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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家人

作者:歪歪Lune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徬晚九点,夜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街头,零星的路灯在路面投下细碎的光。


    顾桉屿背着书包,左手小心翼翼托着个大型方方正正的硬纸盒,盒里码着几排踩扁的塑料瓶,边缘被瓶身硌出浅浅的印子。


    方才在街角那家转转火锅店,他见老板娘正弯腰收拾客人留下的空瓶,堆得快没过柜台。


    便主动上前搭了把手,顺手问能不能把空瓶和闲置的纸箱子让给他。


    老板娘抬眼瞅见他,笑着打趣“小伙子模样周正,还这么勤快”,说着就多抱了两个干净的纸箱子递过来。


    又把刚攒下的一摞空瓶塞进盒里,叮嘱他“小心点拿,别硌着手”。


    他道了谢,一手扶着纸盒底部,一手护住侧边,慢慢往早餐店的方向走。


    暮色里,纸盒被路灯照出清晰的棱角,踩扁的塑料瓶在里面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和他脚步的节奏叠在一起,倒像是给这安静的夜晚添了点轻快的调子。


    快到店门口时,他特意放慢速度,调整了下姿势,确保纸盒稳稳当当,才弯腰从半开的卷闸门钻了进去。


    他脚步放得很轻,生怕盒子晃荡,慢慢停在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早餐店前——卷闸门只拉起小半,正好容他侧着身,护着纸盒弯身进去。


    店里飘着淡淡的面粉香,白发的老奶奶正坐在小马扎上择明天要用的青菜。


    银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眼角和脸颊的皱纹挤成温暖的沟壑。


    顾桉屿刚站稳身子,把纸盒轻轻放在墙角,老奶奶就抬起头,鼻尖动了动,闻到他身上清清爽爽的洗衣液味道。


    浑浊却有神的眼睛立刻笑成了月牙:“阿屿来啦!”


    “奶奶你鼻子真灵。”


    顾桉屿拍了拍书包侧袋,又指了指墙角的纸盒,“我过来看看您,还有,这是我攒了些空瓶,顺路给您带过来。”


    “哎呦,你这孩子,总记着这些小事。”


    老奶奶放下手里的菜,颤巍巍地站起身,从墙角拖出一张折叠凳递给他。


    枯瘦的手背上爬着明显的青筋,却把凳子稳稳送到他面前,“来,坐。跑这一趟累了吧?”


    “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奶奶给你下碗馄饨,现成的肉馅,几分钟就好。”


    “吃过了,奶奶。”


    顾桉屿接过凳子坐下,顺手帮奶奶把散落在地上的菜叶拢到一起。


    目光扫过她手边的菜篮,见里面的青菜快择完了,又自然地拿起旁边的一捆,学着她的样子摘去老叶,声音放得温温柔柔。


    “奶奶,之前就跟您说了,要早点睡,注意身体,你坐那休息一会,我来给你收拾。”


    “不用不用。”


    “没事的奶奶,你去忙吧。”


    奶奶没有再说话,只是抬着脖子瞧他,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没在意,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点头。


    语气里满是疼惜:“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呀,瞧这模样,比上次来的时候又挺拔了些。”


    她说着,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胳膊举到半空却有些发沉,顾桉屿见状,主动往前凑了凑。


    让她的手轻轻落在自己肩上,奶奶的掌心带着常年揉面的温度,糙却暖。


    顾桉屿挽着袖子,先拿湿抹布把餐桌擦得锃亮,连桌边的缝隙都没放过。


    又拎着拖把仔细拖了地板,每一下都顺着纹路来,拖过的地方干净得能映出暖黄的灯光。


    转身进了厨房,他把碗碟挨个放进水池,挤上洗洁精,泡沫顺着指缝漫出来。


    很快就把碗盘洗得瓷白透亮,沥干水后码进消毒柜,连灶台和水槽边缘的油污都擦得干干净净。


    收拾完,他搬了折叠凳坐在奶奶旁边,陪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些学校里的小事。


    聊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奶奶,我都收拾好了,再陪您坐会儿,等下就回去了。”


