “我看就是你这几天借口加班,在外面被哪个老男人包养了!爽够了还知道带点回来是吧?!嗯?!” “我没有……百春你听我说……”纪知宁徒劳地试图解释,眼泪汹涌而出。 “小野……小野……”她下意识地呢喃着儿子的名字,像是寻找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另一边,纪荥野拎着刚出锅的豆浆和油条,早晨的空气带着点凉意。 他想着妈妈能吃点热乎的,脚步不由轻快了些。 可刚走到家门口那条熟悉的巷口,一阵压抑却尖锐的哭喊声混着男人粗暴的咒骂,像冰锥一样刺破晨雾,狠狠扎进他耳朵里。 是妈妈的声音! 他心脏猛地一沉,几乎是一把撞开虚掩的家门。 眼前的狼藉让他血液瞬间倒流——碎瓷片、倾倒的椅子、泼洒的茶水…… 母亲纪知宁正蜷缩在墙角,头发被粗暴地扯着,父亲季百春面目狰狞地站在她面前。 “妈——!” 纪荥野的怒吼像一道霹雳炸响在客厅。 他下意识将手里的早餐往旁边的餐桌上一扔,豆浆袋砸在桌面,溅开一片湿痕。 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冲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开季百春! 季百春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着后退两步,扯着纪知宁头发的手也下意识松开了。 “季荥野!”季百春稳住身形,看清来人,怒火更炽,“你TM想造反是不是?!给老子滚开!” 纪荥野根本不理他,第一时间蹲下身扶住母亲,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疼而微微发颤:“妈,你怎么样?疼不疼?” 纪知宁看到儿子,眼泪流得更凶,却只是慌乱地摇头,想把他往外推:“小野……你别管……回你屋去……快回去……” “回什么回!” 季百春上前一步,指着纪荥野的鼻子骂,“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都敢跟他老子动手了!我看就是你这个当妈的没教好!整天就知道护着!” 纪荥野缓缓站起身,将母亲护在自己身后。 他比季百春高一些,身形也单薄,但此刻挺直的脊梁和眼中燃烧的火焰,却让他仿佛拥有了无穷的力量。 他盯着季百春,眼神冷得像冰,又滚烫得像熔岩,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地上: “就你,也配当我爸?也配当男人!?”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 “你除了会喝酒、赌博、回来打女人,你还会干什么?像你这种社会的渣滓,人间的垃圾,只配待在监狱里吃牢饭!”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向季百春最虚伪的自尊。 季百春气得额头青筋暴起,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他猛地抬手,似乎又想打过来:“小畜生!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就在他巴掌挥过来的瞬间,纪荥野眼底寒光一闪,动作快得惊人—— 他猛地弯腰,抄起地上一个半空的啤酒瓶,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季百春挥来的胳膊狠狠砸去! “砰——!” 玻璃瓶炸裂的脆响,刺耳地撕裂了空气。 啤酒和玻璃碎片四溅开来,季百春痛呼一声,捂着手臂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仿佛脱胎换骨的儿子。 纪荥野手里还握着破碎的瓶颈,玻璃碴子割破了他的虎口,鲜血混着残存的酒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喘着粗气,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终于亮出獠牙的幼兽,眼神凶狠地锁定着眼前的暴君。 “我再说最后一遍,”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你要是再敢碰我妈一下,我跟你拼命!” 他顿了顿,迎着季百春吃人般的目光,掷地有声地宣布: “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从小学起,就跟我妈姓了,我就叫纪荥野!跟你季百春!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季百春愣在原地,似乎被这接连的冲击弄懵了。 随即爆发出更疯狂的怒吼:“改姓?!谁允许的?!你们母子俩……你们母子俩合起伙来耍我是吧?!反了!都反了!” 他指着纪知宁,又指向纪荥野:“证据呢?!啊?!你说我家暴?谁看见了?谁能证明?!告我啊!去告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拿出什么证据!可笑!” 就在这时,一直颤抖着、哭泣着的纪知宁,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地从墙角站了起来。 她脸上还挂着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看上去狼狈不堪。 但她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哀求,而是掺入了一种被逼到极致后、破釜沉舟的冷静与决绝。 她看着暴跳如雷的丈夫,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季百春,我是懦弱,但我不笨。” 她抬起手,指向客厅电视机后面那个不起眼的、摆放着一个旧洋娃娃的角落。 “你不是要证据吗?” “那个娃娃……可不是普通的娃娃。” 季百春的咆哮卡在喉咙里,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和不解:“……什么意思?” 纪知宁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和恐惧都吸入肺中,再彻底呼出。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要跟你离婚。” “这些年,我忍你,已经忍得太久太久了。” 她目光转向那个娃娃,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看到解脱希望的决然。 “你说没证据?那娃娃里面,就是证据!” “也多亏了你前天心情‘好’,放我出去‘玩’,”她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充满了讽刺。 “不然,我哪来的机会,去买这个……能留下你所有罪证的监控呢?” 话音落下,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纪荥野手上伤口滴落的血珠,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惊心动魄的—— “嗒……” “嗒……” 像是为这个黑暗之家敲响的、最后的倒计时。 季百春愣在原地,手臂上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板上溅开暗红的斑点。 他瞪着纪知宁,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 那张总是写满逆来顺受的脸上,此刻是一种冰冷的、豁出去的决绝。 “证据……监控……” 他喃喃道,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怒火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取代,“你...你们母子俩……早就挖好了坑等我跳?” 纪荥野上前一步,再次将母亲护在身后,尽管虎口的伤口还在渗血,身形却站得稳如磐石。 “没人给你挖坑,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纪知宁没有再看季百春一眼,她转身,步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里屋。 不一会儿,她拎着两个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走了出来,其中一个递给了儿子。 