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坠星的回响(黑兄弟X原女)》 第1章 请帖、争吵、生日会 伦敦,格里莫广场12号。这里的空气似乎比伦敦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凝滞、阴沉。即使在盛夏,阳光也仿佛不愿意穿透那层层叠叠的、被岁月和黑魔法熏染得发黑的窗帘。 布莱克家的专用猫头鹰,一只体型硕大、眼神倨傲的雕鸮,用爪子不耐烦地敲击着餐厅的窗户。它带来了一封用上等羊皮纸制成的请帖,边缘烫着优雅的银色花纹,封口处是一枚精致的、由交错树枝构成的“R”字火漆。 “克利切,”沃尔布加·布莱克用她那惯有的、不带一丝暖意的尖锐嗓音呼唤着家养小精灵。克利切应声出现,用它长长的手指接过请帖,恭敬地呈给女主人。 沃尔布加用魔杖尖优雅地划开火漆,抽出内里的信纸。她的丈夫奥莱恩·布莱克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地翻阅着《预言家日报》,对这一切似乎漠不关心。 “罗文家,”沃尔布加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神圣二十八族之一,拉文克劳的古老血脉。他们要为长女艾莉诺拉·罗文举办七岁生日宴会。”她抬起眼,目光扫过自己的两个儿子。 八岁的西里斯·布莱克正用叉子无聊地戳着盘子里早已冷掉的培根,听到“生日宴会”和“女孩”这两个词,他立刻夸张地翻了个白眼。他那一头遗传自布莱克家族的乌黑头发乱蓬蓬的,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鲜活的躁动。 “哦,拜托,”他拖长了音调,满脸嫌恶,“一个纯血小丫头的生日派对?听起来就无聊透顶!我们是要去那儿比赛看谁的裙子褶边更多吗?” “西里斯!”沃尔布加的声音瞬间变得像冰凌一样锋利,“收起你那套粗俗不堪的腔调!你是布莱克家族的继承人,不是在麻瓜泥潭里打滚的野孩子!” 她的怒火似乎点燃了西里斯的叛逆。他扔下叉子,发出一声刺耳的碰撞声。“我才不去!我宁愿和克利切一起清理挂毯上的黏菌!那都比参加一个全是装模作样的纯血的派对有意思!” “你必须去!”沃尔布加猛地站起身,手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银质餐具都随之跳动了一下。“罗文家族是我们需要维持关系的盟友。艾莉诺拉·罗文是与你同龄的纯血女巫,你将代表布莱克家族出席,并且要表现得像个真正的继承人,优雅、高贵、无可挑剔!”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期许和命令,“这不仅是责任,西里斯,也是你的荣耀。” 母子俩的争吵让餐厅的空气变得剑拔弩张。奥莱恩终于从报纸后抬起头,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西里斯身边的雷古勒斯·布莱克开口了。他只有七岁,身形比哥哥更加瘦削,但坐姿却无可挑剔。他有着和西里斯一样的黑发和灰瞳,但那双眼睛里没有火焰,而是一片深邃冷静的湖泊。 “母亲,哥哥,”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也许……这次的宴会不会像我们想的那么无聊。” 沃尔布加的目光转向小儿子,严厉的神色稍稍缓和。雷古勒斯总是这么沉稳、懂事。 雷古勒斯转向西里斯,用一种不带情绪的口吻说道:“西里斯,我曾在《预言家日报》上看到过。罗文家族的庄园里有一座巨大的玻璃温室,里面培育着许多连霍格沃茨都见不到的神奇植物,比如会吐泡泡的捕蝇草、能预知天气的风信子藤……甚至还有传说中与精灵共生的树妖。”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哥哥的反应。果然,西里斯脸上那种纯粹的厌恶被一丝好奇所取代。对于一个精力旺盛、好奇心爆棚的小男孩来说,“未知”和“新奇”永远是最有效的诱饵。 雷古勒斯继续用他那冷静的、充满逻辑的声音补充道:“父亲的书房里提到过,罗文作为一支古老的家族,在魔法船贸易上的话语权举足轻重。把它当成一次……战略侦察,怎么样?去看看‘盟友’的实力,总比待在家里听克利切抱怨要有趣。” 他巧妙地将一场无聊的社交活动重新定义为一次充满挑战的探险。西里斯的灰色眼睛亮了起来。魔法船?神奇植物?这听起来确实比下午茶和虚伪的寒暄强多了。 “好吧,”他嘟囔着,语气虽然依旧不情不愿,但明显已经妥协了,“如果非去不可的话……吐泡泡的捕蝇草听起来还凑合。” 沃尔布加看着小儿子,眼神里流露出赞许。雷古勒斯总能安抚好西里斯,悄无声息地化解家庭的矛盾。她重新坐下,理了理自己的长袍,恢复了那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姿态,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很好,”她宣布道,“下午两点,我们准时出发。克利切,去准备好我们的长袍。” 风暴平息了。餐厅里恢复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安静。雷古勒斯看着母亲转身离去的背影,听着克利切领命后消失时发出的“啪”声。他得以确认,危机已经解除,家庭内部的短暂战争以一种最优解的方式得到了平息。 但胜利的满足感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小小的身体。母亲尖锐的怒火和哥哥暴躁的叛逆,那些激烈的情绪仿佛变成了细小的玻璃碎片,刚刚还在空气中飞舞冲撞,现在却全都沉甸甸地落在了他的心上,带来细微却密集的刺痛。这就是他身为“调解人”的代价。 他悄悄地将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收拢,仿佛想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他垂下眼帘,盯着自己长袍上的一根银线,以此将外界的余波隔绝开来。他并不享受这种周旋,恰恰相反,这会耗尽他所有的心力。他只是……渴望平静。一种像家族图书馆里,那些被妥善保管的古老典籍一样,恒久、有序的平静。 “喂,雷尔。”西里斯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抽离中唤回。他抬起头,看到哥哥正对他挤眉弄眼,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神采,“‘战略侦察’,亏你想得出来。不过,要是那个玻璃温室不好玩,你可得补偿我。” 看着重新燃起活力的哥哥,雷古勒斯将那份深刻的疲惫压回心底,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他点了点头,用行动告诉哥哥:我明白。 布莱克家又一次在争吵与调解中达成了一致,为了一个他们即将踏入的、截然不同的魔法世界。 第2章 庄园、宴会与女主人们的交谈 当布莱克一家通过飞路网抵达罗文庄园时,迎接他们的并非一场已经开始的喧闹派对,而是一座明亮、雅致的门厅。与格里莫广场12号那永恒的黄昏和压抑的魔法气息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沐浴在柔和的自然光下。空气中没有黑魔法的尘埃味,只有淡淡的柠檬马鞭草和雪松的清香,墙上挂着的不是面目狰狞的家养小精灵头颅,而是描绘着壮丽海景和古代遗迹的魔法油画。 一位女士正站在通往花园的拱门旁,仿佛等候已久。她身着一袭剪裁精良的翠绿色长袍,衬得她那瀑布般的白金色长卷发愈发耀眼。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罕见的、如同红宝石般剔透的眼眸,此刻正闪烁着热情而真诚的笑意。这便是罗文家的女主人,妙玖·罗文。 在她身边,站着一个银色长发的小女孩,正是今天的主角,艾莉诺拉·罗文。她穿着一条款式简洁的湖绿色连衣裙,没有过多繁复的蕾丝和珠宝,只是在腰间系了一条银色的缎带。她紧紧地挨着母亲,湖绿色的眼眸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不安地扫视着刚刚从绿色火焰中走出的客人们。 “奥莱恩,沃尔布加,”妙玖的声音如同风铃般悦耳,她主动迎了上来,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笑容,“欢迎来到罗文庄园,能邀请到布莱克家族,是我们的荣幸。” “罗文夫人。”沃尔布加微微颔首,姿态高傲,但眼神中还是闪过一丝对妙玖那惊人美丽的审视。她比妙玖要年长几届,对于这位出身普林斯家族、却以美貌和魔药天赋在斯莱特林声名鹊起的学妹,她始终抱着一种复杂的戒备。 奥莱恩与罗文家的男主人莫托纳利交换了一个礼节性的握手,后者刚刚从书房走来,身上还带着古旧羊皮纸的气息。他向布莱克夫妇点头致意,话不多,但眼神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这是我们的长子西里斯,还有小儿子雷古勒斯。”沃尔布加将两个男孩往前推了一步。 妙玖弯下腰,红宝石般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兄弟二人。“你们好,西里斯,雷古勒斯。艾歌,来和客人们问好。” 艾莉诺拉向前迈出小小的一步,双手交叠在身前,提起裙摆,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她的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但身体却有些僵硬。 “布莱克先生,布莱克夫人,”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西里斯,雷古勒斯,日安。我的名字是艾莉诺拉·罗文,你们可以叫我艾歌。” 说完,她立刻像避难一样退回了母亲身边,低垂着头,银色的发丝遮住了她大半的脸。这番社交礼仪对一个内向的孩子来说,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沃尔布加示意家养小精灵呈上礼物——一个由纯银打造、雕刻着布莱克家族谱系的古老八音盒,盒盖上镶嵌着一颗幽暗的黑曜石,散发着淡淡的、不祥的魔法波动。 “一份小礼物,祝贺罗文小姐七岁生辰。”沃尔布加的语气带着施舍般的高傲。 “你们太慷慨了,”妙玖微笑着接过,仿佛完全没感受到那八音盒上令人不悦的寒气,“艾歌一定会喜欢的。好了,孩子们,客人们都差不多到了,你们可以先去花园里玩。” 花园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纯血家族的孩子。男孩们聚在一起,高声谈论着魁地奇和最新的飞天扫帚型号;女孩们则三五成群,小声交流着最新的流行巫师袍款式和对角巷的糖果店。 艾莉诺拉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波澜。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来自埃弗里家族的女孩傲慢地问道:“罗文,我听说你都不去对角巷买衣服?你这条裙子是哪里做的?” “是……是妈妈为我定制的。”艾歌小声回答。 “哦,”女孩拖长了音,与同伴交换了一个轻蔑的眼神,“我还听说,你整天待在那个大玻璃棚子里,是吗?和家养小精灵一起玩泥巴?” 另一个女孩掩嘴笑道:“我妈妈说,高贵的纯血女巫应该学习古代魔文和魔药学,而不是像个可怜虫一样干园丁的活。” 这些话语像冰冷的针,刺得艾歌的皮肤阵阵发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毫无掩饰的恶意和优越感。她想反驳,说那些植物是有生命的,它们会唱歌、会发光,比任何魔法都有趣,但她知道,他们不会懂。于是她只是沉默地攥紧了拳头,将自己进一步孤立起来。 不远处的西里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靠在一棵白桦树下,双手插在口袋里。 “一群无聊的蠢货,” 他在心里嗤之以鼻。他对那些孩子口中的麻瓜笑话和家族攀比毫无兴趣,在他看来,这和母亲整天挂在嘴边的“纯血荣耀”一样虚伪可笑。相比之下,这个被孤立的、看起来有点古怪的银发女孩,以及她那座玻璃温室,反而更能激起他的好奇心。他看着那几个女孩走开的背影,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这个艾莉诺拉,至少和那些人不一样。 雷古勒斯则安静地站在西里斯身边,他同样观察到了这一幕。在他看来,这场孤立行为背后的逻辑是谬误:将个人兴趣与身份贵贱挂钩,是毫无根据的偏见。园艺,尤其是魔法植物园艺,涉及到深奥的草药学和魔法知识,绝非“玩泥巴”那么简单。他能共情到艾莉诺拉此刻的窘迫和刺痛感,那是一种熟悉的、被群体排斥的感觉。尽管他自己是因为过于安静和早熟而被同龄人疏远,但他认得那种感觉。他不易察觉地向哥哥身边挪近了半步,仿佛在寻求一种无声的庇护。他的目光在艾莉诺拉单薄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情绪,然后迅速恢复了平静无波的观察者姿态。 而在另一边,成年人的社交战场上,也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对决。 “真是别出心裁的派对,妙玖,”沃尔布加端着一杯精灵葡萄酒,用手套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杯沿,“在庭院里举办,真是……充满了自然的野趣。这可真勇敢。”言下之意,是说这种布置不够登堂入室,有失体面。 妙玖依旧笑意盈盈,她轻轻拨弄了一下自己白金色的卷发,红宝石般的眼眸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哦,谢谢你的夸奖,沃尔布加。我一直觉得,孩子们就该多呼吸些新鲜空气,感受一下阳光和鲜活的魔法,不是吗?总待在那些阴沉沉的老宅里,再好的血统,也会变得……陈旧的。” 她的话音轻柔,却像一根精准的绣花针,不偏不倚地刺向沃尔布加。“说起来,”她话锋一转,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您今天的气色真是完美无瑕!想必布莱克家族那举世闻名的纯净血脉,就是最好的美容秘方了。这可真让我们这些需要依靠魔药来维持容貌的人羡慕不已呢。” 这番话让沃尔布加一时语塞。她既骄傲于自己的血统,又对妙玖那明显更胜一筹的美貌感到嫉妒。妙玖的这番话,既恭维了她最在乎的“血统论”,又以一种自谦的方式,不动声色地炫耀了自己在美容魔药领域无人能及的权威。她将自己放在一个“学习者”的低姿态上,却让沃尔布加的任何反击都显得像是在恃强凌弱,从而失去了风度。 这位曾经高傲的斯莱特林女主人,用她的热情和魅力,包裹着一颗玲珑剔透、洞察人心的内核,轻松地在纯血贵妇们刁钻刻薄的言语交锋中游刃有余,将主场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3章 菜肴、致辞、活体迷宫 随着傍晚的到来,花园里的长桌被施了魔法的浮空光球照亮,散发出萤火虫般的柔光。宴会正式开始,家养小精灵们端着银盘,如同无声的幽灵般穿梭在宾客之间,盘中的食物精致得像一件件艺术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些菜肴与传统的纯血家族宴会大相径庭。没有烤孔雀或是塞满了内脏的野猪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新奇而精美的素食。沙拉里的绿叶菜,每一片都带着微光,仿佛蕴含着星辰;一种名为“阳光甜椒”的蔬菜被切成薄片,与一种会冒泡的奶酪搭配在一起,入口即化,留下一丝爆炸性的甜辣口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道主菜,它被标注为“驯化的曼德拉果挞”。金黄酥脆的挞皮上,盛放着用一种奇异果实制成的果酱,色泽深紫,点缀着几颗晶莹的、如同露珠般的糖粒。客人们品尝后都惊叹不已,那果酱的味道复杂而迷人,初尝是浓郁的浆果味,咽下后却有一股温暖的辛香从喉底升起,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些番茄……味道真奇特。”一位宾客小声对同伴说,他指的是一道用深红色小番茄制作的冷盘,“明明看起来像是酸涩的苦味种,吃起来却有种回甘的蜜意。” 这些食材,大部分都来源于那座巨大的玻璃温室,由艾莉诺拉亲手照料。它们蕴含着温和的魔力,不仅美味,更能安抚食客的情绪。 在甜点——一种用花蜜制成的冰淇淋——被端上桌后,莫托纳利·罗文站了起来,他用银叉轻轻敲了敲水晶杯。清脆的响声让花园里的交谈声渐渐平息。 家主莫托纳利身形瘦削,面容英俊,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不属于商人的、洞悉一切的睿智。他环视着在场的宾客,脸上带着一丝温和而略带疲惫的微笑。 “首先,非常感谢各位能赏光,来参加小女艾歌的七岁生日。”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但腔调却有些像个总在追忆往昔的老人。“说实话,我本应是个成天和羊皮纸堆打交道的历史学家,处理这种社交场合……我实在是不太擅长。” 他自嘲般地耸了耸肩,引来一阵轻笑。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他扶了扶眼镜,露出了他的口头禅,“纯粹为了交际而举办的宴会,往往充斥着言不由衷的恭维和缺乏实质意义的攀谈,效率很低,也很无聊。我相信孩子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的目光转向孩子们那桌,特别是看到了自己那仍未交到朋友的女儿。 “大家今天品尝到的许多美味蔬果,都来自于那座玻璃温室。”他指了指远处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光的巨大建筑。“而那座温室,以及里面的每一株神奇植物,都是小女艾歌过去几年的心血。说来惭愧,我和妙玖对此一窍不通,我只是个喜欢研究历史的人,而我妻子更擅长把那些植物变成瓶瓶罐罐里的美容魔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所以,我借用了她的劳动成果,为孩子们设计了一个小小的、更有实际意义的冒险——一个**花园迷宫。” 他指向迷宫入口处,那七盏龙血树枝桠上的发光铃兰花显得愈发明显。“七朵花代表着艾莉诺拉的七岁,也代表着七个不同的惊喜。它们可能是一滴味道像蜜糖一样的花蜜,也可能是一颗让你舌头发麻的奇特浆果,这些秘密都隐藏在迷宫深处,等待着勇敢的孩子去发现。” “历史告诉我们,个人的胜利固然值得称颂,但群体的协作与共识才是推动时代前进的真正力量。”他用一种讲述历史结论的口吻说道,“因此,这次冒险的目的,并非在于谁第一个冲到终点,而在于过程中,你们或许能交到一个新朋友,分享彼此的发现。第一个集齐七种不同魔法植物信物、并返回终点的孩子,将会获得一份由我准备的特别礼物。当然,所有参与冒险的孩子都会得到纪念品。”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艾歌身上,充满了鼓励和温情。他希望通过这场冒险,让胆小的女儿能主动地、用她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去和其他孩子建立联系。 “好了,我这个头脑劳动者的话就到这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现在,孩子们的冒险,正式开始!” 莫托纳利的话音刚落,花园里的气氛顿时被点燃。孩子们爆发出兴奋的欢呼,迫不及待地冲向迷宫入口,想要成为第一个探险者。 西里斯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一下子忘记了之前对纯血社交的种种厌恶,兴奋地一把拉住雷古勒斯的胳膊:“雷古,快!‘战略侦察’的时候到了!” 雷古勒斯被西里斯突如其来的动作拉得一个趔趄,但他并没有挣扎。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双灰色的眼睛依然冷静地盯着迷宫深处,仿佛在寻找什么。“西里斯,我们应该先观察一下。” “观察什么?历史学家先生不是说了吗,要靠协作和发现!我们先进去再说!”西里斯说着,已经像一头精力充沛的小猎犬,率先冲进了迷宫。他灵活地穿梭在茂密的藤蔓之间,不时回头催促着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西里斯的冲动一向如此。他没有立刻跟上,而是放慢脚步,开始仔细观察迷宫入口处的植物。这些植物并不是死物,它们拥有各自的魔力,甚至可以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他注意到,有些藤蔓的叶子会随着孩子们跑过的脚步声而轻轻摆动,有些花朵的颜色会根据人群的体温而发生细微的改变。 这是一个活着的迷宫,而不仅仅是由植物构成的通道。雷古勒斯心想,冒然闯入,可不是明智之举。 第4章 藤蔓、臭气、初次交谈 雷古勒斯的目光很快被迷宫入口处那个安静的身影所吸引。艾莉诺拉·罗文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急着冲进去,而是站在原地,微微闭着眼睛,纤长的银色睫毛在柔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在倾听着什么。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身旁的龙血树叶。在那一瞬间,叶片的脉络中仿佛有微光流转,作为回应。 雷古勒斯的心中一动。他明白了,这个女孩,绝非像她在社交场合表现得那般羞怯。 艾莉诺拉慢慢走进迷宫。她没有奔跑,步伐轻柔而坚定,每走一步,都会用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身旁的植物,仿佛在与老朋友们打招呼。当遇到岔路时,她会短暂地停下,侧耳倾听,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一个方向。迷宫里的植物,似乎都在为它们的主人指引着道路。 雷古勒斯尝试跟在她身后,效仿她的做法。但他很快发现,这比想象中要难得多。他伸出手,试图感知一株藤蔓的“心声”,但除了感受到一股微弱、混沌的魔力波动外,什么也得不到。植物在他手中依旧是植物,冰冷而沉默。他有些气馁,但他没有放弃。这其中一定有某种诀窍,一种他尚未掌握的逻辑。 就在这时,他看到艾莉诺拉停下脚步,蹲下身子,轻轻安抚着一簇散发着微光的蓝色风铃草。风铃草仿佛受到了鼓励,在他的视线里,突然绽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然后叮铃一声,化作一道纯净的蓝色光点,飞入了艾莉诺拉的掌心。她的掌心,赫然多了一盏微弱的蓝色魔法之灯。 雷古勒斯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终于明白,他错了。这不是一个用头脑破解的谜题,而是一个需要用心去感受的共鸣。他开始放慢脚步,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分析,而是去感受。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世界仿佛变得不同了。藤蔓不再是冰冷的障碍,在他的感知中,它们有了模糊的情绪。左边的“害羞蕨”散发着善意和欢迎;右边的“刺刺草”则充满了警惕和排斥。他看到了另一朵蓝色风铃草,它正在不远处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走过去,学着艾莉诺拉的样子,没有立刻伸手去摘。他能感受到花朵传来的一丝抗拒和胆怯。他明白了,他需要像一个真正的巫师那样,去了解它,安抚它,而不是粗鲁地索取。他将自己内心的平静和善意,通过指尖的魔力,轻轻地传递过去。花朵的抗拒渐渐消失,它慢慢地绽放出光芒,然后化作一道光点,飞入了他的掌心。雷古勒斯看着掌心中那盏微弱的蓝色魔法之灯,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的、浅浅的微笑。 他抬起头,看向艾莉诺拉的方向。她已经收集了三种不同颜色的信物,正在朝着迷宫深处走去。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安静而坚定。 就在这时,迷宫深处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西里斯的大喊:“嘿!放开我!你这该死的藤条!哇——好臭!” 声音里充满了惊愕,但并没有多少恐惧。 艾莉诺拉的身体瞬间紧绷,她几乎是立刻朝声音的方向奔去,脸上充满了焦急。雷古勒斯也立刻跟上,他担心哥哥真的遇到了危险。 他们转过一个由巨大蘑菇构成的拐角,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都愣住了。 西里斯果然惹上了麻烦。他的一只脚被一条粗壮的、长满了苔藓的藤蔓紧紧拽住,倒吊在半空中。而藤蔓的另一端,连接着一朵巨大的、类似霸王花的魔法植物。那朵花正对着西里斯,巨大的花苞一张一合,每一次都喷出一股肉眼可见的、黄绿色的恶臭气体。 西里斯的麻烦源头就在他脚下——一株色彩斑斓的“咯咯笑泡泡菇”。这种蘑菇在被轻轻触碰时,会发出咯咯的笑声并冒出香甜的泡泡,但它的根茎上有一圈不起眼的红色菌丝。这是一种警告。显然,好奇心爆棚的西里斯在发现这种有趣的蘑菇后,并没有满足于轻轻触碰,而是不停地用脚去踩,想看看它的极限在哪里。最终,被过度骚扰的泡泡菇释放了求救信号,唤醒了与它共生的藤蔓和这朵脾气暴躁的“臭气花”。 “嘘——别怕,别怕。”艾莉诺拉开口了,但她安抚的对象不是西里斯,而是那条愤怒的藤蔓。 她快步走上前,无视了那难闻的气味,伸出双手,轻轻地贴在紧绷的藤蔓上。她安抚它的魔力像温暖的溪流,顺着藤蔓的脉络流淌。“没事了,他不是坏人,只是有点……太好奇了,他不懂你们的规矩。”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条原本像钢铁一样坚硬的藤蔓,在她的安抚下,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倒吊着西里斯的高度渐渐降低,最终“啪”的一声,把他扔在了地上。那朵巨大的臭气花也仿佛泄了气一般,慢慢合上了花瓣,恶臭随之消散。 西里斯摔得七荤八素,满身都是臭气和一些彩色的蘑菇孢子,但他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脸上混杂着狼狈、惊讶和浓厚的兴趣。 “哇哦,”他看着艾莉诺拉,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酷!你居然能让它听话!谢谢……不过话说回来,这花的口气可真够糟糕的。”他用典型的、以玩笑化解尴尬的方式说道。 艾莉诺拉这才转向他,小脸因为紧张而有些泛红。“你……你不该一直去踩那株泡泡菇的。它的菌丝变红,就是在说‘请别碰我了’,那是警告。”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指责。 “雷古勒斯·布莱克。”雷古勒斯适时地走上前来,他得体的礼仪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成功地将气氛拉回了正常的社交轨道,“这是我的哥哥,西里斯。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罗文小姐。” “可以叫我艾歌。”艾莉诺拉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湖绿色的眼睛依次看了看兄弟二人。她先是看向沉稳冷静的雷古勒斯,然后又转向那个虽然浑身臭气、但眼神里毫无恶意,只有纯粹好奇的西里斯。“你们……你们还好吗?” “好得很!”西里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仿佛那股臭味不存在一样,“艾歌?好听的名字!所以,你真的能和植物说话?它们在说什么?你能帮我问问那根藤条,它为什么这么粗鲁吗?” 他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抛出,充满了孩童的旺盛求知欲。艾莉诺拉被他这股直白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不知为何,这种不带任何虚伪和机锋的好奇,反而比之前那些女孩的假意寒暄,让她感觉……轻松一些。 第5章 探险家、规划师和引路人 西里斯连珠炮似的问题让艾歌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像一只准备躲回壳里的蜗牛。 “西里斯,”雷古勒斯的声音不大,却有效地打断了哥哥的穷追猛打。他转向艾歌,用一种更为平和的、探究的语气问道:“罗文小姐……艾歌,你是如何与它们沟通的?是通过某种特定的魔力频率,还是……语言?” 雷古勒斯的问题条理清晰,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这让艾歌感觉舒服多了。她看着这个黑发灰瞳、举止沉稳得不像七岁男孩的雷古勒斯,小声回答:“我……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情绪。开心、害怕、或者生气。它们不会用词语说话,但会用感觉……还有画面。” “哇,那可比我那只会打嗝和掉毛的猫头鹰强多了!”西里斯凑了过来,他身上的臭味让艾歌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但他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赞叹。“听着,艾歌,我们合作怎么样?你是引路人,你是这里的专家。雷尔,你是规划师,你最擅长分析这些东西。而我,”他拍了拍胸脯,咧嘴一笑,“我是勇敢的探险家,负责戳……哦不,负责打头阵!我们三个一起,肯定能第一个集齐七个信物!” “合作?”艾歌从未想过这个词。一直以来,她和植物的世界都是一个人的。但看着眼前这个热情得像团火焰的男孩,和另一个冷静得如同深湖的男孩,她感觉到一种新奇的、被需要的感觉。她犹豫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西里斯宣布,“布莱克兄弟与罗文小姐的探险队,现在正式成立!” 三人的合作出奇地顺利。在艾歌的指引下,他们很快找到了第四个信物:一株“回声蕨”。它的叶片如同翠绿的贝壳,只要对着它说出自己的一种情绪,叶片就会发出柔和的光芒作为回应,并脱落下来。 艾歌轻轻对着蕨叶说“我有点开心”,叶片立刻亮了起来。雷古勒斯则冷静地陈述“我感到好奇”,也顺利拿到了一枚。轮到西里斯,他大咧咧地喊道:“我觉得自己闻起来糟透了!”那片蕨叶仿佛被他的直白逗乐了,闪烁得比谁都亮。 很快,他们遇到了第一拨“遇险者”。沙菲克和诺特家的两个男孩被困在了一片“瞌睡龙葵”丛中,这种植物会散发出无色无味的催眠孢子,让他们昏昏欲睡,原地打转。 “我……我走不动了,”诺特家的男孩打着哈欠,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想睡觉……” “用这个。”艾歌没有犹豫,她迅速跑到旁边,摘下几片“醒神薄荷”的叶子,这种植物的边缘像锋利的刀片。“把它揉碎,闻一闻。” 西里斯立刻接过叶子,跑到两个男孩身边,把揉碎的薄荷叶凑到他们鼻子下。一股强烈刺激的、如同闪电般的清凉气味瞬间冲入鼻腔,两个男孩猛地打了个哆嗦,立刻清醒了过来。 “哇……谢谢你,罗文。”埃弗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他之前也嘲笑过艾歌。 “我们一起走吧,”艾歌轻声说,“人多一些,可以互相照应。” 队伍壮大了起来。不久后,他们又在一片“幻镜藤”中找到了那几个之前对艾歌出言不逊的女孩。这些藤蔓的叶片像镜子一样,会映照出人内心最深的恐惧,女孩们正被自己迷失在迷宫深处的幻象吓得尖叫连连。 “别怕!”艾歌大声说,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提高音量,“它们以恐惧为食!你们越害怕,幻象就越真实!跟着我一起,深呼吸!” 她闭上眼睛,做了个缓慢而深长的呼吸。雷古勒斯立刻跟上,西里斯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态,学着她的样子。其他孩子,包括那几个女孩,看到他们镇定的样子,也渐渐平静下来,跟着调整呼吸。 当恐惧的情绪潮水般退去,那些恐怖的幻象也随之变得模糊、破碎,最终消失不见。一条清晰的小径出现在他们面前。 “对……对不起,”那个名叫卡西娅·埃弗里的女孩走到艾歌面前,满脸通红,“我之前……我不该那么说你。你……你真的很厉害。” 艾歌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在艾歌的引领、雷古勒斯的分析和西里斯的冲劲下,他们团队合作,陆续找到了剩下的信物:藏在高高树干上、需要多人配合才能拿到的“琥珀光蜜”;一朵需要用柔美的歌唱才能让其绽放的“同心六瓣花”;以及最后一枚、需要闭上眼睛用心感受其魔力波动才能发现的“隐形变色兰”。 当第七种信物到手时,迷宫的尽头传来一阵奇异的风声。一条由发光苔藓铺成的小路延伸到一个开阔的圆形空地上。空地的中央,生长着几十株巨大的、如同扶手椅般的蒲公英。它们的绒球洁白、饱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在他们头顶,玻璃温室的穹顶正缓缓打开,露出外面深邃的、缀满繁星的夜空。 “这是……出口?”西里斯仰着头,目瞪口呆。 “嗯,”艾歌微笑着,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光彩,“这是我最喜欢的回家方式。” 她率先坐上了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绒球上。其他的孩子,包括那些曾经嘲笑她的,此刻都用一种混杂着敬佩和兴奋的目光看着她,然后有样学样地坐了上去。 一股温暖的气流从地面升起,所有的蒲公英种子都轻盈地脱离了花盘,载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缓缓地、盘旋着飞向夜空,穿过开放的穹顶,最终像一场温柔的、会发光的雪,飘飘扬扬地降落在灯火通明的庭院里。 孩子们一落地,立刻爆发出滔滔不绝的议论声,之前的隔阂与偏见早已被这场奇妙的冒险融化得无影无踪。 “我看到了会唱歌的花!” “那个幻镜藤太吓人了,幸好有艾歌!” “西里斯,你身上的味道终于散了!” 莫托纳利·罗文微笑着看着这和谐的一幕,走上前。他没有宣布所谓的“冠军”,而是对着所有孩子。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没有一个探险家是孤身一人取得成功的。”他的声音充满了赞许,“你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团队,分享了发现,这比任何单独的胜利都更有价值。今晚,你们所有人都是胜利者。” 第6章 奖励、原石、北海星辰 孩子们好奇地打开袋子。里面没有金加隆,也没有华丽的珠宝。袋子里只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一块人头攒动,未经打磨的原矿石,表面粗糙,却隐隐闪烁着来自核心的、星辰般的内在微光。 “这是什么?一块破石头?”西里斯拿起那块石头,对着光看,他率直的发言代表了大多数孩子的心声。 然而,在场的成年巫师们,表情却在看清那石头的瞬间凝固了。惊愕、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贪婪和敬畏,在他们那善于伪装的脸上交替闪现。 “天哪……”埃弗里家主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诺特家主喃喃道,“这是……北海星尘矿?我只在古籍上见过它的图样,据说早就绝迹了!” “不止,”另一位精通古代魔法物品的巫师脸色凝重地补充道,“你们感受一下它的魔力波动……石头里面……沉睡着一个非常古老,非常强大的防护魔法。”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成年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莫托纳利·罗文,那目光中充满了全新的审视。送给每个孩子一块价值连城的魔法材料作为派对礼物,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慷慨,而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绝对实力的展现。 莫托纳利对周围的骚动恍若未闻,他笑了,那洞悉一切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困惑的孩子们,缓缓说道:“这块石头,来自我家在北海深处的一座魔法矿山。现在看起来很普通,但它内里可能藏着最璀璨的魔法光芒,需要你们自己未来去学习知识,亲手去打磨。”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解答了众人的疑惑,也带来了更大的震撼。 “更重要的是,”他继续说道,“每一块矿石里,都沉睡着一个古老的防护魔法。你们的成长、你们的经历、你们自身的魔力,都会像雕刻刀一样,一点点唤醒它、塑造它,让它最终成为独属于你们自己的守护。或许……这能成为你们在未来,重新选择命运的良机。” 他顿了顿,用一种讲述历史结论的口吻总结道:“它的价值,不在于现在,而在于你们将赋予它们的未来。我期待着看到,你们这一代人,能创造出怎样崭新的历史。” 妙玖·罗文站在丈夫身边,看着那些纯血家族的族长们脸上那副既震惊又忌惮的表情,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骄傲。 不愧是我的丈夫,一出手就是王炸,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办了最让人敬畏的事。 雷古勒斯紧紧握着那块温热的石头,它粗糙的表面下仿佛有颗心脏在轻微搏动。他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父亲的话语在他脑中激起了无数关于魔法本质和命运的涟漪。西里斯则把石头抛了抛,脸上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对他来说,这块能被自己“塑造”的魔法石头,比任何成品玩具都有趣一万倍。 而艾歌,看着身边不再孤单的自己,和那些对她报以真诚微笑的同龄人,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这或许是她七年来,最棒的一个生日。 宴会结束,罗文一家在门厅的飞路网壁炉前为客人们送行。气氛与来时已截然不同,充满了欢声笑语和热情的交谈。 布莱克一家是最后离开的几批客人之一。 “艾歌,今天太棒了!”西里斯在踏入壁炉前,回头对艾歌大声说,他的脸上还带着冒险后的兴奋红晕,“下次一定要再一起探险!格里莫广场虽然又旧又臭,但密道还是有几条的!” “西里斯!”沃尔布加低声呵斥了他一句,但语气并不严厉。 雷古勒斯则向艾歌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告别礼,他郑重地点了点头:“罗文小姐,感谢你的生日邀请。期待下次见面。”他的话语简洁,但灰色的眼眸里是真诚的。 沃尔布加看着相处融洽的孩子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趟宴会,收获远超她的预期。她转向妙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施恩般的口吻说道:“艾莉诺拉是个安静可爱的孩子。如果有机会,不妨来格里莫广场坐坐,雷古勒斯和西里斯会是很好的玩伴。” 妙玖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但心里却冷哼一声。 学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思。布莱克家的门槛,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但她随即看到了女儿的表情。艾歌正看着布莱克兄弟,那双湖绿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名为“期盼”的光芒。那种光芒驱散了长久以来笼罩着女儿的社交恐惧和不安,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只一瞬间,妙玖的心就软了。为了女儿脸上这珍贵的笑容,什么家族算计,什么纯血荣耀,似乎都无足轻重了。 “当然好,沃尔布加,”她用同样热情的语气回应道,红宝石般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孩子们能成为朋友,是我们做父母最乐意见到的事了。我们会安排的。” 随着绿色的火焰升腾,布莱克一家的身影消失在壁炉中。 艾歌还站在原地,小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属于她的、带着微光的星尘矿石。石头很温暖,就像今天发生的一切,像迷宫里互相帮助的双手,像蒲公英飞行时的风,也像那两个黑发男孩留下的、关于“下次再见”的约定。 温暖的感觉,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里。 第7章 做客、窗外、衰败的挂毯 秋日一个微雨的午后,艾莉诺拉·罗文在母亲妙玖的陪伴下,通过飞路网抵达了格里莫广场12号。 当她从壁炉中走出,掸掉身上的灰烬时,一股与罗文庄园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个世纪,充满了灰尘、陈旧的魔法装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光线昏暗,墙壁上挂着的不是画作,而是一排排面目狰狞、眼神空洞的家养小精灵头颅,它们无声地注视着来客,仿佛在审判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 “妙玖,艾莉诺拉。”沃尔布加·布莱克从阴影中走出,她的声音和这座宅邸一样,毫无暖意。 “沃尔布加学姐,好久不见。”妙玖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但红宝石般的眼眸里却保持着警惕。她轻轻将艾歌往前推了一步,柔声说:“亲爱的,和布莱克夫人问好。” 艾歌小声地问好,沃尔布加只是微微颔首。两个女主人之间进行了简短而充满机锋的寒暄后,妙玖俯身拥抱了一下女儿。 “玩得开心,我傍晚来接你。”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叮嘱道,“如果不喜欢这里,就让家养小精灵联系我,我们随时可以回家。” 艾歌点了点头,目送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绿色的火焰中。 “嘿!艾歌!你终于来了!”西里斯的声音打破了门厅的沉寂。他像一阵风似的从楼梯上冲下来,乱蓬蓬的黑发下,灰色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西里斯,注意待客礼仪。”雷古勒斯跟在后面,步伐沉稳。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合体的深色居家服,显得像个小大人。“欢迎你,艾歌。” 艾歌被带到了二楼的一间会客室。房间里陈设华丽,但一切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她被窗外传来的、一阵奇异而有节奏的轰鸣声吸引了。她走到那扇高大的窗前,小心翼翼地掀开厚重天鹅绒窗帘的一角。 眼前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一条宽阔的街道,无数她不认识的人行色匆匆,一些被西里斯称为“移动的铁盒子”的东西正川流不息。一辆红色的、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大铁盒子缓缓驶过,发出“叮叮”的响声。 “外面……一直都这么热闹吗?”她看得入神,无意识地问了出来,“那些……是什么?” “那是公交车,麻瓜的交通工具。”西里斯不屑地撇了撇嘴,凑过来看了一眼,“又慢又笨,挤满了麻瓜。没什么好看的。” “麻瓜……”艾歌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在罗文家,父母从不这样称呼非魔法人士,他们会用“普通人”或者更中性的“非魔力者”。 雷古勒斯敏锐地捕捉到了艾歌语气中的纯粹好奇,以及西里斯回答中潜在的、会触怒母亲的“雷区”。他立刻意识到,这个话题对于一个在玻璃温室长大的孩子来说或许很新奇,但在这座宅邸里却非常危险。他也从中得出了一个结论:罗文家,确实不像其他纯血家族那样,给孩子灌输对麻瓜的鄙夷。 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巧妙地挡在了艾歌和窗户之间。 “艾歌,窗外那些东西无聊透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神秘感,“跟我来,我给你看样更有意思的东西,是我们家的独家收藏,比麻瓜的铁盒子酷多了。” 他成功地用“更有趣的东西”勾起了艾歌和西里斯的好奇心(西里斯:“嗯哼?瞒着我?”)。就在他准备带领他们离开时,楼下传来了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尖叫。 “耻辱!这是布莱克家族的奇耻大辱!” 是沃尔布加的声音!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仿佛能划破这宅邸里凝滞的空气。 三个孩子对视一眼,西里斯的眼中立刻燃起了兴奋的火焰。他们蹑手蹑脚地跑到楼梯口,朝楼下望去。只见沃尔布加正站在一个房间的门口,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给我滚出来,克利切!”她厉声喊道,“是不是你这肮脏的小东西对挂毯做了什么?!” 家养小精灵克利切连滚带爬地出现,用头撞着地板,用他那如同□□般的嗓音悲鸣着:“女主人息怒!克利切没有!克利切什么也没做!” “废物!”沃尔布加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对楼梯口的三个孩子吼道:“你们三个!不准靠近挂毯室,听到了吗?!” 禁令,对于西里斯来说,无疑是邀请函。 等沃尔布加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西里斯立刻回头,对艾歌和雷古勒斯说:“你们看到了吗?这可比我预想的刺激多了!我敢打赌,绝对是某种古老的诅咒!” “母亲禁止我们进去。”雷古勒斯皱着眉,他的理智在提醒他风险,“而且,我没有感觉到诅咒那种充满侵略性的魔力波动。刚才母亲身上……更多的是愤怒。” “不是诅咒。”一直沉默的艾歌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她的小脸有些发白,湖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一种奇异的悲伤。 “是……衰败的痛苦,”她看着那间紧闭的房门,轻声说,“那幅挂毯……它的生命力在消失。”