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走在一条被称为“盐风坡道”的、缓缓向下的弧形通道之中。
通道的右侧岩壁上,挂着如同冰瀑般、由白色的盐华凝结而成的、壮丽的结晶。一股带着海腥与矿物气息的、冰冷的“洞风”,正从坡道的尽头,缓缓地吹来。
“嘿!艾歌!你看这个!”
西里斯那充满了活力的、大呼小叫的声音,在寂静的、只能听到他们自己脚步声的通道里,产生了阵阵回响。
只见他,像一只刚刚挣脱了牢笼的、精力旺盛的猎犬,在那崎岖不平的、布满了碎石的坡道上,轻快地、来回奔跑、跳跃!他甚至还用那只‘抢救回来’的右臂,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充满了炫耀意味的“展翅”动作!
“西里斯!别乱动!”艾歌那充满了担忧的、紧张的惊呼声,从队伍的后方传来,“你的胳膊才刚刚长好!”
“放心吧,艾歌!”西里斯跑到她的面前,得意洋洋地,将自己那条几乎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右臂,伸到了她的眼前,“你看!已经完全没事了!”
他不知道,是艾歌为他打下的那个充满了“温柔”的“新月结”的效果太好,还是雷古勒斯昨晚做的那锅,味道相当不错的“火帽椒盐鸡蛇脆”的功效太强。他只知道,当他今天早上,从那张柔软的扶手椅上醒来时,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重新上满了发条的、充满了活力的魔法玩偶!
他胸口那股因为被黑色软泥的酸液所腐蚀的、烙铁般的疼痛带来的窒息感,彻底“松开”了;那条被科林·索恩强行“正骨”的右臂,也不再发出任何“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无所不能的、伟大的西里斯·布莱克!
艾歌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但她还是不放心地,走上前,在征求了科林·索恩这位“外科治疗师”的、一个充满了“你随意”的、无声的点头许可后,小心翼翼地,为西里斯那条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涂上了 “白鲜精华”,并拆除了那副由几片矮人枕木所充当的临时夹板。
“——啊!”
当那最后一道束缚,从他的手臂上被解开时,西里斯张开双臂,拥抱着那股从坡道尽头吹来的、冰冷的“洞风”,发出一声充满了“自由”意味的、响亮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欢呼!
“我终于!又是一个‘自由的人类’了!”
“‘自由的人类’?”
雷古勒斯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充满了嘲弄意味的声音,从队伍的最前方,幽幽地飘了过来。
他甚至没有回头。
“我建议你先检查一下自己,哥哥。”他用一种 “陈述事实”的、冰冷的语调,继续说道,“你的大脑,从我们掉下来那一刻起,就一直很‘自由’。”
“自由得,”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满了“精准打击”意味的语气,做出了最后的总结,“几乎快要从你那空空如也的头盖骨里,飞出去了。”
这句充满了雷古勒斯·布莱克风格的、恶毒的“吐槽”,让西里斯那张刚刚还充满了“自由”光辉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但他没有反驳。
因为,他知道,他那天才的、该死的弟弟,说的,都是对的。
……才怪!
那份因为被戳中了“痛处”而产生的、短暂的语塞,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便被一种更强大的、绝对不能在口舌之争上落于下风的、旺盛的斗志,彻底取代!
西里斯非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充满了“你终于给我抓到把柄了”的、恶劣的、胜利的笑容。
“哦?‘自由’的大脑?”他学着雷古勒斯那充满了嘲弄的语调,阴阳怪气地反问道,“那我倒想请问一下,我亲爱的、总是无比‘正确’的、从不出错的弟弟——”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在那充满了压迫感的停顿之后,抛出了那个他早已准备好的、充满了“致命一击”意味的“送命题”。
“如果不是我这个‘空空如也’的、‘自由’的大脑,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想出了那个‘用牙齿拉开大弓’的、充满了想象力的‘天才’计划……”
“……你那颗塞满了‘逻辑’与‘智慧’的、宝贵的‘大脑’,”他看着雷古勒斯那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脸,一字一顿地、用一种充满了“将军(Checkmate)”的、胜利的语气,说道,“恐怕,早就被那只丑八怪蜘蛛的‘死亡丧钟’,给震成一滩浆糊了吧?”
雷古勒斯停下了脚步。
他那张总是冰冷的、如同面具般的脸上,因为这句充满了“事实”力量的、无法被辩驳的质问,而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恼羞成怒的红晕。
“那是一个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一的、纯粹的‘赌博’!”他立刻,用他那套充满了“逻辑”的语言,进行着苍白的、却又无比倔强的反驳,“如果不是因为运气好,我们现在,都已经死在那了!”
“总比某个‘指挥官’,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被黯蚀能量冲击得晕厥过去,要强得多!”西里斯立刻,用一句更不讲道理的“人身攻击”,回敬道!
“你——!”