原来,他们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划破满室狼藉:“下周一,早上九点,民政局见。”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我闺蜜送的东西,你碰不得。我的儿子,你更不配动。” 说完,她拉开门,清晨的光线涌了进来,照亮了一地碎片。 纪荥野紧随其后,母子二人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了这个名为“家”的战场。 季百春僵在原地,望着洞开的房门和空荡荡的客厅,只有地板上那摊血和碎玻璃,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重。 护士小心地为纪荥野清洗伤口、缝合、包扎。 也许是失血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后的松懈,他脸色苍白,在护士包扎快结束时,竟直接昏睡了过去。 阳光透过病房的百叶窗,在纪荥野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昏睡着,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眉眼此刻安静地阖着,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眼型偏圆,眼尾微翘,是标准的桃花眼,不笑时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桀骜。 笑起来时却会弯成明亮的月牙,瞳色是透亮的深棕色,像盛着碎光——此刻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 他立体的眉骨和自然的浓黑剑眉让他即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丝不羁,但失血后的苍白脸色又让他看起来异常脆弱。 “小野!”纪知宁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医生,他怎么还没醒?” “别担心,就是情绪激动和失血过多,睡着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医生安抚道。 “好,谢谢医生。” 这时,一个穿着利落、神色关切的高大男人快步走进房间,手里提着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小姨,小野怎么样了?”他是纪知宁的表侄,陈茗瑞。 看到亲人,纪知宁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握着儿子没受伤的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 低声啜泣:“都怪我……都怪我看错了人,让孩子受这种罪……” 陈茗瑞将早餐放在一旁,轻轻拍着纪知宁的背,声音沉稳可靠:“小姨,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错。放心,小野会没事的。” “后面离婚的事,交给我来处理,我认识靠谱的律师,一定帮你们把事情办妥。” “好...”纪知宁的声音哽咽。 徬晚,“桃记饭馆”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寒洸许一边费力地拖着地,一边偷瞄着正在面无表情、动作利落地擦桌子的顾桉屿。 灯下的光勾勒出他侧脸的线条,鼻梁立挺,唇线清晰锋利,总是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棱角分明,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感。 “哥。”寒洸许凑过去,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顾桉屿手上动作没停,连眼皮都没抬:“说事。” “可以啊你!” 寒洸许挑眉,笑得贼兮兮的,“早上营业前,有个女生专门来找你!二中来的转校生,幸好你起得晚没撞上——你最近这是桃花开了?” “然后呢?”顾桉屿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将擦好的桌子推回原位。 “然后人家姑娘想要你联系方式呗!” 寒洸许跟在他后面,“我说你也太能藏了,什么时候认识的?” 顾桉屿这才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冷淡:“不认识。” “真不认识?”寒洸许挠头,“那奇了怪了,她见你不在,还挺失望地走了。” 顾桉屿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之前那个要打包小馄饨和韭菜鸡蛋饺子,扎着马尾辫的女生。 他很快将这念头撇开,继续收拾碗筷:“她之前来过,见过一次。” 寒洸许撇撇嘴:“得,白瞎我替你激动半天,就你这尊冰山,有桃花也得给你冻没了。” 顾桉屿没再理他,只留给他一个在烟火气中依然显得清冷孤绝的背影。 就在这时,饭馆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曾知唯,和她的朋友何漾一起走了进来。 何漾一进来,眼睛就好奇地四处打量,最后落在厨房方向顾桉屿的背影上。 她轻轻拉了拉曾知唯的袖子,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点小兴奋:“哇塞,还真挺帅的,这个冷面小哥哥的类型我喜欢哎!” 刚放下拖把的寒洸许见状,立刻换上营业式笑容迎了上去:“你好两位,吃点什么?” 他目光扫过曾知唯,心里嘀咕:这不是早上那个女生吗?怎么又来了?又来找屿哥的? 曾知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飞快地瞟了一眼厨房方向,低声道:“两份炒饭,谢谢。” “好的,稍等。”寒洸许记下,朝厨房喊了一嗓子:“两份炒饭!” 话音刚落,桃奶奶的声音从店门口传来,带着点喘息:“小许,出来帮奶奶一下。” 只见桃奶奶提着两大袋刚从超市采购回来的食材,正费力地往店里挪。 寒洸许赶紧应了一声跑出去,接过奶奶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桃奶奶,你怎么又买这么多菜啊?” 桃奶奶直起腰,捶了捶后背,脸上却是慈祥的笑意:“新开的那家超市有活动,就买了些,不多的。都是你和阿屿爱吃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这还不多?! “那我可不客气了?”寒洸许提着袋子往里走。 “哎呦,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客不客气的。” 寒洸许把食材拎进厨房,对正在颠勺炒饭的顾桉屿说:“奶奶可真宠你,买的都是你爱吃的。” 顾桉屿看着那明显超量的食材,锅铲顿了顿,问:“买这么多?” “是啊,晚上我让桃奶奶做糖醋鱼,还有你最爱吃的油焖茄子!”寒洸许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洗手,准备帮忙。 顾桉屿“嗯”了一声,将炒得粒粒分明、香气扑鼻的炒饭盛入盘中。 手上颠勺的动作又顿了顿,锅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恍惚间,他想起之前在宿舍狭小的小饭锅前炒饭时,纪荥野总扒着门框凑在旁边。 鼻尖随着香气轻轻抽动,嘴里不停嚷嚷:“这么香!都可以当厨神了。” 等饭盛进碗里,那家伙更是筷子都没停过,一边大口扒饭一边竖起大拇指,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光:“学霸果然是学霸,连做饭都这么好吃!” 思绪回笼时,锅里的炒饭已粒粒分明,他抬手拭了拭额角的汗,唇角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 寒洸许默契地将两盘炒饭端了出去。 桃奶奶放好采购的东西,也进了厨房。 她看到顾桉屿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便从兜里掏出一张有些皱巴巴但干净的纸巾,走过去自然地替他擦拭。 眼神里满是慈爱:“晚上做你最爱吃的糖醋鱼,还有油焖茄子。” 顾桉屿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躲闪。 反而唇角有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极轻微的上扬弧度,低声应道:“好,我和小许给你打下手。” 