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愣住了。挂毯会咆哮,会攻击,但……有生命力? 这个超乎他们理解的描述,瞬间将这起事件的神秘感推向了顶峰。 “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得查清楚!”西里斯握紧了拳头,“雷古,你去书房,查查关于那幅挂毯!我去找找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密道!” 他看向艾歌,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待:“艾歌,你的感觉最准。你……你敢不敢再和我一起,靠近看看那幅挂毯?我想知道,它到底在‘说’什么。” 艾歌看了一眼阴森的走廊,又看了看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尽管内心充满了对这座陌生大宅的恐惧,但那种来自某种植物的微弱悲鸣,以及伙伴的信任,让她鼓起了勇气。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8章 门锁、八音盒、记忆常春藤 三人聚集在二楼会客室的角落,像一个秘密的作战会议。窗外,伦敦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为这座本就阴沉的宅邸更添了几分肃杀。 “母亲正在气头上。”雷古勒斯首先开口,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冷静地分析着局势,仿佛在计算一道复杂的魔药配方,“根据以往的经验,她会先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上至少两个半小时,思考如何最‘体面’地发泄怒火,并决定用哪种方式惩罚克利切。” “我猜她又在翻那本《纯血家族家养小精灵惩戒条例及礼仪规范》了,”西里斯靠在墙上,语气里满是嘲讽,“想找个新花样折磨克利切,比如罚他用牙刷清洗所有的银器。” “很有可能。”雷古勒斯严肃地点了点头,完全没理会哥哥的玩笑口吻,“这意味着,我们有一个小时的安全时间。问题是,挂毯室的门被母亲用魔法锁上了。” “一个锁而已,”西里斯的眼睛亮了起来,顽皮的创造性思维开始运转,“这种老宅的魔法锁,通常都有机械结构。艾歌,你生日时我们送的那个八音盒……你带在身边了吗?” 艾歌摇了摇头。她怎么会把那么贵重的礼物随身带来。 “没关系!”西里斯一拍大腿,“我房间里还有一个类似的!是我六岁时的生日礼物,早就被我拆得七零八落了。”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房间,不到一分钟,又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回来。他手里拿着一个被拆开的银质八音盒,还有一把小小的黄铜镊子。 他从八音盒里熟练地取出一根细长的、带着精巧齿梳的金属条。“这是音梳,秘银做的,又细又硬,对付老式锁芯最合适不过。” 三人蹑手蹑脚地来到挂毯室门口。雷古勒斯负责望风,警惕地听着楼上楼下的动静。西里斯则蹲下身,将那根音梳小心翼翼地探入钥匙孔。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属于工匠般的专注。艾歌紧张地屏住呼吸,只听见锁芯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咔哒”声。 西里斯的额头上渗出了细汗。终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令人心满意足的“咔”,门锁开了。 他得意地对两人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橡木门。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杂着尘埃和枯萎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狭长,光线昏暗,墙壁上那幅巨大的、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板的挂毯,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盘踞在阴影中。挂毯上用金银丝线绣着密密麻麻的布莱克家族谱系,但此刻,它的某些部分正散发着一种病态的、黯淡的气息。 挂毯的右下角,一块区域的颜色明显比别处更深,仿佛被水浸湿。一滴滴琥珀色的、类似树液的物质正从那里缓慢渗出,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黏腻的“眼泪”。 “看,就是这里。”西里斯指着那个“哭泣”的角落。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却被雷古勒斯一把拉住。 “别乱碰!我们还不知道它有没有危险。” “不是诅咒,”艾歌轻声而肯定地说道。她没有靠近,只是闭上了眼睛,全身心地去感受。那种来自植物的微弱悲鸣,此刻在她耳边变得无比清晰。那不是一个声音,而是一整个合唱团的呜咽——混杂着干渴的痛苦、被遗忘的孤寂,以及记忆正在流逝的恐慌。 “它……它很伤心。”艾歌睁开眼,湖绿色的瞳孔里映着挂毯的影子,“它在告诉我,它快要‘忘记’了。”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挂毯上一个被烧焦的黑洞,“这里……是一位布莱克家族的人,对吗?她被除名了。每当一个名字被魔法烧毁,它的一部分就‘死’去了。现在,它剩下的部分也快要撑不住了。” 她终于鼓起勇气,慢慢走上前,轻轻地将手掌贴在那块湿润的“哭泣”之处。一股冰冷的、虚弱的生命力通过掌心传来。 “它生病了。”艾歌得出了结论,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共思者的沉静,“这些丝线……它们不是普通的线,是用一种活着的藤蔓制成的,对不对?” 雷古勒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立刻想起了在图书馆中看到的一段记载:“是的……《至纯之血的荣耀》里提到过,初代挂毯是由‘记忆常春藤’的纤维编织而成,这种藤蔓能与家族的血脉魔法产生共鸣,记录下每一个成员的生命轨迹。” “就是它,”艾歌确认道,“‘记忆常春藤’的生命力和它承载的记忆是相连的。现在,它的生命力几乎要耗尽了。” “那我们能怎么办?给它浇水?”西里斯提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案。 “没那么简单。”艾歌摇了摇头,她收回手,神情严肃,“普通的魔法植物营养液对它没有用。我们需要找到一种能和它的频率产生‘共鸣’的**植物,用那种植物进行编织和修补……像输血一样,去重新唤醒它。” “修补……”雷古勒斯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线索串联起来,“我想起来了。祖父的画像曾经说过,这幅挂毯的日常维护和修补,一直都是由布莱克家最忠诚的家养小精灵负责的。只有他们,懂得如何与这些古老的魔法纤维打交道。” 三人猛地对视一眼,答案呼之欲出。 “克利切。”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需要找到那种‘共鸣植物’,”艾歌的思路变得清晰起来,她制定出了方案,“然后,必须请克利切帮忙,将新的生命力……重新‘织’进这些枯萎的纤维里。” 调查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们从一个棘手的魔法谜题,转向了一个具体而清晰的任务。一个需要与那个乖戾古怪的家养小精灵合作的艰巨任务。 第9章 调查、方案、一个牢固的盟友 行动的第一站,是布莱克家族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图书馆。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皮革、羊皮纸和黑魔法混合的、几乎凝成固体的气味。书架高耸入顶,上面塞满了装订厚重的古籍,书名大多是《强力诅咒入门》、《血脉魔法的奥秘》之类令人不寒而栗的标题。 雷古勒斯像个真正的学者一样,站在一张高脚凳上,费力地从书架高处抽出一本名为《魔法织物的养护与修复》的古书。西里斯则早已失去了耐心,他像只被困住的苍蝇,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时不时手贱地去戳一下书架上某个骷髅头装饰品,惹得雷古勒斯不停地投来警告的目光。 “雷古,你找到什么没有?”西里斯早已失去了耐心,他像只被困住的苍蝇,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积满灰尘的地球仪上画着鬼脸,“我都快把这里的灰尘数清了。要我说,直接一把火烧了那破挂毯,一了百了。” “那母亲就会把我们两个的皮剥下来,做成新的挂毯。”雷古勒斯头也不抬地回敬了一句,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书页上。 艾歌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她看不懂那些过于深奥的古代魔文,但她能感受到这些书籍的情绪。大多数书都散发着冰冷、傲慢甚至恶意的气息,但有几本关于魔法植物学的古籍,则对她流露出亲切和友善。她正出神地看着一幅“记忆常春藤”的植物插画,画上的藤蔓缠绕着一棵古树,栩栩如生。 “找到了!”雷古勒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他将厚重的书本摊在桌上,指着其中一页的页边空白处。那里,有一行用已经褪色的、龙血墨水写下的娟秀批注,显然出自一位女性祖先之手。 “‘记忆常春藤若遭受火焰切断血脉,其本质会损耗,其记忆会随之流逝。’“ 雷古勒斯轻声念道,“‘寻常魔药无法弥补其损耗,需以共鸣纤维进行修补。’” 他顿了顿,继续念那段关键的文字:“‘藤乃常春藤之‘尘世的回响’,生于遥远的东方大陆,其根可入药,其茎可制布。麻瓜称之为‘葛根’。其纤维坚韧而富有灵性,可织入常春藤的经纬,如生命之嫁接,足以修补记忆之织机。’” “葛根?”西里斯立刻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那段文字,“这是什么新的黑魔法材料吗?听起来像某种怪物的骨头。” “不,西里斯,你没听清吗?”雷古勒斯纠正道,“‘其茎可制布’。这是一种植物,一种纤维可以用来编织的植物。而且,批注上明确写着,麻瓜知道它。这意味着,这种在英国魔法界极其罕见的材料,我们反而很可能在麻瓜的世界里找到。” 艾歌的心猛地一跳。当她听到“葛根”这个名字时,一种奇妙的共鸣感在她和手中的植物图鉴之间产生了。她看着插画上的“记忆常春藤”,轻声说:“我……我好像能感觉到。它们很像。不是外表,是……根源的感觉。像失散已久的家人。……挂毯会接纳它的。” 她的直觉,为雷古勒斯的发现提供了来自魔法感应层面的、最有力的佐证。 “所以,”西里斯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冒险的渴望,“我们的任务,就是去麻瓜的世界,找到一家卖这种‘葛根’的店铺?” “是的。”雷古勒斯合上书,神情变得无比严肃,“我们得去一趟麻瓜世界。根据我在书上看到的信息,我们需要找到一家贩卖远东草药的商铺。” “那可太棒了!”西里斯的声音充满了兴奋,“我们要怎么去?翻窗户吗?” “不行,”雷古勒斯立刻否决,“宅邸周围有防御结界,未成年巫师无法单独穿过。而且,我们没有魔杖,没有钱,穿着巫师袍出去,不出五分钟就会被魔法部的‘麻瓜事务协调办公室’的人抓走。” 艾歌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她虽然对麻瓜世界好奇,但一想到要踏入那个完全陌生的领域,还是感到无比的恐惧。 雷古勒斯看向她,用一种安抚的语气说:“别担心,艾歌。任何成功的行动都需要周密的计划。”他转向西里斯,神情严肃,“而任何周密的计划,都需要一个牢固的盟友。” 厨房位于宅邸的地下室,阴暗潮湿,像个地牢。他们走下石阶时,一阵有节奏的、沉闷的“咚、咚”声伴随着微弱的呜咽传了过来。 他们看到家养小精灵克利切正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用他那颗长得像网球一样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撞着潮湿的石墙。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孩子们的到来,只是用他那□□般的嗓音,绝望地、反复地惩罚着自己:“坏克利切……没用的克利切……让女主人的挂毯蒙羞了……克利切该死,克利切该受罚……” 艾歌看到这一幕,立刻倒吸一口凉气,湖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忍。她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止,却被雷古勒斯伸出手臂轻轻拦住了。 “克利切。”雷古勒斯的声音在空旷的厨房中响起,清晰而冷静。 那可怜的小精灵浑身一抖,立刻停下了自残的行为。他转过身,看到是雷古勒斯少爷,立刻匍匐在地,巨大的、泪汪汪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雷古勒斯少爷……” 当他看到雷古勒斯身后的西里斯和艾歌时,他只是瑟缩了一下,连表达厌恶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对女主人的雷霆之怒的恐惧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克利切,”雷古勒斯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下达命令,而是蹲下身,让自己与匍匐在地的小精灵视线更近一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稳和……善意。“母亲误会了你。挂毯的问题并非你的过错。但如果你继续这样惩罚自己,只会让她更加确信是你失职。” 克利切抬起头,巨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微光。 雷古勒斯继续说道:“现在,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你免于惩罚,将功补过的机会。一个能让你亲手修复女主人的挂毯,重新为布莱克家族带来荣耀的机会。” 这不是命令,这是救赎。克利切浑浊的眼睛里,那丝微光瞬间变成了汹涌的希望。他看着眼前这位总是沉稳、理智的小主人,第一次感受到了被理解和被给予出路的恩惠。 “我们……我们不想让你受罚,克利切。”艾歌也小声地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柔,充满了真诚的关切,“那幅挂毯……它只是生病了,真的不是你的错。” 这句简单的、发自内心的安慰,像一股暖流,融化了克利切心中对“外人”的最后一丝警惕。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艾歌,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雷古勒斯磕了一个头。 “克利切愿意为雷古勒斯少爷效劳!克利切愿意为布莱克家族的荣耀,做任何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 西里斯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用手肘碰了碰雷古勒斯,低声说:“行啊你,雷古。我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会‘收买人心’?” 克利切听到西里斯的声音,只是从眼角的余光里扫了他一下,便立刻重新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雷古勒斯身上,仿佛西里斯只是一团碍事的空气。 “好了,盟友搞定了。”回到会客室,西里斯兴奋地搓着手,“现在,钱和衣服呢?我们总不能穿着这个去吧?” “衣服,我想父亲的书房衣柜里,有几件他早年为了应付魔法部某些场合而准备的麻瓜外套和帽子。虽然又旧又土,但至少能伪装一下。”雷古勒斯冷静地安排着。 “钱呢?我们总不能用加隆去买东西吧?” 这是一个难题。三人陷入了沉默。 突然,雷古勒斯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或许有个办法。母亲……她有时候会从一些来访的、不那么‘纯粹’的客人那里,无意中得到一些麻瓜的钱币。她认为那东西很肮脏,会命令克利切立刻拿去用火焰咒烧掉。” 他看向厨房的方向:“我们可以问问克利切,最近有没有‘等待处理’的麻瓜钱币。” 后续的计划在克利切的全力配合下,进行得异常顺利。雷古勒斯从父亲的书房衣柜里,拿到了几件落满灰尘的麻瓜外套和帽子。而克利切,也从女主人命令他“拿去销毁”的垃圾中,抢救出了几张皱巴巴的英镑纸币和一些叮当作响的硬币。 半小时后,三个焕然一新的“小麻瓜”站在了门厅的阴影里。他们穿着不合身的、散发着樟脑丸味道的旧外套和帽子。艾歌的银色长发被塞进了一顶宽大的贝雷帽里,显得有些滑稽。 就在克利切准备施法带他们离开时,雷古勒斯突然伸出手,拦住了大家。 他转向西里斯,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西里斯,我们得发誓。” 西里斯愣了一下,随即轻佻地挑了挑眉:“发誓?发什么誓?妈妈的乖宝宝担心我会去告密吗?” “我需要你的承诺。”雷古勒斯的目光如炬,他直视着哥哥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们成功还是失败,今天这件事,都绝对不能让母亲或父亲知道。这是属于我们三个人的秘密。” 西里斯脸上的嬉笑神情慢慢褪去。他从弟弟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超越了孩童游戏的、沉甸甸的决心和信任。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冒险,更是一种结盟,一种在他们压抑的家庭中,悄然形成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同盟。 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雷古勒斯的手臂,力度大得让指节都有些发白。 “好,”他郑重地说道,“我发誓。” 艾歌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看着布莱克兄弟那两双同样是灰色的、却闪烁着不同光芒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也不再是一个人了。她点了点头,无声地加入了这个誓言。 “克利切,可以了。”雷古勒斯说。 克利切点了点头。他一手抓住艾歌,另一手抓住雷古勒斯,雷古勒斯则紧紧拉着西里斯。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啪”,三人瞬间从阴森的布莱克大宅中消失。下一秒,他们出现在了格里莫广场上一个无人的角落。雨中的雾都、汽车的喇叭声、行人的交谈声……一个对他们来说全然陌生的、鲜活的世界,瞬间将他们包围。 冒险,正式开始了。 第10章 秋雨、少女和麻瓜公交车 魔法世界的寂静瞬间被一个全然陌生的、喧嚣的世界所取代。汽车的喇叭声、行人的交谈声、远处教堂的钟声……无数驳杂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冲刷着他们敏感的耳膜。伦敦的秋雨,细密如针,很快就打湿了他们不合身的旧外套。 他们狼狈地躲进一个商店的屋檐下。西里斯下意识地想抽出魔杖施一个“防水咒(Impervius)”,却只摸了个空。他懊恼地咂了咂嘴,“梅林的胡子,要是有魔杖,我们现在就能撑着一把雨做的伞了。” 他们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麻瓜们撑着一顶顶五颜六色的、蘑菇般的雨伞,在人行道上从容地穿行,仿佛这恼人的雨根本不存在。那是一种他们从未了解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从容。 “我们得找个人问问。”雷古勒斯冷静地分析道,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搜索着,试图找到一个看起来“最不具威胁性”的目标。他转向西里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你是我们中最‘外向’的,你去。” “我?”西里斯瞪大了眼睛。尽管他天不怕地不怕,但第一次要和真正的麻瓜主动搭话,他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我……我再做一下心理挣扎。”他嘟囔着,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迟迟不肯行动。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艾歌的直觉感受到了一抹温暖。在灰色、匆忙的人群中,她感受到了一丝明亮的善意,像冬日里的炉火。那是一个正和姐姐一起,等待“铁盒子”走过去的红发女孩。 “我去问她。”艾歌轻声说。 还没等兄弟俩反应过来,艾歌已经鼓起了她此生最大的勇气,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雨中。那顶本就不合尺寸的贝雷帽从她的头顶飘落,银色长发暴露在雨中。西里斯本想伸手拉住她,却只来得及接住一顶帽子。 就在最后一只“铁盒子”穿行过去,人群即将流动的那一刻,艾歌一把拉住了那个红发女孩的袖子。 “莉莉,快点!”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一个金发女孩,她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被拉住的红发女孩——莉莉·伊万斯——惊讶地回过头。她看到一个穿着滑稽旧衣服、银色长发被雨水打湿的女孩,正用一双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睛紧张地看着她。 “请问!”周围实在太喧嚣了,艾歌用尽了她能发出的最大音量,急切地问道,“你知道哪里有……有卖远东草药的店吗?” 莉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你是说……中药店(Chinese medicine shop)吗?”她用清晰的吐字重复了一遍。见艾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指着街道的尽头,“你看到那个红色的双层巴士了吗?坐上它,大概两站路就到了,很近的。” “巴……士?”艾歌呆呆地问,这个词对她来说和“法老的王墓”一样陌生。 “就是那个大家伙,”莉莉耐心地指着一辆正在靠站的红色巴士,“上去告诉售票员你要去苏豪区的唐人街就行。” “莉莉!我们要迟到了!”金发女孩不耐烦地拽着她的胳膊。 “抱歉,佩妮,”莉莉对姐姐说了一句,然后又对艾歌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我们得走了,祝你好运!” 说完,她便被姐姐拉着,匆匆汇入了过马路的人流中。艾歌隐约听到那个叫佩妮的金发女孩刻薄地对她妹妹说:“你理那种怪人干嘛?她穿得就像那个住在蜘蛛尾巷的斯内普一样,又穷酸又古怪!” 斯内普是谁?艾歌不知道。但“怪人”、“穷酸”、“古怪”这些词,像冰冷的雨水一样浇在她心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金发女孩投来的、如同针刺般的排斥感,让她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泄了气,一阵委屈的难过涌上心头。 她低着头,默默地走回屋檐下。 “别理那个金发酸柠檬!”西里斯第一个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他没听清那个“金发酸柠檬”说什么,但最见不得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他将贝雷帽重新扣在他的手上,甚至笨手笨脚地帮她拨开了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做了个鬼脸,试图逗她开心,“真是个人见人厌的讨厌鬼!我们快走,去找你说的那个什么……葛根!这才是正事!” 他的方式直接而热烈,像一团火,试图驱散艾歌身边的阴霾。 艾歌被他的感染了,打起精神笑了笑。这时雷古勒斯走到了她身边,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却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有些人,会用刻薄来掩饰自己的平庸和恐惧。”他没有看她,而是望着人群,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她的评价,来自于她的狭隘,无法定义你是谁。” 艾歌抬起头,对着雷古勒斯轻轻点了点头,心中的委屈和难过,消散了许多。 在雨里跑向巴士站的短暂路程,足以让他们三个冷得瑟瑟发抖。一辆红色的双层巴士伴随着刹车声停在他们面前,一个穿着制服的售票员正站在开放式的后车平台上,催促着乘客。 三人笨拙地爬上车。面对售票员伸出的手,他们都愣住了。雷古勒斯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堆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完全不知道该给哪一张、哪一个。 “快点,小家伙们!三个人,去哪儿?”售票员有些不耐烦。 “唐人街!两站!”西里斯急中生智,他抓起一把硬币,不由分说地塞到售票员手里,大声说:“这些够了吗?” 售票员被他这副“土豪”做派弄得一愣,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堆远超票价的硬币,又看了看这三个穿着古怪、冷得发抖的孩子,最终叹了口气,从里面拣出几枚正确的硬币,将剩下的塞回西里斯手中,然后撕下三张小小的车票递给他们。“找个地方坐好,别摔着。” 他们爬上二层,找了位置坐下。巴士启动时的轻微摇晃,窗外飞速后退的、与魔法世界截然不同的街景,都让他们感到新奇而紧张。 两站路很快就到了。他们在一片充满了异国情调的街区下了车,这里到处挂着红色的灯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他们从未闻过的、食物和香料混合的气味。 他们跌跌撞撞地在街上寻找。终于,雷古勒斯眼睛一亮,指向一个不起眼的、夹在餐馆和布料店之间的小店铺。那店铺的招牌上,写着他们看不懂的、方块状的汉字,下面则有一行小小的英文字:“Evergreen Herbs”。 “是这里。”雷古勒斯肯定地说,“我……我在一本关于东方炼金术的古籍上,见过类似的方块字。它的意思是…许许多多的草药。” 三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挂着风铃的木门。一阵浓郁、复杂、混杂着泥土、根茎和不知名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11章 药店、泥水与归途 三人推开了那扇挂着一串黄铜风铃的木门,“叮铃”一声脆响,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 与外面湿冷的伦敦街道截然不同,店内温暖而干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郁、复杂、却并不难闻的气味。那是成百上千种干燥的根、茎、叶、花、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带着泥土的质朴和岁月的沉淀。光线有些昏暗,深色的木质柜台后面,是一整面墙的药斗,无数个小小的方格抽屉,上面用工整的方块字贴着标签,一直延伸到天花板。 柜台旁,一位穿着灰色长衫、神情专注的长者,正坐在一张矮凳上,用一个沉重的铁轮子,在一块船形的铁盘里来回滚动,将一些黑色的药材碾成细末。那有节奏的“咯吱……咯吱……”声,是这间店铺里唯一的声响。 柜台后,一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男孩正坐在一张高脚椅上,借着一盏台灯的光看书。他有着乌黑的直发,鼻梁上架着一副细细的、圆框的眼镜,显得斯文而安静。 “你好。”西里斯一马当先,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湿漉漉的外套和滴水的头发,将社交勇气发挥到了极致。他大步走到柜台前,用他自认为最标准的腔调问道:“请问,你们这里有……葛根吗?” 雷古勒斯紧张地跟在他身后,一双灰色的眼睛警惕而迅速地扫视着店里的一切——布局、光线、潜在的出口,以及那两位陌生人的神情。 艾歌则像进入了奇境的爱丽丝。她的视线完全被那些挂在墙上的、她从未见过的干制植物所吸引。她甚至能微弱地感受到它们在被制成药材后,依然沉睡着的、温和的植物魔力。她的目光顺着那一排排药斗向上,突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在靠近天花板的一个抽屉上,她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在图书馆古籍上见过的方块字。 “找到了。”她轻声对雷古勒斯说,用手指了指那个抽屉。 碾药的长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他的目光平和而锐利,在三个穿着古怪的孩子身上扫过。柜台后的男孩也放下了书,好奇地看着他们。 长者站起身,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踩着一个木梯,轻松地爬上去,拉开那个高处的抽屉,取出一些看起来像干枯树根和藤蔓的东西。 “你们要多少?”戴眼镜的男孩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干净而温和。 这个问题让三人犯了难。艾歌努力回想着挂毯上那片“衰败”区域的大小,伸出小手比划着:“我们……我们需要足够编织成大约……三掌见方的一块细网的纤维量。”艾歌举起手掌比了比。描述的有些过于抽象了,艾歌很担心对方是否能领会。 而长者点了点头,似乎听懂了。他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秤,一端是黄铜小盘,另一端是系着细绳的秤杆和秤砣。他熟练地拨动着秤砣,为他们称量。这套在三个小巫师眼中闻所未闻的、完全依靠物理平衡的精密工具,让他们看得目不转睛。 “好了,”长者将称好的葛根用牛皮纸包好,递给他们。 “多少钱?”雷古勒斯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那一把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摊在手心。 男孩看着他们那副茫然的样子,善意地笑了。他从雷古勒斯手中,熟练地拣出一张纸币和几枚硬币。“是这些。”他轻声说,“找你三十便士。”他将几枚硬币放回雷古勒斯手中。 交易完成了。艾歌还想再多看看那些神奇的药材,但雷古勒斯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用眼神提醒她——他们出来的时间快要超过两个小时了,克利切会遭殃的。艾歌只好恋恋不舍地跟着兄弟俩走出了药店。 “总算搞定了!”西里斯一出门就长舒一口气,他兴奋地冲向街边,想看看那辆红色的双层巴士来了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麻瓜骑的两个轮子伴随着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车轮碾过路边的积水,一道黑色的泥水混合物呈扇形飞溅而出,结结实实地泼了西里斯一身。 “西里斯!”艾歌和雷古勒斯都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 西里斯从头到脚都挂着泥点,脸上、头发上、外套上无一幸免。雷古勒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做好了准备,迎接一场属于布莱克家族成员的、被“肮脏的麻瓜”冒犯后的暴怒。 然而,西里斯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抬起头时,脸上却是一个灿烂到近乎疯狂的笑容。 “酷毙了!”他大声宣布,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兴奋,“这比骑扫帚被博格鸟撞到还刺激!” 艾歌和雷古勒斯都愣住了,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程的巴士上,三个人稍微熟悉了麻瓜的交通工具,甚至有余力开始闲聊。 “说真的,这东西又晃又慢,”西里斯抱怨道,他身上的泥浆已经开始变干了,“幻影移形只需要三秒钟。” “但你不能否认,从窗户里看城市移动的感觉,很特别。”雷古勒斯反驳道,他的视线正被窗外飞速后退的建筑所吸引。 当他们回到格里莫广场那个熟悉的角落时,天色已经开始暗淡。雷古勒斯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用一种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呼唤道:“克利切!” “啪”的一声,家养小精灵凭空出现。当他看到眼前三个小主人的狼狈模样时——尤其是雷古勒斯少爷和艾歌小姐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的样子——他那巨大的网球眼瞬间蓄满了泪水。 “哦!克利切害了高贵的雷古勒斯少爷!害了善良的小姐!”他悲痛欲绝地哀嚎起来,用头使劲地撞着湿漉漉的地砖,“克利切是坏精灵!克利切该拿熨斗烫平自己的耳朵!” 他完美地、再一次地无视了全身上下最脏的西里斯。 “克利切,停下!”雷古勒斯急忙命令道。 “快带我们进去!我们快冻僵了!”西里斯大声喊。 克利切立刻停止了自残,他抓住三人的手,又是一声“啪”,他们瞬间回到了阴森的门厅里。 “快!把这个拿去!”艾歌将那包珍贵的葛根塞到克利切手里,急切地嘱咐道,“把这些纤维……像这样……顺着记忆常春藤的纹理,用编织咒把它织补进去,它会接纳的!快去,在女主人发现之前!” 克利切含着感动的热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它快速地为他们施了一个烘干咒,然后拿着草药“啪”地一声消失了。 三人手忙脚乱地脱下身上那套挂满了污渍的麻瓜衣服,像是销毁罪证一样,将它们一股脑地塞进了位于地下室走廊尽头一个装满了待洗衣物的巨大柳条筐的最底层。 他们只希望,在挂毯被修复之前,他们的秘密不会被发现。 第12章 颤抖、热水澡与索要的代价 尽管克利切的烘干咒带走了他们外套上大部分的湿气,但那种阴冷的、浸透了骨髓的寒意却丝毫未减。艾歌穿着的连衣裙在宽大的麻瓜外套下,依然是湿漉漉的,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牙齿轻轻地打着颤。 门厅尽头的会客厅里,壁炉燃着温暖的火焰,发出噼啪的轻响,散发着诱人的暖意。但三人都心照不宣地远离了那里。此刻,他们三个的狼狈样子——尤其是西里斯那张活像在泥地里打过滚的脸——一旦被任何一个成年人撞见,都无异于自投罗网。 “嘿,来泡个热水澡!”西里斯注意到了艾歌的颤抖,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指着楼上自己房间的方向,用一种充满诱惑力的、跳脱的语气说:“我房间的浴室里,有一个吐水的石像鬼龙头!它吐出来的热水又热又冲,比壁炉烤火舒服多了!我们上去把它打开,热气能把整个房间都变成桑拿房!走,去看看!” 他说着,就想拉着艾歌上楼,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艾歌被他这天马行空的提议弄得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西里斯。”雷古勒斯的声音不大,但成功地让西里斯停下了脚步。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的语气说:“你先看看你自己的手。” 西里斯疑惑地举起手,看到手背上全是干掉的、黑色的泥点。他下意识地用手抹了一把脸,结果可想而知,那张英俊的小脸上瞬间多了一道泥巴的“战痕”。 “母亲随时都可能从她的房间出来,”雷古勒斯继续有条不紊地陈述道,“如果她看到你——布莱克家的长子——在我们有一位尊贵的客人时,是以这副样子出现……”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留给西里斯自己去想象后果。 西里斯的脸垮了下来。他太清楚母亲会有什么反应了。 雷古勒斯继续补上一击,这一次,他的话语精准地刺向了西里斯最无法忍受的痛点:“……你会被罚禁闭,抄写家规,连续一个星期。而艾歌,也会因为你的‘鲁莽’,被母亲叫去‘谈话’,盘问我们今天下午的一举一动。你想让我们的秘密,以这种最无聊、最愚蠢的方式结束吗?” “无聊”和“愚蠢”,这两个词显然比任何命令都有效。西里斯立刻泄了气。他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被关禁闭,那会无聊死的。 “好吧好吧,”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去洗!真是的……”他一边抱怨着,一边认命地朝自己房间走去。 问题解决了一个,但艾歌还冷得发抖。雷古勒斯立刻转向她,此刻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作为主人的、彬彬有礼的态度。 “艾歌,抱歉,我哥哥总是这样……缺乏考虑。”他顿了顿,做出了最快、最安全的选择,“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也带有浴室。我想,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请跟我来。” 他将艾歌带进自己整洁有序的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崭新的、叠得方方正正的丝绸睡衣。 “这是干净的,”他将睡衣递给艾歌,为了避免尴尬,眼睛看向别处,“浴室在那边。我会让克利切把你的衣服立刻烘干。里面的浴盆……拉动那个刻着‘水滴’图纹的龙头就有热水。” 他用最简洁的语言交代完,便立刻转身关上了浴室的门。独自一人时,他才靠在门上,闭上眼睛,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西里斯这个麻烦鬼,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同样有些潮湿的衣服,又瞥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最终,他只是在房间的屏风后面,迅速地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居家服。 换好衣服后,他像一只机警的猫,悄无声息地溜下楼,躲在挂毯室外的阴影里。他听到母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不再是之前的暴怒,而是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满意。 “干得不错,克利切。挂毯恢复了它的光泽,”沃尔布加的声音说,“布莱克家族的荣耀不容任何的瑕疵。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有任何疏忽,我就把你做成墙上的下一个装饰品。” “是,女主人!克利切遵命!”是克利切感激涕零的声音。 雷古勒斯的心一半沉入谷底,一半又松了口气。成功了,但母亲的话让他后背发凉。他等到沃尔布加的脚步声走远,才立刻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 他推开门,发现艾歌已经穿着他的那身丝绸睡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她的银色长发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柔光,小小的身影站在他那深绿色调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纤弱。 “克利切!”雷古勒斯立刻在房间里召唤家养小精灵。 “啪”的一声,克利切出现了。“哦,高贵的雷古勒斯少爷!善良的小姐!”它一看到两人,立刻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感激流涕。 “行了,克利切,快点!”雷古勒斯急忙阻止它,“把艾歌小姐的衣服立刻烘干!”他一边说,一边示意艾歌将捧在手上的湿衣服递给克利切。 “是!是!”克利切接过衣服,施了一个小精灵的魔法。连衣裙立刻变的干燥而蓬松了。它将连衣裙小心翼翼地递还给艾歌,然后急切地对雷古勒斯说,“女主人刚刚还在问小少爷们去哪儿了!克利切说不知道,克利切一直在修补挂毯!” 这个消息让雷古勒斯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催促道:“克利切,你需要把我们换下的麻瓜衣服洗干净,重新放回我父亲的书房。艾歌你也得快点换回来,我们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克利切领命后“啪”地消失了。雷古勒斯刚想转身去隔壁房间看看西里斯那个麻烦鬼收拾干净了没有,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眩晕向他袭来。 眼前的世界突然开始天旋地转,房间里的烛火化作了无数摇曳的、模糊的光斑。他感到一阵恶寒,紧接着又是一股滚烫的热浪从身体内部涌起。他想站稳,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 “雷古勒斯?”艾歌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不对劲,他的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得吓人。 雷古勒斯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但眼前一黑,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小心!” 艾歌及时地扶住了他瘫软下去的身体。 触手所及之处,是惊人的高热。他发烧了。 这场耗尽了心力的秘密冒险,终于用最直接的方式,向这个一直紧绷着神经、承担了最多压力的小朋友,索要了它的代价。 第13章 破绽、谎言与意外的援军 雷古勒斯的额头上沁着汗珠,意识上已经接近昏迷。艾歌只能吃力地拖着他滚烫的、瘫软的身体,他比看上去要重得多。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终于将他挪到了那张有着墨绿色天鹅绒帷幔的大床上,并细心地为他盖好被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西里斯和沃尔布加的声音。 “……所以,你去洗了个澡?”沃尔布加的声音冰冷得像地窖里的石头。 “是啊!”西里斯的回答听起来轻松愉快,但他紧绷的站姿暴露了他的紧张,“在花园里跟雷古勒斯追着玩,不小心摔了一跤,弄了一身泥。我总不能顶着一张泥脸见客吧?” 他刚刚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但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的头发,以及那明显过于仓促的“意外”,都显得破绽百出。 “在有客人的时候,在花园里追逐打闹?”沃尔布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你最好给我一个更像样的解释,西里斯。” “解释就是这样!”西里斯的逆反心理被激起,他梗着脖子说道,“就是一个无聊的意外!不然还能是什么?一只鹰头马身有翼兽飞过,拉了一坨粪在我头上吗?” 这个比喻荒谬、无礼,且极具他的风格。 沃尔布加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知道从这个桀骜不驯的长子嘴里问不出实话。她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而走向雷古勒斯的房门。她更相信她那个一向沉稳的小儿子,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抬手敲了敲门。 “笃、笃。” 门开了,但出现在门口的,却不是雷古勒斯。 是一个穿着她小儿子那身丝质睡衣的、银色长发的女孩。布莱克家的客人,艾莉诺拉·罗文。 沃尔布加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所有的怒火、猜疑和不满,都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达到了顶峰。然而,不等她开口质问,艾歌已经用一种焦急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抢先说道: “布莱克夫人,非常抱歉,雷古勒斯他……他发高烧了!” 沃尔布加所有准备好的、关于“体统”和“礼仪”的训斥,瞬间被“发高烧”这个词堵了回去。她越过艾歌,快步走到床前,将手背贴上雷古勒斯的额头。那惊人的热度,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心中的怒火并未消散,而是转化成了一种更复杂的、对事态失控的烦躁。她转过身,锐利的目光重新锁定在艾歌身上,那无声的压迫感仿佛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歌被她看得几乎要哭出来,但她强忍着泪水,深深地鞠了一躬。 “非常抱歉,布莱克夫人,这……这都是我的错。”她用一种歉意和真诚的语气,将早已编好的、最合理的谎言娓娓道来,“我想看看布莱克大宅庭院里的植物。我注意到在山毛榉树下,长着一些很像图鉴上说的‘白灵菇’的菌类,那是一种很珍贵的魔法植物。所以……我任性地请求布莱克兄弟带我去看一看。” 她抬起头,迎向沃尔布加审视的目光,湖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愧疚:“雷古勒斯和西里斯只是想做个好主人,满足我这个客人的请求。外面的雨把我们的衣服都打湿了,西里斯他去洗澡,而雷古勒斯……他坚持让我先用他的浴室。我想,他可能就是在等我的时候,着凉了。