“又来了……”
趴在艾歌肩上的菲兹,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日常”气息的一幕,人性化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将自己的小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艾歌那柔软的银发之中,眼不见为净。
而艾歌,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上一秒还充满了“手足情深”的温情,下一秒就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得不可开交的、幼稚的男孩,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先去安抚那个因为“自尊心”受损而即将要爆发的哥哥,还是该先去劝说那个因为“逻辑”被挑战而气得快要结冰的弟弟。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充满了实用主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你们两个,都说错了。”
是科林·索恩。
他拄着那两根简陋的拐杖,用他那双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像在看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正在叽叽喳喳的雏鸟般,看着他们。
“一个,”他看向西里斯,“把‘鲁莽’,当‘功绩’。”
“另一个,”他又看向雷古勒斯,“则把‘无能为力’,当成‘战术失误’。”
最后,他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冰冷的语调,为这场幼稚的争吵,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说到底,不过是两只羽毛还没长齐的、正在相互啄食的、吵闹的雏鸟而已。”
“——你闭嘴!”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在那一瞬间,达成了高度的、惊人的一致!他们同时转过头,对着那个正在“火上浇油”的、他们共同的“敌人”,发出了充满了“同仇敌忾”意味的怒吼!
然而,科林,却完全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他那根由“祖赫木”制成的、简陋的拐杖,指向了他们前方不远处的、那片看似平平无奇的、布满了碎石的地面。
“雏鸟,”他那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通常,是活不到,看见‘陷阱’的。”
两个男孩,都愣住了。他们顺着他拐杖所指的方向望去,然后,他们的后背,都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在他们前方不到三步的距离,三根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极其纤细的绊线,正无声地、横亘在那里!而绊线的尽头,则连接着一张被巧妙地隐藏在岩壁阴影之下的、装满了锋利碎石的“刺网”!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重新恢复了属于“冒险者”的、敏锐的感官!
他们闻到了。
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了“灯油”、“干鱼腥”与“被加热过的石头”的、充满了“诱饵”意味的奇特气味。
他们也听到了。
从那条被他们放弃的、充满了辛辣味的横廊的更深处,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属于“金属与滑轮”的、“叮叮”与“咔哒”声。
“前面……有东西。”艾歌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凝重。她闭上眼睛,将自己那份强大的感知力,彻底地释放了出去,“四个……小小的,很饥饿,很狡猾……在……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拾荒科博德(Kobold Scavengers)。”雷古勒斯瞬间,就从那本早已被他刻入脑海的“食谱”中,找到了与这些特征完全匹配的“物种”。
“科博德?”西里斯的眼睛亮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个跃跃欲试的表情,“就那种长得像小蜥蜴的胆小鬼?我去把他们吓跑!”
“站住,西里斯。”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声音,瞬间压制住了哥哥那不合时宜的战斗热情。
“第一,”他冷静地分析道,“我们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书上说,它们是‘群体性’生物,通常以氏族为单位行动。”
“第二,”他看了一眼西里斯那条刚刚才痊愈的右臂,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那虽然愈合、却依然有些脆弱的肋骨,“我们不能在这些不必要的‘小麻烦’身上,浪费任何多余的体力或魔药。”
“他说得对。”科林那沙哑的声音,从队伍的最后传来,为雷古勒斯的判断,提供了最坚实的、来自于“现实”的佐证,“在这种地方,最先死的,永远是声音最大的那个。”
雷古勒斯看了一眼科林,然后,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同伴,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所以,我们的计划,不是‘战斗’,是‘绕行’。收起你们所有的声音和光芒。艾歌,用你的感知,为我们指引最安全的路线。菲兹,高空警戒。我们,像影子一样,从他们身边,溜过去。”
于是,一场充满了“幼稚”与“内讧”的闹剧,在这一刻,终于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了警惕与默契的、无声的潜行。
西里斯不情不愿地,熄灭了手中的“月光飞蛾提灯”。整个通道,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菲兹那双熔金般的眼瞳,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
他们小心翼翼地,跟随着艾歌那无声的指引,绕过了第二个盐华弯,正准备进入一条更宽阔的、看起来更安全的通道时——
“啪嗒、啪嗒……”
几枚由陶土制成的、滚圆的珠子,突然从他们前方的黑暗中,滚了出来!
紧接着,“呼——”的一声!一条早已被预设在地面凹槽里的、被浸满了灯油的引线,瞬间被点燃!一道半人高的、橘红色的油火之墙,轰然升起,将他们前方的道路,彻底照亮,也彻底堵死!
“——有埋伏!”西里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立刻将艾歌护在了身后,手中的“毛利藤四郎”短刀,瞬间出鞘!
只见,在火墙的另一侧,四个手持弩箭和投石带的、小小的、如同蜥蜴般的矮小身影,从一个侧洞的阴影里,探出了头!它们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片,那双黑色的、如同玻璃珠般的眼睛,正闪烁着狡猾而又贪婪的光芒!
为首的那个,头上还戴着一顶由黄铜铆钉固定的、破破烂烂的皮帽子。
是拾荒科博德(Kobold Scavengers)!