餐厅里,曾知唯和何漾吃着刚端上来的炒饭。 “这炒饭好香啊!”何漾忍不住赞叹,勺子里有香肠有玉米,用料实在。 曾知唯低头默默吃着,炒饭的味道确实很好,火候恰到好处。 何漾看着她,打趣道:“果然,帅哥做的炒饭就是不一样哈?以后我可得经常来光顾这家了。” 她顿了顿,凑近些,笑嘻嘻地小声补充:“哎,知唯,我觉得刚刚那个帮忙拎东西的男生也不错啊,阳光开朗,力气还大!也挺帅的。” 曾知唯像是没听到旁边的人说话,低头猛扒了几口饭。 简直香迷糊了! 何漾用勺子轻轻敲了敲她的盘子边缘,提醒道:“唯唯,话说,你刚才怎么光顾着吃,忘了正事?” 曾知唯正舀起一勺炒饭,米饭粒粒分明,金黄蛋液包裹着翠绿葱花和橙红香肠丁。 她满足地咽下,才小声回道:“我……我这不是有点紧张嘛。而且,这炒饭真的太好吃了,一下子给吃忘了……” 何漾翻了个可爱的白眼:“吃吃吃,就知道吃!等下他们再出来,你可一定得抓住机会!” “嗯!” 第8章 只想保护妈妈 正说着,厨房帘子又被掀开。 这次出来的是顾桉屿。 他解下了围裙,露出里面干净的黑色外套,额前的黑发被汗水微微濡湿。 几缕随意搭在眉骨上,更衬得他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分明。 他手里拿着块抹布,径直走向灶台方向,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灶台边缘,侧脸冷淡,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何漾立刻用口型无声地对曾知唯说:“快!去啊!” 曾知唯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终于站起身,朝着顾桉屿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那个……同学?” 顾桉屿擦拭的动作顿住,回过头。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带着惯有的疏离,落在她脸上,像是在问“什么事”。 被他这么一看,曾知唯刚才鼓起的勇气瞬间漏了一半,脸颊有些发烫,话到了嘴边变得磕磕绊绊:“就…就是…我能…能问一下你的…” “联系方式”四个字在她舌尖打转,却因为紧张一时没能顺利说出来。 就在这时,厨房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瓷碗摔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寒洸许提高了八度的、带着明显夸张成分的惊呼:“哎呀!桃奶奶!这蒜它自己跳地上摔碎了!不怪我啊!”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打破了餐馆里略显凝滞的气氛。 顾桉屿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厨房里的“事故”更感兴趣。 他没等曾知唯组织好语言,只朝她微微颔首,算是示意听到了,然后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掀开帘子回厨房去了。 曾知唯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愣在原地,看着那还在晃动的厨房门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何漾赶紧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小声问:“怎么样?要到了吗?” 曾知唯哭丧着脸,摇了摇头:“……还没说完,他就进去了。” 何漾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背:“没事没事,下次再来!反正知道他家店在这儿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先把这超级好吃的炒饭吃完!” 曾知唯点点头,重新坐回座位,拿起勺子,却有点食不知味了,眼神时不时地瞟向那扇隔绝了厨房的蓝色门帘。 厨房内,顾桉屿看着地上确实摔成几瓣的蒜碗,以及正手忙脚乱拿扫帚的寒洸许,淡淡道:“毛手毛脚。” 寒洸许一边扫地,一边偷偷瞄他,嘴角憋着笑,意有所指地小声嘀咕:“我这不是看某人好像遇到点‘小麻烦’,急中生智,江湖救急嘛……不用谢我啊,屿哥。” 顾桉屿没接话,只弯腰拿起一个新的蒜碗,走到水池边开始冲洗,水流声哗哗作响。 只是没人看到,在哗哗的水声掩护下,他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吁了一口气。 ...... 陈茗瑞的公寓宽敞明亮,装修是现代简约风,但细节处透着温馨。 他领着纪知宁和纪荥野进门,接过他们简单的行李。 “小姨,小野,这段时间你们就安心住在这里,千万别跟我客气。” 陈茗瑞语气沉稳,带着不容拒绝的真诚,“这房子平时就我一个人,你们来了还热闹些。” 纪知宁眼眶还有些红,感激地点点头:“茗瑞,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陈茗瑞打断她,示意她别往心里去。 他转头看向纪荥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了些:“小野,你的房间在这边,看看喜不喜欢。” 他推开一扇门。 纪荥野走进去,微微一怔。 房间的墙壁是低调的浅灰色,但一面墙上却精心贴着他最喜欢的电竞选手老苏的巨幅海报,旁边还有几张他收藏的摇滚乐队签名照。 书桌上甚至摆放着一款他念叨过很久的机械键盘。 整个房间既符合他喜欢的酷劲,又处处透着用心。 “这……” 纪荥野喉咙有些发紧,转头看向陈茗瑞,“谢谢阿茗哥。” 他此刻身心俱疲,这份细致的关怀让他心头一暖。 “你喜欢就行。” 陈茗瑞笑了笑,“累了就先休息,浴室有热水,换洗衣服我都准备了些新的在衣柜里。小姨,您的房间在楼上,我带您上去。” 纪荥野点点头,等他们离开后,才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虎口包扎处还在隐隐作痛,白天发生的一切像电影镜头般在脑中回放。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那份窒息感。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挣扎着起身,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意识很快变得模糊。 与此同时,“桃记饭馆”后院。 桃奶奶做的糖醋鱼和油焖茄子香气四溢,小小的餐桌围坐着三人,气氛温馨。 奶奶不停地把菜夹到顾桉屿碗里,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瘦的。” 寒洸许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夸赞:“奶奶,您这手艺绝了!我能吃三碗饭!” 顾桉屿安静地吃着,偶尔应一声,冷硬的侧脸在暖黄灯光下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饭后,寒洸许主动包揽了洗碗的活儿,哼着歌钻进了厨房。 桃奶奶也开始收拾灶台。 顾桉屿则起身,拿着手机走到了饭馆门口的老槐树下。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他倚着粗糙的树干,翻出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号码。 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他面无表情地挂断,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眼神望向远处不明的黑暗。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给他打电话? 表哥家,纪荥野的房间。 他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 迷迷糊糊摸过手机时,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这颤抖从白天一直延续到现在,睡着时都没停过。 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早上那画面,血,好多血,顺着父亲的手臂往下淌,红得刺眼。