请您……请您不要责怪他们。”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它不仅完美地说明了他们为何会弄湿衣服、需要洗澡,更重要的是,它将布莱克兄弟的行为,塑造为一种对客人的、符合纯血家族风范的“周到招待”。而所有的起因,都归结于客人一个“任性”但“情有可原”的请求。艾歌精准地共情到了沃尔布加愤怒的根源——对家族名誉和秩序的维护,并用一个维护了这份名誉的谎言,成功地安抚了她。 沃尔布加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下来。比起西里斯那个漏洞百出的“泥地摔跤”说辞,艾歌的解释显然更能让她接受。她甚至没再对西里斯发火。 “克利切!”她召唤道。家养小精灵立刻出现。“马上去罗文庄园,通知罗文夫人,请她来接艾歌小姐回家。”她转向艾歌,语气虽然依旧冰冷,但已没了之前的怒意,“我要立刻去一趟圣芒戈,请治疗师上门。” “哦,那怎么又剩我一个人了,好无聊。”西里斯靠在门框上,怨声怨气。 就在沃尔布加准备妥当,正要抓起飞路粉出发时,她身后的壁炉里,“轰”的一声燃起了绿色的火焰。妙玖·罗文端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瓶,姿态优雅地从火焰中走出。 “亲爱的沃尔布加学姐,我听说雷古勒斯发烧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真凑巧,我刚用初霜时节采摘的月见草花瓣,融合了冰岛地衣的苔汁,熬制了一瓶‘冰霜月见草精华’,正想送些给你。看来现在正好用得上。” 要论魔药,没人比得过这位普林斯家出身的大小姐。沃尔布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妙玖的技艺。 高烧中的雷古勒斯微微昏迷,眉头紧锁,很难一口气吞下魔药。 “我来!”西里斯立刻上前,从妙玖手中接过盛着魔药的水晶碗。他半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扶起雷古勒斯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艾歌则拿起一把银质小勺,舀起一勺亮晶晶的、散发着寒气的药剂,一点一点地、温柔地喂进雷古勒斯干裂的嘴唇里。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分成了两个世界。 床边,是孩子们的世界。他们的世界很小,很安静,只有彼此和那碗重要的魔药。 而在房间的另一头,则是成年人的世界。沃尔布加和妙玖并肩站着,目光都落在床边的三个孩子身上,她们之间的空气,却像拉满的弓弦。 “真是麻烦你了,妙玖。”沃尔布加率先开口,她端着一杯克利切送来的格雷伯爵茶,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本来我已经准备好要去圣芒戈了,不过既然你带了些‘小玩意儿’过来,倒是省了我一趟功夫。” 她用“小玩意儿”来形容那瓶珍贵得足以登上《高级魔药制作》教科书的魔药,意在将这次求助的性质,从“无计可施”降格为“图个方便”。 妙玖仿佛完全没听出那份轻视,她捂嘴轻笑,红宝石般的眼眸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哦,不麻烦。反正这瓶‘冰霜月见草精华’放着也是放着。你知道的,学姐,有时候灵感来了,就会不小心做多一些。”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补充道:“而且圣芒戈的治疗师……嗯,他们的流程总是那么刻板,对付这种由寒气入侵引起的急性热症,还是我们普林斯家自己的魔药方子来得快些,对吧?毕竟,没人比我们更了解血脉中的那点小脾气了。” 这句话说得巧妙至极。她既点出了自己魔药的优越性,又用“我们普林斯家”这个说法,将沃尔布加(同样出身普林斯家族的远亲)拉入同一阵营,让她无法反驳,只能默认这份来自“血族”的、更高明的技艺。 沃尔布加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她将视线重新投向床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为人母的苛责:“孩子们就是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淋了点雨就病倒,身体还是太弱了。我们布莱克家的孩子,从小就要接受严格的抗寒魔法训练的。” 这既是在批评雷古勒斯,也是在暗示罗文家对孩子的教育过于“娇弱”,更是对自己失察的一种强硬辩护。 “话是这么说,但看到他们这样,我倒觉得很欣慰呢。”妙玖的语气充满了温柔的感叹,仿佛在欣赏一幅动人的画卷。 她朝着床边扬了扬下巴:“你看,西里斯那么有兄长的样子,稳稳地扶着弟弟,像座可靠的小山。我们家艾歌,也学着照顾别人了,不再总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家伙。孩子们之间的这种情谊,可比任何魔法训练都更宝贵,不是吗?这才是家族未来真正的力量所在。” 她轻描淡写地将沃尔布加那套严苛的、斯巴达式的育儿哲学,定义为不如“孩子们的情谊”重要的东西,并将西里斯那个一向被沃尔布加视为“麻烦”的长子,夸赞为“可靠的兄长”。这让沃尔布加几乎无法接话。 “我们家的孩子,自然会团结。”沃尔布加生硬地回应,试图夺回话语权,“倒是你,妙玖,对女儿真是宠爱。让她一个人到我们这样‘古板’的老宅子里来,你还真放心。” 这句“放心”,是试探,也是警告。 妙玖脸上的笑容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灿烂和真诚,她甚至亲昵地挽住了沃尔布加的手臂。 “那当然放心了,”她靠得更近了些,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说,“因为有你这位最可靠的学姐在呀。” 她轻轻拍了拍沃尔布加的手背,目光转向床上那个虚弱的身影。“而且,我知道雷古勒斯是个多么绅士、多么稳重的好孩子,他一定会照顾好艾歌的。你看,我没说错吧?为了不让艾歌这个客人着凉,宁可自己着等久一些。这样的品格,可真是继承了布莱克家族最高贵的传统呢。” 这番话,如同一套行云流水的组合拳,彻底击溃了沃尔布加所有的防御。她称赞了沃尔布加本人,赞美了她最引以为傲的小儿子,还顺便将雷古勒斯生病的原因,归结为一种“高贵的绅士风度”。沃尔布加的所有不满和猜疑,都在这番话里化作了对自家儿子品格的骄傲。她还能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床边传来一声惊呼。 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热气,突然从雷古勒斯的双耳中“噗”地冒了出来,像两个小小的蒸汽烟囱! “哈哈哈哈哈哈!”西里斯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张狂的大笑,“雷尔!你看起来像一列迷你的霍格沃茨特快!” 床上,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雷古勒斯,费力地睁开眼睛,用尽全力地给了他那个幸灾乐祸的哥哥一个鄙视的白眼。 艾歌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自己那谈笑间就治好了顽疾的母亲,心中充满了敬佩。她平时都沉浸在自己的玻璃温室里,从未想过要去仔细请教妈妈关于魔药的知识。她握紧了拳头。下次,下一次雷古勒斯再生病的时候,自己一定不要再像刚才那样,焦急却无计可施了。 第14章 道别、印记、女主人的权衡 雷古勒斯的发热,在冰霜月见草精华的强效作用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他疲惫地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漂浮。 妙玖看了一眼天色,优雅地起身,婉拒了沃尔布加那不带多少诚意的晚餐邀请:“艾歌也累了一天了,我得带她早点回去休息。今天多有打扰了,沃尔布加学姐。” 艾歌走到床边,对着已经恢复了些血色的雷古勒斯,小声地道别:“雷古勒斯,你好好休息。” 她即将走到房门时,有些腼腆地回头朝他挥了挥手。就在她抬起左手的那一瞬间,从走廊透进来的烛光,恰好落在了她的掌心。 在那一瞬间,走廊传来的谈话声、壁炉的噼啪声、甚至雷古勒斯自己因高烧而急促的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他那因高烧而有些涣散的灰色眼眸,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几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 在艾歌白皙的左手掌心,一个由五点微光组成的、如同星辰般的浅浅印记,正散发着幽深而静谧的光辉。 那并非胎记,而像是一小片被碾碎的、来自深夜天空的辉石,在她的肌肤之下灼烧的痕迹。闪烁着一种深邃的、如同遥远星云般的蓝色光晕。 他,雷古勒斯·阿尔法德·布莱克,一个名字本身就属于星辰(Regulus,狮子座α星)的男孩,从未见过如此贴近、如此鲜活的“星星”。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标记。他那早熟而敏锐的直觉,在那一刻向他发出警报。他感觉到,那是一个故事的结尾,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这个柔弱、安静的女孩,她的灵魂深处,承载着远比布莱克家族的阴暗历史更古老、更宏大的秘密。 你究竟……是谁?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了一瞬,便被一阵浓浓的睡意所吞噬。他沉沉地睡了过去,但那枚星辰的印记,却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记忆里。 在门厅那巨大的、雕刻着蛇形花纹的壁炉前,妙玖正为艾歌整理着换衣服时弄乱的头发。 临走前,艾歌鼓起勇气,抬起头,清澈的湖绿色眼睛望着在场的布莱克一家,最终目光落在妙玖身上,但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 “妈妈,下次……我能邀请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来我们家做客吗?我想……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他们认识。” 她口中的“朋友”,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神秘。 “当然可以,我的宝贝!”妙玖立刻热情地回应,她揉了揉女儿的银发,然后对沃尔布加笑道,“罗文庄园随时欢迎两位小绅士。” “太棒了!”西里斯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我早就想看看那个植物迷宫里面到底还有什么了!还有你说的‘朋友’!是某种神奇动物吗?会喷火吗?” “西里斯。”沃尔布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西里斯的热情。他立刻收敛了笑容,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我会努力乖一点的。” “学姐,你看西里斯多有活力,”妙玖又一次展现了她高超的社交技巧,她微笑着对沃尔布加说,“男孩子嘛,活泼一点才健康。而且他今天可真是个好哥哥,把雷古勒斯照顾得那么好。这份兄弟情谊,千金不换呢。” 她的话既夸赞了西里斯,又维护了布莱克家的体面,让沃尔布加找不到任何发作的理由。沃尔布加只是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那么,我们告辞了。”妙玖牵起艾歌的手。 “再见,艾歌!”西里斯大声喊道。 随着一把飞路粉撒入壁炉,绿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妙玖和艾歌的身影旋转着消失了。 门厅里,重又恢复了属于格里莫广场12号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沃尔布加·布莱克独自站在那里,神情复杂。她走到挂毯室,看着那幅被完美修复、重新散发着荣耀光泽的家族挂毯,心中却在进行着一轮冰冷的、属于女主人的权衡。 毫无疑问,作为“神圣二十八族”之一,罗文家族的家世、财富、以及在魔法世界的古老地位,都无可挑剔。艾莉诺拉·罗文,那个看似羞怯、实则拥有惊人天赋的女孩,作为未来的联姻对象,几乎是完美的人选。 更让她意外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似乎都与这个女孩相处得异常融洽。尤其是西里斯,她那个一向叛逆、让她头疼的长子,今天竟然展现出了属于“兄长”的责任感和沉稳。 一切都很好。除了一个最大的变数——罗文家的男主人,莫托纳利·罗文。 他就像一个谜。 沃尔布加早已从霍格沃茨毕业,但关于莫托纳利的传闻,即使在纯血的圈子里也流传甚广。霍格沃茨上一个接收的转校生,还是在四百多年前。四百年后,霍格沃茨再次接收的转校生,便是莫托纳利·罗文。也就在那时,尘封百年、几乎被魔法界认定后继无人的罗文家族,就像从历史的尘埃里凭空冒出来一样,突然就迎来了它的继承者。 很快地,莫托纳利·罗文便以“全O”成绩从霍格沃茨毕业。他在商业上展现的才能无可挑剔。莫托纳利雷厉风行地整合了罗文家从祖辈继承下来的采矿业和魔法船贸易,将其打理得井井有条,财富甚至比鼎盛时期更加雄厚。 但,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罗文家的祖宅能承认他,说明血脉没有问题。可血脉……真的那么“纯粹”吗? 如果他真的是纯血,为什么在他转学到霍格沃茨之前,这偌大的英国魔法界,从未听过这号人物?绝迹百年的罗文家,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延续香火的? 沃尔布加脑中盘旋着一个最让她不安的猜想:他会不会,只是某个和麻瓜混血了好几代的旁支后裔,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意外觉醒了稀薄的血脉,才被祖宅承认的? 就凭这一点,沃尔布加对是否要将布莱克家族的未来,与这样一个充满未知数的家族捆绑在一起,感到了深深的犹豫。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幅挂毯上,落在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的名字上。 好在,孩子们还小。他们的感情似乎不错。西里斯今天的表现,也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再观察看看吧。她冷酷地想。 退一万步,如果西里斯实在不争气…… 一个更大胆、更离经叛道的念头在她心中一闪而过。 ……让雷古勒斯入赘罗文家,似乎也并非不能考虑。 为了布莱克家族的荣耀,一切代价,都可以被衡量。 毛利元就:“啧啧女人的直觉真可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道别、印记、女主人的权衡 第15章 雪、访客、密谈 伦敦的冬日,天空阴沉得像一块陈年的铅板。细碎的雪花,夹杂着冷雨,从空中飘落。格里莫广场12号的壁炉中,绿色的火焰熊熊燃起,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在母亲警告意味的注视下,抓起飞路粉,消失在火焰之中。 当他们从罗文庄园典雅的客厅壁炉中走出时,仿佛从一个永恒的黑夜,踏入了温暖明亮的白昼。 与布莱克大宅的压抑、阴森截然不同,罗文庄园内部宽敞、明亮,充满了奇妙的混搭风格。古老的、绘有神话场景的挂毯,与墙上挂着的、来自东方的精致折扇和水墨画并存。角落里,一套擦得锃亮的骑士板甲旁,竟然陈列着几支麻瓜的燧发枪和一把架在太刀架上的、弧度优美的日本刀。 最让他们在意的,是门厅墙壁上一个反复出现的奇特徽记——那是一个由一根横线与下方呈等腰三角形排列的三个圆圈组成的图案。它不像任何他们已知的古代魔文或家族徽章,却带着一种简洁而肃穆的力量感。 “哇哦!”西里斯的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他像一匹挣脱了缰绳的小马,好奇地冲向那把日本刀,双手握住刀鞘,使劲往上一提。 “咣当——!” 那把刀比他想象中沉重得多,他不仅没能把它拿起来,反而因为用力过猛,连着刀架一起弄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西里斯!”雷古勒斯皱起了眉。他则表现得更为稳重,没有像哥哥那样东奔西跑,而是在仔细地观察着这栋宅邸的每一处细节,试图从这些陈设中,解读出这个家族的历史和主人的性格。 “没关系,‘他’不会生气的”艾歌从楼梯上走下来,她今天穿着一身暖和的、米白色的羊毛连衣裙,“那把刀很重,连我爸爸都得用双手才能拿起来。” 她将兄弟俩引到一间能看到窗外雪景的暖阁里。壁炉里的火焰温暖而不灼人,散发着好闻的松木香。她为他们端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草茶。 “这是我用温室里的‘星光薄荷’和一点‘安神甘菊’泡的茶。” 茶水呈现出一种剔透的、如同夜空般的淡蓝色,一缕缕银色的、星尘般的光点在其中沉浮。一股清凉的薄荷香气,混杂着某种夜间开花的植物的幽香,让人闻了之后,头脑都为之一清。 三人在壁炉边的地毯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暖阁里很安静,只有火焰的噼啪声和窗外若有若无的落雪声。 “西里斯,”艾歌捧着茶杯,突然轻声问道,“当一个哥哥,是什么感觉?要……怎么样才能当一个好哥哥呢?” 西里斯被问得一愣,随即挺起了胸膛,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那还用说!我当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他夸张地说道,“当哥哥嘛,很简单。你只要比弟弟更强壮、跑得更快、知道更多酷炫的咒语就行了。当然,”他瞥了一眼正安静喝茶的雷古勒斯,补充道,“偶尔,在他快要被那些无聊的旧书活埋的时候,把他从书堆里拖出来,也算是哥哥的职责之一。”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自吹自擂,但也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属于家人的亲昵和保护。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西里斯好奇地反问。 艾歌的脸颊微微泛红,她小声说:“妈妈告诉我,明年……我就要当姐姐了。我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好。” “‘好姐姐’?” 雷古勒斯突然开口,他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解构一个陌生的、结构松散的魔法构装体。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没有波澜,却异常认真地看着艾歌。 “家人之间,不存在‘好’与‘坏’这种脆弱的评判。”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断言般的笃定,“我们存在的意义,是成为彼此的后盾,是家族链条上相互咬合的环节。” 他将茶杯放到桌上,双手交叠在膝前,坐姿无可挑剔,像一位正在阐述家族信条的继承人。 “当外界的威胁来临时,你不需要思考你是否‘足够好’,你只需要站在他或她的身边。这就够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罗文家未来的新成员,需要的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好姐姐’,而是一个‘姐姐’。一个在他或她未来面对整个世界时,会永远与他或她站在一起的家人。你只需要做到这一点。” 他这番话,听起来不像安慰,更像是一种宣言,一种对“家人”这个身份的、冰冷而坚固的定义。它剥离了所有温暖的情感色彩,露出了“忠诚”与“守护”这个最核心的骨架。这正是布莱克家族代代相传的、属于斯莱特林的生存法则。 西里斯脸上的得意神情,在雷古勒斯开口的瞬间,就一点点地凝固了。 当雷古勒斯用那种他只在父亲和母亲训话时才听到过的、冷静而庄重的语调,说出“家族链条”、“后盾”、“外界的威胁”这些词时,西里斯那双充满活力的灰色眼睛里,那点属于“全天下最好的哥哥”的光芒,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他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整个人懒洋洋地向后一仰,几乎要躺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哦,梅林的破洞袜子,他又开始了。西里斯在心里哀嚎。听听这腔调,简直就像母亲把《纯血家族继承人行为守则》那本书塞进了他的喉咙里,然后逼他一个词一个词地吐出来一样。 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在艾歌还沉浸在雷古勒斯那番话带来的奇妙安定感中时,西里斯夸张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暖阁里的严肃气氛。 “我说,雷尔,”他拖长了音调,语气里充满了戏谑和不耐烦,“你能不能别总像个一百岁的老头子一样说话?什么‘链条’、‘环节’的,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无聊了!” 他坐直身子,对着艾歌挤了挤眼,仿佛要将她从雷古勒斯的“魔咒”中解救出来。“艾歌,你别听他的。家人怎么可能没有‘好’与‘坏’?妈妈不许我玩飞天扫帚的时候,就是个‘坏妈妈’;克利切偷偷给我们留巧克力蛙的时候,就是个‘好克利切’!这不是很简单明了吗?” 他完全无视了雷古勒斯投来的、带着不赞同的目光,兴致勃勃地开始阐述他自己的“哥哥论”: “当哥哥姐姐,才不是什么‘站在身边’那么简单枯燥!那应该是——”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起来,“——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用一个冰咒偷偷冻住他的拖鞋!是在他的南瓜汁里偷偷撒上打嗝粉!是在他被别的讨厌鬼欺负的时候,冲上去把对方的鼻子打歪!也是在他看那些无聊透顶的破书时,用一枚粪蛋把他从房间里熏出来!” 他每说一条,都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快乐。这些听起来“坏哥哥”十足的行为,在他的描述下,却充满了鲜活的、不容置疑的亲密。 “家人,”他最后总结道,伸出手臂,哥俩好地揽住雷古勒斯的肩膀(尽管后者一脸嫌弃地想挣开),“是用来一起‘玩’的,雷尔!是用来分享秘密、搞乱一切、然后一起被关禁闭的!不是用来像两个披着盔甲的木头人一样,背靠背站着,一起对抗全世界的。” 他说完,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然而,雷古勒斯只是默默地、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臂从自己肩上推开,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西里斯刚刚那番充满生命力的宣言,只是一阵毫无意义的风。 看到弟弟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西里斯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一点。他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感。他知道,他爱自己的弟弟,愿意为他打歪任何人的鼻子。但他也知道,他们正站在一条分岔路口上。 雷古勒斯正一步步地,走向那条由家族、责任和荣耀铺成的、阴冷而庄重的道路。 而他,西里斯·布莱克,只想转身,朝着另一条洒满阳光、充满恶作剧和自由欢笑的、截然不同的方向,尽情狂奔。 暖阁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西里斯那番充满生命力的宣言,最终只换来了雷古勒斯沉默的、几乎是固执的推拒。那份被驳斥的挫败感和不被理解的烦躁,让西里斯脸上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他收回了揽着弟弟的手,重新懒洋洋地躺倒在地毯上,赌气似的将头转向另一边,不再看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则重新端起了茶杯,他用一种无可挑剔的姿态小口抿着,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关于家族定义的交锋从未发生过。但他那比平时绷得更紧的嘴角,和他无意识中用指尖摩挲着杯沿的动作,都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一个像火,因为无法点燃对方而感到挫败。 一个像冰,因为无法冷却对方而感到忧虑。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与火交织的墙壁。 艾歌安静地看着他们。 在她那能感知万物情绪的视野里,她看到的,却不是一堵墙。她清晰地“看”到,从西里斯身上,正散发着一种焦躁的、如同火焰般跳跃的、名为“保护”的情绪,那火焰迫切地想去温暖和照亮他那过于安静的弟弟。同时,她也“看”到,从雷古勒斯身上,正延伸出一种坚韧的、如同藤蔓般沉默的、同样名为“保护”的情绪,那藤蔓固执地想要缠绕和稳固住他那过于冲动的哥哥。 他们的言语南辕北辙,但他们灵魂深处的情感,却指向同一个终点。 “西里斯,”艾歌的声音很轻,像雪花落在窗户上,打破了房间里的僵持。 西里斯赌气地没有回头。 艾歌没有在意,她继续用她那柔和的、带着奇妙洞察力的声音说:“你说的‘一起玩’,是不是指……当雷古勒斯被那些无聊的旧书困住,快要被灰尘淹没的时候,只有你能想出最好玩的办法,像一阵风一样,把他从那个沉闷的角落里,带回到充满阳光和欢笑的地方?” 西里斯的肩膀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他没想到,他那些听起来像是恶作剧的胡话,在这个女孩的口中,竟然变成了一种……温柔。 艾歌又将目光转向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她说,“你说的‘站在身边’,是不是指……当西里斯因为玩得太疯,像一颗不受控制的流星一样冲向真正的危险时,只有你能提前看到那份危险,并像一座坚固的盾牌一样,一动不动地,牢牢地站在他前面,确保他不会真的摔得粉身碎骨?” 雷古勒斯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刹那。他那冷静的、总是用责任和义务构筑起来的世界观,被艾歌用一个无比精准的比喻,揭示了其最核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过的动机。 艾歌看着因她的话语而陷入沉思的兄弟二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她将自己的感受,用一个他们都能听懂的故事,娓理道来: “我感觉……你们就像一棵树的两个部分。” “西里斯,”她看着那个假装满不在乎的背影,“你是那棵树上最向往天空、努力伸向阳光的树冠。你负责追逐光明、感受风雨,告诉所有人这棵树有多么充满生机和快乐。” “而雷古勒斯,”她转向那个沉默的、优雅的男孩,“你是那棵树深深扎根于黑暗地下的根系。你看不到耀眼的阳光,也感受不到自由的风,但你负责从最深处汲取养分、稳固根基,确保无论刮起多大的风暴,那向往天空的树冠,都不会倒下。” 她的声音在温暖的房间里回响,清晰而透彻。 “树冠不能没有根,根存在的意义,也是为了支撑树冠去追逐太阳。” 她看着终于缓缓转过头来的西里斯,和不知何时已放下茶杯、正怔怔地望着自己的雷古勒斯,用最轻柔的语气,问出了最后那个问题: “你们说的……其实是同一件事,不是吗?” 在这一刻,暖阁里只剩下壁炉里火焰的噼啪声。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这对性格截然相反的兄弟,第一次,真正地、透过彼此那格格不入的言语外壳,看到了对方灵魂深处,那份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名为“家人”的守护。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壁,在艾歌那春风化雨般的话语中,悄然消融了。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温暖而舒适的沉默。先前的僵持与对立,被一种全新的、心照不宣的理解所取代。西里斯不再赌气,而是盘腿坐好,雷古勒斯也放下了紧绷的姿态,整个房间的氛围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 正是这份难得的亲密与宁静,让雷古勒斯那颗总是高速运转、分析着一切的大脑,得以将注意力从“处理与哥哥的分歧”中解放出来,转向一些更细微、更早被他记下的疑问。 他看着艾歌,她正小口地喝着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香草茶。当她抬起手时,那白皙的左手又一次映入了雷古勒斯的眼帘。 “说起来,艾歌,”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上次在你生日宴会之后……我好像看到你手心有一个印记。” 艾歌下意识地摊开手掌,那枚星辰般的印记,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清晰。“这个……我也不太记得了。”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仿佛在回忆一个非常遥远的梦。 “我四岁那年,和爸爸妈妈一起去了挪威。在那里,我看到了一条很漂亮的、会隐形的小龙,就追了上去……后来,我好像来到了一个很大的、有一半都沉没在湖里的遗迹。湖水会发出淡蓝色的幽光,很漂亮。那里也许曾经是一所魔法学校,有很多……很多戴着奇怪面罩的幽灵学徒,还在不知疲倦地学习着我完全看不懂的魔法。” “后来,我在一个圆形的、天花板像星空一样的大厅里,听到了那些幽灵在问我问题。我……我就下意识地回答了。再之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在妈妈的怀里。妈妈当时的情绪……那种爱意、狂喜、恐惧和疲惫,几乎要把我整个人都吞没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心,“从那以后,我就能……能听到植物和动物的心情了。” “梅林的胡子,艾歌!” 在雷古勒斯陷入沉思的寂静之前,西里斯那充满活力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暖阁里的平静。他激动地凑了过来,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兴奋,完全没有捕捉到这个故事背后任何沉重的历史气息。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用他的方式,迅速地将艾歌那段梦呓般的叙述,总结成了一场激动人心的冒险,“你追着一条龙,闯进了一座水下的鬼城,还通过了幽灵的魔法测验,最后得到了一个超能力?” 他指着艾歌掌心的印记,大声宣布:“那这个印记就是你获得超能力的证明!就像……就像那些英雄故事里的圣痕一样!酷毙了!”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理解中,兴致勃勃地追问道:“那你现在能听到壁炉里的火在说什么吗?它是在抱怨木头太干,还是在夸奖我长得帅?” 看到艾歌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西里斯又转向了沉默不语的弟弟,用手肘碰了碰他。 “喂,雷尔,你怎么了?傻掉了吗?你不觉得这很酷吗?” 他注意到雷古勒斯脸色发白,紧紧地捏着茶杯,便更加不解了。“干嘛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不就是个厉害点的魔法印记嘛。艾歌,下次我们去探险,你就是我们的官方翻译官了,专门负责和那些不会说人话的动植物沟通!” 西里斯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样。他只觉得,自己的新朋友,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可以给他们的冒险增添无数乐趣的超能力。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然而,艾歌那断断续续的,充满了孩童记忆的碎片,在雷古勒斯的耳中,这些词语——“沉没在湖中的遗迹”、“淡蓝色的光辉”、“幽灵学徒”——像一把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他记忆深处一把早已被遗忘的、布满尘埃的锁里,并用力地转动起来。 他想起来了。 就在几个月前,他曾跟着西里斯,趁父亲和母亲不注意,偷偷溜进了布莱克家图书馆最顶层的、被列为禁区的藏书室。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卷并非用羊皮纸,而是用某种不知名的、泛黄的皮革制成的、家族最古老的卷轴。 当时的他,还无法完全看懂上面那些用龙血书写的、晦涩的古代魔文。他只记得卷轴上描绘着无数带着奇怪的面罩的人,在一轮巨大的、皎洁的满月下,仰望着深邃的星空。 而现在,艾歌的话语,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那些他当时无法理解的、潦草而充满了恐惧的文字。 “……在黄金树的信仰尚未终结的时代,吾等并非被称为‘布莱克’,而是被称为‘观星者’(Stargazers)……侍奉卡利亚王室,在湖之利耶尼亚的魔法学院——雷亚卢卡利亚,探究辉石的奥秘……” “……疯狂吞噬了智慧,导师们不再是星辰的仆人,而成了辉石的奴隶……他们妄图吞噬星辰,最终却被星辰的结晶所吞噬……” “……吾等,作为最后的‘观星者’,逃离了那座即将被自身重量压垮的学院。我们背弃了辉石的冰冷之光……自今日起,我族将以‘布莱克’为姓,意为‘来自黑暗’,以铭记我们从那片癫狂的光明中逃离的过去……” “……我族后裔,将世代以‘星辰’为名。这并非荣耀,而是一道永恒的枷锁,一个深刻的警示——我们可以仰望星空,但绝对、绝对不能再次尝试去触碰星辰的核心……” 雷古勒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捏碎手中的茶杯。 他终于明白了。 仙女座(Andromeda)、天鹅座(Cygnus)、猎户座(Orion)、天狼星(Sirius)、狮子座α星(Regulus)……这些他们引以为傲的名字,并非荣耀的象征,而是一道传承了千年的、因巨大的恐惧而立下的沉重誓言。 他们是辉石魔法的逃亡者。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艾歌。 眼前的女孩,刚刚还在为即将成为姐姐而紧张,还在为一杯热茶而感到温暖。然而此刻,在雷古勒斯的眼中,她的形象已经与那段尘封的历史,重叠在了一起。 她口中的“湖之利耶尼亚”,她看到的“辉石之光”,她遇到的“幽灵学徒”……她,一个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奇迹”,一个被辉石魔法核心所“洗礼”、所“标记”的幸存者。 雷古勒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紧接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宿命般的战栗。 他们家族用千年的时间去逃离的疯狂,他们世代背负的、关于星辰的禁忌与誓言,竟然以一种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一个来自罗文家的女孩身上,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巧合。 雷古勒斯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超越了逻辑的直觉。他为什么会对她手上的印记如此在意?为什么会对她的故事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为什么在她身边时,总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被吸引? 那种感觉,很难说明。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布莱克家族与生俱来的、那份对星辰的向往与恐惧,这道长达千年的谜题,或许……只有通过眼前这个女孩,才能找到最终的答案。 和她在一起,那些模糊的、来自血脉深处的古老记忆,或许就会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他看着艾歌那双清澈的、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的湖绿色眼眸,心中那个想要“更近一点”的念头,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全新的、更为沉重的意义。 这或许,就是属于他们布莱克家族的,与星辰之间,命中注定的……再一次的相遇。 三日月宗近:「享保名物帳」には山中鹿之助と毛利大膳大夫のもと家来としている。 一期一振:「毛利家記」に云天正十八年九月十八日殿下様(豊臣秀吉をさす)御成り御進物御太刀吉光(注に一期一振と云赤胴作ツブ桐とあり)御馬(イタヤ鹿毛と云)右御披露小早川前侍従隆景とある、さすれば此太刀毛利家に傳り太閤御物となり其のち徳川家に歸り尾州家へ賜はりしものなるべし、維新後同家より献上、現に御物となる。この刀「埋忠押形」には「上様へ上る尾州大納言様へ御成の節」とあり下に「嵯峨角の倉より出づる」と記せり、其後ち毛利家の物となりしにや。 「増」三好下野入道口傳に曰、吉光太刀一振もなし一期一振とて越前にありとなす。下野入道罷り越候へも無之とあり、毛利家へいたる前越前にありしに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雪、访客、密谈 第16章 温室、朋友、恶作剧 壁炉边的暖意,融化了孩子们之间最后一丝僵持,却未能完全驱散雷古勒斯眉宇间那份因承载了过多秘密而产生的、淡淡的忧愁。 艾歌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份情绪。她不确定自己那个关于“树冠与根系”的比喻是否真的安慰到了他,但她希望能让他真正地开心起来。 “那个……雷古勒斯,西里斯,”她站起身,眼中带着一丝期待,“我的温室就在后面。我想……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们认识。” “朋友?”西里斯立刻从地毯上弹了起来,好奇心压倒了一切,“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是会说话的蘑菇吗?还是你偷偷养了一只鹰头马身有翼兽?哦!我知道了!你肯定组建了一支家养小精灵军团,专门负责进行竞技性园艺比赛!” 他的想象力天马行空,一边说一边跟着艾歌向连接着主屋与温室的玻璃长廊走去。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雪花拍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都不是。”艾歌被他的话逗笑了,摇了摇头。 “那一定是地精!我听说有些古老家族的庭院里会有地精部落,他们会守护财宝!”西里斯继续猜测。 雷古勒斯跟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同样充满了好奇。他想知道,是怎样的“朋友”,能让艾歌在提及他们时,流露出如此真挚的、混杂着骄傲与喜悦的情绪。 当艾歌推开温室的玻璃门时,一股温暖、湿润、充满了生命气息的芬芳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将冬日的严寒隔绝在外。 眼前的景象让布莱克兄弟都屏住了呼吸。 被解除“**迷宫”魔法的温室,也绝非一个单纯的玻璃温室。而是一个被浓缩的、生机勃勃的魔法生态系统。没有整齐划一的花圃,植物们以一种野性而和谐的方式共存着。地面上,长着会随着脚步声开合的“含羞蕨”;花架上,一盆盆圆滚滚的“哼鸣球茎”正发出令人昏昏欲欲的、满足的嗡嗡声;一棵巨大的、盘根错节的老橡树树洞里,寄生着大片会发出暖黄色光芒的“太阳菇”,将树洞内部照得如同一个温暖的小房间。 “哇……”西里斯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一株“咯咯笑羊齿蕨”的叶片,那叶子立刻像被挠了痒痒一样卷曲起来,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艾歌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彩,她如数家珍地为他们介绍,“那是‘瞌睡吊兰’,它的花粉能让人做好梦。那边的是‘变色龙玫瑰’,它的颜色会根据你的心情改变。” 艾歌如数家珍地为他们介绍。西里斯像个刚被放出笼子的弗洛林毛虫,兴奋地到处乱窜,这里戳一下“咯咯笑羊齿蕨”,那里闻一下“瞌睡吊兰”,玩得不亦乐乎。 艾歌看到雷古勒斯虽然也在认真听,但对那些过于“活泼”的植物似乎兴趣缺缺,于是她想了想,领着他走向温室一个更为安静、幽暗的角落。 “雷古勒斯,你看这个。” 在一个由黑曜石打磨成的、如同盆景山一样的基座上,生长着一株奇异的兰花。它没有一片绿叶,通体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白玉般的质感。最奇特的是,它那盛开的花瓣上,布满了如同人体血管般清晰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脉络。这株兰花并未扎根于土壤,而是附生在一块早已石化的、呈现出焦黑色的古老木头上。 “这是银脉幽兰(Silver-Vein Ghost Orchid),”艾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它很特别。它不依靠阳光和水分,而是以寄宿体中残留的‘魔法记忆’为食。” 雷古勒斯瞬间被吸引了。他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如此强烈的好奇。他凑上前,仔细观察着那些如同星河般在花瓣上流淌的银色脉络。 “魔法记忆?”他追问道,“这块木头……它来自哪里?” “是我爸爸从一次古代沉船的遗迹里打捞上来的,”艾歌解释道,“他说,这艘船曾经属于一位伟大的古代符文师。银脉幽兰正在缓慢地‘消化’着残留在木头里的符文魔力。你看,”她指了指,“当它‘吃’到一段比较强大的记忆时,银色的光芒就会变得更亮一些。” 雷古勒斯的呼吸都变轻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活着的、会呼吸的历史遗迹。一个将生物学、历史学和古代魔文学完美结合的生命体!他完全被迷住了,开始不停地向艾歌提出各种问题:“它消耗魔力的速度是恒定的吗?光芒的变化有规律可循吗?它会开花结果吗?它的种子是否也能继承这种特性?” 艾歌耐心地一一为他解答。两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一个凭借烙印在灵魂的共感,一个凭借缜密的逻辑分析,完全沉浸在了对这株奇妙兰花的探讨之中。 而他们身后,那个精力旺盛的“探险家”,已经对自己弟弟和朋友正在研究的“无聊的吃记忆的花”失去了全部兴趣。 西里斯觉得无聊透顶。他的目光开始在温室里四处游荡,寻找着更有趣的“猎物”。然后,他的视线向上,定格在了那个悬挂在穹顶之下、由无数发光藤蔓编织成的巨大吊床上。 在巨大的玻璃穹顶下方,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数不清的、会散发着皎洁月光的“月亮花”藤蔓,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如同摇篮般的吊床。 吊床的正中央,蜷缩着一只熟睡的小生物。 它的体型大约和一只猫差不多,全身覆盖着细腻的、如同紫水晶般的紫色鳞片。它的头很小,口鼻部却显得有些修长。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背上那对收拢起来的、如同仙子般透明而巨大的羽翼,翅脉上闪烁着彩虹般的光泽。 那才是真正的大家伙! 他想。 一个完美的恶作剧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趁着艾歌和雷古勒斯正为“银脉幽兰”的一个光芒明暗周期而激烈讨论时,悄悄捡起一根掉在地上的枯树枝,蹑手蹑脚地绕到了吊床的另一侧。他估算了一下高度和角度,然后用树枝的末端,轻轻地、带着十足的恶作剧意味,捅了一下那只小龙的屁股。 睡梦中的小龙身体一抖,它那双巨大的、如同融化黄金般的眼瞳迷茫地睁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下一秒,它就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金色的瞳孔里瞬间闪过一丝与它可爱外表截然不符的、狡黠的光芒。 它看到了正憋着笑、一脸“就是我干的”表情的西里斯。 作为天性中就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恶作剧因子的魔法生物,它决定立刻报复。 它装作没睡醒的样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趁着西里斯正洋洋得意地嘲笑它时,猛地一抖它那仙子般的羽翼。 “噗——” 一股闪烁着七彩光芒的花粉,如同没有预兆的烟花,瞬间将西里斯从头到脚笼罩了起来! “阿嚏!这是什么鬼东西!”西里斯的眼睛被花粉迷住,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他开始胡乱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把那些亮晶晶的、带着甜腻香气的粉末赶走。 混乱中,他的一只手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咬住了。 “啊!痛痛痛痛!放开!你这只紫皮小蜥蜴!” 当雷古勒斯和艾歌赶到时,花粉恰好散去。他们看到的,正是西里斯正抓着自己被咬住的手指,疯狂地甩来甩去。