    “好好好。”奶奶笑着点头,手里还在择着明天要用的葱。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说要打包生的小馄饨和韭菜鸡蛋馅的饺子。


    还没等奶奶起身,顾桉屿已经站起来,径直走进厨房。


    他从挂钩上取下一次性手套戴上,打开靠墙的大冰箱,熟练地拿出装着小馄饨的保鲜盒。


    小心翼翼地将馄饨一个个放进打包盒里,摆得整整齐齐,又拿出饺子,同样仔细地装好,盖紧盖子递了出去。


    奶奶回头看向他,语气带着些疼惜:“阿屿,你先回去吧,我来弄就好。”


    “知道了,奶奶。”他应着,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顺手把冰箱门轻轻关上。


    小姑娘接过打包盒时,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厨房里的顾桉屿,心里悄悄嘀咕:这人好高啊,站在灶台边,肩膀挺得笔直,看着特别稳当,手也那么多好看。


    她忍不住跟奶奶搭话:“奶奶,这是您孙子吗?之前怎么没见过?个子好高啊!”


    奶奶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顾桉屿听到问话,抬眸看了小姑娘一眼,轻笑一声,淡淡开口:“嗯。”


    其实在他心里,早就把这位慈祥的老人当成亲奶奶了。


    小姑娘愣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丝心动。


    她的目光又忍不住在顾桉屿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这人看着年纪不大。


    穿着简单的白T恤,侧脸线条很干净,长得还挺好看。


    她暗自琢磨着:怎么在学校里没见过,难道是隔壁太湖一中的?要是能再碰到就好了。


    从前,顾桉屿总在摊位上帮奶奶打下手,遇到来买馄饨的客人问起类似的话,奶奶从来都是笑着不吭声。


    他心里很清楚,奶奶早已把他当成了亲孙子。


    ......


    顾桉屿总记得初中毕业那个傍晚,蝉鸣还没歇,空气里飘着夏末的闷热。


    他揣着兜里仅剩的五块钱,在老街晃悠,无意间瞥见老槐树下支着个小小的冰粉摊——蓝白格子的桌布铺得平整。


    玻璃罐里盛着透亮的冰粉,旁边摆着红糖浆、碎花生、山楂片,五颜六色的,像把夏天的甜都装了进去。


    守摊的奶奶戴着顶洗得发白的蓝白相间的帽子,额角沁着薄汗,却笑得温和。


    见他站在摊前张望,主动招呼:“小帅哥,来碗冰粉不?刚做好的,透心凉。”


    声音软软的,像奶奶辈特有的那种亲切,没有半分生疏。


    顾桉屿点点头,在小凳子上坐下。


    奶奶麻利地舀出一勺冰粉,滑溜溜地坠进碗里,又淋上琥珀色的红糖浆,撒了把花生碎和山楂片。


    最后还额外加了勺蜜饯,笑着说:“多放点儿,年轻、小孩都爱。”


    第一口冰粉进嘴时,顾桉屿愣了愣——冰凉顺着舌尖滑下去,驱散了浑身的燥热,红糖的甜不腻,混着花生的香和山楂的微酸,恰到好处。


    更让他心头一暖的是,奶奶没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


    手里摇着蒲扇,没多问他什么,只是偶尔看他吃得开心,嘴角就弯起来。


    眼角的皱纹像被阳光晒软的棉线,透着股让人安心的慈祥。


    那会儿他刚毕业,心里还揣着对未来的茫然。


    可在这小小的冰粉摊前,被傍晚的风一吹,被旁边这位奶奶温和的目光一落,忽然就觉得踏实了。


    他小口吃着冰粉,听奶奶和熟客闲聊,说的都是街坊邻里的琐事,没有大道理,却格外熨帖。


    临走时,奶奶还叮嘱他:“天晚了,小帅哥路上慢点儿走,有空常来玩。”