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摊开手心,飙出一句脏话:“MD,还是第一次这么干,我...竟然害怕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住他的心脏。 纪荥野从小就晕血。 看到血就会脸色发白,手脚发凉。 可当时,看到母亲被扯着头发、缩在墙角的样子,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怒冲垮了理智和恐惧。 他抄起酒瓶砸过去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叫:保护妈妈! 现在冷静下来,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和恶心感又泛了上来,混合着后怕,让他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用没受伤的手紧紧握住颤抖的手腕,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指尖依然冰凉。 他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鼻腔里仿佛依旧萦绕的血腥味和酒气。 父亲暴怒扭曲的脸、母亲绝望的哭声、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这些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可如果不那样,爸爸会不会……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想保护妈妈不再挨打。 直到被手机铃声硬生生拽了出来。 “喂……?”他接起电话,嗓音带着浓重的睡意,还有一丝未散的惶恐。 电话那头传来外婆熟悉而慈爱的唠叨声:“小野啊,睡了吗?外婆给你寄了点老家的腊肉和酱菜,你记得去拿啊,你最爱吃了……” 纪荥野努力睁开眼,含糊地应着:“好……知道了,外婆……你寄的东西,我让表哥去拿……我困了,先挂了啊。” 他实在抵挡不住睡意,更怕多聊一秒,自己的声音会泄露出心底的慌乱,匆匆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刚暗下去几秒,铃声又执着地响了起来。 纪荥野有些不耐烦地接起,语气冲了些:“外婆,又怎么了?我知道了,我会去拿的,我真睡了……” 他只想赶紧挂了电话,躲回被子里,哪怕只是暂时逃离那些可怕的回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清冷平静的嗓音,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他残余的睡意,也让他那颤抖的指尖莫名顿了顿:“那我挂了?” 是顾桉屿。 纪荥野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小阿屿?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他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刚才还翻涌的恐惧,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压下去了一些。 “无聊,找你聊天。”对面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 纪荥野一时语塞,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带着点狐疑和抱怨,“鬼才信你!是不是那个老登又给你发信息,让你辅导我功课的?” “现在都几点了,大哥,能不能明天再辅导啊?” 他边说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刻意让语气显得轻松,掩饰着刚才的惊魂未定。 电话那头的沉默轻得像一层薄雾,片刻后,才飘来一声漫不经心的“嗯”,尾音微微下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纪荥野反倒愣了神,指尖攥着手机顿了顿:“……你同意了?这可一点都不像你会说的话。” “不像?” 那边的声音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尾音轻轻挑了下,“看来是不困了,既然精神这么好,现在就把昨天的学的单词复盘一遍,我十分钟后抽查。” 纪荥野:“别,我是真困了,明天去找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带着点看穿把戏的纵容:“现在知道困了?刚才质疑我的时候,精神头可不是这样。” 尾音轻轻晃了晃,像指尖刮过脸颊的轻痒,“行吧,准你睡,但明天见面,第一句就得背昨天最后一组单词,错一个,多抄五遍。” 纪荥野连忙应下,刚要挂电话,就听见那边补了句。 声音软了些,却仍带着点逗弄的意味:“睡之前记得把手机充电,别明天找我,半路关机哭唧唧的,我可不会去接你。” “知道了知道了!” 纪荥野拖着长长的尾音,语气里带着点被抓包的嘟囔,还有藏不住的小雀跃,“不就是背单词嘛,明天保证一字不差!你可别半夜突然发消息抽查啊,我真要睡啦——” “嗯。” 顾桉屿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明天来桃记饭馆找我。” “收到!”纪荥野几乎是脱口而出,睡意瞬间跑了大半,连指尖的颤抖都轻了许多,“我肯定不会迟到!” “那你早点睡。”顾桉屿的语气依旧平淡。 “好梦。” 纪荥野挂断电话,指尖还残留着听筒传来的温软笑意,看着窗外稀疏的星光,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他随手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放,刚要躺进被窝,忽然想起顾桉屿那句“睡之前记得把手机充电”。 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失笑。 转身从抽屉里摸出充电线,动作麻利地插上接口,看着屏幕亮起的电量提示,又小声嘀咕了句:“真是,比我妈还操心……” 说完才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眼角眉梢还挂着未散的轻快。 白天积压的阴霾,那些关于血色和恐惧的记忆,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驱散了一些。 顾桉屿的声音就像一颗定心丸,让他慌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很快便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老槐树的枝桠间缀着星子似的灯,暖黄的光透过叶隙漏下来,在地上织成细碎的光斑。 顾桉屿在树下站了好一会后,才转身,掀开门帘,重新走进那一片温暖的灯火和碗碟碰撞的声响中去。 第9章 比较难搞 周六的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缠绕着老城区的巷口。 槐树的叶尖挂着晶莹的露珠,在初升的日照下闪烁如碎钻。 纪荥野比平时醒得都早。 窗外鸟鸣清脆,但他心头却压着一块巨石——昨夜父亲季百春的暴怒、母亲的哭泣、玻璃瓶碎裂的刺耳声响。 以及虎口伤口隐隐的刺痛,都像潮水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冲刷。 他几乎没睡多久。 镜前的少年仔细整理着衣领,试图抚平衬衫上不存在的褶皱。 水流哗哗作响,他捧起冷水用力拍在脸上,试图浇灭眼底的血丝和疲惫。 桃记饭馆的木质招牌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纪荥野推开半掩的店门,风铃叮当作响。 这个时间客人还不多,空气里弥漫着熬煮豆浆的醇厚香气。 “一份炒饭,一杯豆浆。”他对柜台后的桃奶奶说道,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后厨方向。 氤氲的水汽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动作利落地颠动着炒锅。 白色校服衬衫的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随着动作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是顾桉屿?