一只小小的仙女龙,正死死地咬着他的食指,身体像个流星锤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 最终,西里斯猛地一甩,那小龙终于松开了嘴,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被艾歌眼疾手快地稳稳接在了怀里。 雷古勒斯看了看正吹着自己那沾满了口水和细密牙印的手指的西里斯,又看了看正窝在艾歌怀里,用一只爪子扯住自己的下眼皮,朝着西里斯耀武扬威地做鬼脸,甚至还“哈”地喷了一口气的仙女龙。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黑线。 看来,哥哥找到了他宿命中真正的对手。他想。 “它叫菲兹(Fizz)。”艾歌抱着怀里撒娇的小龙,对兄弟俩介绍道。她解释说,菲兹就是在她四岁那年,从挪威返航英格兰的途中,那只带她走进遗迹的小龙。它偷偷溜上了罗文家的船,藏在了一个装草药的柳条筐里,直到被母亲发现。 “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生活在一起了。”艾歌抚摸着菲兹光滑的鳞片,眼中充满了温柔,“因为仙女龙的魔法特性,能抵抗很多……嗯,很强大的精神魔法。它的存在,能让我那因为意外而被放大了的感知能力,平静下来。” 布莱克兄弟这才明白,这只小龙不仅仅是朋友,更是艾歌的“镇定剂”和“守护者”。他们立刻对这只小龙充满了好奇。 “它真的像书上说的,会使用‘连锁闪电’那样的古老魔法吗?”西里斯忘了手上的疼痛,又凑了过来。 “它的鳞片能偏转咒语吗?”雷古勒斯也好奇地问。 一下午的时间,三个孩子就和小龙菲兹在温室里嬉笑打闹。菲兹显然对雷古勒斯和艾歌很友善,但对西里斯,则始终保持着一种“鄙视”的态度,时不时地就用尾巴扫他一下,或者用一个无害的幻术让他踩空。而西里斯,则乐此不疲地与它斗智斗勇。 很快,夜幕降临。布莱克兄弟在罗文一家的注视下,通过壁炉回了家。在客厅的窗边,莫托纳利·罗文感觉到了那些沾在西里斯头发上的魔法气息,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在看好戏的微笑。 当晚,格里莫广场12号,正值满月。 西里斯在睡梦中,感到头发上一阵微痒。那是菲兹留下的、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七彩花粉。在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的那一刻,那些花粉被激活了。 它们散发出一种肉眼不可见的、如同涟漪般的魔法波动。西里斯的身体,在睡梦中,竟然开始变得半透明,仿佛成了一个由月光构成的虚影。 他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温柔而无法抗拒的力量,轻轻地、从自己那张有着天鹅绒帷幔的大床上拉起。他穿过了石墙,穿过了天花板,仿佛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对他已经失效。 他感到自己正在穿过一道温暖的、如同薄纱般的界限。 下一秒,他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会发光的苔藓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巨大而瑰丽,散发着鲜活的生命气息。巨大的、扭曲的树木上长满了发光的蘑菇,空气中漂浮着彩色的光点,远处传来叮咚作响的、如同风铃般的乐声。 这里不是伦敦,也不是任何他所知道的地方。 在不知不觉中,他被拉入了一个时间流速与物理规则都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仙女龙的故乡,那个被称之为“魔法森林(Magic Forest)”的古老丛林。 紫龙(Faerie Dragon) 看它的样子象是一条幼龙,可是这龙的实力却很强,它可以站在原地用攻击类魔法打击敌人,运气好了可以使出连锁闪电和流星雨这样具有致命杀伤性质的法术,不过要注意的是,紫龙(仙女龙)共可以使用5次法术,不过5次法术也够多的了。每次法术的伤害力是紫龙数量×5×魔法基本伤害力 修正值。此外紫龙还具有魔镜的能力,有时候可以把对手的魔法反弹回去。—heroworl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温室、朋友、恶作剧 第17章 魔法森林、狂欢者与两轮月亮 当西里斯·布莱克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正躺在一片柔软得不可思议的、会发光的苔藓上。 格里莫广场12号那熟悉的、压抑的黑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瑰丽色彩所浸透的、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世界。空气中漂浮着彩色的光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花蜜和湿润泥土的甜香。头顶的天空并非蓝色,而是一片深邃的、旋转着紫色与靛蓝色星云的夜幕,两轮一大一小的皎洁月亮高悬其上。 这里的树木,都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则的、优雅的姿态扭曲着,树干上长满了巨大的、会发光的水晶和蘑菇。 恐惧?不存在的。 对于一个在阴森、刻板的环境中长大的小朋友来说,这里简直是天堂!西里斯一跃而起,脸上没有丝毫迷茫,只有纯粹的、即将溢出来的兴奋。 “酷毙了!”他大喊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显得格外响亮。 他开始了属于他的探索。他沿着一条由液态月光汇成的小溪奔跑,溪水里游弋的不是鱼,而是一群四肢短小、淘气的小矮妖。它们看到西里斯,便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笑声,挑衅地在他面前跳来跳去。 “想赛跑吗?”西里斯咧嘴一笑,接受了挑战。他与那群小矮妖展开了一场毫无章法的追逐赛,他跑得气喘吁吁,好几次因为踩到会突然弹起的“弹簧菇”而摔得人仰马翻,但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告别了小矮妖,他又被一阵悠扬的辩论声所吸引。在一片由巨大花朵构成的林间空地上,一位身形修长、长着蝴蝶翅膀、神情高傲的仙子(Fairy),正和几只戴着睡帽的地精(Gnome)争论着一个哲学问题。 “……所以,我认为,一个谎言的价值,取决于它所创造的梦境是否比现实更美丽!”仙子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腔调说道。 “我反对!”西里斯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加入了辩论,“谎言就是谎言!但一个足够有趣的、能把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的弥天大谎,那本身就是一件伟大的艺术品!它的价值在于过程,而不是结果!” 他凭借着自己那套歪理,和那位高傲的仙子辩论了三百回合,直到对方被他那天马行空的逻辑和层出不穷的刁钻问题弄得头昏脑涨,振翅而去。 他在这里如鱼得水。他品尝了每一口味道都在变化的“彩虹浆果”,在巨大的、如同蹦床的菌盖上尽情跳跃,甚至试图去驯服一只脾气暴躁的、长着鹿角的兔子。 他完全沉浸在这场永不落幕的狂欢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天边那两轮月亮,正在以一种极度缓慢、却不容置疑的速度,向着地平线沉去。他不知道,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在被这个美丽的世界所同化。如果他在下一次月落前不返回,他的灵魂就将永远迷失在这里,成为魔法森林一个永恒的、没有过去的狂欢者。 第二天清晨,雷古勒斯在自己房间柔软的大床上醒来。 他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找西里斯,也许可以嘲笑一下他昨天狼狈的样子。 然而,西里斯的房间空无一人。 床铺很整洁,看起来像是被睡过,但又没有留下西里斯那一贯的、如同被龙卷风扫荡过的痕迹。雷古勒斯皱起了眉,一种不安感悄然浮现。 他找遍了整栋宅邸,甚至连那个他最不喜欢的、挂着巨怪腿标本的房间都找过了。没有西里斯的踪影。 “克利切!”他召唤道。 家养小精灵立刻出现。“高贵的雷古勒斯少爷,寒冷的冬日,您感觉还好吗?克利切为您准备了滋补的肉汤……” “西里斯在哪儿?”雷古勒斯打断了他。 克利切那巨大的网球眼眨了眨,困惑地摇了摇头:“克利切没有见到西里斯少爷。他……他没有离开过这栋房子,女主人设下的屏障会告诉克利切的。” 没有离开过,却凭空消失了。 雷古勒斯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绝非西里斯的又一个恶作剧。他想到了那个关于星辰的、家族最古老的秘密,想到了艾歌手上那枚神秘的印记,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不能告诉父母。那个秘密的誓言还言犹在耳。在整个英格兰,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理解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他冲向壁炉,抓起一把飞路粉,清晰地喊出了那个地址:“罗文庄园!” 艾歌在收到消息后,几乎是立刻就赶了过来,肩膀上还挂着在打瞌睡的小龙菲兹。当她和雷古勒斯再次站在西里斯那间空无一人的房间时,她立刻感觉到了异样。 “这里的空间……”艾歌闭上眼睛,伸出手在空气中触摸着,她的眉头紧锁,“感觉很薄。像一层被撑开的、脆弱的纱。” 雷古勒斯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她。 艾歌的感知力,在辉石碎片的洗礼后,已经变得对空间的裂隙和魔法的残响异常敏感。她循着那种“稀薄感”,一步步走到了西里斯的床边。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几乎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的细节上。 在西里斯那黑色的丝质枕套上,有一粒比尘埃大不了多少的、几乎看不见的、闪烁着微弱七彩虹光的——花粉。 当艾歌的手指靠近那粒花粉时,她左手掌心的星辰印记,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悸动!一幅破碎的、转瞬即逝的画面闪过她的脑海——扭曲的、发光的巨树,两轮月亮,以及西里斯那张狂的大笑声。 “是菲兹!”她惊呼道,“是菲兹留下的花粉!” 听到自己的名字,一直趴在艾歌肩上装睡的仙女龙菲兹,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它那双如同融化黄金般的眼皮,眯得更紧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试图用完美的演技扮演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正在熟睡的”无辜小龙。 然而,它的小动作,完全没能逃过雷古勒斯那双锐利如鹰的灰色眼睛。 雷古勒斯瞥了一眼看上去心虚明显的小龙,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他冲出房间,奔向图书室,这一次,他没有去翻阅那些关于历史和诅咒的古籍,而是直奔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存放着关于“跨位面魔法生物”的、极为罕见的文献。 很快,他找到了一本名为《魔法森林之门》的古书。书页已经泛黄,他用颤抖的手指,翻到了关于“仙女龙”的章节。 一段用古代魔文写成的注释,证实了他最可怕的猜想: “……仙女龙乃魔法森林之宠儿,其羽翼上的‘七色花粉’,能与月光产生共鸣。当满月之夜,此花粉若沾染于凡人身上,便可暂时撕裂现实与幻境的帷幕,开启一道通往魔法森林的、不稳定的‘薄纱之门’……” 书页的末尾,还有一行用血红色墨水写下的、触目惊心的警告: “凡人若在月落前不归,其魂魄将被魔法森林同化,永远迷失在无尽的梦幻之中。” 雷古勒斯拿着书,冲回西里斯的房间。他将那段警告指给艾歌看。 他们知道了西里斯在哪里,也知道了那致命的期限。 “我们得去救他。”艾歌看着那粒仅存的花粉,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人的坚定。她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自己肩膀上那个还在努力装睡的小家伙。 “菲兹。”雷古勒斯的声音响了起来,冰冷而平静,像极了沃尔布加在盛怒前的语调。 装睡的菲兹,浑身一抖。 雷古勒斯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审问般的口吻说道:“别装了。书上说,‘七色花粉’是仙女龙有意识控制下才会使用的,并非被动技能。是你,故意把西里斯拖进魔法森林的,对不对?” 菲兹终于装不下去了。它慢吞吞地、心虚地睁开一只眼睛,偷瞄了一下雷古勒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又看了看艾歌那写满了担忧的眼睛。它知道,自己的恶作剧暴露了,而且好像闯下了大祸。 它那对漂亮的、彩虹色的仙子羽翼无力地耷拉了下来,高傲的头颅也垂了下去,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唧……”声,像是在乖乖认错。 看到它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艾歌的心立刻就软了。“好了,雷古勒斯,别怪他了。他可能只是想跟西里斯开个玩笑……没想到会这样。” 雷古勒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菲兹没有恶意,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们需要这只小龙的帮助。他对着菲兹,严肃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它的“道歉”。 得到原谅的菲兹,态度立刻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它那耷拉的翅膀“唰”地一下张开,小小的胸膛挺得高高的,甚至还站立起来,用两只后爪站着,前爪叉腰,对着雷古勒斯和艾歌,骄傲地鸣叫了一声,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们需要我!” 雷古勒斯看着它这副神气的样子,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种先是心虚认错,一旦被原谅就立刻得意忘形的姿态……怎么看得这么眼熟? 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哥哥西里斯的脸。 “别浪费时间了,”雷古勒斯催促道,“天边的两轮月亮,就是西里斯世界的时钟。我们得赶在它们落下之前,把他带回来!” 菲兹听懂了任务的紧迫性。它不再耀武扬威,而是从艾歌的肩上飞起,悬停在西里斯的床铺上方,也就是那个空间最“稀薄”的点。 它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胸膛鼓得像个皮球,然后猛地一振它那对美丽的羽翼! 这一次,不再是一粒微不足道的花粉。如同一个被打破的彩虹星云,亿万颗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微小的魔法颗粒,从它的翅膀上倾泻而下!这些花粉并没有坠落,而是如同有生命一般,悬浮在空气中,围绕着一个中心点,高速地、无声地旋转起来。 艾歌和雷古勒斯眼前的空间,开始扭曲。西里斯房间那面贴着深绿色墙纸的墙壁,像一块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泛起了剧烈的涟漪。墙纸的图案开始融化、剥离,露出的不是后面的砖石,而是一片深邃、瑰丽、完全不属于现实世界的星空。 一个由旋转的七彩光尘构成的、闪烁不定的“门”,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透过那道“薄纱之门”,他们能看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艾歌的反应是感官上的。无数种古老、野性、充满了纯粹的喜悦与原始的哀愁的植物情绪,像一场盛大的交响乐,瞬间穿过那道门,涌入了她的脑海。她感到一阵幸福的眩晕,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浸泡在生命的源泉之中。她看到了如同水晶般透明的树木,以及在树枝上盛开的、会自己发光的紫色花朵。 而雷古勒斯的反应则是理智上的。他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纯粹的魔法洪流。“这里的魔力……”他喃喃自语,“浓郁得像是可以呼吸的蜜糖,却又带着一丝令人警惕的、来自太古时代的野性。”他看到了天空中那一大一小两轮月亮,看到了违反所有已知植物学常识的、扭曲生长的巨树。他的大脑立刻给这个世界打上了标签:美丽,宏大,但极端危险。 菲兹发出一声催促的鸣叫,率先化作一道紫色的流光,冲进了门里。 雷古勒斯和艾歌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混杂着恐惧与决心的神情。 他们握紧彼此的手,一同迈入了那道通往妖精荒野的、摇曳不定的光门之中。 第18章 谜语树、月下宴与女王的悖论 当艾歌和雷古勒斯穿过那道由七彩花粉构成的“薄纱之门”时,格里莫广场的阴森与压抑被瞬间抛在身后。 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广袤的、被两轮月亮照亮的森林边缘。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浓郁得几乎可以触摸的魔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青草、花蜜与古老苔藓的气息。巨大的树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树干上长满了会发光的水晶簇;地上的花朵在他们靠近时,会像心脏般缓缓搏动,散发出变换的色彩。 雷古勒斯本能地握紧了艾歌的手,让她跟紧自己。他没有说出那些严厉的、可能会吓到她的禁令,而是压低声音,用一种既严肃又安抚的口吻,在她耳边轻声提醒:“艾歌,跟紧我。这里的花很美,但别去闻。如果有什么魔法生物想送你礼物,记得先问问我。”他此刻不是在下达命令,而是在分享规则,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圈。 雷古勒斯温热的手掌,成了她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唯一的、真实的触点。艾歌下意识地回握得更紧了一些。 无数种生命的洪流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冲击着她的感知——那些扭曲的树在低声歌唱着月光的寒冷,搏动的花朵在倾诉着对魔力的渴望,远处的小矮妖跳着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快乐舞蹈……这一切太过庞杂,太过喧嚣,几乎要将她纤细的灵魂淹没。 然而,雷古勒斯在她耳边那句沉稳、清晰的提醒,却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瞬间为她挡住了最汹涌的浪潮。那声音里没有恐吓,只有谨慎;没有支配,只有关切。 她抬起头,看向雷古勒斯。在周围那些变幻莫测的、绮丽的光影映照下,他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疏离感的、苍白的小脸,显得异常可靠。她在他那双总是冷静得如同冬日湖泊的灰色眼眸里,看到了一种名为“守护”的坚定。 艾歌忽然明白了。 如果说,她是因为与这个世界的生命频率相近而能成为团队的“引路人”,负责沟通与感受;那么雷古勒斯,就是那个能解读这个世界背后冰冷规则、确保“引路人”不会在途中迷失的“规划师”。他们是缺一不可的整体。 这份认知,让她心中因环境剧变而产生的惶恐与不安,迅速地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的勇气。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用这个动作无声地告诉他:我明白,我信任你。 仙女龙菲兹在他们头顶盘旋,它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它那身紫水晶般的鳞片,仿佛在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浓郁的魔力,每一片都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流光溢彩的光晕。它的体型似乎都长大了一圈,那对仙子般的羽翼舒展开来,每一次扇动,都会在空中留下一道短暂的、由七彩光尘构成的绚丽轨迹。 它在空中做了一个欢快至极的、三百六十度的翻滚,发出一声清越、悠扬的鸣叫。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唧唧”声,而是蕴含着复杂音节的、如同风铃与长笛合奏的乐章。森林中,远处传来了几声同样悠扬的鸣叫作为回应。 它是在向故乡宣告自己的归来。 做完这一切,菲兹才降下来,悬停在艾歌和雷古勒斯面前。它用那双融化黄金般的眼瞳,严肃地看了看两个神情紧张的人类幼崽,然后用尾巴尖,先是碰了碰艾歌,又碰了碰雷古勒斯,像是在进行某种标记。接着,它发出一声短促而坚定的叫声,仿佛在说:“跟紧我,别做蠢事。” 然后,它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冲入了森林深处。 菲兹的飞行毫无逻辑可言。它时而紧贴着地面,从巨大的、会发光的蘑菇丛下呼啸而过;时而又猛地拔高,穿过一片由漂浮的水母状生物构成的、缓慢移动的“云层”。它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雷古勒斯很快发现,菲兹并非在寻找气味或踪迹。它是在追寻一股格格不入的、充满了凡人好奇心与破坏欲的“混乱”轨迹。那轨迹中,混杂着地精被惊扰后的抱怨、弹簧菇被踩得太过火的“愤怒”,以及……一种让菲兹感到既熟悉又鄙夷的、属于西里斯·布莱克的、旺盛到近乎愚蠢的生命力。 在路过一片流动着液态月光的小溪时,菲兹突然停下,对着溪水中一群正在嬉戏的、闪闪发光的水生妖精(Water Sprite)发出了一连串急促的鸣叫。那些水生妖精立刻围了过来,用一种由水波和光影构成的、无声的语言,向菲兹“汇报”着什么。菲兹不耐烦地听完,用翅膀挥了挥,像是在驱赶苍蝇一样将它们赶走,然后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它在这里,是天生的贵族和向导。 它带着他们,巧妙地绕过了一片开满了美丽得令人心悸的、深蓝色花朵的区域。艾歌能感受到那些花朵正散发出一种甜蜜的、诱人沉睡的魔力。菲兹则显得非常警惕,它的鳞片甚至都微微张开,示意他们屏住呼吸,快速通过。 看到艾歌那副既好奇又害怕的样子,菲兹突然一个俯冲,从一棵树上摘下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如同琥珀般的果实,飞回来,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艾歌嘴里。果实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甘甜的汁液瞬间驱散了艾歌因为强大的感知而产生的疲惫。 它用行动告诉他们,什么东西是安全的,什么东西是致命的。 这样,在菲兹的带领下,他们越来越深入这片充满了奇迹与危险的森林。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柔软的、如同天鹅绒般的苔藓上。然而,他们的去路就被一棵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古树挡住了。那棵树的树干上,竟然长着一张由褶皱的树皮构成的、苍老的人脸。 “血肉之躯,可过此地。”那张脸开合着,发出如同林风呼啸般的、隆隆作响的声音,“然灵魂之重,须以代价相抵。我不要黄金,不求祷词,只需一段……未曾对他人言说的,真实的记忆。” 这是一棵“谜语树”,魔法森林的古老守卫之一。 雷古勒斯立刻将艾歌护在身后,这个要求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记忆是灵魂的一部分,将它交给一个陌生的、强大的魔法生物,无异于一场豪赌。 艾歌却从他身后走出,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雷古勒斯。我知道该给它什么。” 她伸出小手,轻轻地贴在古树粗糙的树皮上。她闭上眼睛,将一段记忆,一段属于她自己的、最真实的记忆,传递了过去。 那是在她生日宴会上,被其他纯血家族的女孩们孤立的瞬间。她能清晰地回忆起她们言语中的轻蔑,那种因为自己不懂华丽的裙子和珠宝、还有对麻瓜开恶意的玩笑而被排斥的、冰冷的孤独感。然而,记忆的后半段,却转为温暖。那是紧接「**迷宫」之后在麻瓜世界展开的奇妙冒险,是西里斯那虽然粗鲁却毫无恶意的玩笑,是雷古勒斯那冷静外表下不动声色的维护,是他们三个人为了同一个秘密而共同努力的、那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她献上的,不是单纯的孤独,而是“从孤独到被接纳”的完整心路历程。那份新生的、小小的勇气,是这段记忆中最真实、最宝贵的核心。 古树发出一声满足的、悠长的叹息,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品味一段美味的故事。它那巨大的树枝缓缓移开,让出了一条通往森林深处的小径。 他们沿着小径走了很久,终于,在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前,菲兹停了下来。它悬停在半空中,身上的光芒都收敛了起来,只用尾巴尖,指了指前方那片被音乐和笑声笼罩的、灯火通明的区域。 它转过头,看着雷古勒斯和艾歌,那双狡黠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仿佛在说: “看,你们那个大麻烦,就在里面。” 一阵欢快的、如同风笛与竖琴合奏的音乐声,伴随着明亮的光芒,从前方传来。雷古勒斯和艾歌互相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他们拨开一片巨大的、发光的蕨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都惊呆了。 那是一场盛大的、光怪陆离的月下宴会。 从一个月光汇成的魔泉中,优雅地走出几匹银飞马(Pegasi),它们扇动着巨大的羽翼,抖落点点星辉,在林间漫步;无数的树妖、护树罗锅、地精、小矮妖……所有只在传说中出现的生物,此刻都聚集在这里。成群的仙子(Pixie)提着花朵做成的灯笼,在空中飞舞,留下流光溢彩的轨迹;一位头戴花冠、身披月光织成的薄纱、容貌美得不似凡人的仙子女王,正高坐在由藤蔓编织成的王座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的一切。 而在这场狂欢的绝对中心,正站在一张由巨大蘑菇构成的桌子上、高举着一个盛满了闪亮液体的水晶杯、口若悬河的人,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西里斯·布莱克。 “……我那个弟弟,他居然说,家人是‘链条’!”西里斯眉飞色舞地向女王和她的宾客们演说着,“你们能信吗?链条!而我告诉他,家人,是用来一起搞乱一切,然后一起被关禁闭的!” 他的话引得满堂的仙子们发出尖锐而快活的大笑。 艾歌担忧地看向雷古勒斯,但雷古勒斯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人群的边缘,脸色在变幻的魔法光芒下显得异常苍白。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西里斯手中那个不断变幻着色彩的水晶杯上。他想起了家族那条铁则:不要吃下或喝下任何的不明的东西。西里斯已经触犯了最致命的禁忌之一。 然后,他听着西里斯将他们兄弟之间私密的、甚至有些痛苦的争论,当成一个笑话,一个讨好仙子女王的滑稽戏剧,讲给这些喜怒无常的异类听。 一股混杂着羞耻、愤怒和冰冷的情绪,攫住了他的心脏。蠢货! 他在心里骂道。他不仅在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还在拿布莱克家的尊严,拿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冒险!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那两轮正在缓缓下沉的月亮。时间不多了。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忍受”旁观下去。但这份“无法忍受”,并非源于冲动,而是一种经过了利弊权衡后,不得不执行的、冰冷的决心。再让西里斯这样疯下去,他将永远迷失在这里的风险是100%。而自己现在介入,虽然会引发一场难堪的冲突,但成功将他带回的概率,大于零。 于是,他拨开面前一个咯咯直笑的地精,一步一步地,坚定地向那张蘑菇桌子走去。他的每一步都无比沉稳,像一位即将走上决斗场的巫师,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西里斯。”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冰冷的石子,准确地投入了这场狂欢的热浪之中,瞬间让西里斯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静。 西里斯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了惊讶,但更多的是被打扰了兴致的不悦。 雷古勒斯没有像西里斯预期的那样,开口就提“回家”或是“危险”。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反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审视的平静。 “你看上去很开心,西里斯。”他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以前只在母亲夸奖你‘终于像个布莱克’的时候,才见过你这么努力地……表演。” “表演?”西里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道,“我这是在享受自由!雷尔!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自由?”雷古勒斯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他的目光扫过全场那些带着狡黠笑意的魔法生物,然后重新定格在西里斯身上。 “你把我们三个人的私密谈话,讲给一群根本不在乎你的异类听,来换取几声廉价的、转瞬即忘的笑声。你喝着他们递给你的东西,遵循着他们宴会的规则,说着他们觉得有趣的话。你觉得这是自由?”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不,西里斯。这不是自由。你只是从一个你熟悉的笼子,跳进了另一个你一无所知的、更漂亮的笼子里而已。”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了西里斯。 雷古勒斯毫不停歇地继续说道:“你以为你用你的风趣和叛逆征服了他们?你错了。你看看女王的眼神,她不是在欣赏一个对等的存在,她是在欣赏一件新奇的玩具。你不是客人,西里斯,你只是女王今晚最有趣的、也是最可预测的余兴节目。” “可预测”这个词,像一根毒针,狠狠地刺进了西里斯的耳膜。 雷古勒斯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也更加致命: “所以,你选吧。是留在这里,当一个连自己被耍了都不知道的、可预测的‘有趣玩具’,在自以为是的‘自由’里,慢慢被同化成一个没有思想的永恒笑话?” “还是——”他抬起头,直视着哥哥那开始因屈辱和愤怒而颤抖的眼睛,“——跟我回去,去面对那个虽然无聊、但至少是‘真实’的战场,向我证明,你那所谓的‘自由’和‘智慧’,不只是一个讲给仙子听的、连你自己都信了的笑话?” “你说谁是玩具?!” 这句话,比任何关于“逃避现实”的指责都更能引爆西里斯的怒火。它彻底击碎了西里斯在这里获得的所有虚假的成就感,将他打回了原形。他猛地将手中的水晶杯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宴会上的音乐和笑声,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暴怒而停顿了一下。 “走!现在就走!”他双眼冒火地从桌子上一跃而下,冲到雷古勒斯和艾歌面前,一把抓住他们,“我得立刻回去让你看看,谁才是那个蠢到被当成玩具的家伙!我得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不被任何人操控的意志!” 他拉着他们,头也不回地就要冲出这场月下宴会。 “留步,有趣的小客人。” 一个清脆、悦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魔力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西里斯那前冲的势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停了下来。 仙子女王不知何时已走下王座,站在他们面前。她的眼中闪烁着狡黠而好奇的光芒。 “我喜欢你们的戏剧。”她微笑着说,“但魔法森林的规矩是,宴会不会在中途散场。除非……你们能为我解开一个连我的臣子们都想不明白的小小悖论。” 她轻轻一挥手,一个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密封的木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个箱子是锁着的,钥匙早已遗失。现在,我命令你们,在不打开、不损坏这个箱子的前提下,把里面的东西交给我。”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艾歌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雷古勒斯冷静地盯着那个箱子,大脑在飞速运转。不打开,不损坏,却要交出里面的东西……这不是一个魔法问题,这是一个逻辑陷阱。他想起了在布莱克家**区里读到过的一段关于“仙子族契约”的古老法则:“……仙子的逻辑并非线性,而是环状的。他们善于利用语言的边界,制造无法在规则内完成的‘死局’……” 他开始思考如何重新定义“里面的东西”,或许可以用一个抽象的概念来…… 然而,还没等他构思出那个完美的、严谨的答案,西里斯已经不耐烦地推开了他。 “让开,雷尔。你的方法太慢了。” 西里斯大步走到那个木箱前,但他没有像雷古勒斯那样去分析它,而是将双手重重地按在箱盖上,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挑衅与狂傲的眼神,直视着仙子女王。 “遵命,女王陛下。”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容,“在把它交给您之前,我得先告诉您,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而富有磁性,像一个正在舞台中央的戏剧演员:“这个箱子里,装着一个‘博格特(Boggart)’。一个非常古老、非常强大的博格特。它能感知到在场最强大的人心中最深的恐惧。” 宴会上的生物们一阵骚动,开始不安地交头接耳。 西里斯无视了他们,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女王,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而现在,它正感受着您的恐惧,女王陛下。它正在变成……‘被遗忘’。它正在变成您的王座被尘封、您的宴会无人问津、您的名字在时间长河中消散于无形的模样。它正在变成一片绝对的、永恒的‘虚无’。” 在魔法森林,信念与言语拥有塑造现实的力量。随着西里斯那充满确信的、不容置疑的宣言,那个平平无奇的木箱,竟然真的开始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的死寂气息。 仙子女王那张总是挂着微笑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现在,”西里斯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也更加危险,“我来回答您的问题。在不打开、不损坏的前提下,我该如何把‘被遗忘’和‘虚无’这种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交给您呢?” 他向前一步,几乎要贴到女王的面前,用一种压倒性的气势,将那个悖论,以一种更尖锐的方式,扔了回去。 “答案是——我给不了。谁也给不了!因为您要的,是您自己的恐惧!但同时,我已经完成了您的命令。因为从我定义它内容的那一刻起,这个箱子对您来说,就变成了‘恐惧’本身。您看着它,就是在看着您的恐惧。它已经完完全全、真真实实地‘属于’您了。” 他没有试图去解那个结,而是直接用一把更锋利的剪刀,剪断了那团乱麻! “所以,现在轮到您选了,女王陛下。”西里斯向后退开,张开双臂,像一个慷慨的施予者,“是承认您的失败,让我们离开,以此来向您的臣民证明,您根本不害怕什么‘被遗忘’,我说的都只是一个巫师小孩的胡言乱语?” “还是——”他抬起头,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不被任何人操控的自由意志,“——您要亲自出手,打开这个箱子,向我们所有人证明,里面空无一物?当然,那样做的话,您就亲自破坏了您自己定下的‘不许打开’的规则。” 他将女王置于一个两难的绝境。无论她怎么选,她都输了。要么输掉游戏,要么输掉威严。 整个宴会鸦雀无声。所有的生物都屏住呼吸,看着他们的女王。 良久,仙子女王愣住了,随即爆发出银铃般的大笑,那笑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真心和响亮。“有趣!太有趣了!数千年来,你是第一个敢用我的规则来反将我一军的凡人!” 她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赢了,勇敢的小狮子。你们可以通过了。”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终于可以离开时,女王又补充道: “不过,作为对你,勇敢的小狮子(Little Lion),为我的宴会带来如此多乐趣的奖赏……”她的指尖轻轻一点,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落在了西里斯的额头上。 “我送你一个有趣的‘玩伴’。”女王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她用一种吟唱般的、带着笑意的语调宣布,“你的影子,将拥有属于它自己的、和你一样……不羁的灵魂。” 话音刚落,西里斯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投射在发光苔藓上的影子,竟然像拥有了生命一般,从地面上“站”了起来!那影子扭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对着仙子女王,行了一个西里斯本人绝对不会做的、夸张到近乎谄媚的宫廷屈膝礼。 西里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雷古勒斯和艾歌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 “祝你和你的新朋友,玩得愉快。”女王轻笑着,转身回到了她的宴会之中,不再理会他们。 西里斯试探性地抬起左手,他的影子也抬起了左手……但在完成动作后,那影子竟然自作主张地对着雷古勒斯做了一个鬼脸。 西里斯先是愣住了,随即,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惊奇、混乱和狂喜的光芒。一个会自己行动的、和他一样爱搞恶作剧的影子?这不是诅咒,这是他收到过的最棒的礼物! “酷毙了!”他兴奋地大喊,“喂!你会翻跟头吗?!” 他的影子立刻回应他,在地上翻了一个完美的、无声的后空翻。 然而,雷古勒斯和艾歌交换了一个充满恐惧的眼神。他们在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祝福”背后那致命的危险。一个不受控制的、会暴露西里斯所有真实想法和冲动的影子……在格里莫广场12号,在他们母亲沃尔布加·布莱克的眼皮底下? 这根本不是玩伴,这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无声的灾难! “我们必须赶快离开!”雷古勒斯的声音因为恐慌而有些变调。 在天边那两轮月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前一刻,三个孩子在菲兹的带领下,终于冲回了那道仍在摇曳的、通往现实世界的光门之中。西里斯的身后,他那获得了自由的影子,正手舞足蹈地、无声地欢庆着即将到来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新旅程。 第19章 归来的“不速之客”、影子与壁炉边的阴谋 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那道光门中冲出来的。三个人狼狈地摔在西里斯房间那张昂贵的地毯上时,一种强烈的、被现实引力重新捕获的沉重感,传遍了他们的四肢。还没等他们喘过气来,一道小小的紫色身影也跟着狼狈地摔了出来,正好落在西里斯的背上。 仙女龙菲兹晃了晃脑袋,当它看清格里莫广场12号那阴森、压抑的环境时,它那身在魔法森林里流光溢彩的鳞片,仿佛都黯淡了一瞬。它不安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叫,立刻从西里斯背上飞起,紧紧地扒在艾歌的肩膀上,用它那双金色的眼瞳警惕地打量着这个让它感到极度不适的新地方。 就在这一片混乱狼狈之中,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出现了。 一道黑色的、人形的扁平轮廓,以一个极其优雅潇洒的后空翻姿态,轻盈地、无声地穿过了光门。就在影子如同羽毛般落地的下一秒,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那道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光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扯断,瞬间向内坍缩,最后发出一声如同琴弦绷断的、清脆的“啪”响,彻底消失不见。 房间里,重又恢复了属于格里莫广场12号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空气中,只剩下飞扬的尘埃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最后一缕残阳中飞舞。 “呼……呼……我们回来了!”西里斯大口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 然而,他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 只见他那个刚刚归来的影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贴附在他的脚下。它像一张被赋予了生命的黑色剪纸,缓缓地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它伸了一个懒腰——一个西里斯本人绝对做不出的、柔软得像猫一样的动作——然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全新的、阴暗的房间。 “酷毙了!”西里斯看着自己那个独立的影子,再一次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喂!你看!它会自己动!” “让它回去!西里斯!快!在母亲发现之前!”雷古勒斯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恐慌。他看着那个影子,就像在看一枚已经拔掉引信的炸弹。 “我怎么知道怎么让它回去?女王说它有三天自由!”西里斯不负责任地摊了摊手。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们的争论,那个影子突然顽皮地一笑(虽然它没有五官,但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了它的笑意)。它猛地在地上一弹,像一滩被泼出去的墨水,无声地滑向雷古勒斯。它绕着雷古勒斯的影子转了一圈,然后伸出一只黑色的、扁平的手,轻轻地“戳”了一下雷古勒斯影子的后背。 雷古勒斯浑身一僵,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真的传来了一阵冰冷的、如同被鬼魂触摸般的触感! “快让它停下!”他几乎是低吼着对西里斯说。 而那个恶作剧得逞的影子,则手舞足蹈地、无声地欢庆着。它在地板上、墙壁上、甚至天花板上,自由地滑行、拉伸、变形,时而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龙,时而变成一只笨拙跳舞的巨怪,将西里斯此刻内心中那份混乱、兴奋与无法无天的狂喜,以一种默剧的形式,表现得淋漓尽致。 雷古勒斯决心不去理他,他冲向窗边,开厚重窗帘的一角,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窗外,格里莫广场上的路灯已经亮起,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即将被黑夜完全吞噬的暮色。 “糟了,”他喃喃自语,“我们离开……至少有半天以上了。” 在魔法森林里,他们体感上最多只过了一两个小时。这种时间流速的巨大差异,让他们陷入了一个全新的、比妖精女王的悖论更棘手的困境。 “艾歌……”雷古勒斯艰难地开口,“母亲……她完全不知道你在这里。” 