    那之后,顾桉屿总爱往冰粉摊跑。


    不是每次都吃冰粉,有时就站在旁边,看奶奶给客人装碗、找零,听她用温和的语气跟人说话。


    他发现奶奶从不急着催客人付钱,遇到年纪大的爷爷婆婆,还会多添些料,笑着说“多吃点,解暑”。


    那份不加修饰的善良,像冰粉里的红糖浆,慢慢渗进他心里。


    后来冰粉摊火了,街坊邻里都夸奶奶的手艺,说那红糖熬得有老底子的香,冰粉滑溜溜的,解暑又熨帖。


    不知从哪天起,摊车变成了小饭馆,刷了米白色的墙,摆上五六张原木桌子,窗台上还放着奶奶养的吊兰。


    饭店不大,却总飘着热乎的饭菜香,只是从始至终,只有奶奶一个人忙前忙后。


    顾桉屿听过奶奶跟熟客念叨,“不用招人啦,说不定哪天就冷清了,自己折腾折腾够了”。


    奶奶的语气里没什么愁绪,倒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就是那时候常往店里跑的。


    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拎着一捆攒了好几天的塑料瓶和纸箱子,放在饭店后门的角落里。


    那些都是他放学路上捡的,有时还会特意绕远路,就为多收两个空瓶。


    奶奶总在这时从后厨探出头,手里还沾着面粉,“阿屿,又给奶奶送‘宝贝’来啦?”


    他就笑着摆手,“奶奶,放这儿您回头卖。”


    到了周六周日,一放学他就扎进店里帮忙。


    摘菜、擦桌子、给客人递碗筷,忙得脚不沾地,却从没喊过累。


    奶奶看他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总想着塞点钱给他,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攥在手里暖乎乎的。


    可每次他都推着奶奶的手往回退,“奶奶,我不要钱。”


    “我怕奶奶你忙不过来,就是顺手搭把手,认识桃奶奶你的时候,我说过,你的性格跟我小时候奶奶特别像,可惜在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所以我是很喜欢奶奶您的,这些钱您自己留着吧。”


    有一回,饭店生意格外好,忙到傍晚才歇下来。


    奶奶拉着他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手里还捏着几百块钱,硬要往他外套兜里塞。


    “小屿啊,说实话,奶奶也很喜欢你的,性格又乖,又懂事,也很听话。”


    “谢谢你这阵子帮衬奶奶,你看这店能从个小摊子变成现在这样,你有大功劳,平时帮着吆喝,又总来搭手,这钱你该拿,听话,拿着。”


    顾桉屿僵着手,不知道怎么拒绝。


    他想把钱掏出来,奶奶却按住他的手,眼睛笑成了月牙。


    带着点“威胁”的温柔:“乖,拿着。你要是不拿,下次再来,奶奶可就不给你开门咯。”


    他看着奶奶鬓角的白发,在夕阳下泛着浅金色的光,心里又暖又涩,最终没再推托。


    只是把那几张钱小心地收进了书包最里层,后来攒着给奶奶买了顶新的遮阳帽。


    高一上学期的冬天,饭店门口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他依旧每天早上去送废品,周末去帮忙。


    奶奶总会在他进门时,递上一杯热乎的姜茶,“暖暖身子,别冻着”。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有次他帮着搬完一箱酱油,奶奶突然摸着他的头说:“阿屿长大了,比奶奶还高半个头了。”


    他咧嘴笑,露出两颗浅浅的酒窝,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帮奶奶把掉在地上的菜叶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这些事像蒙着一层薄纱的旧照片,藏在顾桉屿的记忆里。


    后来再想起,总觉得那时的阳光格外暖,饭菜香格外浓,就连奶奶塞给他钱时,指尖的温度,都清晰得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在那时起,他忽然懂了,血缘从不是“家人”的唯一注脚。


    这位在烟火里给予他踏实与温暖的老人,纵然没有血亲的联结,却已然成为他心中无可替代的“奶奶”。


    是那份纯粹、真诚,足以称作“好奶奶”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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