他在这里打工? 这个认知让纪荥野一时有些恍惚。 他想象过很多种辅导功课的场景——安静的图书馆,空旷的教室,甚至树荫下的石凳。 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烟火气十足的地方。 桃奶奶将温热的豆浆放在他面前,慈祥地笑了笑:“小帅哥,找个地方坐下哈,炒饭马上就好。” 纪荥野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阳光透过格纹窗帘的缝隙,在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小口啜饮着豆浆,目光却始终追随后厨那个身影。 他忽然想起那些关于顾桉屿独自生活的传闻,想起他永远整洁却单薄的衣衫,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而顾桉屿的战场,就在这里,在这油盐酱醋之间,独自对抗着生活。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迟疑的身影走到了他桌旁。 她脸颊微红,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声音有些发颤:“那个……同学,这个……给你。” 纪荥野抬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和不远处正朝这边张望的她的朋友何漾。 他认得这个女生,之前似乎在球场附近见过几次,总是和顾桉屿有关联。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曾知唯似乎鼓足了勇气,快速说道:“同学,我、我叫曾知唯,是隔壁二中的……我、我注意那个人很久了……能……能麻烦你帮我要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吗?”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脸更红了,眼神里满是期待和紧张。 啊?追求者? 纪荥野看着她,又瞥了一眼后厨那个对这边动静毫无察觉、依旧专注炒饭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疲惫但依旧张扬的笑容,虎牙若隐若现:“联系方式啊?这个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到曾知唯更加紧张,才慢悠悠地说,“你得自己去问本人才行。不过嘛,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他那个人……” 他朝顾桉屿的方向努了努嘴,“……比较难搞。” 话音刚落,顾桉屿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色泽金黄的炒饭走了出来。 他看见纪荥野,又瞥了一眼站在桌旁、脸颊绯红的曾知唯,脚步几乎没有停顿,径直走到纪荥野桌前,将炒饭放下。 “先吃。”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比电话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目光在纪荥野缠着纱布的右手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纪荥野抬头,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明亮的光线下看清顾桉屿的模样。 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如峰,唇线抿成一道冷峻的弧度。 最让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颜色是极深的墨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此刻却映着灶台的火光,跳跃着细碎的金芒。 这种冷峻与周遭的烟火气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你……”纪荥野一时语塞,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谢谢。” 顾桉屿似乎没在意旁边的曾知唯,也没接纪荥野关于“难搞”的评价,只是对纪荥野淡淡道:“这里安静,吃完开始。” 曾知唯:他俩竟然认识? 纪荥野舀起一勺炒饭送入口中,米粒饱满弹牙,火候恰到好处。 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含混不清地夸赞:“好吃!还是那个味道!” 这简单的食物,此刻却给了他一种难得的踏实感。 顾桉屿看着他的吃相,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但没说什么,转身又回了厨房。 没一会儿,他端着一杯温水走出来,放在纪荥野手边。 “慢点吃。”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纪荥野咽下嘴里的饭,喝了口水,感觉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些。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经常来这里帮忙?” “嗯。”顾桉屿应了一声,目光扫过窗外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周末和假期。” “为什么选这里……我是说,辅导功课。”纪荥野追问。 顾桉屿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这里安静。”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了些,几乎融进清晨的空气里,“也比家里干净。” 纪荥野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了那些关于顾桉屿家庭的传闻,那个充斥着酒气和争吵的家,那个再婚后又有了小女儿。 似乎早已无暇顾及他的父亲顾明成,还有那位据说并不怎么欢迎他的继母。 他想起顾桉屿手腕上那根洗得发白、边缘起球的手绳,那是他的念想也是童年。 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纪荥野看着顾桉屿平静的侧脸,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他试图活跃气氛,用没受伤的左手肘轻轻撞了一下顾桉屿的胳膊,咧开一个笑容。 尽管嘴角的淤青让这个笑容有些变形:“行!那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秘密基地了!我保证准时来报到!” 顾桉屿被他撞得微微晃了一下,瞥了他一眼,没躲开,也没说话。 只是伸手拿过了桌上的课本翻开:“从数学开始,你上次错的题,思路有问题。” 他的指尖点在一道函数题上,开始讲解。 声音清冷,逻辑清晰,将复杂的知识点拆解得简单易懂。 当纪荥野皱眉表示不解时,他会用最生活化的比喻重新解释,比如把繁琐的化学方程式比作厨房里的食材反应。 “所以这个反应就像炒饭,”顾桉屿用笔尖轻点课本,“火候和时间决定了最终的味道。” 纪荥野茅塞顿开,兴奋地抬左手拍了下桌子:“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懂了!” 动作幅度稍大,牵动了虎口处的划伤,伤口刚结的薄痂被扯裂,他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顾桉屿的目光立刻落在他缠着纱布的左手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伤哪来的?”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 纪荥野愣了一下,眼神飞快地飘了飘,随即扯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害,小事儿。” 他挠了挠头,编谎话的语速都快了些,“今早在马路边上看到只受伤的猫,看着软乎乎的挺可爱,就想摸一下,谁知道是个烈性子的疯猫,上来就咬了我左手一下,然后就……这样了。” “手伸过来。”顾桉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纪荥野乖乖把受伤的左手递过去。 