艾歌是在清晨被他用飞路粉紧急“绑架”过来的。一个来自「神圣二十八族」的女孩,在未与对方女主人打招呼的情况下,在一个男孩的房间里待了一整天,直到黄昏……这在他们那个注重礼仪的圈子里,是一桩足以引发两家不快的、严重的失礼事件。 “怕什么!”西里斯一挥手,他那刚刚从魔法森林带回来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还没消散。他看了一眼自己那正快乐地蹦跶的影子,一个绝妙的鬼点子在他脑中成型。 “简单!我们让影子去捣乱!”他兴奋地说,“让它溜进厨房,打翻一整盘银器!克利切肯定会大叫,妈妈就会跑去看到底是哪个蠢货干的!我们趁机溜到楼下拿飞路粉,把艾歌送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不行,太吵了,而且目的性太强,母亲会直接将矛头对准你。”雷古勒斯立刻否决了哥哥这个充满了他个人风格的、简单粗暴的计划。他看着那个惟妙惟肖的影子,陷入了沉思。 “但是……利用影子的无声特性,这个思路是对的。”他很快构想出了一个更精妙的方案,“我们可以这样。让影子溜进母亲的会客室,那里靠窗的边桌上,放着一瓶她最珍爱的、装着蛇怪蜕皮的装饰瓶。影子不需要打翻它,只需要把它……悄悄地推到桌子的最边缘,让它看起来摇摇欲坠。” 他继续分析道:“克利切每到黄昏就会去巡视每个房间。当他看到那个瓶子时,他绝对不敢碰,也绝对不敢大声嚷嚷,只会被吓得半死,然后小碎步跑上楼,用最小的声音向母亲汇报。这个动静,不大不小,正好足够我们从你房间溜到楼下壁炉的时间。” 这个计划,充满了对人心和规则的精准算计。 西里斯听得眼睛越来越亮。他原本以为雷古勒斯会提出一个充满繁文缛节、无聊透顶的安全方案,但他没想到,雷古勒斯竟然……竟然将母亲那套病态的规矩、克利切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整栋宅邸那令人窒息的秩序,全都当成了他们这次“胡搞”的道具! 这不是在遵守规则,这是在利用规则! 西里斯兴奋地咧开嘴,用力地拍了一下雷古勒斯的后背,发出一声响亮的“啪”。 “行啊,雷尔!”他大声赞叹道,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弟弟的欣赏,“我以前只知道你擅长遵守那些老古董的规矩,没想到你更擅长利用这些规矩来打破规矩!这可比我那个砸盘子的计划酷多了!”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弟弟,虽然总是一本正经得像个乖宝宝,但骨子里,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布莱克家该有的、不甘于被束缚的“疯狂”的。 他喜欢这一点。 然而,就在西里斯准备指挥他的新“玩伴”行动时,楼下门厅的壁炉,突然“轰”的一声,燃起了熊熊的绿色火焰。 三个孩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立刻匍匐在地,悄悄地爬到二楼走廊的栏杆边,从雕花的缝隙中向下望去。 他们看到自己的父母——沃尔布加和奥莱恩·布莱克,正从壁炉中走出来。他们身上的衣着一如既往地无可挑剔,但他们的神情,却与平时的那种冰冷傲慢截然不同。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狂热的兴奋,眼神亮得吓人。 “Toujours Pur(永远纯洁)!奥莱恩,你听到了吗?那位大人……他竟然知道我们的家训!”沃尔布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说,这不仅仅是布莱克家的荣耀,这将是整个魔法世界未来的基石!” “一个真正纯粹的世界……”奥莱恩的语气同样充满了向往,“他承诺,旧有的秩序将被重塑,而我们这些古老而高贵的家族,将重新回到应有的、领导者的位置。” 三个孩子在楼上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他将邓布利多那些对泥巴种和血脉叛徒的纵容,定义为对我们整个阶层的背叛!”沃尔布加继续说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复仇般的快意,“而主管‘纯血谱系’的职位……审核血统,撮合联姻,剥夺那些叛徒的姓氏与荣耀……这正是我们早就该做的事!” “他还提到了孩子们,”奥莱恩补充道,“承诺会亲自教导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真正的、属于斯莱特林的古老魔法。” “是的,”沃尔布加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他说,布莱克家的血脉不容玷污。倘若出现背叛者,他会亲自出手,‘清理’门户,让我们的挂毯恢复完美无瑕。他……他理解我们对于纯洁的执着。” 那份赞美与威慑并存的承诺,显然深深地打动了她。 楼上的阴影里,三个孩子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听听他们说的这些鬼话!”西里斯第一个压低声音,愤愤不平地开口,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什么‘恢复荣耀’?他们只是想找个借口,把所有他们不喜欢的人都踩在脚下!还‘亲自教导’?我才不稀罕什么神秘人的亲自教导!” “他很聪明。”雷古勒斯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正用他的大脑,飞速地分析着这场对话背后的逻辑,“他们话中提到的「那位大人」没有谈论空泛的理想,而是给出了具体的、立刻可以执行的交换。他给出的,都是母亲最渴望的东西:无可争议的地位、绝对的秩序、以及对‘纯洁’的绝对控制权。这是一个……从利益角度看,无法拒绝的交易。” 他的话语里没有厌恶,只有一种对这套精密设计的、冰冷的权力游戏的客观分析,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为家族即将踏上的道路而感到的深沉恐惧。 艾歌则浑身发冷。她不像西里斯那样愤怒,也不像雷古勒斯那样冷静分析。她那被烙印在灵魂上的感知和共情能力,让她直接穿透了那些华丽的辞藻,感受到了话语背后那最核心的情绪。 “他们……”她小声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两个男孩说,“他们听起来……不像是在谈论未来,像是在……渴望一场战争。” 她从沃尔布加和奥莱恩那狂热的语气中,感受到的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漆黑的、充满了仇恨与毁灭**的、即将把整个魔法世界都拖入深渊的……狂喜。 这一刻,如何将艾歌悄无声息地送回家这个小小的、属于孩子们的难题,与楼下那正在酝酿的、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巨大阴谋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三个孩子蜷缩在黑暗的走廊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近距离地,窥见了那场即将席卷而来的、名为“战争”的巨大风暴的一角。 楼下客厅里,沃尔布加和奥莱恩那充满了狂热与野望的交谈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而楼上走廊的阴影里,三个孩子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寒流冻结了。 “我们……我们得快点把艾歌送走。”雷古勒斯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知道,现在这个家,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仅仅是“压抑”的地方了,它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可是爸妈现在就在楼下,”西里斯的声音也失去了平时的跳脱,他咬着牙,压低声音说,“门厅的壁炉是唯一的出口,我们怎么过去?” “不,不是唯一的。”雷古勒斯的大脑在极限的压力下飞速运转,他立刻想到了备用方案,“走密道,去书房。那里的壁炉也连着飞路网。” “飞路粉呢?”艾歌紧张地问,“书房里有吗?” “没有,”雷古勒斯摇了摇头,“飞路粉只有门厅和母亲的会客室才有。”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冒险从父母的眼皮底下去拿到它。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有一个办法。”西里斯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脚下那团越来越焦躁不安的影子上。在感受到周围紧张的气氛后,那影子正模仿着主人的样子,焦急地原地踏步。 西里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属于恶作剧之王的、大胆而疯狂的笑容。 “雷尔,”他对弟弟说,“你的计划很精妙,但有时候,就需要一点……不讲道理的魔法。”他蹲下身,对着自己的影子开始耳语。 “听着,”西里斯的语速极快,展现出了他在压力下那惊人的应变能力,“影子,溜进客厅,不要去碰任何易碎的东西。直接去门厅的壁炉架,把母亲放在那里的、那个装飞路粉的雕花银罐……整个抱过来。” “那太重了,只是影子的话……”雷古勒斯试图反驳。 “那就让它推!”西里斯打断他,“把它从壁炉架上推下来!直接推到地毯上!那上面铺着厚厚的龙皮地毯,声音不会很大!但绝对足够让他们的谈话暂停一下!”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孤注一掷的计划。 雷古勒斯只思考了一秒钟,便明白了哥哥的意图。制造一个不大不小、需要他们亲自查看的意外,而不是一个可以交给克利切处理的小麻烦。“好。”他言简意赅地同意了。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他将自己的意志,集中到了那个和他心意相通的影子上。他蹲下身,将手按在地上,仿佛在释放一个无声的命令。 他们的影子,像一滩被赋予了生命的墨水,从他脚下剥离,悄无声息地、贴着墙壁的踢脚线,滑向了楼梯。它没有任何实体,光线和魔法屏障都无法阻挡它。它轻易地溜进了客厅,那里的谈话声还在继续。 楼上的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楼下传来“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沃尔布加惊讶而恼怒的声音:“什么东西?!” “好像……是从门厅那边传来的。”是奥莱恩的声音。 脚步声响了起来,正朝着门厅的方向走去。 影子成功了。 “走!”西里斯一声令下。 他们猫着腰,迅速转身,跑向走廊的另一端,那里有一个胡子老长的古董人偶。西里斯在它那光溜溜的脑袋上反复揉搓了几下,立刻在旁边出现了一道发着微光的暗门。他们沿着又暗又陡的楼梯一路向下,穿过冰冷的、堆满杂物的后部走廊,最终,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那间同样巨大的、充满了书籍气息的书房。 雷古勒斯立刻将书房的门从里面锁上。而西里斯的影子,早已完成了任务,正拖着一小撮从罐子里洒出来的、亮绿色的飞路粉,飞快地滑回主人的脚下,重新与他合为一体。 “快!”雷古勒斯将那撮飞路粉塞到艾歌手中。 艾歌深深的担忧着,回头看着这对将自己置于险境、也要送她回家的兄弟。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伸出手,紧紧地、分别握了一下他们冰冷的手。 “你们要……小心。” “放心吧,”西里斯咧了咧嘴,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我们可是布莱克。” 这句话,在今晚之前,是他的骄傲。而现在,却像一道沉重的枷锁。 雷古勒斯没有说话,他只是用他那双深邃的、仿佛承载了千年星辰秘密的灰色眼睛,深深地看了艾歌一眼,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艾歌不再犹豫,她转身冲向最近的壁炉,将飞路粉撒了进去,在被兄弟俩的父母发现之前,清晰地喊出了那个地址:“罗文庄园!” 在冲向壁炉的最后一刻,一直躲在她衣领里的菲兹,焦急地探出头。它用它小小的脑袋,飞快地蹭了一下艾歌的脸颊,发出一声短促而担忧的鸣叫。它似乎也在为留在这座危险宅邸里的布莱克兄弟而担心。 艾歌无声地安抚了它一下,然后清晰地喊出了那个地址:“罗文庄园!” 绿色的火焰轰然升起,瞬间吞噬了她的身影。 几乎是在她消失的同一时间,沃尔布加和奥莱恩直起了身。 “没人?”沃尔布加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早已在艾歌消失的瞬间,闪身进入密道。 他们听到父母在楼下困惑地交谈,检查着门窗。他们没有找到任何魔法的痕迹,但这反而让母亲得出了一个更加坚信不疑的、充满了偏见的结论。 “是外面的那些麻瓜。”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刻骨的厌恶,“是他们。他们就像蛆虫,在我们的墙外蠕动。就算他们看不见这里,他们那肮脏、无序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瘟疫,在不断地侵蚀、污染我们家宅的屏障!” 这个荒谬的、毫无根据的结论,却完美地契合了他们那套纯血至上的逻辑。他们宁愿相信是麻瓜的存在本身“污染”了他们的家,也不愿相信是他们神圣的家宅内部出现了问题。 沃尔布加的语气变得更加强硬和狂热,与她刚刚在集会上被点燃的情绪遥相呼应:“那位大人说得对!这种侵蚀必须被根除!我们不能再容忍这种污秽近在咫尺。必须建立一个真正纯净的、与他们彻底隔绝开来的世界!” 她转向奥莱恩,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使命感的光芒:“明天,我要给魔法部写信,要求他们加强对这片区域的‘净化咒’。不,我要亲自去见詹金斯,以布莱克家族的名义,向她施压!” 良久,楼下重归寂静。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才从黑暗的密道中走出,重新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那场即将到来的、名为“战争”的风暴,不再是一个遥远的故事,而是变成了他们脚下这栋房子里,正在酝酿的、真实的阴谋。而他们,刚刚完成了一次成功的“越狱”,送走了他们唯一的、来自“大宅之外”的朋友。 他们对视了一眼。 没有言语。 但在那一刻,他们之间那个因为“家人”的定义而产生的、冰与火般的隔阂,却被这个共同经历的、巨大的危险,彻底地、不由分说地焊接在了一起。 他们不再只是兄弟,他们是共犯,是这座黑暗堡垒中,唯二的、清醒的囚徒。 楼上,隐约传来父母那重新开始的、充满了狂热与期冀的交谈声,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催促他们走向不同命运的背景音。 两个男孩,一言不发地,并肩站在那片深沉的、几乎要将他们吞噬的黑暗里。 第20章 绝对正确的战略、立即执行的战术、冰冷的微笑 罗文庄园典雅的客厅里,壁炉中的火焰正安静地燃烧。突然,火焰“轰”的一声,变成了翡翠般的绿色,一个娇小、狼狈的身影,从旋转的火焰中跌了出来,重重地摔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莫托纳利·罗文正好从他的书房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女儿,艾莉诺拉,正撑着地毯,努力地想爬起来。她身上那套米白色的羊毛连衣裙沾满了灰尘和污渍,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那只总是神气活现的仙女龙菲兹,此刻也无精打采地从她的衣领中探出头,紫水晶般的鳞片都显得有些黯淡。 莫托纳利深邃的、如同古井般的眼眸中,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女儿,心中早已了然。嗯……看来“魔法森林”之旅,比预想的要波折一些。他想。昨天,他就感觉到了西里斯·布莱克头发上沾染的、属于菲兹的七色花粉的气息。他没有阻止,也没有提醒。年轻人嘛,就是该多冒险,多经历一些可控范围内的危险。想当年,他还不是一样骑着扫帚,在英格兰上空追着黑巫师打?年轻人,总是需要磨砺的。 “艾歌。”他开口,声音温和而沉稳。 “爸爸……”艾歌看到父亲,那份强撑着的镇定瞬间瓦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妈妈去法国处理她那些美容魔药的新品发布会了,晚饭后才回来。”莫托纳利走上前,将女儿从地上扶起来,轻柔地为她掸去身上的灰尘。“走吧,到我书房来,喝杯热可可,慢慢说。” 莫托纳利的书房,是整个罗文庄园的心脏。这里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散发着旧书和知识气息的书架。墙上挂着古老的地图、星盘,以及两幅巨大的、与整个房间风格融为一体的魔法肖像。 艾歌捧着一杯热可可,坐在父亲书桌前的扶手椅上。在温暖和安全感的包裹下,她终于将今天在布莱克大宅那惊心动魄的经历,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她没有提魔法森林的冒险,只是描述了归来后,在楼上阴影里听到的、那段关于“那位大人”和纯血荣耀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谈话。 当她说完,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莫托纳利还没来得及出声,他身后墙壁上的两幅画像,却先一步炸开了锅。 “我听到了什么?!黑巫师的秘密集会?就在伦敦?而且布莱克家那两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还参与其中了?!” 说话的是左边那幅画像。画中的年轻巫师,有着一头不羁的栗发和英俊迷人的脸庞,此刻正激动地、几乎要从画框里跳出来。他正是百年前莫托纳利在斯莱特林的挚友,塞巴斯蒂安·萨鲁。 “莫托纳利,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塞巴斯蒂安对着莫托纳利大声说,充满了诉诸行动的热情,“你得立刻给魔法部写信!不,写信太慢了!你应该直接用飞路网冲进他们家,用夺魂咒(Imperio)控制住奥莱恩·布莱克,让他把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吐出来!问完之后,再给他来个一忘皆空(Obliviate)!干净利落,没人会发现! 这个提议,充满了塞巴斯蒂安式的、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实用主义。这不是为了施虐,而是为了最高效地获取情报,并且消除后患。 “塞巴斯蒂安,收起你那套鲁莽的的思维方式。”右边那幅画像中,一个盲眼、神情严肃的年轻巫师冷冷地开口。他是奥米尼斯·冈特,一个斯莱特林的后裔。 “私闯民宅?用夺魂咒攻击一个纯血家族的族长?”奥米尼斯的语气充满了不赞同的审慎,“你想因为一些没有证据的只言片语,就挑起罗文和布莱克家族的战争吗?” “证据?艾歌的听闻就是证据!”塞巴斯蒂安反驳道,“等到我们找到你所谓的‘证据’,那些疯子早就把半个魔法界给掀了!” “你的冲动,只会让艾歌和她的朋友们陷入更大的危险!”奥米尼斯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布莱克家现在就是一个装满了火药的桶,而你只想往上扔一根点燃的火柴!这件事必须谨慎处理。” 奥米尼斯说到这里,他那总是紧绷的、没有焦点的脸庞,转向了艾歌的方向,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塞巴斯蒂安,这不一样。”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疲惫与憎恶,“这比我们当年遇到的任何黑巫师,甚至比兰洛克(Ranrok)的叛乱,都可能更糟。” “一个极具魅力、善于蛊惑人心、痴迷于纯血荣耀的黑巫师,正在召集像布莱克家族这样古老、狂热的家族……”奥米尼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战栗,“你不觉得,艾歌所描述的‘那位大人’,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我们最不愿意见到的答案吗?” “冈特家……又是冈特家!”塞巴斯蒂安的愤怒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那不再是单纯对黑魔法的憎恶,而是充满了对那段黑暗历史的痛恨,以及对自己挚友的保护欲。他看着奥米尼斯的画像,几乎是低吼道:“你的家族,就像一群无法根除的毒草!噢,不……奥米尼斯,我很抱歉……” 艾歌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小小的身体因为那些对话中透露出的危险而微微颤抖。 莫托纳利当然注意到了女儿那紧紧攥着扶手、指节都已发白的小手。他知道,这些关于阴谋和杀戮的对话,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过于沉重和黑暗了。一个普通的父亲,此刻应该立刻捂住女儿的耳朵,将她带离这个房间。 但他同样知道,他无法永远将她护在那座巨大的玻璃温室里。 再过半个月,艾歌就将亲身步入那个由眼前这两幅画像所争论的一切构筑起来的、真实的漩涡中心。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莫托纳利在心中冷静地想,真正的保护,从来都不是将危险隔绝在外,而是教会身处其中的人,如何看清危险的本质,甚至……利用它。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她不是一个普通的、需要被娇养在城堡里的公主。她是一个能与魔法生物沟通、能感知万物情绪的“引路人”。这份天赋,在和平年代或许只是奇妙的趣闻,但在即将到来的、谎言与伪装将成为常态的乱世里,将是最敏锐、最致命的武器。 但武器,需要磨砺。 塞巴斯蒂安的冲动,是匹夫之勇;奥米尼斯的谨慎,是官僚之见。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正是未来她将要面对的、无数种声音的缩影。 他需要他的女儿,从现在开始,就学会分辨这些声音。学会透过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辞,看到背后燃烧的野心;学会穿过那些义正言辞的警告,看到其中隐藏的恐惧。 于是,莫托纳利没有打断画像们的争论,也没有带走自己的女儿。他只是伸出手,用他那温热而干燥的大手,轻轻地覆盖在了艾歌那冰冷的小手上。 他没有说话,但那份沉稳、坚定的力量,通过掌心的接触,源源不断地传递了过去。那仿佛是在无声地告诉她: “听着,艾歌。这就是我们即将面对的世界。不要怕,我在这里。” 艾歌感受到了父亲掌心传来的力量,她抬起头,看到了父亲那双深邃的、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她心中的恐惧,奇迹般地平息了许多。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两幅争论不休的画像,这一次,她不再只是感到害怕,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他们。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不能等!”塞巴斯蒂安的愤怒找到了全新的、更具正当性的出口,“莫托纳利!你听到了吗?这是冈特的阴影!一个继承了斯莱特林血脉的、新的冈特!我们当年就该把它彻底踩碎!” “正因为我知道冈特家的疯狂能达到何种地步,我才更坚持必须谨慎。”奥米尼斯的声音,此刻带着一种幸存者独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对付他们,不能用蛮力,塞巴斯蒂安。那只会正中他们的下怀。他们渴望冲突,渴望混乱,渴望看到整个世界在他们的力量面前颤抖。我们必须用他们无法预料的方式……从根基上瓦解他们。” “正确的做法是,”奥米尼斯重复道,语气更加坚定,“将这个消息,立刻透露给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塞巴斯蒂安听到这个名字,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你说那个整天跟在赫卡特教授后面的红头发的小鬼?” 塞巴斯蒂安的记忆,还停留在青年时代。那时,邓布利多虽然才华横溢,但在他们这些已毕业的高年级斯莱特林眼中,不过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属于格兰芬多的“小学弟”而已。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男孩了,塞巴斯蒂安。”奥米尼斯的声音沉静如水,却带着巨大的说服力,“几年前,正是他,来向我询问关于莫芬·冈特的事情。你以为那只是一次简单的问询吗?” 奥米尼斯的画像微微转向塞巴斯蒂安,仿佛能“看”穿他。“不。他不是来向我‘询问’,他是来‘确认’。 塞巴斯蒂安愣住了。 “就在几年前,”奥米尼斯缓缓叙述道,他的声音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带回了那个改变了他认知的午后,“阿不思·邓布利多,独自一人,找到了我们留在地下密室(Undercroft)的另一幅画像。他不是来寻求帮助,也不是来下达命令。他是来……为我们冈特家,揭示一段被掩盖的真相。” “他告诉我,我的远亲莫芬·冈特,那个因为袭击麻瓜而在阿兹卡班度过半生的男人……在里德尔家的那桩灭门惨案中,是无辜的。”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让塞巴斯蒂安都说不出话来。 “邓布利多向我展示了一段他从莫芬脑中提取的、未经篡改的记忆。记忆里,有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用夺魂咒命令莫芬,然后夺走了他的魔杖,修改了他的记忆……那个年轻人,才是真凶。”奥米尼斯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卸下沉重枷锁后的疲惫与清明,“他告诉我莫芬的女儿梅洛普的悲剧,警告我那些被我们视为荣耀的家族遗物——马沃罗的戒指、斯莱特林的挂坠盒——早已落入黑暗之手,变成了散播灾祸的媒介。” “最后,”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秘密,“他告诉我,梅洛普在伦敦生下的那个孤儿,那个继承了冈特家血脉、也继承了里德尔家名字的男孩……就是如今自称为‘伏地魔’的黑巫师。” 整个书房鸦雀无声。艾歌被这段黑暗、残酷的家族秘史吓得脸色煞白。塞巴斯蒂安则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挚友,他第一次知道,奥米尼斯独自一人,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真相。 奥米尼斯重新“望”向塞巴斯蒂安,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所以,塞巴斯蒂安,我不是无理由地相信他。而是因为,在整个魔法世界,只有邓布利多,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敌人究竟是谁。他不是在对抗一个未知的黑巫师,他是在对抗一段他早已洞悉的、冈特家黑暗历史的延续。” “他布下的,不是临时的防线,而是一个等待了数十年的、专门用来针对‘汤姆·马沃罗·里德尔’的天罗地网。我们现在得到的这份情报,就是启动这张大网的、最关键的钥匙。把它交给他,才是最快、最有效、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奥米尼斯的结论,并非源于无理由的信任,而是基于确凿证据和长远规划的、无可辩驳的逻辑。 “我们,”他总结道,“我们所听到的这点情报,只是他那宏大棋盘上,或许正缺失的一块拼图。将它交给他,才是让它的价值最大化的、最正确的选择。” 塞巴斯蒂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冲动和愤怒,在这份沉重而清晰的真相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好吧……”他嘟囔着,语气里充满了不甘,“就算你说得对。但邓布利多现在是霍格沃茨的校长!他要考虑学校的声誉,要和魔法部的蠢货们周旋!他会成立一个调查委员会,开一百场会,然后才会不痛不痒地发表一篇声明!等到他行动,那些疯子早就把半个伦敦给掀了!”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他担心的不是邓布利多的能力,而是他被身份和规则所束缚的、行动的迟缓。 两个画像再次陷入了僵局。一个相信宏观的、绝对正确的战略;一个则坚信局部的、必须立刻执行的战术。 他们一齐“看”向了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真正的决策者。 艾歌也紧张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莫托纳利·罗文,终于缓缓地、将手中的热可可杯放回了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清脆的声响。 他静静地听完了所有的争论,然后缓缓地站起身。他没有走向壁炉,也没有去拿羊皮纸,而是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前。 他从一堆古籍和信件中,拿起了一封用上等的、泛着银光的羊皮纸制成的请帖。请帖的封口处,是一枚用黑色火漆精心压印的、蛇形缠绕的“M”字母徽记。 “说的都有道理。”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深夜里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瞬间平息了画像们的争吵,“不过,在我们决定是否要‘匿名’,以及向谁透露消息之前……” 他将那封请帖转向画像们,让他们能看清那枚属于马尔福家族的、傲慢而华丽的徽章。 “看来,我们很快就有机会,去‘亲眼’见一见这位‘大人’的追随者们,究竟是何等模样了。”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历史学家在发现一段有趣的历史文本时,才会露出的、冰冷的微笑。 “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邀请我们全家,参加在马尔福庄园举办的圣诞晚会。” Voldemort: “I killed people at Hogwarts.” MC (Hogwarts Legacy): “Cool. And yesterday?”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绝对正确的战略、立即执行的战术、冰冷的微笑 第21章 马尔福庄园的圣诞晚宴、与‘那位大人\’ 半个月后的圣诞节前夕,伦敦的夜空中飘起了细密的雪花。 马尔福庄园坐落在威尔特郡一片广袤的土地上,当罗文一家的魔法马车穿过那雕刻着家族徽章的华丽铁门时,迎接他们的是一个被魔法灯火照得如同白昼的、完美无瑕的雪景。几十只高傲的白孔雀,在精心修剪的紫杉树篱间踱步,对过往的宾客投以不屑一顾的目光。 这是一场真正的、属于纯血贵族的盛宴。而对于知晓了某些秘密的罗文一家来说,这更像一场不得不赴的鸿门宴。 为了这场“宴会”,罗文家的每一位成员都经过了精心的准备,他们的服饰,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言。 莫托纳利,一改平日里历史学家的低调与朴素。他身着一袭由挪威北部冰原狼蛛的蛛丝织成的、呈现出深邃夜空黑色的长袍,布料在灯光下反射着银色的、如同星尘般的光泽。袍子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刺绣,只在袖口处,用黑曜石和秘银的丝线,绣着那个由一根横线与三枚圆环构成的神秘徽记。他没有佩戴任何浮夸的珠宝,只是用一枚未经雕琢的、却蕴含着庞大魔力的巨大黑水晶,作为领口的系扣。整个人如同一柄收敛在鞘中的古剑,锋芒内蕴,气势迫人。 妙玖,则像一团燃烧的、永不熄灭的火焰。她选择了一袭大胆的、标志性的猩红色长裙,裙摆上用魔法金线绣着缓缓绽放的、会吐出金色花蕊的“赫利俄斯之花”。她的白金色长发被挽成一个优雅而复杂的发髻,上面斜插着一支由凤凰尾羽制成的发簪。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脖颈上那串由“美人鱼之泪”串成的珍珠项链,每一颗珍珠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让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显得更加光彩照人。她美得惊心动魄,也危险得惊心动魄。 艾莉诺拉,她则像一位来自雪国森林的公主。她穿着一条冬日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用最细的银线,绣着会发光的蕨叶和闪烁的花朵的图案。她的腰间系着一条淡蓝色的、由独角兽尾毛编织成的腰带。她的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由她那块“北海星辰”原矿石打磨成的胸针,矿石内部的光芒,正随着她的呼吸,有节奏地明灭。而仙女龙菲兹,则变身成了一条同样材质的、栩栩如生的龙形胸针,安静地别在她的肩上。 当他们走进那金碧辉煌、天花板上飘着魔法雪花的宴会厅时,立刻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莫托纳利!好久不见!”一个铂金色头发、神情倨傲的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正是马尔福家的家主,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他身后跟着他的妻子,一位同样高傲的美人,以及一个铂金色头发、表情几乎和父亲如出一辙的男孩——卢修斯·马尔福。 在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莫托纳利很快便以他那魔法船贸易和采矿业巨头的身份,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各个纯血家族的族长之间,探讨着矿脉的归属和远东航线上的新发现。 妙玖则被几位贵妇人围住了。 “哦,是妙玖啊。”一位珠光宝气的、来自诺特家族的夫人阴阳怪气地开口了,“你今天可真漂亮。能嫁入罗文家这样古老的家族,真是你的福气。毕竟,普林斯家虽然魔药天赋不错,但在血统上……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不是吗?” 普林斯家并非神圣二十八族之一,这是妙玖身上唯一的、能被这些纯血夫人攻击的“弱点”。 妙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她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红宝石般的眼眸流转着动人的光彩。“您说得是。不过,我倒觉得,能用自己的天赋,为夫家的荣耀锦上添花,远比单纯地坐享其成,要有趣得多呢。”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诺特夫人那略显暗沉的珍珠耳环上。 “说起来,夫人,”她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关切,“您最近是不是有些魔力不稳?您的珍珠光泽有些黯淡,这通常是受到了主人精神状态的干扰。我最近刚用月光兰花瓣和一滴狮鹫的眼泪,调配出了一款安神香精,对稳固心神很有效果。改天我让家养小精灵给您送一些去?” 这番话,既将对方的“出身论”攻击,转化为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展示,又不动声色地点出了对方的“状态不佳”,最后再以一种“慷慨的施舍”姿态收尾。诺特夫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艾歌安静地跟在母亲身后,她看到了布莱克一家。 布莱克家的所有成员,都像一群优雅的、来自暗夜的渡鸦。他们统一穿着由最上等的黑天鹅绒制成的礼服,上面用秘银的丝线绣着古老的纹样。贝拉特里克斯的眼中已经有了那种不可抑制的、疯狂的光芒;安多米达则显得温和而疏离;纳西莎,那个最小的妹妹,已经出落成一个如同水仙花般美丽而优雅的少女。 雷古勒斯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雕像,在看到艾歌时,对她极轻地、不易察察觉地点了点头。西里斯则显得百无聊赖,他靠在一根柱子上,不停地摆弄着自己的袖扣,但在母亲的监视下,他没有走过来,只是在艾歌望向他时,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真无聊”。 他们三个,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宴会进行到一半,奢华的食物如同流水般被端了上来——被施了魔法、会在盘中跳舞的小馅饼;淋着闪光酱汁的烤火鸡;以及用龙肝和长角水牛奶制成的、据说能增长魔力的布丁。 就在这时,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走到了宴会厅的中央。 “感谢各位今晚的光临。”他高声说道,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骄傲,“今晚,我们还有一位无比尊贵的客人,一位将要为我们指引未来、重塑荣耀的伟大巫师,即将莅临!” 宴会厅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高大、英俊、有着一头乌黑卷发和深邃眼眸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他不是‘面孔蜡白、被烧灼似的模糊变形’的怪物,他比在场任何一位男巫都要显得更有魅力、更有气度。但艾歌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战栗。菲兹在她肩上所化的胸针,也传来一阵不安的、微弱的颤动。 他就是‘那位大人’。 他走到大厅中央,脸上带着一种迷人而又疏离的微笑。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是在孩子们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圣诞快乐,我未来的朋友们。”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我看着在场的这些纯洁、高贵的孩子们……我看到的,是魔法世界最珍贵的宝藏。一个需要我们去守护,以免被庸俗、软弱和污秽所侵蚀的、光辉的未来。” 他的话,让在场的许多父母都露出了感动的神色。 “你们的血脉中,流淌着魔法的真正力量。你们的姓氏,本身就是一部伟大的历史。”他继续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对他们传统的赞美,“然而,一个软弱的魔法部,一个被多愁善感的理想主义者所影响的霍格沃茨,正在试图让你们忘记这份与生俱来的荣耀,让你们去与那些不配拥有魔杖的人为伍。”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温和,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导师:“我所希望的,不过是恢复这份荣耀。让我们的孩子,能在一个真正纯净的世界里,学习真正强大的、属于我们祖先的魔法。让‘Toujours Pur(永远纯洁)’这样的高贵家训,成为我们共同守护的信条。” 他举起酒杯,向众人致意。 “为了一个更伟大的、真正属于我们的未来。”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个“杀”字,没有一个“恨”字。他将一场即将到来的、残酷的清洗,包装成了一个保护孩子、回归传统的、无比崇高的理想。 而宴会厅里,除了少数几个人,绝大多数的纯血巫师们,都露出了狂热而信服的神情。 第22章 谋神与祝酒辞 当伏地魔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为“一个更伟大的、真正属于我们的未来”祝酒时,整个马尔福庄园的宴会厅里,响起了纯血巫师们狂热而真诚的掌声。 莫托纳利·罗文站在人群中,脸上带着与其他宾客并无二致的、礼节性的微笑。但若有人能窥探他那双深邃眼眸的倒影,看到的将不是眼前这片金碧辉煌,而是一片尸山血海的、来自遥远过去的战国绘卷。 在那一瞬间,那个名为“莫托纳利”的历史学家的外壳下,那个沉睡了百年的、名为“毛利元就”的灵魂,低声呢喃。 杀了他。 一个冰冷的、简洁的、充满了终极效率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太简单了。甚至不需要魔杖,一个无声的、指向性的古代诅咒,一道快到无人能反应的“阿瓦达闪电”,就能让眼前这个英俊的、煽动人心的黑巫师和他的追随者,变成若干具毫无生气的躯壳。今晚所有的问题,以及未来二十年整个魔法世界的腥风血雨,都将在此刻终结。 但他不能。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狂热的成年人,落在了几个孩子的身上。他看到了正一脸天真地模仿着父亲鼓掌的、年幼的卢修斯·马尔福;看到了正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伏地魔的、眼中已现疯狂的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也看到了正下意识地向自己母亲身后躲去的、自己的女儿艾歌。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叫“元就”的时候。父亲与兄长相继离世,年仅两岁的外甥被推上家主之位,成为家臣们篡权的傀儡。而作为次子的他,是如何被赶出家门,在一个同样是女性的、父亲的继室的保护下,度过了那段最屈辱、最无力的童年。 他那颗早已被权谋和杀戮磨硬的心,在“女性”与“孩子”这两个词面前,存留着最后一丝柔软。他不会在这里动手。 更何况……他感受到了那股来自时空夹缝的、冰冷的注视。那是与他立下契约的、“廷达罗斯的猎犬”的目光。他能感觉到那份契约,像一条无形的、由凝固的时间构成的锁链,缠绕在他的灵魂之上。他付出了自己一半的古代魔法之力,换取了在这个时代存在的“自由”,前提是——不能过多地干涉。而当着上百位纯血巫师的面,刺杀他们刚刚宣誓效忠的“王”,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干涉。 愤怒是战术家的情绪,不是战略家的。莫托纳利在心中对自己说。那个冲动的、会为了胜利而牺牲一切的毛利元就,已经死在了几百年前。现在的他,是莫托纳利·罗文,一个历史的观察者。 他要做的,不是砍掉毒草的枝叶,而是计算出如何用最省力、最隐蔽的方式,挖出它的根。 于是,他那属于“谋神”的大脑,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运转起来。他的目光不再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个棋手,冷静地审视着棋盘上的每一个棋子。 他端起酒杯,脸上挂着商人特有的、温和而精明的笑容,开始在人群中穿行。 他首先走到了主人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的面前。“马尔福先生,一场无与伦比的晚宴。”他举杯致意。在两人酒杯轻碰的瞬间,一道凡人肉眼和魔咒都无法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古代魔文,如同一个无形的印记,从他的指尖弹出,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了马尔福的魔力灵光之上。 傲慢,虚荣,但骨子里是个懦夫。莫托纳利在心中给出了评价。一个完美的、用来观察风向的棋子。 他又走向了刚刚和妙玖交锋过的诺特家主。“诺特先生,听说你最近在翻倒巷收购了一批人鱼的工艺品?我的商船下个月正好有一批来自爱琴海的新货,或许你会感兴趣。”在对方惊喜的目光中,又一个无形的印记,落在了这个纯粹的投机者身上。 重利轻义,没有信仰。墙头草,但正因如此,在关键时刻,会是第一个为了利益而背叛的人。 他游刃有余地穿行在宴会厅里,与莱斯特兰奇家的狂信者、埃弗里家的墙头草、甚至是布莱克家的沃尔布加,都进行了一番礼节性的、无可挑剔的交谈。每一次举杯,每一次握手,每一次礼貌的颔首,都伴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记忆回响”魔文的落下。 这并非诅咒,而是一种属于历史学家的、观测用的古代魔法。从此刻起,这些被“标记”的人,每一次进行大规模的、充满强烈意念的魔法集会时,都会有一丝微弱的、关于地点与情绪的“回响”,传递到罗文庄园书房里那张巨大的、由莫托纳利亲手绘制的魔法地图之上。 他不动声色地,在伏地魔的第一次集会上,就为自己建立起了一个覆盖整个食死徒核心圈的、单向的、绝对安全的情报网络。 最后,他端着酒杯,穿过人群,走到了那个所有狂热的中心——伏地魔的面前。 “向您致敬,大人。”莫托纳利微微欠身,姿态谦卑,但眼神却平静得像一片深渊,“我是莫托纳利·罗文。” 伏地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罗文……一个古老的名字。我听说,你让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家族,在短短数十年间,重现了远超往昔的辉煌。” “只是在历史的浪潮中,抓住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机遇而已。”莫托纳利微笑着,举起了酒杯,“我刚才听了您那番振奋人心的演讲。请允许我,为大人您所描绘的、一个充满‘秩序’的未来,献上我最诚挚的敬意。” 他用了“秩序”这个词。一个无比精准、又无比模糊的词。在伏地魔听来,这是对他那套纯血秩序的赞同;但在莫托纳利口中,这只是一个历史学家对某种社会形态的客观描述。 伏地魔满意地笑了,也举起了酒杯。 就在两人目光交汇、酒杯即将相碰的那一刹那,莫托纳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来自远古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魔法光芒。 