“别动。”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声音,压制住了西里斯那即将要爆发的战斗冲动。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他看着那个头戴铜铆帽的、显然是首领的科博德,用一种同样不带任何情感的、充满了“交易”意味的语调,开始了这场充满了“不对等”的谈判。
“我们只是过路。”他说,“你们需要油和盐。而我们需要一条安全的路。我们可以交易。”
那个名叫斯克里克·瑞维特的科博德头领,歪着它那颗小小的、如同蜥蜴般的脑袋,似乎在评估这个提议的真实性。
然而,还没等它做出任何回应,一个沙哑的、充满了不耐烦的声音,从队伍的最后,响了起来。
是科林·索恩。
他甚至没有参与这场“谈判”。他只是用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冷静地、扫了一眼那些科博德可能用来进行“迂回包抄”的、所有侧翼的通道。然后,他从自己的医药包里,取出了一枚充满了危险气息的“焦油弹”。
他没有将它扔向那些科博德。
“——嘭!”
他将那枚焦油弹,精准地、扔在了那个离他们最近的、也是最大的侧洞的地面上!伴随着一声闷响,一大片滚烫的、黏滑的、如同黑色地毯般的焦油,瞬间铺开,彻底封死了科博德们所有可能的、用来进行侧翼包抄的迂回路线。
科林看着那些因为他这番“不讲道理”的举动而目瞪口呆的科博德,用他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缓缓说道:
“今天,不用‘封口’。”
“只‘封路’。”
斯克里克那颗小小的、狡猾的大脑,瞬间就明白了。
——这不是“灭口”的信号。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充满了绝对力量与自信的“隔离”。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向他们展示着“我们随时可以碾碎你们,但我们选择不这么做”的、压倒性的实力。
它的战意,瞬间,就降了一半。
雷古勒斯抓住了这个由科林创造出的、充满了“威慑力”的谈判窗口。
他从艾歌的珍珠链条包里,取出了一小壶备用的灯油、一块完整的盐砖、以及一串用来固定的铜钉。他将这些“物资”,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又将一张准备好的、用蓝色蜡条封口的短笺,也一并推了过去。
那上面,用通用语,清晰地写着他们的“盟约”:
“——互不侵扰、互不拆陷、可互通危险点讯息。”
斯克里克看着地上那些对它们来说,无比珍贵的“物资”,又看了看那张充满了“诚意”的短笺。最终,它点了点头。
“以货,换路。”它用一种充满了“蛮族”风格的、嘶哑的、简洁的语言,同意了这场交易。
它收起了手中的弩,用一根粉笔,在旁边的墙壁上,画下了一个代表着它们部族的、简易的“齿轮”符记。
“这边,”它指着另一条更狭窄的通道,“绕开‘黑池’。那边,是‘盐工区’。别去‘大槽台’,会塌。”
说完,它便带着它的同伴,以及那些属于它们的“战利品”,飞快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一场潜在的、充满了危险的冲突,就在这样一场充满了“逻辑”、“暴力”与“善意”的、奇妙的合作之下,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艾歌,却突然开口了。
“请等一下。”
她叫住了那个即将要没入黑暗的、头戴铜铆帽的小小身影。
斯克里克警惕地回过头。
只见艾歌,从自己的链条包里,取出了一小卷干净的、由亚麻纤维制成的绷带。她走到它的面前,蹲下身,指了指它那只握着弩箭的、布满了细密鳞片的、小小的手臂。
那里,有一道崭新的、还在微微渗着血的伤口。
艾歌没有说话。她只是用她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睛,安静地、真诚地看着它。
斯克里克犹豫了片刻,但它从那双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怜悯”或“施舍”。只有一种平等的、纯粹的“善意”。
最终,它还是缓缓地、将自己那只受了伤的手臂,伸了过去。
艾歌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充满了“园丁”式的手法,为它那道小小的伤口,进行着清洗和包扎。最后,她用那根属于科林·索恩的、充满了“传承”意味的银针,为那洁白的绷带,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牢固的“新月结”。
斯克里克“嘶”了一声,但没有甩开。
当一切都处理完毕,艾歌对着它,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灿烂的笑容。
那个小小的、狡猾的、信奉着“混乱”与“投机”的科博德头领,在这一刻,彻底地,愣住了。
它看着眼前这个,刚刚才用“物资”和“规则”,与自己进行了一场冰冷的“交易”,转眼间,却又会为了自己身上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而献上最纯粹的“善意”的、奇怪的“小女孩”。
它那时刻保持 “警惕”的、小小的身体,因为一种无法被理解的、名为“温柔”的情绪,而陷入了不知所措。它无法理解。这份“善意”,无法为她换取任何金钱,也无法为她带来任何优势。这不符合“交易”的原则,也不符合“生存”的逻辑。
这是一种……纯粹的、无用的、却又……无比耀眼的“强大”。
良久,它那颗混乱的、小小的脑袋,终于,停止了所有的思考。
斯克里克·瑞维特,那个在幽暗山第一层的阴影里,挣扎求生了数十年的拾荒科博德头领,第一次,对着一个并非自己神明的存在,缓缓地、郑重地,低下了它那颗总是充满了狡猾的、小小的头颅。
然后,它用一种极其古老的、属于地底住民的、最崇高的礼节,对着眼前这位小小的、银发的少女,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是弱者,对真正的“强者”,所能献上的、最纯粹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