纪荥野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心里那点因为家庭变故而产生的惶惑不安,奇异地被抚平了不少,只是撒谎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顾桉屿没接话,指尖刚碰到纱布边缘,纪荥野就猛地一缩手——纱布黏在伤口上,扯得他眉尖都拧了起来。 顾桉屿没松手,轻轻掀开纱布一角:底下的虎口处,一道深口子张着,边缘还嵌着细碎的玻璃渣印。 渗出来的血把纱布浸得发暗,连周围的皮肤都肿得发红,显然是没处理干净。 他转身从柜台抽屉摸出碘伏和无菌棉签,动作比刚才快了些,拆开包装时指尖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确定是猫咬的?” 纪荥野攥着衣角的手都泛了白,喉结滚了滚才强撑着扬下巴:“那不然呢?” 他在撒谎。 顾桉屿捏着棉签的指尖松了松,目光扫过那道伤口:边缘的划痕太细碎,不是猫爪那种利落的长印,更像是什么硬东西崩开时剐的。 话没说完,就被顾桉屿的目光钉住了——对方正盯着他虎口处看,眼神沉得像浸了水的墨。 纪荥野心里一慌,话音都飘了:“别担心了,过几天就好了,赶紧辅导我作业吧。” 顾桉屿没再追问,蘸了碘伏的棉签刚碰上去,纪荥野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指节都蜷了起来。 但顾桉屿的动作没停,只是放得更轻,顺着伤口纹路擦过每一处红肿的地方。 他声音依旧平,手里的棉签却顿了顿,“伤口里有异物残留,得先清理干净,不然会发炎。” 纪荥野“哦”了一声,目光黏在顾桉屿的指尖上——对方的指腹贴着棉签,力度刚好能压住渗血的伤口。 却没碰最疼的破损处。 阳光落在他发顶,细软的绒毛晃得纪荥野眼热,连伤口的疼都淡了点。 “先按住止血。” 顾桉屿把干净的纱布递过来,指尖碰到纪荥野的手时,纪荥野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得胸腔发响。 等顾桉屿重新裹好纱布,打结的动作都带着点克制的轻:“小心点,记得回家涂药,不要沾水。” 纪荥野攥着裹得严实的左手,“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顾桉屿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让纪荥野莫名一噎,攥着纱布的手指紧了紧。 他挠了挠头,想扯个笑蒙混过去,脸颊却有点发烫:“不是……我是说下次会更小心,肯定不让自己再受伤了。” 顾桉屿没再接话,只是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转身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小小的密封袋。 里面装着两包碘伏棉片和一块新纱布,递到他面前:“随身带着,晚上再换一次。” 纪荥野愣了愣,连忙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密封袋的塑料膜,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他低头看着袋子上印着的卡通图案,忽然想起顾桉屿的东西向来都是简洁素净的,这袋子倒显得格外突兀。 “你这……哪来的?”他忍不住问。 “寒洸许给我的。” 顾桉屿翻开课本,指尖点在习题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用不上,给你刚好。” 纪荥野“哦”了一声,把密封袋小心翼翼地塞进裤兜,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乎乎的。 他看着顾桉屿专注的侧脸,忽然没头没脑地补了一句:“其实……这次真不怪我。”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又想解释,却见顾桉屿笔尖顿了顿,淡淡道:“做题。” 纪荥野撇撇嘴,乖乖低下头,右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演算。 可笔尖划了几道,心思却总飘到左手的纱布上——那层纱布裹得严实,带着碘伏的清冽气味,还有顾桉屿指尖残留的温度,让他连伤口的疼都忘了大半。 窗外的阳光渐渐爬高,饭馆里的客人多了起来,碗筷碰撞的声响和桃奶奶的招呼声混在一起,却没打乱桌上的安静。 纪荥野偶尔抬眼,能看到顾桉屿垂着眼解题的模样,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心里那点因为撒谎而生的忐忑,早已被这不动声色的照料冲得干干净净。 “这道题的辅助线,你画错了。”顾桉屿的指尖点在他的草稿纸上,“往这边移半格。” 纪荥野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改,果然豁然开朗。 他抬头冲顾桉屿笑了笑,虎牙若隐若现:“还是你厉害!” 顾桉屿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却在纪荥野低头做题时,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他裹着纱布的手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 有些话不用多说,有些伤口不用追问,只要让他知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不用硬扛着编谎话,这里总有人能给他递一块干净的纱布,就够了。 曾知唯和何漾吃完炒饭,结账离开时,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冷峻的男生正微微侧头听着身边阳光开朗的男生说话,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而那个阳光的男生,虽然手上带着伤,却笑得毫无阴霾,仿佛清晨所有的光都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何漾挽着她的胳膊,小声说:“别看了,走吧。那个冰块脸确实挺帅的,但感觉挺难接近的,倒是他那个朋友,看着挺开朗的。” 曾知唯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怅然若失:“是啊,感觉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而饭馆内,辅导在一种奇妙的和谐中进行。 阳光渐渐爬升,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地板上。 灶台上咕嘟冒着热气的汤锅,窗外晾晒的干菜,桃奶奶哼着的小调,还有空气中交织的食物香气,构成了一种温暖而真实的氛围。 前路或许依旧迷茫,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角落里,两颗年轻的心因为共同的秘密和无声的关怀,靠得更近了一些。 第10章 很温柔 辅导结束时,阳光已爬上槐树梢,将斑驳的影子投在泛黄的习题册上。 纪荥野长长舒了一口气,像只卸下重担的小兽,瘫在木椅里:“总算搞定了……英语就错一个单词,嘿嘿,我果然是个天才!” 顾桉屿合上教材,指尖在书脊轻轻一敲:“语法第三题,你用了将来时,语境需要完成时。” 语气平淡,却精准点出了唯一的疏漏。 纪荥野“嗷”一声捂住胸口,故作受伤状:“就这一个小失误都逃不过你眼睛?” “嗯,你英语挺不错的,偶尔补补难题。” “好吧。”纪荥野叹气道。 近午时的饭馆人声渐沸,蒸笼的白汽与炒锅的油烟交织成市井的暖意。 门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阵喧哗。 几个穿着二中校服的男生簇拥着一个高个子走进来,领头的那个目光扫过角落,定格在顾桉屿身上,嘴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 “哟,这不是咱们二中的年级第一顾大学霸吗?怎么,周末还来这儿打工挣生活费?” 他故意拔高音量,引得邻座张望,“还是说……这破店是你家开的?” 身后一个瘦高个男生跟着哄笑,话里淬着毒:“我妹前几天可看见了,你爸在巷口揍你那个狠劲……啧啧,真没想到,学霸家也这么精彩?难怪整天冷着张脸,没妈的野孩子就是缺家教。” 空气瞬间凝固。 桃奶奶端着汤碗从后厨出来,皱纹里堆满担忧:“孩子们,好好说话,吃饭就吃饭,莫动气呀……” 纪荥野“噌”地站起,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 他认出了领头的人——谢辞霆,二中出了名的刺头。 