他“看”到了。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强大的、灵魂完整的黑巫师。而是一个……破碎的、由憎恨与对死亡的巨大恐惧粘合起来的、七零八落的灵魂碎片的集合体。他那看似强大的魔力,实际上充满了空洞和裂痕,像一件外表华丽、内部却早已被蛀空的古董。 原来如此。 莫托纳利的心中,瞬间了然。 这不是一个‘人’,这是一个‘容器’。一个承载着无数灵魂碎片的、行走的‘灾厄’。杀掉这个‘容器’,毫无意义。只要那些碎片还存在,它就会以各种形式,卷土重来。 这个发现,让他彻底放弃了任何“一击毙命”的天真想法,也让他那套布满整个宴会厅的情报网,有了更明确的、长远的目标——找到那些碎片。 “叮。” 酒杯清脆的碰撞声,将他拉回现实。又一个“记忆回响”的魔文,落在了伏地魔的身上。 莫托纳利一饮而尽,脸上依旧是那副商人式的、温和的微笑。 他退回到了妻女的身边,重新变回了那个低调的、不好交际的历史学家。妙玖给了他一个只有两人才懂的、带着一丝担忧的眼神。莫托纳利只是轻轻地、安抚性地握了握她的手。 他看着正在和艾歌小声交谈的雷古勒斯,看着不远处那个虽然心怀不满、却依然因为母亲的命令而笔直站立的西里斯,又看了一眼自己那正对一切感到不安的女儿。 他的棋局,已经布下。 而这些孩子们,他们既是这场风暴中,他最需要保护的珍宝,也将在未来,成为他这盘棋局上,最出人意料、也最关键的棋子。 战争,已经以一场无声的祝酒,悄然开始了。 父?弘元の死(1506年) 弘元は出家し「宗瑞」と号しましたが、1506年に死去。 このころ、元就は10歳前後。父の死は幼い彼にとって大きな転機となりました。 兄?興元の死と混乱(1506?1507年) 父の死の翌年、兄?興元も病死(1507年)。 興元には嫡男?幸松丸(こうまつまる)がいましたが、まだ2歳で家督を継げる年齢ではありませんでした。 この結果、毛利家内で「家督を誰が継ぐか」を巡る内紛や勢力争いが激化。 元就はまだ10歳ながら、この動乱の中で生き残りを図らなければならず、吉川氏や井上氏など家臣団との関係が極めて重要になります。 元就の後見的立場と隠遁生活(1507?1512年) 幼い幸松丸が形式的に家督を継ぐが、家中では井上元盛(いのうえ もともり)らが実権を握っていた。 元就はこの時期、「若年ながら一族の中心人物として扱われ始めた」とされます。 一時的に「神辺」や「出雲」方面に身を寄せていたとも言われており、政治的混乱の中、若くして家中の重圧を受ける日々でした。 1511?1512年:幸松丸の死と元就の家督相続 1511年、幸松丸が夭折(ようせつ)。享年6歳。 翌年、 《本当にこの選択でよろしいですか? 決定後は取り消せません。》 ?「毛利家の家臣団の合意により、家督を相続する。」 →?「エリエザー?フィグ教授と一緒にホグワーツへ向かお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谋神与祝酒辞 第23章 祝酒辞下的低语与无声的叛逆 当伏地魔那句“为了一个更伟大的、真正属于我们的未来”话音落下,整个宴会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充满了狂热与认同的掌声。纯血巫师们纷纷举杯,向他们的新王致意,脸上洋溢着一种找到了救世主般的、狂喜的光彩。 在这片令人不安的狂热中,有三个小小的、清醒的孤岛。 在宴会厅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靠近一株巨大的、被施了魔法、永不凋谢的冬青树旁,艾歌和雷古勒斯正站在一起。而西里斯,则在几步开外,被他母亲沃尔布加用锐利的眼神,牢牢地“钉”在原地。 艾歌的小脸比身上的冬日白连衣裙还要苍白。她那被烙印在灵魂上的、可以感知万物情感的才能,此刻成了一种甜蜜的酷刑。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周围那些衣着华丽的成年人身上,正散发出一种怎样可怕的情绪洪流。 雷鸣般的掌声,在她耳中听来并非喝彩,而是无数扇沉重的、正在关闭的牢笼大门发出的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的铁锈味,混杂着被点燃的、名为“骄傲”的、呛人的浓烟。这股气息压迫着她的胸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一种以“荣耀”为名的傲慢,以“纯洁”为名的排斥,以及一种被伏地魔的言语点燃的、渴望将“异类”清除殆尽的、冰冷的仇恨。 “雷古勒斯……”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花,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说的是‘守护’……可我感觉到的,却是一个正在合拢的‘牢笼’。” 雷古勒斯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正冷静地扫视着那些为伏地魔的祝酒辞而动容的、他父辈的脸庞。他看到了马尔福脸上毫不掩饰的得意,看到了莱斯特兰奇眼中燃烧的狂热,也看到了自己母亲沃尔布加那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他当然也听懂了。伏地魔的每一句话,都像教科书般精准地剖析并利用了纯血家族的痛点:对血统被稀释的恐惧、对权力旁落的不甘、以及对邓布利多所代表的那种“博爱”思想的憎恶。 “因为,那不是守护,艾歌。”他轻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洞悉一切的疲惫,“最高明的牢笼,总是以‘守护’之名建造的。” “可是……”艾歌更困惑了,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他说‘不配拥有魔杖的人’……魔法,不应该是属于所有愿意学习它的人吗?就像阳光和空气一样……为什么要……要把人分开呢?” 这个问题,触及了她内心深处最核心的、关于公平与联结的价值观。 雷古勒斯看着她那因苦恼而紧蹙的眉头,心中一动。他无法向她解释布莱克家族那传承了千年的、关于“逃离”与“禁忌”的沉重历史。他知道,那些黑暗的东西,只会让她更加不安。他能做的,只是在这片即将到来的、巨大的阴影下,为她点亮一盏小小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灯。 “这个世界……比温室里的植物要复杂得多。”他斟酌着词句,试图用一种她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有些藤蔓天生带有剧毒,有些菌类则以腐朽为生。你不能指望它们和向日葵一样去追逐光明。” 他自己,雷古勒斯·布莱克,就是一株生于格里莫广场这片阴冷腐殖土上的黑暗植物。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教导着如何从家族的枯枝败叶中汲取养分,如何将自己的根,深深地、不由分说地扎进这片名为“荣耀”的、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几乎是在对自己低语:“你现在看到的,就是那些……渴望黑暗的植物,找到了它们最盛大的狂欢。” 他本想用一个理性的比喻来解释眼前的疯狂,却没想到,这个比喻本身,就带着那片腐殖土的黑暗气息,让他身边的女孩脸色愈发苍白。他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将自己世界的阴影,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他想再说些什么来补救,来真正地安抚她,但他立刻闭上了嘴。因为他知道,这里绝不是说话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可能有窥探的眼睛和耳朵。再多说一句,只会让那片阴影变得更具体、更危险。 “听着,艾歌。”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异常坚定,“现在,什么都别想,也别去感受。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当成你温室里那些不会动的、只会散发奇怪气味的食人花就行了。” 艾歌被他这个奇怪的比喻弄得一愣,心中的恐惧似乎真的被冲淡了一些。 “剩余的话,”他继续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我不能在这里说。但是……圣诞节,我和西里斯会送你一份礼物。是我们在阁楼里找到的……一对古老的双面镜。到时候,无论你在哪里,我们都能继续今天的谈话,而且绝对安全。” 一个具体的、带着一丝冒险气息的承诺,像一颗定心丸,让艾歌那颗因恐惧而狂跳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泊的、安全的港湾。她看着雷古勒斯那双深邃的、仿佛承载了千年星辰秘密的灰色眼眸,重重地点了点头。 而在宴会厅的另一端,西里斯·布莱克正笔直地站在母亲的身后,像一尊被强行安放在原地的、充满了不满情绪的雕像。 伏地魔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根烧红的、刻着规矩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神经上。 “守护”?“荣耀”?“纯净”?梅林的胡子,他把这三个词翻来覆去地讲,就像我姨婆家里那只只会说这三个词的卜鸟一样!真是毫无创意! “不配拥有魔杖的人”?说得好像魔杖是他家开的店里发的一样!我敢打赌,他只是想把所有不听他话、又或者长得比他帅的人,都变成家养小精灵! “恢复祖先的魔法”?我们家那些祖先的魔法,有一半都写在**里,妈妈碰都不让我们碰!他现在倒要“亲自教导”了?真是慷慨!他是不是还想教我们怎么把自己的鼻子弄没? 当他听到伏地魔将布莱克家的家训“Toujours Pur”提升为整个魔法世界的信条时,一股混杂着恶心和愤怒的情绪,从他的胃里翻涌上来。我们家的家训……一句用来掩饰所有肮脏、偏执和懦弱的、空洞的口号,现在居然要变成所有人的枷锁了! 他厌恶这种感觉。这种被一个更高、更强的意志所定义,被告知你的未来、你的荣耀、你该与谁为伍、该憎恨谁的感觉。伏地魔那张英俊的、充满魅力的脸,在他眼中,与他母亲那张总是因为他的“不够庄重”而写满失望的脸,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他们是一路人。他们都是自由的敌人。 他感觉到了母亲投来的、警告意味的目光,立刻将脸上那一丝几乎要压抑不住的、轻蔑的冷笑抚平。他的双手,在宽大的礼袍口袋里,早已攥成了坚硬的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就在这时,他脚下那团在一个多星期前就失去了生命力的影子,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的狂怒。 那影子,在连主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去桌布下方的阴影里,悄悄地、顽皮地伸出了一只扁平的、黑色的“手”,对着伏地魔所在的方向,做出了一个极其缓慢、却无比清晰的、侮辱性的手势。 西里斯感觉到了影子的动作,他吓了一跳,但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隐秘的快意涌上心头。他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没有笑出声来。当他再次回过神时,看到影子重新变成一团规矩的、符合布莱克家长子身份的阴影。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弟弟。他看到,雷古勒斯的眼睛正越过艾歌、不动声色地向这边瞟了一下,那双总是冷静得如同冬日湖泊的灰色眼眸里,竟然闪过了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赞许”的微光。雷古勒斯对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立刻移开了视线,重新变回了那个完美的、毫无破绽的‘乖宝宝’。但那个点头,对西里斯来说,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响亮。 他,西里斯·布莱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和他们所有人,都截然相反。 他要守护的,不是什么纯净的血脉,不是什么家族的荣耀。 而是那个可以让他自由地、大声地嘲笑这一切的权利。以及,那两个正站在阴影里、和他一样,没有为这场祝酒辞鼓掌的朋友。 第24章 月光摇篮曲与画像的等待、...狩猎 当罗文庄园客厅壁炉里那翡翠色的火焰,让一家三口的身影重新回到这个温暖、宁静的世界时,艾歌感觉自己仿佛从一场冰冷、恐怖的的噩梦中挣脱,终于得以大口呼吸。 空气中,不再是马尔福庄园那种由金钱、权欲和冰冷恶意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香水味,而是熟悉的、由古旧书籍、干燥木料和淡淡植物清香混合而成的、属于“家”的味道。 妙玖一回到家,便立刻脱下了那身如同火焰般耀眼的猩红色长裙。她那在宴会上如同女王般光彩照人、言语间滴水不漏的气场,瞬间褪去,变回了那个会为女儿的苍白脸色而心疼的母亲。 “都结束了,宝贝。”她心疼地将艾歌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冰冷的小脸,“那些讨厌的家伙,和他们身上那股腐烂的味道,都离我们很远了。” 莫托纳利则沉默地脱下那件如同星夜般深邃的长袍,为壁炉添了几根散发着松木香的柴火。他没有说话,但书房的方向,那两幅属于百年挚友的画像,早已因为他一整晚的离席而变得焦躁不安。 “我去为你们煮些安神的茶。”妙玖柔声说。 她没有召唤家养小精灵,而是亲自走进了与客厅相连的厨房。她打开一个刻着符文的木盒,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数十种由艾歌亲手种植、经过精心处理的魔法香草。 她取了几片“宁静月光花”那如同蝶翼般的、半透明的蓝色花瓣,用以平复心神;又捻了一小撮“忘忧草”的干燥叶片,据说能让不愉快的记忆暂时褪色;最后,她从一个小小的水晶瓶里,滴入了几滴从“甜梦树”树脂中提炼的、如同蜂蜜般粘稠的蜜露。 很快,三杯呈现出温和的、如同月光般乳白色的香草茶,被端到了壁炉前。茶水中,有点点银色的光点沉浮,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薰衣草和初雪后青草的、令人安心的香气。 这杯茶的名字,叫“月光摇篮曲”。 艾歌小口地喝着,那股温暖而香甜的液体,仿佛一道温柔的屏障,将马尔福庄园那些可怕的见闻,都隔绝在外。她那一直紧绷着的、因为过度感知而疲惫不堪的神经,终于缓缓地放松下来。茶还没喝完,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便席卷了她。她蜷缩在柔软的沙发上,很快就沉入了梦乡。她身旁,早已变回原形的仙女龙菲兹,也喝了一小碟茶,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着,肚皮一起一伏,睡得不省龙事。 莫托纳利将熟睡的女儿轻轻抱起,送回了她的房间。当他再次走下楼时,妙玖正站在壁炉前等着他。她上前,为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然后给了他一个轻柔的、带着理解与支持的晚安吻。 “别太晚了。”她说。她知道,他还有另一场“会议”要开。 莫托纳利点了点头,端起属于自己的那杯“月光摇篮曲”,带着一身疲惫,走向了他的书房。 当他推开那扇沉重的、由橡木和符文铁打造的书房门时,他忍不住用他那古老的家乡话,低声抱怨了一句: “我本来……只是个搞脑力劳动的学者啊……”(「私は本来、頭脳労働専門なんだけどね…」) 书房里,墙壁上的两幅画像,早已等候多时。 右边那幅画里,盲眼的奥米尼斯·冈特正笔直地站着。他没有“看”向门口,但那微微侧过的、轮廓分明的脸庞,以及那双臂交叉、抱于胸前的姿态,无声地传达着一个清晰的信息:“说吧。” 而左边那幅画里,塞巴斯蒂安·萨鲁则显得无聊透顶。他整个人都歪倒在画中的一把扶手椅上,一条腿不耐烦地抖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已经打起了瞌睡。 然而,在听到莫托纳利推门声的那一刻,他那双总是闪烁着迷人光彩的眼睛,瞬间睁开了!他猛地从椅子上坐直,脸上写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从外面打猎归来的猎犬。 “你总算回来了!”塞巴斯蒂安的大嗓门,第一个打破了书房的寂静,“快说说!马尔福家的酒好喝吗?有没有趁机给那个铂金头发的老混蛋下点慢性的腹泻诅咒?还有,那个自称为‘黑魔王’的家伙,长得是不是像个鼻涕虫?” “……长得是不是像个鼻涕虫?” 塞巴斯蒂安那充满活力的、不着边际的猜测,在寂静的书房里回响。莫托纳利被他这百年不变的跳脱性情感染,那张因参加了一整晚“鸿门宴”而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无奈的笑意。 他小口地喝着那杯“月光摇篮曲”,温热的、带着安神魔力的液体,让他那因为目睹了狂热与愚蠢而感到冰冷的灵魂,稍稍回暖。 “不,塞巴斯蒂安,”他将杯子放到桌上,轻声说,“恰恰相反。他很英俊,极具魅力,言谈举止都像一位完美的、无可挑剔的斯莱特林继承人。比我们当年见过的任何一位级长,都更像一位天生的领袖。”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正因如此,他比任何一个烧却面孔的黑巫师,都要危险一万倍。” 画像里的奥米尼斯赞同地点了点头,而塞巴斯蒂安则撇了撇嘴。 莫托纳利呷了一口香草茶,然后用一种平静、客观、不带任何感**彩的语调,将今晚在马尔福庄园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他描述了纯血巫师们那近乎癫狂的狂热,复述了伏地魔那番极具煽动性的祝酒辞,最后,他提到了自己对伏地魔灵魂状态的感知。 “……所以,结论是,”他总结道,“我们的敌人,并非一个完整的、强大的个体。而是一个由憎恨与恐惧粘合起来的、破碎的灵魂碎片的集合体。他将自己的灵魂撕成了数片,藏在了不同的地方。杀掉眼前这个英俊的‘容器’,毫无意义。”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灵魂碎片?!”塞巴斯蒂安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激动地在画框里来回踱步,“梅林的胡子!这比我想象的还要疯狂!但是……那又如何!” 他猛地停下脚步,用拳头砸了一下画框的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属于油彩和画布的声响。“这不就更说明,我们必须在他坐大之前,找到所有的碎片,把他那些个‘容器’彻底砸碎吗?!把他打回那种半死不活的游魂状态!” 他转向奥米尼斯的画像,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你还指望邓布利多?等他慢悠悠地找到所有的灵魂碎片,伏地魔早就称霸整个魔法世界了!那是教授的做法,不是傲罗的!” “所以,我们应该立刻行动!”他转向莫托纳利,眼中闪烁着他那属于行动派的光芒,“利用你布下的那个情报网,找出他们的下一个集会地点!我们不需要正面进攻,我们可以制造混乱!暗杀几个像马尔福那样狂热又愚蠢的关键人物!在他们内部散播谣言,让他们彼此猜忌,相互恐惧!在他们形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之前,先从内部瓦解他们的大坝!” 这套战术,充满了游击式的、不择手段的实用主义,迅捷而致命。 “塞巴斯蒂安,你还是没有明白。”奥米尼斯的声音响了起来,冷静而坚定,像一块不会被任何情绪撼动的基石,“你的做法,是砍断毒蛇的头。但只要它的身体还在,只要那些灵魂碎片还在,它迟早会重新长出一个新的、甚至更危险的头来。” 他“望”向塞巴斯蒂安,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砸碎容器’,只会让里面的灵魂碎片逃逸,附着在其他人身上,或者潜伏起来,等待下一个更完美的容器出现。你杀不死一个‘概念’,尤其是一个由冈特家的血脉和斯莱特林的野心共同浇筑成的、名为‘永生’的疯狂概念。” 他顿了顿,将“目光”转向莫托纳利。 “你的情报,莫托纳利,是整场战争中最关键的一块拼图。”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属于无可辩驳的逻辑,“它恰恰证明了我的观点是正确的。它证明了我们的敌人是‘可以被彻底消灭’的——只要我们能找到并摧毁所有的灵魂碎片。而这件事,放眼整个魔法世界,只有阿不思·邓布利多,有能力、有知识、也有这份耐心去做。” 他预判了塞巴斯蒂安即将出口的反驳,继续说道:“你说得对,塞巴斯蒂安,他或许会很慢。但我们的任务,不是取代他,而是成为他在暗处的、不受任何规则束缚的眼睛和手。在他完成那宏大的、绝对正确的战略布局之前,为他争取时间,同时……保护好那些可能会在这场棋局中,被无辜牺牲的棋子。” 两个画像再次陷入了僵局。一个相信宏观的、绝对正确的战略;一个则坚信局部的、必须立刻执行的战术。他们一齐“看”向了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真正的决策者。 莫托纳利·罗文,终于缓缓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清脆的声响。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莫托纳利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两位挚友的画像,他那属于“父亲”和“丈夫”的疲惫角色,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运筹帷幄、算计天下的“谋神”的、冰冷的清醒。 “塞巴斯蒂安,你的行动力是宝贵的武器,但不能用在第一次冲锋上。直接的攻击,只会让那些本就狂热的家族,因‘领袖’的殉难而变得更加团结和疯狂。” “而你,奥米尼斯,”他转向另一幅画像,“你对邓布利多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确实是一位能从战略层面上对抗伏地魔的人。但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是最高风险的赌博。我们不能只当一个递送情报的信使。”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描绘着整个不列颠群岛的魔法地图前。 “伏地魔的力量,并非源于他个人,”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像一位正在向家臣们讲解战局的家主,“而是源于纯血家族的‘集体狂热’。这种狂热看似坚不可摧,实则由‘利益’、‘恐惧’和‘荣誉’这三根脆弱的支柱支撑。我们的第一步,就是瓦解它的根基——经营‘人和’。” “首先,我将继续享受我那不问世事、只关心历史的学者身份,以及扮演一个务实的、唯利是图的商人形象。”他看着地图,仿佛在看一张巨大的棋盘,“我会与马尔福、埃弗里这些家族,保持不远不近的商业往来,让他们放松警惕,将罗文家视为一个可以争取的‘潜在盟友’,而非敌人。” “其次,我在宴会上,已经为所有食死徒的核心成员,都种下了‘记忆回响’的标记。”他话音刚落,那张巨大的地图上,瞬间亮起了十几个微弱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遍布英格兰各地。“我将通过这个网络,精准地掌握他们的集会地点、核心议题和情绪波动。我要分析出,谁是狂信者,谁是投机者,谁又是被胁迫者。” “然后,我会利用商业手段,进行‘精准投喂’与‘精准打击’。”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如果罗文家的商船‘恰好’在莱斯特兰奇家急需龙血时晚到一周,同时又‘无意中’让一批上等的、来自东方的魔药材料,流入他们竞争对手的仓库。那么伏地魔的追随者之间,就会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产生裂痕。他们将会从‘同志’变回‘竞争者’。”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位于伦敦的光点上,那是布莱克家,“我会寻找那些内心摇摆的纯血家族成员。沃尔布加·布莱克。她对家族荣耀的病态执着,既是她的铠甲,也是最容易被击碎的弱点。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以一个‘中立者’的身份,提供‘无私’的帮助,以此埋下一颗‘人情’的种子。这颗种子,会在未来最关键的时刻,开出背叛的花朵。” 塞巴斯蒂安听得目瞪口呆,奥米尼斯则陷入了沉默。 “还有――” 莫托纳利的手指,从地图上滑过,最终,落在了那个位于苏格兰高地的、霍格沃茨城堡的标记上。 “在战争中,必须创造出一个能让敌人的优势无从发挥的‘地形’。而最终的决战地,只能是霍格沃茨。” 他冷静地列出了原因:“城堡内强大的古代魔法,限制了幻影移形的机动性;这里是邓布利多的主场,充满密道、有求必应屋;更重要的是,伏地魔对霍格沃茨有着极强的执念,攻击这里,是他证明自己超越邓布利多的必然选择。” “我会通过匿名方式,伪装成某个‘关心时局的古代魔法研究者’,定期向邓布利多提供一些关于加强霍格沃茨防御的古代魔文构想。我要确保,当伏地魔最终踏入我为他选好的‘战场’时,那座城堡,足够坚固,能成为一个让他有来无回的囚笼。” 当莫托纳利那平静的声音,将最后一句关于“将霍格沃茨变成囚笼”的构想陈述完毕时,书房里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凝固的寂静。 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都像是被一道无声的石化咒击中了。他们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竟无法将这个在谈笑间布下天罗地网、将整个魔法世界的未来都当成自己棋盘的冷酷谋士,与他们记忆中那个会一起追着火灰蛇党发射魔咒、一起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里抱怨魔药课作业的挚友,联系在一起。 塞巴斯蒂安那张总是挂着不羁笑容的脸,此刻写满了震撼。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梅林的胡子……莫托纳利……”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惊叹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敬畏,“我……我本以为我们是在讨论如何打一场漂亮的架,而你……你是在策划如何颠覆魔法界。” 他尤其对莫托纳利那套利用商业手段制造内斗的计划,感到既陌生又着迷。“用金加隆和稀有材料当武器……这比我认识的任何黑魔法都更阴险……也更漂亮。”他由衷地赞叹道。他一生都在追求高效、直接的解决方案,而莫托纳利的计划,无疑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将“效率”发挥到极致的艺术。 奥米尼斯的反应则更为复杂。他那盲眼的面庞上,看不出情绪,但他那紧紧交叉在胸前的双臂,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这是一个……完美的、几乎没有任何逻辑漏洞的计划。”他开口了,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低沉,“它考虑到了人心,算计了利益,甚至为最终的决战,都铺设好了最有利的战场。” 他顿了顿,那没有焦点的脸庞,转向了莫托纳利的方向。 “但是,莫托纳利,这个计划的每一步,都建立在对人心的精准操控之上。你在将所有人都当成你棋盘上的棋子,包括阿不思·邓布利多,甚至……包括你的女儿,和她的朋友们。这是一条在刀尖上跳舞的路,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他担心的,不是计划的成败,而是这个计划本身所带有的、那种将一切都物化为工具的、非人的冰冷。 莫托纳利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评价,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你们说的对。塞巴斯蒂安,它很阴险。奥米尼斯,它很危险。”他平静地承认道,“但你们都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环。一个再完美的布局,也需要一个能将所有棋子都卷入其中、让敌人无法看清我方真正意图的时刻——我们需要一场‘暴风雨’,来启动这一切。” “暴风雨?”塞巴斯蒂安立刻来了精神,“你是说,我们要利用某种强大的自然魔法,制造一场混乱?” “不,”莫托纳利摇了摇头,他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那片被白雪覆盖的、宁静的庭院。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几个小时前,那个金碧辉煌、却暗流涌动的宴会厅。 他的语气变得悠远,像一位正在回忆历史片段的学者。 “今晚,在马尔福庄园,我看到了我的女儿……她像一面过于澄澈的镜子,映照出了一切谎言与仇恨,并为此感到痛苦。她……是这场黑暗棋局中,唯一的、绝对的‘良知’,也是我们未来用来判断敌人真伪的最终标尺。” “我看到了雷古勒斯·布莱克……”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建立起一道小小的、理性的堤坝,试图保护艾歌不被那份狂热所吞噬。他继承了布莱克家的智慧,却没有继承他们的疯狂。他,是这场棋局的‘变量’,一个有可能从内部,将那座黑暗堡垒打开一道缝隙的变量。” “最后,”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一个最关键的、最耀眼的画面,“我看到了西里斯·布莱克。” “我看到了那个在母亲的威压下,被迫扮演一个‘合格继承人’的、笔直站立的身体里,那个正在剧烈燃烧的、不肯屈服的、名为‘自由’的灵魂。” 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的画像都沉默了。他们不明白,莫托纳利为何在讨论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时,却把焦点放在了三个尚不具备任何战斗力的孩子身上。 莫托纳利仿佛看穿了他们的疑惑。 “善意、理性和自由。”他轻声说,像是在吟诵一个古老的巫师童话。 他看着女儿之前坐过的那张扶手椅,眼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情。“艾歌,她拥有最纯粹的善意。一种能感知万物、想要拥抱和治愈一切的‘爱’。但你们知道,在那个古老的童话里,那位想要用‘爱’来挽回死亡的二哥,最终是如何被自己的悲恸和执念所吞噬的。纯粹的善意,若无理性的引导,便会成为自我毁灭的陷阱。”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个位于格里莫广场12号的宅邸。“雷古勒斯,他拥有布莱克家最冰冷的理性。一种能看穿表象、分析规则、追求最优化解的‘力量’。但那位追求极致‘力量’的大哥,最终也只是为自己招来了孤立与死亡。极致的理性,若无善意的约束,只会通向冰冷的、毫无意义的毁灭。” 最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西里斯那张挂着不羁笑容的脸。“而西里斯……他就是‘自由’的化身。渴望挣脱一切束缚,嘲笑一切规则,选择自己道路的意志。但那位拥有了隐形衣的三弟,他的一生,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场漫长的‘躲藏’。绝对的自由,若无善意和理性作为锚点,最终只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自我禁锢。” 他停顿了一下,让他的两位挚友有时间去消化这番话。 “这三种力量,单独来看,都像三根独立的箭矢,脆弱,且充满致命的缺陷,轻易就会被折断。” “但是,”他继续说道,声音里开始带上一丝难以抑制的、属于谋略家在看到完美棋局诞生时的兴奋,“当它们因为一个共同的秘密、一场共同的冒险,而被一股名为‘友谊’的、远比血脉更坚韧的力量,紧紧地焊接在一起时……” 他缓缓地转过身,重新看向画像里那两位陷入沉思的挚友。 “塞巴斯蒂安, 奥米尼斯,”他的声音清晰而透彻,如同在宣布一个早已被历史验证的结论,“你们不明白吗?我们不需要去‘等待’暴风雨。那场足以颠覆一切、让所有计划都能在其中得到完美掩护的、能让所有敌人都陷入混乱的暴风雨……它不是天气。” 他看了一眼通往宅邸深处的、自己女儿房间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又带着期许的微笑。 “它,就是这三个孩子本身。” “一个拥有‘爱’的引路人,一个掌握‘力’的规划师,一个象征‘自由’的探险家。当他们站在一起时,善意将为自由指引方向,理性将为善意铸造铠甲,而自由,将为理性打破一切规则的桎梏。” “他们,就是那捆在一起的、任何方法都无法折断的三支箭。他们就是那场……无法被预测、无法被理解、也无法被阻挡的,独属于下一个时代的风暴。” “而我的工作,”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不是去制造风暴,而是去计算风暴的路径,保护好风暴的核心。是在风眼形成、敌人因为混乱而露出所有破绽的那一刻,将那枚早已准备好的、最致命的棋子,放到它应该在的位置上。” 莫托纳利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属于“谋神”的、洞悉一切的微笑。 “我,莫托纳利·罗文,从始至终,都不会向那个自称为‘王’的男人,发射一道魔咒。但他的败亡,将由我来亲手谱写。” 整个书房鸦雀无声。 塞巴斯蒂安张了张嘴,他那总是充满了行动力的、非黑即白的世界观,被这套庞大、复杂、甚至“十分卑鄙”的计划冲击得七零八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莫托纳利,仿佛在看一个正在阐述疯狂理论的陌生人。 “所以……你的计划就是……”他挣扎着,试图用自己能理解的词汇来归纳这套他无法完全认同的理论,“……就是把一场我们本该拔出魔杖、堂堂正正去打的决斗,变成一盘该死的、要下上十年的巫师棋?!” 奥米尼斯则久久地沉默着。良久,他才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敬畏与一丝来自血脉深处的寒意的语气,低声说道: “……塞巴斯蒂安,这不是巫师棋。” 他那盲眼的画像,仿佛“看”向了遥远之地――那片被风雪笼罩的霍格沃茨。它如同一头蛰伏在雪原上的巨兽,并非沉睡,而是在极有耐心地,等待猎物踏入它早已划定好的狩猎范围。 “在巫师棋里,棋子没有自己的意志。而他……”奥米尼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战栗,“他要做的,是饲养一群拥有利爪和尖牙的、真正的野兽。然后,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松开所有缰绳,引导它们去撕碎另一头更庞大的、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正面抗衡的猛兽。” 他重新“望”向莫托纳利,一字一句地,为塞巴斯蒂安那行动派的战术思维,给出了一个更冰冷、也更精准的指向。 “这不是等待,也不是博弈。” “这是……狩猎。” 厳島合戦(1555年) ?天の時 陶晴賢が大軍を率いて厳島に入り、補給や退路が断たれる前の好機を狙った。 台風接近による荒天を利用し、敵の油断を誘った。 ?地の利 厳島の狭い地形と山道を活かし、奇襲と挟撃が可能な布陣を選んだ。 海路を利用して少数兵を夜陰に紛れて上陸させ、敵背後を突く。 ?人の和 小早川隆景?吉川元春など一族や家臣の協力を固め、連携体制を構築。 陶方に不満を抱く周辺勢力とも事前に通じ、戦況を有利に運んだ。 →この三条件を満たすことで、少数兵(約4000)で大軍(約3万)を破る奇跡的勝利につなげ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月光摇篮曲与画像的等待、...狩猎 第25章 “树冠”与“根系”、和圣诞礼物 圣诞节的清晨,格里莫广场12号没有一丝节日的欢愉。 没有温暖的颂歌,只有墙上先祖画像们永恒的、不满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的不是烤姜饼的香甜,而是厚重天鹅绒窗帘上传来的、陈旧的灰尘味。 西里斯·布莱克懒洋洋地坐在他房间的地毯上,面前堆着一小堆包装华丽的礼物。他兴致缺缺地拆着,过程更像是在完成一项无聊的家庭作业。 他的姑婆送来了一套全新的、用来保养飞天扫帚的豪华工具组,但他去年就已经有了一套一模一样的。他的父亲奥莱恩,送来了一本厚重的、关于《纯血家族谱系纹章学》的精装书,书页的边角锋利得像刀片。而他的母亲沃尔布加,则送来了一把雕刻着家族箴言“Toujours Pur(永远纯洁)”的、华丽的银质开信刀——一个冰冷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摆设。 这些礼物,昂贵,体面,却毫无温度。它们不是送给“西里斯”的,而是送给“布莱克家的继承人”的。 就在他百无聊赖地将这些礼物推到一边时,他注意到了被压在最底层的一个包裹。 那是一个用朴素的、泛着柔和银光的包装纸包起来的、扁平的盒子,上面只系着一根简单的、深绿色的缎带。没有华丽的魔法印花,但缀着一张祝福的卡片,卡片上是艾歌那娟秀而略带靦腆的字迹。 他的精神为之一振,立刻撕开了包装。 盒子里面,并非什么昂贵的魔法物品,而是一个被精心分成了许多小格子的“恶作剧工具箱”。每一个格子里,都装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来自罗文家温室的神奇植物制品。 一小撮“咯咯笑花粉”,说明上写着“能让脾气最坏的画像也笑到打嗝”;几颗颜色鲜艳的“变色浆果”,旁边的注释是“能让舌头安全地变成彩虹色,持续一整天”;还有一个如同魔方般复杂的“谜题荚果”,据说每一次转动,内部的结构都会重新生长,永远没有固定的解法。 西里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个圣诞节早晨第一个真心的、灿烂的笑容。这才是礼物!一个懂他、明白他真正喜欢什么的朋友,送来的礼物!他已经开始盘算着该拿克利切还是雷古勒斯,来做第一个实验品了。 他笑着将空空的包装纸和缎带随手丢到一边,准备去好好研究一下他的新玩具。就在这时,“咚”的一声闷响,一个被巧妙地藏在包装纸夹层里的、更重的、由深蓝色天鹅绒布包裹的物体,掉了出来。 他好奇地解开绒布,里面露出的,是一只造型奇特的、如同骑士护手般的臂甲。它由一种深蓝色的、如同流体般的星石构成,内部仿佛有无数微小的光点在缓缓流动。 护手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的字迹,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力量与严谨气息的笔迹: “致树冠,为了让你在追逐太阳时,能更好地挥舞光芒。” 西里斯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想起了在罗文家,艾歌提到的那个关于“树冠与根系”的比喻。但他随即将字迹的事情抛在脑后,他的注意力早已被这个酷毙了的新玩具吸引住了。他将自己的左手伸进了那只冰凉、光滑的护手中。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流体般的星石,瞬间根据他的手型凝固,变得无比贴合,像他的第二层皮肤。 他试着挥动了一下手臂。就在他做出劈砍动作的瞬间,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引导着他的手腕和臂膀,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流畅而优雅的轨迹划过空气。他仿佛能“看”到一把由纯粹魔力构成的、无形的迅捷光剑,正在他的手中成型。 他不知道这与失传的卡利亚王室魔法有关,他只知道,这东西棒极了! 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 双面镜! 他和雷古勒斯送了艾歌双面镜,他可以现在、立刻、马上就告诉她,这是他收到过的最棒的圣诞礼物! 他抓起那只“星石护手”,兴奋地冲出自己的房间,准备去找雷古勒斯。他刚一出门,就看到雷古勒斯正从他对面的房间里,慢悠悠地走出来。 他的弟弟,早已穿戴整齐,一身剪裁合体的墨绿色长袍。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洞悉一切的平静。这种平静,让西里斯感到一丝莫名的火大。 “雷尔!”西里斯大声喊道,将手中的护手递到他面前,“你看到了吗?艾歌送的礼物!太酷了!这是一个……一个会教我剑术的魔法手套!你收到了什么?快给我看看!” 雷古勒斯看了一眼那只散发着微光的护手,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但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其淡的、甚至有些神秘的微笑。 “哥哥,”他慢条理斯地说,“礼物,是私人的东西。” 西里斯这才注意到,雷古勒斯的一只手正插在口袋里,口袋的轮廓微微鼓起,仿佛正握着几颗小小的、圆润的石头。 “你收到了什么?!”西里斯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了。 雷古勒斯没有回答,只是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个同样是银色包装的礼物盒子,展示给西里斯看。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如同玻璃球般的“观星生态瓶”,里面有会发光的苔藓和一株含苞待放的、银色的小花。 “这是艾歌的礼物。”雷古勒斯轻声说。 “那藏起来的呢?!”西里斯追问道。 雷古勒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抬起那只插在口袋里的手,张开了手掌。 五颗如同食指般大小的、经过完美打磨的、漆黑如夜空的石头,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这些石头内部,同样有蓝色的光点在沉浮,如同被封印在深海中的星辰。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能与精神力产生共鸣的“深海星石(Abyssal Stargems)” “这是……” “一个用来练习精神专注力的‘玩具’而已。”雷古勒斯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在西里斯惊愕的注视下,他将一丝极细微的魔力,注入了其中一颗星石。 瞬间,另外四颗星石,无声地、缓缓地漂浮了起来,围绕着他的手掌,自动排列成了一个完美的、如同王冠般的圆形剑阵。它们稳定地悬浮在空中,散发着幽蓝的魔法灵光。 “你这个小气鬼!”西里斯看着那套酷炫程度完全不亚于自己护手的浮游星石,气得直跳脚,“快告诉我,你的卡片上写了什么!” 雷古勒斯收回魔力,五颗星石轻巧地落回他的掌心。他将它们收回口袋,这才缓缓开口,用一种近乎吟诵的语气,念出了那张同样是陌生笔迹的卡片上的话: “致根系,为了让你在黑暗中,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辰。”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气鼓鼓的哥哥,转身,向楼下的餐厅走去。 西里斯看着弟弟那副云淡风清、深不可测的样子,更加恼火了。他完全无法理解,雷古勒斯那份洞悉一切的平静,究竟从何而来。 他不知道,就在他冲出门的前几分钟,就在他还在为那个酷炫的护手而兴奋不已的时候,他弟弟的房间里,早已进行了一场跨越空间的、无人知晓的密谈。 那时的雷古勒斯,正安静地坐在自己房间那张墨绿色的扶手椅上。他的面前,同样摊开着艾歌送来的圣诞礼物——那个晶莹剔透的“观星生态瓶”,以及那五颗如同深海星辰般的“深海星石”。 他早已在第一时间,就通过那面古老的双面镜,联系了艾歌。 镜中,映出的正是艾歌那张带着些许睡意的、好奇的脸庞。而雷古勒斯那份让西里斯感到火大的笃定与平静,正是因为,他早已从艾歌那里,确认了这两份神秘礼物的真正赠予者,以及它们背后那份沉甸甸的、来自一位谋士的期许。 天还未完全亮起,雷古勒斯·布莱克就早已醒来,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自己房间那张墨绿色的扶手椅上。 他的房间,一如既往地整洁、有序。床铺上的被子叠得棱角分明,书桌上的羽毛笔和墨水瓶精确地摆放在固定的位置。壁炉里的火焰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点暗红的余烬,让整个房间显得愈发清冷。 他的面前,摊开着艾歌送来的圣诞礼物。那个晶莹剔透的“观星生态瓶”,正安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微光,仿佛囚禁了一小片宁静的夜空。而在生态瓶的旁边,则静静地躺着那五颗由不知名星石制成的、光滑的石头——来自莫托纳利·罗文的、真正的“礼物”。 他拿起其中一颗,触感冰凉,内部却仿佛有幽蓝色的光焰在沉睡。他回想着第一次尝试时,那种发自血脉深处的、本能般的熟悉感。 这并非斯莱特林的魔法,也非任何一本布莱克家藏书中记载的黑魔法……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几个月前,那个他与西里斯偷偷溜进家族**区的午后。他回想起了那卷用某种不知名的、泛黄的皮革制成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卷轴,以及无法完全看懂的、用龙血书写的古代魔文。 “……在黄金树的信仰尚未终结的时代,吾等并非被称为‘布莱克’,而是被称为‘观星者’(Stargazers)……侍奉卡利亚王室,在湖之利耶尼亚的魔法学院——雷亚卢卡利亚,探究辉石的奥秘……” “……疯狂吞噬了智慧,导师们不再是星辰的仆人,而成了辉石的奴隶……” “……吾等,作为最后的‘观星者’,逃离了那座即将被自身重量压垮的学院。我们背弃了辉石的冰冷之光……自今日起,我族将以‘布莱克’为姓,意为‘来自黑暗’……” “……我族后裔,将世代以‘星辰’为名。