纪荥野上前两步,挡在顾桉屿身前,下巴微扬,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刃: “我当是谁呢?谢辞霆,你小姨昨天还去教务处求情,怕你偷试卷的事被记过吧?” 他往前再逼半步,眼锋利得像淬了冰,直刺进谢辞霆骤然绷紧的眼底:“要我当着满屋子人的面说清楚吗?聊聊你爸妈为什么把你扔给小姨不管不顾? 还是聊聊你前几个月你打断我兄弟的腿,逼得他走不了路!?” 话音刚落,邻桌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原本低头吃饭的人都不约而同抬了头。 目光齐刷刷聚在这角落,连空气里的油烟味都似凝住了。 谢辞霆脸色霎时灰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 纪荥野压低声线,气息拂过对方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账,我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你再敢碰我身边的人,我不介意让你小姨也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麻烦。” 他退回一步,扯出个带着虎牙的笑,眼神却冷硬如铁,“现在,带着你的人,滚去吃饭。” 顾桉屿自始至终沉默着,仿佛那些恶语只是穿堂风。 直到纪荥野坐回身边,他才抬眼,说了两个字:“过来。” 纪荥野立刻凑近,像被线牵引的木偶。 午后两点,人潮散去。 纪荥野一边帮顾桉屿收拾碗筷,一边忍不住问:“对了,你怎么会和那个奶奶这么熟?就像一家人一样。” 顾桉屿擦拭灶台的动作未停,声音像沉在井里的月光:“初中毕业认识的,长得很像我的奶奶,都很慈善和蔼,我很喜欢。” 他顿了顿,像在拂去记忆上的尘埃,“那个时候我看到老槐树下的冰粉摊,想过去看看,就买了份冰粉吃,她对我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像我死去的奶奶,很温柔,很温柔...” 他抬头,望向窗外那棵老槐树,“后来我才知道,她老伴去世得早,没儿没女,她就一个人守着这个店,见了饿肚子的学生,总会多给一勺饭,饭店生意好了之后,我会让寒洸许也过来帮忙。” 纪荥野鼻腔一酸,低头用力擦着桌子。 他想起顾桉屿小时候的样子,也许,他的家庭和自己一样糟糕吧? 想起桃奶奶佝偻着腰却永远带着笑意的脸。 原来,这座小小的饭馆,是两颗孤独的心彼此认领后,共同搭建的避风港。 世间最深的羁绊,往往始于最不经意的温柔。 顾桉屿领着纪荥野走上饭馆角落一道陡峭的木梯。 推开一扇隐蔽的阁楼门,是个低矮却整洁的小房间。 屋内陈设极简,仅一床一桌一椅。墙上钉着几张合照,竹椅上的桃奶奶被两个少年簇拥着,寒洸许笑得张扬,顾桉屿嘴角也噙着浅淡笑意。 书架被旧书填满,页角带着自然的卷边,竟全是讲食材、记菜谱的册子。 天窗漏下一束暖光,细小的尘埃在光里悠悠打转,像藏着说不尽的温柔往事。 “想不到这小饭馆上面,还藏着这么个‘秘密基地’。”纪荥野环顾四周,语气带着惊叹。 顾桉屿没应声,利落地将几本书和一件洗好的校服塞进背包。 下楼前,顾桉屿路过餐桌,目光落在椅背上搭着的书包。 他没吭声,伸手取下,又把自己肩头轻飘飘的背包递过去,语气平淡却不容分说:“我的轻,你拎着,你的我来背。” 纪荥野刚迈上木梯半步,闻言回头,视线在两个书包间转了圈,愣了几秒,才讷讷应了声:“哦。” 刚出巷口,就见寒洸许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冲来,一个甩尾停在他们面前。 笑容灿烂得像正午的太阳:“哟!顾老师辅导结束啦?纪同学感觉如何?下周模拟考能及格不?” 纪荥野眼前瞬间闪过顾桉屿低头为他清理伤口时轻颤的睫毛,还有那句“小心点”。 耳根莫名一热,故意大声咳嗽掩饰:“那必须的!有阿屿老师亲自指点,肯定及格。” 顾桉屿看着纪荥野夸张的比划和寒洸许挤眉弄眼的调侃,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三人并肩走在返校的路上,身影被斜阳拉长。 篮球场的方向传来阵阵呼喊,“传球传球!” “快!” 深秋的黄昏来得比想象中更早,不过下午五点多,天色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蟹青色。 篮球场边的老槐树,叶子黄了大半,风一过就簌簌地往下掉,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 纪荥野把书包往场边的石凳上一扔,拉链都没拉严,露出里面卷着的物理练习册。 他搓了搓微凉的手,冲对面几个穿着卫衣的男生扬了扬下巴:“来一局?输的请可乐。” “奉陪到底!” 平头男生拍着球笑,目光扫到站在纪荥野身边的顾桉屿,挑眉道,“顾学霸也来?别等会儿被球砸到,哭着喊疼啊。” 纪荥野正要反驳,顾桉屿已经弯腰拾起滚到脚边的篮球。 他手指修长,握住球面时微微用力,指节泛出浅白,随即手腕轻转。 篮球便稳稳地在指尖旋转起来,带着夜风划出细碎的弧线。 他抬眼,眼底映着路灯的光,语气清淡却掷地有声:“试试就知道。” 寒洸许抱着两瓶矿泉水跑过来,凑到纪荥野耳边嘀咕:“你那天不是叫他一遍吗?这就上场了?” 纪荥野咧嘴一笑,虎牙在夜色里闪了闪:“秘密武器。” 比赛开始,纪荥野身形敏捷,像只灵活的狸猫,带球突破时带起一阵风,轻易晃过两个防守队员。 眼看就要上篮,对面突然有人补防,他手腕一转,毫不犹豫地将球传给了三分线外的顾桉屿。 顾桉屿早有预判,脚步轻轻调整,接球、屈膝、起跳,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路灯的光落在他微扬的侧脸上,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动,篮球划出一道利落的抛物线,“唰”地一声空心入网。 “我靠!”寒洸许跳起来喝彩,“屿哥这手感绝了!比纪荥野那臭小子还准!” 纪荥野也愣了愣,随即冲过去撞了下顾桉屿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惊喜:“可以啊!阿屿!” 顾桉屿被他撞得微微晃了下,抬手擦了擦鼻尖,语气依旧平淡:“看你打得多了,就会了。” 也是,这可是学霸,看一眼就会。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纪荥野在球场挥汗的傍晚,他坐在石凳上看书时,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跳跃的身影,悄悄记下了投篮的角度和力度。 后面的比赛愈发激烈,晚风也吹不散少年人的热血。 顾桉屿的跑位刁钻,传球精准,和纪荥野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好几次漂亮的传切让对面防不胜防。 最后一球,纪荥野带球吸引了所有防守,突然背后传球给顾桉屿。 顾桉屿接球起跳,在对方封堵的瞬间将球投出,篮球再次入网,比赛结束。 平头男生喘着粗气,递过来几瓶冰镇可乐,挠了挠头:“服了服了,顾学霸不仅学习好,打球也这么狠,之前是我看走眼了。” 顾桉屿接过可乐,没喝,转手递给了满头大汗的纪荥野:“解渴。” 纪荥野毫不客气地拧开,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浑身的燥热。 他看着顾桉屿被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心里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这样并肩作战的时刻,比任何游戏都有意思。 空气里带着干净的凉意,吸进肺里,冲散了刚才比赛带来的最后一丝燥热。 纪荥野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冰水,沁凉的液体划过喉咙,他满足地哈了口气,白色水雾在渐暗的夜色里一闪即逝。 他用手背抹了下嘴,扭头看见顾桉屿正弯腰拾起滚到场边的篮球。 少年的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有些模糊,唯有轮廓清晰,透着点平时没有的柔和。 “走了,”顾桉屿拍了两下球,声音依旧平淡,“晚自习该开始了。” 纪荥野三两步追上去,与他并肩走着,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刚才那个背后传球,可以啊,深藏Blue啊!” 顾桉屿没躲,只是偏头瞥了他一眼,暖黄的光线落进他眼里,那惯常的冷冽似乎融化了些许。 “看你传过几次。”他答得简单,仿佛这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纪荥野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心口,有点暖,又有点痒。 他咧开嘴,虎牙在灯光下一闪,没再追问。 心里那点因为赢球和这份“独家关注”而升腾起的雀跃,却像气泡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教学楼的灯光次第亮起,将秋夜的寒凉隔绝在外。 教室里的空气混合着书本的油墨味和少年们身上刚散去的汗味,有些闷,却也真实。 然而,这份好心情在物理课代表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时,瞬间烟消云散。 “今晚小测,热力学单元。”课代表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一块巨石投进水面。 试卷发下来,白纸黑字,密密麻麻。 纪荥野只扫了一眼,就觉得那些符号和公式像纠缠在一起的毛线团,让他头皮发麻。 热力学第一定律、内能、焓变……这些词他好像都听过,顾桉屿肯定也给他讲过,可此刻它们无比陌生地排列在纸上,带着冰冷的嘲讽。 他抠了抠手指,指甲划过试卷边缘,发出细微的声响。 脑子像被清空了的存储盘,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侧过头,视线越过走道,瞄向斜前方的顾桉屿。 顾桉屿已经写完了选择题,正翻到试卷背面看大题。 他握笔的姿势很稳,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侧脸在灯光下显得专注而安静。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旁灼灼的视线,他笔尖顿了一下,极快地朝纪荥野这边扫了一眼。 就那么一眼,纪荥野像被烫到一样,立刻缩回目光,低头死死盯住卷面上那个关于“热化学方程式”的题目。 什么是热化学方程式?反应热?标准摩尔焓变?这几个字分开都认识,合在一起简直如同天书。 他感觉手心里沁出了薄汗,黏糊糊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都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更衬得他这里的停滞无比突兀。 他急得用自动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着,留下一个个杂乱的小点。 绝望中... 他瞄了一眼前排林宇航那宽厚可靠的背影,又偷偷瞥了一眼讲台——老师正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眼镜片上,一闪一闪的。 天赐良机!就是现在! 纪荥野以特种兵潜入敌营的敏捷和谨慎,微微前倾身体,伸出食指,精准地、轻轻地戳了戳林宇航的后背。 林宇航虎躯一震,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回过头来,脸上写满了“大哥你别害我”的惊恐。 纪荥野赶紧挤眉弄眼,用气声嘶嘶地说:“航子!第三题!选什么?答案给我瞅一眼!” 边说边用笔尖拼命点着自己卷子上那个罪恶的空括号。 林宇航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往纪荥野身旁——顾桉屿的方向——瞟。 这一瞟,就像触发了什么连锁反应。 只见顾桉屿不知何时已经侧过了头,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没有皱眉,也没有瞪眼,只是那么看着,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带着一种能把人瞬间冻僵的低温。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敢递答案试试?” 林宇航的表情瞬间凝固,脖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发出无声的“嘎吱”声。 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了回去,把那个宽厚可靠的背影重新焊死在了纪荥野眼前,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纪荥野:“……” 完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是怕作弊被抓,而是想起顾桉屿平时总耐着性子辅导他功课。 可自己现在居然想着作弊,在对方心里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好印象,恐怕早就碎得不成样子了。 他悻悻地缩回手,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名为“学渣”耻辱柱上的飞蛾。 而身旁顾桉屿那清冷的目光,就是那盏无情灼烤着他的聚光灯。 就在这时,一个小纸团精准地滚到了他的卷子旁边。 纪荥野心脏猛地一跳,做贼似的用余光飞快扫视一圈,确认没人注意,才迅速将纸团攥进手心。 展开,是顾桉屿的字迹,锋利潦草,却每个笔画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上面没有废话,只有一行字: “第三题,选D。方程式:抄五遍。” 纪荥野几乎能想象出顾桉屿写下这行字时,那微蹙着眉,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表情。 他仿佛能听到对方在心里无声的叹息:“又忘了?白天刚讲过类似的题,真是白辅导了。” 这认知让他脸颊有点发烫,是羞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管束着的隐秘安心。 他不敢再耽搁,赶紧按照指示找到第三题,先把答案D写上。 然后认命地在草稿纸上工工整整地抄写那个对他来说依然莫测高深的热化学方程式。 一遍,两遍……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的声响。 窗外的秋风吹动着枯黄的树叶,偶尔有一两片贴上玻璃窗,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教室里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映照着少年们伏案的身影。 纪荥野抄到第五遍的时候,动作慢了下来。 那些符号似乎不再那么狰狞,某个关键的步骤好像……有点眼熟了?他偷偷抬眼,再次望向那个清瘦的背影。 顾桉屿已经做完了所有题目,试卷平整地放在桌角,他正拿出化学作业本,开始写下一科的作业。 仿佛刚才那个递纸条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可纪荥野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在这个秋意渐深的夜晚,在那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传递的瞬间,某种笨拙的、无声的守护,已经悄然发生。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人群涌出教室。 纪荥野磨蹭到最后,等人都走光了,才走到顾桉屿桌旁,把那张抄了五遍方程式的草稿纸推过去,眼神飘忽:“喏……五遍。” 顾桉屿停下收拾书包的动作,目光在那张纸上停留两秒,没说话,只是伸手将它对折,塞进了自己的物理书里。 然后站起身,拎起书包:“回宿舍。” 纪荥野跟在他身后,走出教学楼。 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那点暖。 他抬头,看见稀疏的星子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忽明忽暗,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那个……谢了。”他快走两步,与顾桉屿并肩,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顾桉屿脚步未停,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融入秋夜的微风里。 后面已在存稿,码字中...[合十][合十][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