这并非荣耀,而是一道永恒的枷锁,一个深刻的警示——我们可以仰望星空,但绝对、绝对不能再次尝试去触碰星辰的核心……” 雷古勒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他终于明白了。莫托纳利·罗文,那个如同历史迷雾般的男人,他一定也知道这段被掩盖的、布莱克家族最核心的秘密。这份礼物,不是试探,而是一份邀请,一次提醒。 我们是辉石魔法的逃亡者……而这份力量,是铭刻在我们血脉里的、被遗忘的罪与罚。 他拿起那面被他放在床头柜上的、古老的双面镜,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镜框上雕刻的星辰花纹。他深吸一口气,轻声呼唤道: “艾歌。” 镜面泛起涟漪,很快,艾歌那张带着一丝睡意的、清丽的小脸,出现在了镜中。她的银色长发有些凌乱,背景是她那间明亮、温暖的、挂着许多干花和植物标本的房间。 “雷古勒斯?”她的声音有些惊喜,“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雷古勒斯点了点头,“关于那份‘额外’的礼物……是你父亲送的,对吗?” 艾歌点了点头:“嗯。爸爸说,那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东西,只是你们忘记了如何使用它。”她的小脸上露出了努力回忆的神情,认真地转述着父亲的话,“他还说……‘这只是修行的一种方式,背后并不会藏有危险’。虽然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雷古勒斯的声音很轻,但异常笃定。 危险?他在心里想。真正的危险,从来都不是这些蕴含着纯粹力量的星石。而是昨天在那个宴会厅里,那些包裹在华服与假笑之下的、早已被贪婪和仇恨腐蚀的人心。 莫托纳利的话,像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通往那个未尽话题的大门。 “艾歌,”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我在马尔福庄园时,答应过你,要继续我们的话题。” 镜中的艾歌也收起了笑容,安静地、专注地看着他。 “我说过,你看到的,是渴望黑暗的植物的狂欢。”雷古勒斯缓缓说道,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镜子,看到了更深邃的东西,“而我,就是其中一株。生于黑暗,长于黑暗。我的责任,不是去追逐光明,而是去理解黑暗的规则,并在黑暗中……尽可能地向有光的地方,输送养分。” 他看着艾歌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睛,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他所看到的、那个残酷的世界。 “伏地魔,还有那些追随者,他们并非‘天生带有剧毒’。他们是‘被污染的土壤’本身。他们想做的,是将整个世界,都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只能生长出毒草的腐殖土。” “所以,艾歌,你不能指望用阳光去净化土壤。那是徒劳的,甚至会灼伤你自己。”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的决断,“你需要做的,是继续当一株健康的、向上的植物,尽情地吸收阳光,并将你的光芒,传递给你身边的、所有还能被拯救的植物。比如……西里斯。” “而我,”他的声音变得更轻,却也更坚定,“会成为你的根系。我会扎根在这片黑暗的土壤里,为你分辨哪些是养分,哪些是致命的毒素。我会告诉你,他们的恐惧是什么,他们的**是什么,他们的弱点又在哪里。” 他看着镜中那张因他的话语而陷入沉思、却不再感到害怕的脸,说出了最后的、属于他们二人的盟约: “你负责在阳光下生长,我负责在黑暗中守护。这就是……我说的‘家人’。这就是我身为‘根系’,存在的意义。” 镜中的艾歌,久久没有说话。良久,她才抬起头,眼中没有了恐惧,那是前所未有的理解和一种深刻的、近乎悲悯的情绪,充满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眸。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无声地接受了这份沉重而坚定的盟约。 “雷古勒斯……”艾歌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我爸爸……他也有话想让我转告你和西里斯。” 镜中的雷古勒斯露出了倾听的模样。 艾歌清了清嗓子,努力回忆着父亲今早教给她的那番说辞,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像在背书,但内容却足以让任何一个纯血家族的家长都无法拒绝。 “我爸爸说,他最近从一次古代遗迹的拍卖会上,得到了一卷非常古老的羊皮卷,上面记载着一些……嗯……关于‘神圣二十八族’最古老的、关于血脉共鸣的魔法符文。” “他说,其中有些符文的魔力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陷入沉睡,需要同样古老和高贵的血脉才能重新激活,并进行解读。他说,放眼整个魔法世界,布莱克家族的血脉,无疑是最高贵、最古老的之一。” 她顿了顿,将那句最关键的、充满了恭维的邀请说了出来: “所以……他想正式邀请你和西里斯,每个周末来罗文庄园,作为‘特邀学术顾问’,协助他完成这次解读工作。他说,没有人比你们更适合了。” 雷古勒斯听完,沉默了片刻。 他那颗善于分析的大脑,只用了一秒钟,就识破了这个借口背后的、真正的意图。 一个完美的、让母亲无法拒绝的理由。他在心里想。 这哪里是邀请孩子们去玩,这分明是以“学术研究”和“血脉荣耀”为诱饵,为他们三个创造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怀疑的“秘密基地”。 雷古勒斯感到一阵混杂着敬畏与寒意的战栗。 “请转告罗文先生,”他对着镜子,用一种无可挑剔的、符合巫师贵族身份的礼节,沉稳地回答道,“我们很荣幸能参与到如此重要的古代魔法研究中。我会将此事告知母亲。我相信,为了布莱克家族的荣耀,她会同意的。” “太好了!”镜中的艾歌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那么,下周末见。”雷古勒斯说。 “嗯,下周末见。” 镜面恢复了平静。 雷古勒斯将双面镜小心翼翼地放回天鹅绒的衬垫上。他看了一眼床上的“观星生态瓶”,又握了握口袋里那五颗冰凉的星石水晶。 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那没有一丝褶皱的长袍。当他打开房门,准备去面对新的一天,以及他那个注定不会安分的哥哥。 他不再仅仅是雷古勒斯·布莱克。 他是一个守护者,一个盟友,一个在黑暗中,为他所珍视的那一缕光芒划定安全边界的“根系”,以及……一个庞大棋局中,刚刚被赋予了全新使命的、清醒的关键之子。 第26章 魔法学院雷亚卢卡利亚 圣诞节后的一周,一场寂静的大雪,将整个罗文庄园包裹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纯白色的童话世界。 绿色的火焰在他们身后悄然熄灭,属于壁炉的温暖与松木的清香,瞬间取代了飞路网中那令人眩晕的旋转感。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甩了甩头上沾染的灰烬,这才开始打量他们所处的、这个出乎意料的目的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世界,变成了一幅由深色线条和无瑕白色构成的、静谧的版画。厚厚的、松软得如同天鹅绒般的积雪,压在每一根光秃秃的枝条上,像是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糖霜。远处,那座巨大的玻璃温室,在白雪的映衬下,像一顶沉睡在雪国中的、巨大的水晶王冠。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仿佛陷入了一场温柔的沉睡。 壁炉里的火焰,将温暖的光芒投射在房间里,也投射在两个男孩的身上,瞬间驱散了他们从格里莫广场带来的最后一丝阴冷。 他们正身处一间巨大、安静、充满了知识厚重感的书房。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古旧羊皮纸、干燥木料和壁炉余烬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柔和的魔法光晕从一个悬浮在半空的、黄铜制的浑天仪内部散发出来,照亮了那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书架上塞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书籍,既有巫师界的古籍,也有麻瓜世界的历史巨著。墙上挂着古老的海图和星盘,角落里随意地摆放着一些从古代遗迹中带回的陶器和兵器。 雷古勒斯的目光,立刻被墙上那两幅巨大的、画着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背景的魔法肖像所吸引。画框华丽,画技精湛,但……画中却空无一人。只有背景里的炉火在静静燃烧,仿佛画中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席。 空的画像?雷古勒斯的心中,升起一丝强烈的好奇。能被罗文家主挂在书房里的,绝非等闲之辈。他们是谁?又去了哪里? “你们终于来了。” 一个温和而沉稳的声音,从书房的深处传来。 莫托纳利·罗文正坐在一张巨大的、由龙皮包裹的扶手椅上,手中捧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用古代妖精语写成的历史书。他合上书,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看着眼前这两位神情各异的“特邀学术顾问”。 莫托纳利站起身,绕过书桌,缓步走到他们面前。他脸上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微笑,仿佛早已看穿了西里斯那点小小的不耐烦。 “别急着失望,西里斯,”他温和地说,“艾歌还在她的温室里,和菲兹一起照料那些刚熬过风雪的宝贝。她说,等你们的‘研究’结束了,她会为你们准备好她特制的‘冬火蜜酿’——那是一种用闪光姜根和蜜铃花熬煮的香草茶,还有刚刚出炉的、撒满了碎余烬坚果的阳炎南瓜蛋糕。她说,吃下去,能让你们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 莫托纳利话音刚落,房间里的气氛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西里斯那张写满了“无聊”的脸,瞬间就亮了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新奇美味的渴望。“冬火蜜酿”?“余烬坚果”?这些一听就有趣的名字,瞬间就将“学术研究”的枯燥感一扫而空!对他来说,任何新奇的、能带来强烈感官刺激的体验,都远比枯燥的知识更具吸引力。他立刻挺直了腰板,用一种“好吧,看在蛋糕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听听看”的表情,兴致勃勃地看着莫托纳利。 雷古勒斯的反应则要内敛得多。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变化,但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中,却闪过了一丝极淡的、柔和的暖光。他不像西里斯那样只想着“好吃”和“有趣”,他那颗缜密的心,在一瞬间就解读出了这份食物背后那更深层的含义。闪光姜根用以驱寒,蜜铃花可以安神……她是记得我们从风雪中来,特意准备的。这份不动声色的、恰到好处的体贴与关怀,远比任何华丽的款待,都更能触动他那颗被布莱克家冰冷规则包裹着的心。他微微颔首,用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无声地表达了对这份善意的感谢。 看到孩子们的反应,莫托纳利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知道,艾歌的“暖场”,已经完美地达成了目的。于是,他站起身,绕过书桌,缓步走到他们面前。“那么,在那之前……,我们来看看‘那卷羊皮纸上所说的’,‘最古老的、关于血脉共鸣的魔法符文’吧。” “啧。”西里斯听到“符文”和“研究”这些词,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了不耐烦的咂嘴声。噢,不,他在心里想,听起来就像父亲那些能把人催眠的家族史课程一样无聊。 莫托纳利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随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魔杖。 书房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盖着天鹅绒布的架子上,某个物体突然震动了一下。它自动掀开罩布,轻盈地、无声地漂浮了过来,停在了三个人的面前。那是一个由某种不知名的、深色的木头雕成的、巨大的石盆,盆沿上刻满了复杂的、他们从未见过的古代魔文。 ——是冥想盆(Pensieve)。 莫托纳利又晃了晃魔杖,书架的最高层,一个贴着“度假·卷十三”标签的水晶瓶,应声飞下。瓶中装着的,不是液体,而是一团如同星云般缓缓旋转的、银色的雾状物。 他拔开瓶塞,将那团银色的雾,缓缓地、如同倾倒一捧历史的尘埃般,倒入冥想盆中。 做完这一切,他举起魔杖,用杖尖,轻轻地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至于解读,”他轻声说,“则需要一些……我个人的注释。” 他缓缓地将魔杖抽离,一缕如同深海般沉静的、带着他个人气息的白色雾气,被从他的记忆中拉扯了出来。他将这缕属于自己的记忆,也一起放入了冥想盆中。 西里斯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他一开始还对这个神秘的仪式抱有一丝期待,但在看清那个水晶瓶上贴着的标签——「度假·卷十三」——之后,他所有的好奇心瞬间蒸发得一干二净。 度假?还是第十三卷?! 西里斯在心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梅林的破洞袜子,这是什么新型的折磨手段?他把我们两个大老远叫过来,就是为了强迫我们看他那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在某个长满灰尘的古墓里给一堆破罐子拍照的度假记忆吗?这比听我爸抑扬顿挫地朗诵布莱克家谱还要命! 他几乎已经能预感到,自己将会在一片银色的、充满了学术气息的无聊记忆中,沉沉睡去。 盆中,银色的星云(瓶中的记忆)与深海的雾气(莫托纳利的记忆)在交融、旋转,形成了一个深邃的、充满了神秘漩涡的、通往过去的入口。 “请吧。”莫托纳利向后退了一步,对布莱克兄弟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是那种历史学家在即将揭示真相时,才会有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平静。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对视了一眼。 西里斯的眼中,是那种“好吧,既然都来了,就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混杂着不耐烦与好奇的神情。 而雷古勒斯的眼中,则充满了凝重与期待。空的画像、神秘的记忆……这一切的谜团,或许都将在这盆记忆的漩涡中,找到答案。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将要看到的,会彻底颠覆他对家族、对自己、甚至对整个魔法世界的认知。 他对着哥哥,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犹豫,一同俯下身,将脸,深深地埋入了那片冰凉而又充满了无限可能的、银色的星云之中。 他们感觉自己正穿过一条由无数破碎光影和遥远回响构成的、冰冷的隧道。下一秒,脚下重新传来了坚实的触感。 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充满了温暖炉火气息与木料香气的房间角落,像两个无声无息的幽灵。这是一间充满了北欧风情的巫师旅店大厅,天花板的横梁上雕刻着古老的卢恩符文,巨大的壁炉里,火焰正舔舐着泛着银光的松木,发出令人安心的噼啪声。空气中,海风的咸味与松林的清香交织,还混杂着一种烟熏三文鱼的、浓郁的油脂香气。 “哇哦,”西里斯忍不住低声对雷古勒斯说,“这地方可比咱们家那个阴森森的客厅舒服多了。你闻到没?有吃的!” 雷古勒斯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早已被窗边的那一幕所吸引。 一个看起来只有四岁左右的、梳着两条银色麻花辫的小女孩,正坐在温暖的窗边。她湖绿色的眼瞳映着窗外连绵的、被白雪覆盖的群山,小小的餐叉上,正叉着一块三文鱼。奇妙的是,那块鱼肉,正散发着一种浅蓝色微光。 “看,雷尔,”西里斯也注意到了,他用手肘碰了碰弟弟,“那鱼会变色!酷!比克利切做的那些只会摆盘的玩意儿强多了!”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小女孩所吸引。她那么小,那么安静,仿佛一个由月光和白雪捏成的人偶。毫无疑问,她就是四岁的艾莉诺拉·罗文。 在她的身边,坐着年轻时的莫托纳利与妙玖。莫托纳利正专注地比对着手中的古地图与窗外的山脊线;而妙玖则优雅地品着一杯热红酒,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探究的、新奇的光彩。 “……就在那片迷雾森林的深处,”旅店老板那如同吟游诗人般悠远的声音,在炉火的噼啪声中响起,“曾矗立着一座伟大的魔法学院——雷亚卢卡利亚。” 听到这个名字,雷古勒斯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他猛地抓住西里斯的手臂,力道大得让西里斯都吃了一惊。 雷亚卢卡利亚…… 雷古勒斯的心脏狂跳起来。就是那卷轴上提到的地方!布莱克家逃离的故乡! 西里斯还想问什么,却被雷古勒斯用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旅店老板继续说道:“但在大约五千年前,所有的师生都因对辉石的过度渴求而陷入狂信,最终学院在仍未知的灾难中自我毁灭……后来,一群被称为‘仙女龙’的古龙占据了废墟,将其作为巢穴。奇异的是,自从龙群到来,那从遗迹中满溢而出的疯狂气息反而减弱了,这片土地才重新变得适宜人居。” “辉石?那是什么?”西里斯小声嘀咕,“听起来像是某种麻烦的石头。” 但当他听到“仙女龙”时,他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仙女龙!我就知道艾歌的那个小家伙来头不小!原来是这里的‘地头蛇’啊!” 然而,雷古勒斯关注的重点却截然不同。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将这些全新的、至关重要的情报,与他已知的秘密进行拼接与分析。 仙女龙……能削弱辉石的疯狂?菲兹,那只仙女龙,能安抚艾歌那被辉石洗礼过的、过于强大的感知力……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了菲兹对艾歌而言,不仅仅是伙伴,更是维持她精神稳定的、不可或缺的“解药”。 记忆里的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他们看到,那个四岁的小艾歌,在听完旅店老板的传说后,那双湖绿色的眼瞳中,充满了对那片迷雾森林和“仙女龙”的、无法抑制的好奇与向往。她放下了手中的餐叉,目光痴痴地望着窗外,仿佛已经听到了来自遥远废墟的、只有她能听到的呼唤。 巫师旅店的场景,像是被投入水中的沙堡一样,在他们眼前迅速地、无声地溶解、崩塌。温暖的炉火化作流光,坚实的墙壁变成虚无。他们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在一条由无数破碎光影和遥远回响构成的、冰冷的隧道中飞速穿行。周围的景物开始以一种令人目眩的速度溶解、重组。太阳与月亮在天空中交替闪现,屋外的积雪融化又凝结,远处的村庄炊烟升起又熄灭。时间,在冥想盆的世界里,正被以一种非自然的方式,快速地向前拨动。 “梅林的胡子……”西里斯喃喃自语,他试图伸手去触摸一缕飞速掠过的云,但手指只穿过了一片虚无。 最终,时间的流沙停止了。 他们发现自己正身处次日的午后。地点是镇子边缘一片长满厚厚苔藓的古代石阵中。空气中带着北国特有的、冰冷而清新的草木气息。 四岁的艾莉诺拉,正蹲在地上,好奇地用一根小树枝,拨弄着一块石头下面探出头的、害羞的挪威地精。 就在这时,一个奇妙的生物闯入了他们的视野。 那是一只仅有巴掌大小的幼龙,通体覆盖着细腻的紫色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它有着一双大大的、圆溜溜的金色眼睛,充满了天真与狡黠。最特别的是它那对透明的翅膀,薄如蝉翼,脉络间流淌着微光,是传说中仙子羽翼的模样。 西里斯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是他!”他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忍不住用胳膊肘狠狠地撞了一下雷古勒斯,“雷尔,你看!就是这只紫皮小蜥蜴!往我头上撒花粉、还咬我手指头那家伙!原来它小时候,看起来还挺……乖的嘛!” “冷静点,西里斯。”雷古勒斯皱着眉,将他的手臂拨开, “我们现在只是记忆的旁观者。” 但他那双灰色的眼睛,也同样紧紧地、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锁定在了那只仙女龙幼龙的身上。 记忆中的那只顽皮的小家伙,正用它小小的爪子,笨拙地追逐着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漂浮在空中的光球。它似乎察觉到了艾莉诺拉的注视,歪着脑袋,金色的眼瞳里满是好奇。它轻盈地飞到艾莉诺拉面前,用它的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伸出的小手。 随即,它转身向镇外的、笼罩着薄雾的森林飞去,不时回头,用那双仙子羽翼扇动出闪亮的光屑,仿佛在发出无声的邀请。 孩童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记忆中的艾莉诺拉提着裙摆,,追随着那抹跳跃的紫色虹光,走进了森林。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互相对视一下,作为无形的旁观者,也立刻跟了上去。他们跟随着一小一大的身影,穿行在古老的、长满了巨大蕨类植物的挪威森林里。越往深处走,周围的光线就越暗,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湿润,带着一股浓郁的、如同雨后泥土般的魔法气息。现实世界中属于冬日的寒冷,在这里被一种属于太古时代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潮湿所取代。 当艾莉诺拉最终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时,她眼前的景象,让冥想盆外的布莱克兄弟二人,都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幅超越了人类想象的、充满了破碎的、史诗般美感的奇景—— 巨大的、早已残破的白色塔楼,如同远古巨人的骸骨,从一片浩渺无垠的、如同镜面般的巨大湖泊中拔地而起。湖水倒灌进那些曾经辉煌的教室与回廊,无数青蓝色的、如同有生命的结晶体,在水下肆意生长,构成了一片沉默而壮丽的水晶森林,正散发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蓝色光辉。 一层永不散去的、由辉石魔力构成的薄雾,笼罩着整个遗迹。天空,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恒定的暮色,仿佛时间在这里早已凝固。 “梅林的胡子……”西里斯喃喃自语,他那双总是充满了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睛里,此刻写满了纯粹的、被彻底震撼的敬畏,“这地方……比霍格沃茨酷一万倍!雷尔,你看那些塔!我们能爬上去吗?!” 对他来说,这里不是什么历史遗迹,而是他见过的最棒的、最宏伟的冒险乐园。 然而,雷古勒斯却没有回应他的兴奋。他的身体,在看到这片景象的瞬间,就变得僵硬,脸色比周围的辉石薄雾还要苍白。 西里斯看到的,是奇观。 而雷古勒斯看到的,是他家族**中那段用龙血书写的、充满了恐惧与禁忌的历史的……现实投影。 “雷亚卢卡利亚……”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念出了那个只存在于他记忆最深处的、禁忌的名字。 他看着那些在水下疯狂生长的辉石,看着那片癫狂而美丽的景色,仿佛能听到千年前,他的祖先“观星者”们,从这片光明中仓皇逃离时,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的悲鸣。 “卷轴上说的是真的……”他低声对西里斯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我们家族……就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第27章 废墟、悲鸣、诞生 “我们家族……就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雷古勒斯那句如同梦呓般的低语,像一根冰冷的、淬了毒的针,瞬间刺破了西里斯心中那因为眼前的奇景而升腾起来的所有兴奋与狂喜。 “逃?” 西里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弟弟,仿佛想从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他没有找到。他只看到了那双灰色的、他最熟悉的眼睛里,倒映着这片癫狂而美丽的废墟,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恐惧与认命的、深刻的疲惫。 布莱克家的人……从来不逃跑。 他们高傲,他们征服,他们统治,他们会因为决斗的失败而优雅地死去,但他们绝不逃跑!“永远纯洁”的家训背后,是“永不退缩”的傲骨!这是他从出生起就被灌输的、唯一的、也是最核心的信条! 然而此刻,他脚下这片比霍格沃茨酷一万倍的、宏伟壮丽的冒险乐园,突然变成了一块滚烫的、印着家族耻辱的烙铁。那些曾经让他感到敬畏的、如同巨人骸骨般的塔楼,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充满了羞耻的家族墓碑。 他那颗总是转得飞快的大脑,第一次,感到了因为信息过载而产生的、几乎要宕机的混乱。 逃亡者? 所以,家里那些令人窒息的规矩,那些对“纯洁”病态的执着,那些永恒的、阴沉的黑暗……都并非源于荣耀,而是源于……恐惧? 这个念头,比任何恶咒都更让他感到恶心和眩晕。原来,他所叛逆的、所不屑的、所厌恶的那些东西,其根源,竟然不是他所以为的“傲慢”,而是一种他最看不起的、名为“懦弱”的东西。 “雷尔,你到底在说什……”他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臂,想追问,想反驳,想让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然而,没等他问完,冥想盆中的记忆,便已经不顾旁观者的震撼,自顾自地、冷酷地,继续向前流动。 记忆中的仙女龙幼龙菲兹,亲昵地蹭了蹭四岁艾歌的脸颊,然后化作一道紫色的流光,引着她向那片宏伟的、水中的废墟深处飞去。 就在她们靠近一座半倾颓的白色塔楼时,几道修长的、如同火焰般的身影,从水晶丛林与塔楼的阴影中悄然现身。那是几头成年的仙女龙,它们通体覆盖着优雅的橘红色鳞片,身形矫健,那对巨大的龙翼每一次扇动,都带着一种掌控风与魔法的、从容的力量。与幼龙菲兹那仙子般的羽翼不同,它们的翅膀,是真正属于“龙”的形态。 周围那些水晶丛林所散发出的、幽幽的青蓝色辉石光芒,斑驳地投射在它们的身上。但作为旁观者的雷古勒斯很快便惊恐地发现,那并非单纯的反光。 在一些成年仙女龙的鳞片缝隙、翼膜边缘、甚至龙角的根部,已经有小小的、如同病变般的青蓝色结晶体,破开皮肤生长了出来。那点点青蓝,与它们通体覆盖的、象征着生命与火焰的优雅橘红色鳞片格格不入,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它们在这长达千年的、镇压辉石狂气的漫长岁月中,自身也正在被那股冰冷的、无机质的疯狂,缓慢而不可逆地侵蚀着。 它们那如同熔金般的古老眼瞳,带着审视与智慧,落在了艾莉诺拉这个小小的闯入者身上。那目光中,除了古龙的威严,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长久承受痛苦而产生的疲惫。它们没有流露出敌意,更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或许是她身上属于菲兹的气息,或许是她灵魂深处那与众不同的特質。最终,为首的一头成年仙女龙,对着她,缓缓地、高傲地低了一下头,默许了这个银发小女孩的继续前行。 在菲兹的带领下,艾莉诺拉踏入了雷亚卢卡利亚学院那早已残破的主体建筑内部。 这里并非死寂一片,反而……充满了“人”。 她走进一座宏伟得如同教堂般的讲堂。巨大的、被辉石结晶覆盖的窗户,将外界那永恒暮色的光芒,转化为一种青蓝色的、梦幻般的光线,投射在室内。空荡荡的座位上,坐满了半透明的、闪烁着微光的幻影。 那些是曾经的学徒,他们的身体早已在五千年的时光中消亡,只有对知识的执念被此地的辉石所记录,化作了永恒的残像。他们都带着奇异的辉石头套,有的像密不透风的石卵,将整颗头颅包裹;有的则像扭曲的、无机制的大理石雕刻。这些头套隔绝了他们的五感,也让他们永远地、日复一日地沉浸在对所谓“理”的探求之中。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本以为,任何一个四岁的孩子,在看到这幅由无数幽灵构成的、寂静而诡异的景象时,都会吓得大哭起来,或是转身跑掉。 然而,记忆中的小艾莉诺拉却没有。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还向前走了一小步。西里斯惊讶地发现,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着迷的好奇。她歪着小脑袋,那双湖绿色的眼瞳,正专注地、认真地打量着那些不断重复着相同动作的幻影。 雷古勒斯则看得更深一些。他看到,艾歌的目光并非在看“鬼魂”,而是在看“学者”。 他几乎能猜到她此刻的想法——她辨认出了这些幻影身上那种纯粹的、对知识的渴求。那气息她一定很熟悉,就像她的父亲在书房里研究古籍时,或是她的母亲在魔药台前调配新配方时,那种全然投入的、不被外界打扰的专注。 在他们兄弟二人看来,那本应是一群被永恒所囚禁的、可怜的囚徒。但在那个四岁女孩澄澈的认知里,他们或许……只是一群找到了永恒乐趣的、全世界最认真的学生。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的视线跟着小艾莉诺拉,继续向里走,在一个废弃的书库里,书架早已腐朽倒塌,只有那些被魔法浸润过的羊皮卷,还散落在地,闪烁着微光。一个穿着学徒长袍的幻影,忽然在她面前凝聚成形。那个幻影的手中没有笔,却在空气中奋力地、焦急地书写着。 “奥利维斯学派的笔记……你抄了吗?”那个声音空洞而急切,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这节课的内容,卢瑟特老师说过,他要在在期末考的……” 艾莉诺拉仰起小脸,她那双纯净的、湖绿色的眼瞳清澈地看着他,轻声问:“可是……您已经不在这里了呀……为什么还要学习呢?” 幻影的动作停顿了片刻,那空洞的辉石头套缓缓转向她。“……因为‘理’……尚未终结。”他喃喃道,“还……在途中……”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便化作点点蓝色的光芒,消散在空气中,仿佛艾歌那句天真的问题,暂时性地打破了他永恒的循环。 学徒的幻影化作漫天光点消散后,那个四岁的、梳着银色麻花辫的小女孩,独自一人站在了那片空旷而死寂的书库里。 她的小脸微微仰着,望着幻影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但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眼瞳中,先前的好奇与灵动,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所取代。那份悲伤,如此纯粹而沉重,以至于连作为旁观者的兄弟二人,都感到了一阵无声的、心脏被揪紧般的窒息感。 小艾莉诺拉继续向前,穿过一条长长的、两旁立着残破雕像的回廊。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走廊尽头那座圆形大厅里透出的、更加明亮的光芒所吸引,完全没有留意到,在回廊一侧一个巨大的、半坍塌的炼金室阴影里,存在着一个让冥想盆外的布莱克兄弟二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由数个人类的肢体和脸孔构成的、正在微微蠕动的球状集合体。 数张苍白的、表情恐怖的脸孔,如同被强行揉捏在一起的蜡像,与那些奇形怪状的辉石头套,混合成一个巨大的、令人作呕的、无机质的产物。它被固定在一个巨大的金属基座上,脸孔上的眼睛被黯淡的辉石碎片所覆盖,仿佛一个失败的、亵渎神明的魔法实验的最终造物。 最恐怖的是,从那团“魔术师球(Graven-Mass)”的内部,正断断续续地传来一阵微弱的、属于人类的、压抑的呜咽声。 “这是什么鬼东西?!”西里斯第一个发出了压抑的、充满了厌恶的低吼。他不是一个对黑魔法有深入了解的人,但他知道,任何以扭曲、融合人类的血肉和灵魂为代价的魔法,都属于最恶心、最不可饶恕的黑魔法!“这……这不是魔法,雷尔。这是……这是我听父亲说过的、最邪恶的禁术!把活人的灵魂和身体搅在一起……他们疯了吗?!” 他的反应,是直截了当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憎恶。 然而,雷古勒斯的反应,却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理性”的、冰冷的恐惧。 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脸色煞白,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因为他认得这个东西。他在那卷家族禁忌的卷轴上,看到过关于它的、寥寥数语的、疯狂的记载。 “‘为了更贴近辉石……将复数的魔术师,揉合成一个无机质的、更接近‘理’的集合体’……”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将那句他曾以为是夸张修辞的理论,颤抖着念了出来。 他看着那个正在呜咽的、由无数个“魔术师”构成的怪物,又看了一眼正毫无察觉地、一步步走向回廊尽头光芒的、那个小小的银发身影。 一股前所未有的、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具象化地、无比清晰地理解了,他的祖先们,究竟是从怎样一种疯狂中逃离的。他也终于明白了,艾歌当年,究竟是在怎样一个恐怖的、一念之差就会被同化成怪物的深渊边缘,走了一遭。 那不是奇遇。 那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幸存。 而他,雷古勒斯·布莱克,以及整个布莱克家族,血脉里都流淌着创造出眼前这个怪物的、同样的疯狂。这份认知,让他感到一阵阵地反胃和战栗。 那已经不再是冰冷的、可以被理性分析的知识。它变成了一股滚烫的、带着铁锈和腐烂气息的东西,从他的胃里猛地向上翻涌! “唔……” 雷古勒斯发出一声痛苦的、被死死压抑住的呜咽。他猛地弯下腰,用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则痉挛般地抓住了西里斯的胳膊,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地陷了进去。 “雷尔!”西里斯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去看记忆里的艾歌了。他立刻扶住摇摇欲坠的弟弟,脸上写满了焦急,“你怎么了?!是那个怪物……它对我们做了什么?!” 雷古勒斯说不出话。他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灰色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纯粹的、属于一个七岁孩子的、被彻底击垮的恐惧。他剧烈地干呕起来,整个冥想盆中的记忆世界,都因为他精神的剧烈波动而开始疯狂地、不稳定地闪烁。墙壁像水波一样荡漾,仿佛这个记忆随时都会崩溃。 “雷尔,撑住!”西里斯的声音里充满了急切,他紧紧地架住弟弟, “我们得跟上她!” 西里斯的支撑下,雷古勒斯强忍着巨大的不适,抬起了头。他看到,记忆中的艾莉诺拉,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她只是被前方那座圆形大厅的庄严与神秘所吸引,在菲兹的陪伴下,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她那场改变了一切的、最终的试炼。 兄弟二人,一个强撑着剧痛,一个支撑着同伴,跌跌撞撞地,追随着那道光芒,冲进了圆形大厅之中。 这里是学院最核心的大礼拜堂。大厅中央,矗立着一根巨大的、由纯粹辉石凝聚成的石柱,它正散发着青蓝色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光芒。石柱周围,环绕着数十个比之前所见都更清晰的幻影,他们带着几种不同的辉石头套,身上散发出的魔力,远比外面的学徒幻影要强大得多——他们是雷亚卢卡利亚曾经的教授与资深学徒。 当四岁的艾莉诺拉踏入大厅的瞬间,所有幻影的头套,都像听到了无声的号令一般,齐刷刷地转向了她。 一个由无数声音汇聚而成的、不分男女老幼的庄严合唱,直接在她——以及作为旁观者的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的脑海中响起: “回答吾等。星辰为何闪耀?不知‘理’之根源者,不得窥探学院之门。” 这不是恶意的攻击,而是一种古老的、被铭刻在辉石中的、只为寻求真理的灵魂而设下的试炼。艾莉诺拉还是个孩子,尚未接触过任何系统的魔法理论,但她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对生命的感知力,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是为了……指引生命。”她的声音稚嫩而坚定,“因为在光芒之中,寄宿着智慧。” 幻影们一阵骚动。这个答案,对于追求极致“理”的他们来说,太过感性,太过……充满生命的气息。 “不完全……但,是触及了‘理’的真心。”那个合唱声,最终给出了评判。 瞬间,中央的辉石柱光芒大放。 无数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如同流星雨般的光弹,从辉石柱的顶端倾泻而下,目标正是那个小小的、银发的身影。这并非致命的攻击,而是一场洗礼,一次野蛮而强行的知识灌输。 幼龙菲兹立刻飞到她身前,张开仙子羽翼,洒下点点磷光,试图为她抵挡。但那光雨轻易地穿透了它的魔法镜,毫无阻碍地、尽数没入了艾莉诺拉的身体。 “不!”西里斯在记忆之外,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喊。 无数破碎的记忆、深奥的魔术公式、狂热的祈祷与冰冷的星辰图景,在小艾歌的脑海中炸开。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小小的身体因为无法承受这庞大的信息洪流而剧烈颤抖。 当光芒散去时,艾莉诺拉跪倒在地,大口喘着气。她的面前,静静地躺着一块温热的、脉动着微弱蓝光的辉石碎片。周围的幻影们已经变得稀薄,他们的声音仿佛在远去: “去学吧……即便倒下……也要继续学习……那便是,我等的永恒……” 记忆中的艾莉诺拉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是本能地,想要去捡起那块与她产生了共鸣的碎片。 “别碰那个东西!” 西里斯再也无法忍受。他看着那个已经虚弱不堪的小女孩,要去触碰那块刚刚给她带来巨大痛苦的、危险的石头,他那属于保护者的本能彻底爆发了。他猛地挣脱开雷古勒斯,向前冲去,伸出手,试图将艾歌的手打开。 然而,他的手指,只穿过了一片虚无的、冰冷的幻影。 他碰不到她。他救不了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份无力感,让西里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然而,雷古勒斯却没有动。 他的身体还在因为之前的恐惧而微微颤抖。但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幕。他没有试图去阻止。 因为,就在艾歌即将触碰到碎片的那一刻,他看到了。 他看到,艾歌左手掌心,那个如今已存在的、星辰般的印记,正在这片记忆的幻象中,缓缓地、从无到有地浮现出来。 他不是在观看一段可以被改变的历史。 他是在见证一场……诞生。 他明白了,眼前这一幕,这场残酷的洗礼,这次与辉石核心的融合,正是塑造了如今他所认识的那个艾歌。正是这份力量,让她能感知万物的情感;正是这份痛苦,让她拥有了能洞悉他人灵魂的、温柔而悲悯的眼神。 阻止这一切?那无异于抹杀她的存在本身。 就在艾歌的指尖,终于触碰到那块辉石碎片的瞬间—— 一股更纯粹、更深邃的共感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彻底融入了她的灵魂! 雷古勒斯没有像西里斯那样过去阻止,恰恰相反,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伸出了自己的手。他不是想阻止,而是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目睹神迹降临时,本能地、颤抖地,想要去触碰那份光芒的边缘。 ……原来,是这样诞生的。 他的心中,只剩下这句充满了敬畏与战栗的低语。 他的家族用千年时光去逃离的、那份来自星辰的、疯狂的“罪与罚”,此刻,正以一种充满了痛苦与坚韧的、近乎神圣的方式,在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上,凝聚成了一枚独一无二的、名为“才能”的烙印。 周围那片充满了破碎与悲鸣的雷亚卢卡利亚废墟,连同西里斯那充满了愤怒与无力感的咆哮,都在雷古勒斯的感知中缓缓褪去,变得模糊而不真实。他的整个世界,此刻都浓缩成了眼前那一个跪倒在地、因为痛苦与力量的交融而微微颤抖的、小小的银发身影。 那份敬畏,很快便被一种更深邃、更沉重的、近乎悲悯的情绪所取代。 他终于明白了。 艾歌掌心的那枚星辰,与他自己血脉里那份关于星辰的诅咒,本是同源。她所承受的痛苦,是他祖先仓皇逃离的疯狂;她所获得的奇迹,是他家族世代警惕的禁忌。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同一段被尘封的历史的两端,被同一份来自远古的力量,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联结在了一起。 在此之前,他想“守护”她,是出于一种理性的判断,一种对“同盟”的责任,一种身为“根系”的、冰冷的自我定义。 而现在,他想“理解”她。 他想理解她是如何将那份足以逼疯一个成年巫师的知识洪流,转化为能感知万物的温柔。他想理解她是如何背负着那份源于他家族历史的痛苦,却依然能对这个世界报以最纯粹的善意。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另一个、本可能存在的、得到了救赎的自己。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的心脏。那是一种混杂着愧疚、敬畏、怜惜,以及一种想要将她从那份过于沉重的宿命中“拯救”出来的、几乎是……最温柔的、也最自私的**。 因为他知道,在理解她、拯救她的过程中,他或许,也能找到一条足以让他自己,从布莱克家族那永恒的、关于星辰的黑暗诅咒中,获得解脱的道路。 第28章 历史、坐标、注释 就在艾歌的指尖触碰到辉石碎片,整个记忆世界都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之时,布莱克兄弟二人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向后拉扯。 眼前的景象——跪倒在地的艾歌、惊恐大叫的西里斯、以及因敬畏而伸出手的雷古勒斯——如同被水晕开的墨迹般,迅速地变得模糊、褪色。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那是属于这段记忆的主人,莫托纳利·罗文的“注释”。 “你们看到的,是艾歌的‘烙印’。而接下来,是另一段记忆。一段关于……寻找的记忆。” 周围的场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绘制。他们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充满了北欧风情的巫师旅店大厅,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跟随着小艾歌的“幽灵”,而是像悬浮在天花板角落的、全知的观察者。 记忆里的时间,是艾歌失踪后的第三个小时。 整个旅店,已然天翻地覆。 妙玖·罗文彻底抛下了平日里属于巫师贵妇的优雅与从容。她那源自普林斯家族的、如同火山般炽热的火爆脾气,在此刻展露无遗。她像一阵红色的旋风,凭一己之力搅动了整个挪威的偏远市镇。 她手中握着一个不断旋转的、如同星盘般的追踪仪器,仪器中央,悬浮着一滴用艾歌的头发提炼出的、闪烁着银光的追踪魔药。她不容置喙地盘问了每一个可能见过女儿的巫师、妖精、甚至是挪威地精。她的白金色长发因为急躁的行动而有几缕散落下来,美丽的脸庞因焦虑而苍白,但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燃烧的火焰,足以令任何一个试图搪塞她的当地官员,都吓得魂飞魄散。 “她往哪个方向走的?!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她一把揪住一个挪威魔法部官员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了地面,“如果你敢对我隐瞒一个字,我保证,你会余生都在品尝自己脚指甲熬成的魔药的味道!” 而在旅店二楼的房间里,则是另一个极端。 莫托纳利·罗文展现出他作为历史学家的、令人战栗的另一面。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周围的地板、桌子、床上,堆满了古老的地图、记载着魔力流向的星盘、以及无数本散发着霉味的历史文献。 他没有像妻子那样向外释放自己的情绪,而是将所有的担忧、恐惧和焦急,全部转化为驱动他那颗“谋神”大脑高速运转的燃料。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看到,记忆中的莫托纳利,正将一张五千年前的、描绘着“湖之利耶尼亚”地区地质变迁的古地图,与一张现代的、标注着魔力流动轨迹的魔法地图,重叠在一起。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飞速地移动,仿佛在进行一场横跨数千年的、无声的推演。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本摊开的、用古妖精语写成的、名为《破碎战争:黄金王朝在北境的崩塌考据》的巨著上。 雷古勒斯凑近了些,他看到书页上,莫托纳利正用羽毛笔,飞快地在一段文字旁,写下他自己的注释。那段古籍原文是: “……雷亚卢卡利亚,与黄金王朝的信仰决裂后,其对辉石魔法的研究,已臻狂信。辉石并非死物,而是由星星形成的琥珀,它能记录、储存、并放大智慧生物的精神执念。长此以往,学院本身,已成为一个由纯粹的‘求知欲’构成的、巨大的精神污染源……” 【注释一:辉石,星之理的知识媒体。其本质并非‘授予’,而是‘开示’。但‘开示’的同时,亦是‘侵蚀’。知识与疯狂,本为一体两面。若使用不当,自我意识将被彻底吞噬。】 西里斯对这段充满了学术气息的、玄之又玄的论断感到一阵头疼。他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去找找记忆里有没有什么更有趣的东西,比如窗外是不是有只挪威角陵猫飞过。知识就是疯狂?他在心里嗤之以鼻,这不就是妈妈常说的那套“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的陈词滥调吗?真是无聊。 但雷古勒斯却被这段注释牢牢地吸引了。他那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的大脑,瞬间捕捉到了这个论断背后那冰冷的、无可辩驳的逻辑。侵蚀……吞噬自我…… 他想起了那卷家族**上,关于祖先们“被星辰的结晶所吞噬”的记载。原来那不是比喻,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基于魔法原理的危险。这份认知,让他对家族那份传承千年的恐惧,第一次有了理性的理解。 记忆中的莫托纳利飞速地翻到下一页,上面描绘着那些头戴奇异辉石头套的学徒幻影。 “……学院的崩溃,始于对‘效率’的盲目崇拜。学徒们放弃了耗时漫长的理解与钻研,转而追求通过辉石直接将知识‘烙印’在脑中。当灵魂无法承载瞬时灌入的庞大知识时,自我便会崩塌,沦为知识的奴隶。此为狂信之始……” 莫托纳利的笔尖在羊皮纸上划过,留下了第二条注释: 【注释二:历史记载,瑟濂(Sellen)、亚兹勒(Azur)等少数试图建立‘制御法’的导师,皆被主流的狂信者斥为异端而遭放逐。当敬畏之心被贪婪取代,当‘探求’沦为‘崇拜’,学院的**已不可避免。辉石从‘引路人’,变成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毒品’。】 “毒品”这个词,让西里斯浑身一震。他瞬间想起了那天在马尔福庄园,那些成年巫师在听到伏地魔的祝酒辞时,脸上露出的那种狂热、痴迷、如同瘾君子般的表情。他们崇拜伏地魔,崇拜那套“纯血至上”的理论,就像这些雷亚卢卡利亚的疯子崇拜辉石一样!他们都放弃了思考,只追求一种能让他们感觉良好的、虚假的“强大”。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而雷古勒斯看到的,则是更深层的历史循环。狂信者……斥为异端……放逐…… 他想起了伏地魔口中那个“被多愁善感的理想主义者所影响的霍格沃茨”。历史,竟然在以一种几乎完全相同的方式在重演。他感到一阵冰冷的、如同宿命般的战栗。 莫托纳利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翻到了附录中,关于卡利亚女王蕾娜拉的记载。 “……满月女王蕾娜拉,虽因爱人的离去而陷入疯狂,但在辉石的侵蚀下,她那属于‘母亲’的身份认知,却始终未被完全磨灭,成为其维持最后一点人性的根源……” 莫托纳利在这段记载旁,用一种更加深入的、探究的笔触写道: 【注释三:一个足够强大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情感执念(例如:母性),或许可以成为抵抗辉石侵蚀的最后一道“灵魂之锚”。这或许是瑟濂的“灵魂容器”之术,与亚兹勒的“彗星咏唱”限制理论之外,第三条通往“制御”的道路。】 “灵魂之锚?”西里斯对这个概念感到无比陌生。在他八年的人生里,“母亲”这个词,更多的是与“规则”、“惩罚”、“失望”这些冰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他无法想象,一种“情感”,竟然能成为抵抗那种恐怖侵蚀的“锚”。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困惑与一丝羡慕的茫然。 雷古勒斯的心脏,却因为这段注释而猛地一缩。他那隐藏在冰冷理性之下的共情能力,让他瞬间理解了这个理论的核心。一个足够强大的情感执念……他想起了西里斯在他们三人的密谈里,说出的那些“哥哥论”;他想起了自己在艾歌面前,许下的那个关于“根系”的、守护的盟约。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些被他归类为“责任”和“义务”的情感,或许……拥有着远比他想象中更强大的、足以对抗黑暗的力量。 莫托纳利在那段话的旁边,写下了自己的推论: “……仙女龙,作为魔法免疫能力极强的古龙亚种,在学院崩塌后将其占据为巢穴,并非偶然。它们的存在,很可能是在本能地‘抑制’或‘消化’着辉石所散发出的精神侵蚀。它们是‘净化者’,也是‘守卫’。” 他飞速地翻到下一页,上面描绘着那些骇人的“魔术师球”。 “……此乃学院后期最疯狂的实验之一。将复数的魔术师融合,以求获得更接近辉石本质的‘集合智慧’。此举已非魔法,而是对灵魂最彻底的亵渎。其产物,已无自我,只剩下纯粹的、渴求知识的悲鸣……” 莫托纳利又在旁边写道: “……此物至今仍在废墟深处活动。其对灵魂的吸引力极强,对心智不坚的闯入者,是致命的陷阱。但艾歌……” 他的笔尖在羊皮纸上停顿了片刻。 那悲鸣,是‘求知欲’的执念残响,它引诱的,是同样怀有强烈执念与野心的灵魂。而一个四岁的孩子……她的灵魂,如同一张洁白的纸,上面只有纯粹的好奇,没有可供那份疯狂附着的污点。倘若得到仙女龙的默许,那也绝非偶然。它们这些古老的生灵,一定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某种能与辉石的疯狂相抗衡的、最原始的‘纯粹’。” 他的推演,冷静、精密,却又充满了对女儿那份独一无二的、纯净灵魂的、绝对的自信。 当莫托莫利写下那段关于“仙女龙”和艾歌那份“纯粹”的最终推论时,布莱克兄弟二人的内心,也掀起了最后的、也是最汹涌的波澜。 西里斯感到的是一种巨大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原来是这样! 他想。她没事,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因为她本身就和那些疯子不一样!她太纯粹了,那些肮脏的、疯狂的东西,根本就粘不到她身上! 这个结论,简单、直接,充满了英雄故事般的浪漫色彩,完美地契合了他那乐观的世界观。他为艾歌感到由衷的高兴和骄傲。 而雷古勒斯,则在看到那段注释的瞬间,感到自己那颗一直紧绷着的心,被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力量,彻底地、不由分说地击中了。 莫托纳利的推演,不仅解答了他所有的疑问,更是用一种无可辩驳的、来自一位伟大历史学家的权威,肯定了他内心深处那个最隐秘、最强烈的直觉。 他为什么会被她吸引?他为什么会许下守护的盟约? 因为,他那传承了千年、在黑暗中挣扎的“观星者”血脉,本能地、不由自主地,向往着她那份足以对抗辉石疯狂的、绝对的“纯粹”。 记忆中,莫托纳利的笔尖,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重重地顿在了羊皮纸上。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张重叠的、标注着无数坐标与魔力流向的地图上。他的脸上,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只剩下属于谋士的、冰冷的决断。他拿起一支蘸满了鲜红墨水的羽毛笔,手腕稳定地悬停在地图上空,笔尖,精准地指向了那片被浓雾笼罩的、禁忌的坐标。 雷古勒斯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知道,莫托纳利的笔尖即将落下的那个点,那不是一个地理坐标。 那是他身为“根系”,此生注定要守护的、唯一的光源的坐标。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妙玖那已经失去耐心的、愤怒的咆哮:“备好飞路粉!如果挪威魔法部在五分钟之内,不派出所有的傲罗对那片森林进行地毯式搜索,我就把他们的峡湾,变成一锅沸腾的烂泥汤!” 房间的门,在这一刻被推开了。 莫托纳利·罗文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极度疲惫,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穿透了五千年的历史迷雾一般,闪烁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他手中拿着一张被他重新标注过的地图,上面,只有一个地方,被一个鲜红的、如同血迹般的墨水,画上了一个圈。 他走到即将暴走的妻子面前,将地图递给了她。 “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但无比笃定,“雷亚卢卡利亚。” 他顿了顿,用一句话,同时安抚了妻子的焦急,也解释了女儿为何能在那片禁地中存活。 “仙女龙不会伤害她,但那里的‘环境’会。” 以及、 …时间的紧迫。 第29章 防护、咒语和古代魔法 记忆中的莫托纳利在递给妻子的地图上,落下了决定性的、如同血迹般的坐标。 冥想盆中的世界,再一次溶解、重组。这一次,不再有时间的飞速流逝,而是空间的瞬间跳转。当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重新获得“视野”时,他们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无形的、旁观者的姿态,跟随着莫托纳利与妙玖,站在了那片他们刚刚才见过的、宏伟壮丽的废墟入口。 在这个视角,他们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此地的诡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如同实质般的辉石薄雾,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冰冷的、液化的星光。周围的石壁与地面上,无数青蓝色的结晶体,正随着某种未知的频率,有节奏地、如同心脏般明灭搏动。 就在莫托纳利与妙玖——这对身上流淌着截然不同的、属于霍格沃茨的、以意志与情感驱动的魔法源流的夫妻——第一次踏入那被辉石薄雾笼罩的门廊时,整个废墟的“防御系统”被瞬间激活了。 他们的存在,如同一滴滚油滴入了平静的冷水,瞬间激起了剧烈的排异反应。 嗡—— 空气中,那数千年来不曾停歇的亡魂低语声调陡然升高,化为刺耳的、精神层面的尖啸!墙壁与地面上,原本静谧的辉石结晶开始疯狂闪烁,幽蓝的冷光变得极具攻击性,照亮了夫妇二人瞬间变得凝重的脸庞。 “小心!”妙玖话音未落,数十个半透明的、戴着奇异辉石头套的学徒幻影,已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与墙壁中浮现。他们空洞的眼窝中闪烁着对“异端”的、绝对的敌意,这是被刻印在辉石中的、长达千年的“条件反射”。 刹那间,魔法的暴风雨倾泻而至! 幻影们没有念诵咒语,只是机械地抬起手臂。辉石本身,就是他们的魔杖与声带。数十枚锋利如箭的“结晶散射”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来;地面上,数道由纯粹魔力构成的“卡利亚迅剑”凭空生成,交织成一张致命的剑网,斩向两人;更有甚者,一个魔术教授模样的幻影高举法杖,一颗追踪的“辉石大魔砾”已在杖尖成型,它散发出的死亡气息,牢牢地锁定了莫托纳利的心脏! 面对这足以让一支傲罗小队都瞬间覆灭的饱和攻击,罗文夫妇的反应,快得不像人类。 妙玖的动作,充满了不拘一格的华丽与效率。她没有试图用传统的“盔甲护身”去硬抗,而是猛地从她那身龙皮外套的衣袖中,甩出了三颗拳头大小的、装着浑浊液体的玻璃球! “炼金术·腐蚀大地!” 玻璃球在半空中碎裂,里面的液体瞬间气化,形成了一片迅速扩张的、带着刺鼻酸味的黄绿色浓雾。那些飞射而来的结晶散射,一进入浓雾的范围,便如同被强酸腐蚀的金属般,迅速消解、崩坏,化作无害的蓝色光点。那张由卡利亚迅剑组成的剑网,也在接触到浓雾的瞬间,剑刃变得斑驳不堪,魔力结构被迅速瓦解! 而莫托纳利,则展现出了让布莱克兄弟二人永生难忘的、属于“战士”的一面。 面对从地面斩来的、残余的迅剑剑网,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施放屏障咒。他猛地压低身体,以一个常人绝对无法做出的、流畅而敏捷的姿势,向侧方翻滚! 那是一个完美的、教科书般的战技!他那件夜空般的长袍,在地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躲过了所有剑刃的锋芒。 然而,不等他起身,那颗追踪的“辉石大魔砾”已经带着死亡的尖啸,追至面门!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莫托纳利左手握着的魔杖,突然亮起。他只是在魔砾即将击中自己的前一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极其精准的时机,施展了一个“盔甲护身(Protego)”迎了上去。 “铛——!” 一声如同敲钟般的巨响!那颗足以轰碎城墙的辉石大魔砾,在接触到护身咒那层薄薄的魔法光晕时,竟然瞬间被瓦解、重构!它化作了三枚小型的、如同追踪导弹般的辉石彗星,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呼啸着反弹了回去! 三枚彗星精准地击中了三个正在施法的学徒幻影,将他们瞬间炸成了漫天的光点。 这整个过程——妙玖的炼金术控场、莫托纳利的翻滚闪避与魔法弹反——发生在短短数秒之内,配合得天衣无缝,如同一场演练了千百遍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双人战舞。 冥想盆外,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呼吸。 西里斯那双总是充满了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睛里,此刻写满了纯粹的、被彻底震撼的狂热。梅林的胡子!他……他在翻滚!像个真正的战士!还有那个……他把魔咒打回去了! 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巫师决斗,都是站在原地、像木桩一样互相扔魔咒。而莫托纳利·罗文,这个在他眼中只是个“无聊的历史学家”的男人,此刻展现出的战斗方式,彻底颠覆了他对“强大”的认知。这太酷了!这比任何魁地奇比赛都要酷一万倍! 而雷古勒斯的震撼,则来自于更深层的分析与恐惧。他看懂了。莫托纳利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恐怖的计算。翻滚的角度、弹反的时机、反击的目标……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全都是为了达成“最高效率的生存与反击”。这是一种将战斗本能与绝对理性完美结合的、令人战栗的技艺。他看着那对在魔法风暴中并肩作战的夫妇,第一次具象化地理解了,是怎样的力量,才能让一个沉寂了百年的家族,在短短数十年间,重新屹立于魔法世界的顶端。那不是财富,也不是血脉,而是这种……足以将死亡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压倒性的实力。 第一波攻击被瓦解。莫托纳利毫不停歇,他从翻滚的姿态顺势起身,握着权杖,如同一个身经百战的剑士,冲入了那些因妙玖的炼金浓雾而变得迟滞的幻影群中。 “左翼,三个!”莫托纳利冷静地提醒,他的声音在魔法的轰鸣声中,清晰得如同手术刀划过玻璃。 “交给我!”妙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危险的光芒,属于普林斯家族那不安分的好斗天性,此刻被彻底点燃。 她再次出手,这次从腰间的暗袋中扔出的,不再是玻璃球,而是一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如同干瘪土豆般的植物块茎! “炼金术·活化的尖啸曼德拉!” 那颗块茎一落地,便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生根、发芽!无数扭曲的、如同人类手臂般的根须破土而出,一个由纯粹炼金能量构成的、半透明的、发出无声尖啸的曼德拉草幽影,从地面猛地钻了出来! 那无声的尖啸,化作一圈圈实质性的精神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左翼那三个刚刚凝聚成形的魔术教授幻影,在冲击波扫过的瞬间,身形剧烈地闪烁起来,仿佛信号不良的投影。他们高举的法杖和凝聚的魔咒,都在这精神风暴中变得极不稳定。 妙玖的魔药学,在此刻展现出了远超普通咒语的、充满了想象力与破坏性的力量。它不是直接的攻击,而是更高明的“规则篡改”,强行将这片属于辉石魔法的“客场”,暂时变成了属于她自己的“主场”。 然而,幻影们源源不绝。大厅中央那根巨大的辉石柱开始嗡鸣,更多的学徒幻影正如同被工蜂孵化般,源源不断地从中被“召唤”出来。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妙玖皱眉道,她的炼金术虽然强大,但每一次使用都需要消耗极其珍贵的材料和巨大的精神力。 “那就速战速决。”莫托纳利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他动了。 他不再是被动地防御,而是主动地、如同鬼魅般冲入了因曼德拉的尖啸而陷入混乱的幻影群中。一场让旁观者的布莱克兄弟二人,都感到灵魂为之战栗的、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一个学徒幻影对他施放“辉石迅魔砾”,他甚至没有去看,只是一个流畅的翻滚,便轻易躲过。在起身的瞬间,他手中的魔力权杖已经指向了另一个目标。 “悬浮咒(Levioso)!” 一个幻影被猛地吊向半空,失去了所有防御姿态。 “火焰熊熊(Incendio)!” 一团烈焰瞬间将其吞噬。不等火焰熄灭,莫托纳利手腕一抖。 “击退咒(Depulso)!” 那个燃烧的幻影,像一颗炮弹般被狠狠地轰了出去,精准地撞在了另一个试图偷袭的幻影身上,爆成一团烈焰。 这是霍格沃茨教科书上最基础的咒语组合,但在他手中,却变成了一套行云流水、充满了致命效率的杀戮连招。 更多的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莫托纳利不闪不避,只是轻轻挥动了魔杖魔杖,“盔甲护身(Protego)”光罩一闪而逝——那是一次完美的格挡! 紧接着,一道比任何攻击咒都更迅捷的“昏迷咒(Stupefy)”自动从光罩上反弹而出,精准地击中了攻击者,让其陷入了短暂的僵直。 “爆裂咒(Confringo)!” 莫托纳利看也没看那个陷入僵直的靶子,反手一记爆裂咒,将其炸成了漫天飞舞的光点。而他每用一个攻击性咒语击中目标,雷古勒斯就惊恐地发现,那个被击中的幻影身上,都会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如同??形符文般的诅咒标记。 一个强大的导师幻影,似乎免疫了曼德拉的尖啸,它高举法杖,一道幽蓝色的、充满了不详气息的辉光在法杖尖凝聚。 “彗星亚兹勒et Azur)!” 莫托纳利甚至没有试图去格挡。他在幽蓝色的光炮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前一刻,用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将手中的魔力权杖指向了另一个正在施法的幻影,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 “魂魄出窍(Imperio)!” 那个被夺魂咒控制的幻影,瞬间调转枪口,将手中的辉石魔砾,射向了正在施放彗星亚兹勒的导师,打断了它的施法。而莫托纳利,则趁着这一刹那的空隙,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那个导师的面前。 他没有使用任何攻击咒。他只是伸出空着的左手,用食指,轻轻地点在了那个魔术教授幻影的辉石头套上。 “霹雳爆炸(Bombarda)。” 一声沉闷的、被压缩到极致的爆炸,从内部炸开了那个幻影的头颅。 在目睹了这场充满了技巧、力量、甚至禁术的、压倒性的战斗后,西里斯的内心,早已被巨大的、如同风暴般的狂热所席卷。这……这才是真正的战斗!这才是布莱克家引以为傲的、属于斯莱特林的、绝对的力量!他看着莫托纳利那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身影,心中的敬畏,几乎要压倒他对“历史学家”这个身份的全部偏见。 而雷古勒斯的感受,则更为复杂和冰冷。他看懂了。他看懂了莫托纳利那套战斗系统的核心——冷静、高效、绝对的功利。他甚至在脑中,开始不由自主地分析和复刻对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咒语的选择。他既为这份强大而感到战栗,也为这份强大背后那非人的、将一切都视为工具的冰冷,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就在这时,战斗的节奏,突然变了。 清除了大部分杂兵后,莫托纳利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大厅的中央,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魔杖。 此刻,所有被他击中过、但尚未完全消散的幻影身上,那个??形的诅咒标记,都同时亮起了不祥的、翠绿的光芒。 他将权杖,对准了一个将法杖举至胸前,微微前倾的导师幻影。他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像来自地狱的寒冰,清晰地响彻了整个记忆世界。 “阿瓦达索命(Avada Kedavra)。” 一道翠绿色的、细得像一根蛛丝的闪电,从他的杖尖射出。但它的目标,并非那个已经在法杖前端凝聚出一颗湛蓝色星核的幻影,而是离他最近的一个、身上带着诅咒标记的幻影。 绿光击中了它。但它没有立刻消散。那道死亡的闪电,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瞬间从它的身体里穿出,如同连锁闪电般,自动连接到了下一个带有诅咒标记的幻影身上! 阿瓦达闪电! “啪!啪!啪!啪!” 翠绿色的死亡电弧,在整个大厅里疯狂地跳跃、连接,将所有被标记的幻影,都串联在了一张巨大的、由纯粹死亡构成的电网之中! 刹那间,数十个幻影,都在同一时刻,被这道无法被格挡、无法被豁免的终极索命咒,彻底地、从概念层面上抹去!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记忆中,只剩下莫托纳利·罗文和妙玖·罗文,并肩站在那片由消散的灵魂光点构成的、凄美的光雨之中。 而旁观者的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则像是被人用“石化咒”击中了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西里斯脸上的狂热,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一丝本能恐惧的、呆滞的沉默。 而雷古勒斯,则在那道连锁的、翠绿色的闪电中,看到了他家族世代所追求的、那份属于“纯粹”与“力量”的、最极致的、也是最恐怖的终极形态。 阿瓦达闪电暂时清空了战场。然而,危机的根源——那根正源源不断地从雷亚卢卡利亚内部召唤着学徒幻影的巨大辉石柱——依然屹立不倒,发出不祥的嗡鸣。 “他们的能量核心是那根柱子!”妙玖皱眉道,她手中的炼金药剂,对这种纯粹的、结构稳定的辉石造物,效果甚微。 “我来。” 莫托纳利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他的眼神,变了。 那双总是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眼眸中,一抹湛蓝色的、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幽光,一闪而过。他不再使用任何霍格沃茨的常规咒语,而是将他那根魔杖轻轻地点在了地面上。 那一刻,在记忆中作为旁观者的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感觉眼前的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降维”了。 流淌在废墟中的辉石魔力、学徒幻影们的能量链接、以及那根作为核心的辉石柱,在他们眼中都化为了清晰可见的、闪烁着蓝光的能量脉络。这,就是莫托纳利掌握的、凌驾于一切已知魔法体系之上的“古代魔法”的视界。 莫托纳利找到了症结所在。他甚至没有抬起权杖,只是一个意志的闪念。 古代魔法·超重力冲击!(Ancient Magic: Supergravity Impact) 他没有念出声,而是在灵魂深处引爆了这个意志。以他的魔杖所点之处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由纯粹的能量构成的、无声的冲击波,轰然扩散! 这股力量并非单纯的物理冲击,而是直接作用于魔力根源的“概念”打击。它没有破坏任何一块砖石,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攥住了整个大厅的魔力流。 所有刚刚被重新召唤出来的学徒幻影,动作戛然而止。他们身上流淌的辉石魔力,被这股更上位的力量强行中断、逆流、搅乱!他们身上的蓝光开始疯狂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幻灯片,最终在一连串噼啪的轻响中,集体化为了漫天飞散的蓝色光点,消散殆尽。 就连那根核心辉石柱,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表面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召唤被迫中止。 整个大厅,死一般寂静。 辉石柱虽然被重创,但其核心并未被摧毁。它表面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增殖修复。 莫托纳利缓缓抬起头,那抹湛蓝色的幽光从他眼中褪去。他微微喘息,不是因为魔力消耗,而是因为他必须时刻分出巨大的心力,去压抑这股过于庞大的力量。 “看来,这里的‘居民’不太欢迎我们。”妙玖走上前来,手中还捏着一瓶随时可以扔出去的“黑暗粉尘”药剂,警惕地看着那根正在修复的辉石柱。 “它们只是被囚禁在知识牢笼里的奴隶。”莫托纳利轻声说,他将目光,重新鎖定在了那根最后的障碍物上,“而现在,是时候……为它们带来安息了。” 他向前一步,手中的魔力权杖缓缓举起。 这一次,他眼中那抹湛蓝色的光,不再是一闪而过,而是彻底地点燃了!旁观的兄弟二人,感觉自己仿佛在直视两颗被压缩到极致的、即将爆炸的超新星! 莫托纳利没有念诵任何咒语。他只是将权杖,以一个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终结万物般美感的姿态,向前挥出。 古代魔法·湮灭 (Ancient Magic: Annihilation) 没有光束,没有爆炸。 一股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纯粹的能量波,如同涟漪般,从他的身体表面轰然扩散!那并非被“发射”出去的魔咒,而是他本人的存在,暂时性地、成为了古代魔法的“源点”! 当那道能量波,无声地、轻柔地“拂”过那根巨大的辉石柱时,时间仿佛变慢了。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眼睁睁地看着那根坚硬无比的、五千年不断增殖的辉石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由沙子堆成的雕塑一般,从最外层开始,无声地、一层一层地崩解、分解,化作最原始的、闪烁着微光的星尘尘埃。 没有巨响,没有冲击波,只有一阵如同风吹过沙丘的、低沉的“嗡”声。在短短两秒之内,那根巨大的辉石柱,连同其中央那颗作为能量核心的“琥珀”,就这样被彻底地、从物理到概念的层面上,完全抹除,灰飞烟灭。 冥想盆的记忆中,只剩下莫托纳利缓缓放下魔杖的身影,和他眼中那渐渐褪去的、令人心悸的蓝色幽光。 而旁观者的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则彻底被这超越了他们认知极限的一幕,震慑得无法动弹。 西里斯倒没有被吓得跌倒在地。他只是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脊背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那双总是闪烁着鲜活光彩的灰色眼睛,此刻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睁得滚圆,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什么?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不是咒语…… 他见识过黑魔法,见识过阿瓦达索命咒那翠绿色的、代表着终结的光芒。但那依然是一种可以被理解的、“你对我错”的对抗。而刚才那个,却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更上位的、如同神明在擦除画稿般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删除”。 他那总是能为一切找到合理解释和有趣槽点的大脑,彻底宕机了。他感觉到,自己那套关于“力量”和“冒险”的世界观,被刚才那道无声的能量波,彻底地、蛮不讲理地冲刷、格式化,只留下一片敬畏的、空白的废墟。 雷古勒斯则没有后退。他只是站在原地,身体因为一种混杂着极致恐惧与极致崇拜的情绪,而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疯狂地想要为刚才那一幕进行定义——那不是咒语,也不是任何学院化的术式;那是在直接以意志驱使魔法本身。 他体内那种沉默已久的感知像被猛然拽醒;既非辉石的‘理’,也非星相的学问,而是更古老、更原初的涌动。他知道,这是先人曾妄图掌控、最终却反被吞噬的真正“古代魔法”。 他看着记忆中那个平静得如同刚捏死了一只苍蝇的男人——他朋友的、艾歌的父亲——这才明白了在马尔福庄园时,对方那份冰冷微笑背后的真正底气。 那不是一个棋手。 那是一个随时可以掀翻棋盘,并把所有棋子连同棋盘一并“湮灭”的——规则的制定者。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感与安全感,同时在他的心中升起。 无力,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家族那套引以为傲的、关于“纯血”和“力量”的理论,在这种绝对的、根源性的力量面前,是何等的可笑和幼稚。 而安全感,则是因为……他知道,拥有这份力量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他们这一边。 第30章 时间的旅人与猎犬的低语、契约 那抹终结一切的蓝色幽光,从莫托纳利的眼中缓缓褪去。最后一粒由辉石柱所化的魔法尘埃,也消散在了空气中。整个雷亚卢卡利亚废墟,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连时间都已凝固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股远比刚才所有幻影加起来还要磅礴、还要古老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降临。 那头橘红色的仙女龙族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大厅的入口。它没有扇动翅膀,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一个从空间褶皱中渗透出来的、古老的影子。它那双如同熔化黄金般的眼瞳中,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多了一丝对莫托纳利身上那股力量的……深深的忌惮与好奇。 它亲眼目睹了这场战斗。它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强大的巫师。 莫托纳利的目光,也第一时间鎖定在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上。他的视线,锐利得如同一位正在鉴定古董的历史学家,瞬间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细节。 在这位仙女龙族长那如同火焰般燃烧的、橘红色的鳞片缝隙中,竟然嵌着、甚至可以说“长着”几块大小不一的、幽蓝色的辉石结晶!那些结晶正随着它的呼吸,微微搏动,仿佛已经成为了它身体的一部分。 莫托纳利那总是平静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辉石龙(Glintstone Dragon)。他在心中,用一个冰冷的、属于古代魔法研究者的词汇,为眼前的生物下了定义。被辉石侵蚀的古龙亚种……麻烦的家伙。他的身体没有动,但整个人的气势,却从刚才那个释放终极力量的“神”,瞬间切换回了准备迎接下一场恶战的“战士”。他不动声色地,将妙玖完全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谈判的资格,在这一刻,已被鲜血与魔法铸就。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如同思想的洪流,混合着巨龙的威严与辉石的冰冷,直接在莫托纳利与妙玖的脑海深处响起。 “外来者……你身上的力量,不属于这个时代。” “我们为寻回女儿而来。”莫托纳利同样用意念回应,他的思绪,清晰、沉稳,如同一段被镌刻在石板上的历史。” 龙的意念中,传来一丝混杂着警惕与探究的情绪。 “一个时间的旅行者……一个不该存在的‘变数’。你每一次动用那份不属于此时的力量,都在时间的结构上,留下了更深的刻痕。” 龙的意念,在这一刻,变得如同来自深渊的警告,充满了不祥的低语。 “你散发出的、那股属于‘角度’的、悖逆的气息,早已被它们闻到。若你再如此肆意妄为,‘廷达罗斯的猎犬(Hounds of Tindalos)’,便会循着你留下的踪迹,从时间的直角中现身,将你这个‘异常’,彻底撕碎、吞噬。” 在听到这两个名词的瞬间,旁观者的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如遭雷击。 “雷尔……”西里斯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臂,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困惑,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干涩,“它在说什么?时间旅行?廷达罗斯的猎犬?那是什么鬼东西?!” 对于西里斯来说,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魔法世界的认知。伏地魔的阴谋,纯血的荣耀,这些都还在他可以理解的范畴内。但“时间旅行者”和那听起来就无比恐怖的“猎犬”,则像一个来自疯狂梦境的、他完全无法解析的词汇。 然而,雷古勒斯却没有回答他。 雷古勒斯浑身都在颤抖。他的脸色,比刚才看到“魔术师球”时还要惨白。因为,与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西里斯不同,他,雷古勒斯·布莱克,曾经在一个绝对不该踏足的地方,看到过那个名字。 那是布莱克家**区的最深处,一本用人皮装订的、没有书名的禁忌之书中。他曾因为好奇,偷偷翻开过一页。那上面,没有记载任何魔咒,只有一段用混杂着鲜血的墨水写下的、充满了疯狂与恐惧的警告: “……它们是时间的清道夫,是悖论的食腐者……它们居于时间的锐角,而我们凡物,则生存在时间的曲面……切勿探究时间的非线性,切勿尝试逆转因果,否则,你那属于‘曲线’的气息,就会在它们的‘角度’世界中,留下无法被抹除的痕"……它们会来……它们会来……” 那段文字,当时的他只当是一个疯子的呓语。 而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呓语,是血的教训。 莫托纳利……那个他朋友的父亲,那个强大的、如同神魔般的男人,竟然是一个来自其他时间的……逃亡者?一个正被某种来自时空尽头的、宇宙级的恐怖生物所追猎的……存在? 这……这已经不是魔法的范畴了。 记忆中,莫托纳利对巨龙的警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畏惧。 “我的女儿,因你们龙族的幼龙而被带到此地。这份因果,你们无法回避。” 他的意念,如同一柄锋利的、不带情感的手术刀,剖析着眼前的局势,“她的‘纯粹’,是抑制此地疯狂的关键,但她此刻正面临被辉石‘烙印’的危险。若她出事,此地的平衡将被打破,届时辉石的疯狂将彻底失控。帮助我,就是在帮助你们自己。” 仙女龙族长那双熔金般的眼瞳,凝视了莫托纳利良久。最终,它缓缓地点了点头。 “……成交。随我来。” 巨龙转过身,带领着这对凡人夫妇,向那片充满了未知与疯狂的废墟深处走去。 而旁观者的雷古勒斯,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看着记忆中那个沉稳得近乎可怕的背影,他家族那份传承了千年的、关于“观星者”的秘密,在这一刻,与“时间旅行者”和“廷达罗斯的猎犬”这些更宏大、更恐怖的秘密相比,竟然显得……如此渺小。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三个孩子所谓的“冒险”和“秘密”,或许,从一开始,就早已被卷入了一场远比伏地魔的战争,更为古老、也更为危险的、横跨整个时空长河的巨大棋局之中。 而棋盘的中央,就站着那个他朋友的、艾歌的父亲。 当莫托纳利与妙玖的身影,出现在那座如同星空般庄严的圆形大厅时,旁观的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们看到,那对夫妇在看到跪倒在地的女儿的瞬间,脸上同时浮现出的、那种混杂着心碎与狂喜的复杂神情。 “艾歌!” 妙玖再也无法抑制,她那属于母亲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属于普林斯家族的骄傲。她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冲上前,在幻影们彻底消散之前,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将自己那失而复得的女儿拥入怀中。 就在拥抱的那一刻,记忆中的艾莉诺拉,那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 母亲排山倒海而来的爱意、狂喜、恐惧与疲惫,通过她手中那块紧握着的、仍在微微发烫的辉石碎片,被无限地、毫无保留地放大了!那不再是温暖的拥抱,而是一场几乎要将她那四岁的、脆弱的灵魂彻底淹没的情感风暴。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脸深深地埋进母亲的怀里,攥着碎片的小手,握得更紧了。 莫托纳利缓步上前。他蹲下身,那双总是洞悉一切的眼眸,敏锐地察觉到,女儿的眼神在与自己接触的瞬间,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本能的退缩。 在那一刻,她仿佛不再是看着自己的“父亲”,而是“看”到了他冷静外表下,那座由庞大的历史知识、冰冷的战略推演、以及沉重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所构筑起来的、压抑而孤独的巨大冰山。 莫托纳利的心,被这丝退缩,刺得生疼。 “我们回家,艾歌。”他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往常一样平稳。 然而,就在罗文夫妇准备带着虚弱不堪的女儿,离开这座疯狂的废墟时,前方的道路,被无声地截断了。 那头橘红色的、龙群中最年长、最具威严的仙女龙族长,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他们面前。她那如同熔化黄金般的眼瞳中,正清晰地倒映着这对凡人夫妻,以及他们怀中那个紧握着辉石碎片的、银发的女孩。她的气息中没有敌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来自太古时代的威压。 “它不能就这么被带走。”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莫托纳利与妙玖的脑海深处响起。那是由纯粹的意念构成的洪流,混合着巨龙的智慧与辉石的冰冷。 紧接着,一幅可怕的、由意念构成的幻象,强行注入了他们的脑海—— 他们看到,艾莉诺拉渐渐长大,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但她那双本应清澈如湖水的眼眸,却日益被一种幽蓝色的、非人的结晶光泽所侵蚀。她那感知万物的能力,变成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永恒的枷锁,让她因为无法承受来自世界的感知而日渐枯萎。最终,她的自我意识,被碎片中蕴藏的、雷亚卢卡利亚数千名魔法师那疯狂的求知欲残滓所淹没,变成了一具拥有完美容貌、却没有灵魂的、栩栩如生的结晶化人偶。 “不……”妙玖的脸色瞬间煞白,她下意识地将女儿抱得更紧。艾莉诺拉在她怀中不安地动了动,那块辉石碎片仿佛感受到了龙的意志,正微微发烫。 莫托纳利·罗文则向前一步,将妻女完全护在了身后。他没有显露丝毫畏惧,历史学家的冷静让他明白,这并非威胁,而是一场谈判的开始。 “尊敬的守护者,”他同样用意念回应,他的思绪,如同一本摊开的、用词严谨的史书,清晰而沉稳,“我们知道这份‘馈赠’的代价。辉石是知识的捷径,也是通往疯狂的深渊。我女儿的灵魂尚且稚嫩,无法承载它的重量。” 他直视着巨龙的金色眼瞳,展现出古代魔法继承者的气魄。“我们无意将它据为己有,但强行剥离只会撕裂她的灵魂。我们需要您的帮助,来安全地切断它与艾歌的链接。” 龙的意念中传来一丝审视:“凡人,你们凭什么要求古龙的协助?你们又能付出什么代价?” 旁观者的西里斯,被这宏大的、超越了语言的交锋,震慑得说不出话来。代价?他们能付出什么代价?一座金矿吗? 然而,莫托纳利接下来的回应,却彻底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知道,”莫托纳利的意念变得深邃而郑重,如同在宣告一段不容置疑的历史,“你们虽镇压了学院的疯狂,却无法根除辉石核心的暴走。你们的抑制力,总有达到极限的一天。当那一天到来,当辉石的狂乱连你们也无法控制时,整个北境,都将化为第二个癫狂的盖利德。” 他停顿了一下,在龙的意念中,投射出一个清晰得如同现实的影像——那是一枚被封存在琥珀卵中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伟大卢恩。 “我,莫托纳利·罗文,以家族的血脉与历史的名誉起誓。我将为您提供一个最终的保险。在未来,我将唤醒卡利亚女王、满月君主——蕾娜拉(Rennala)的灵魂。当龙的制御失效之日,我会如约来到此地。届时,她那足以安抚一切辉石岚的满月魔法,将是唯一能够彻底平息辉石、让一切重归静滞的力量。” 巨龙沉默了。空气仿佛凝固。 旁观的雷古勒斯,几乎要因为这段话而停止呼吸。唤醒一位半神的灵魂…… 他看着记忆中那个平静的男人,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点关于家族禁忌的知识,是何等的浅薄和可笑。这个人,他不仅在研究历史,他甚至……在试图操控神话本身。 莫托纳利投射出的那份关于“蕾娜拉口中念着‘摇篮曲’并反复尝试再诞仪式”的历史片段,古老、复杂且真实无误,不容置疑。 良久,龙族族长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份以未来为抵押的契约……成交。” 她的意念传来,“作为交换,我们将协助你拯救你的孩子,并替你保管这枚碎片,直到契约履行或失效的那一天。” 协议,达成。 To pursue the glintstone unto its final truth, is to yield both flesh and soul, until naught remains but crystal — thus are the Crystalians born. — Fragment from a tattered lecture note, penned by Preceptor Raphna of Raya Lucaria.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时间的旅人与猎犬的低语、契约 第31章 月光祭坛、返航 记忆的画面,跟随着那头橘红色的仙女龙族长,一路穿行在雷亚卢卡利亚那破碎而壮丽的废墟之中。最终,它带领着罗文夫妇,来到了一处位于月光大湖(Lake of Liurnia)的、偏僻的圆形祭坛。 这里似乎是废墟中,唯一没有被辉石所侵蚀的净土。皎洁的月光,透过早已残破的穹顶,洒在一座由不知名白色石头砌成的、古老的月光祭坛之上。空气中,辉石那令人不安的蓝色薄雾在这里变得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肃穆、充满了重力魔法的远古气息。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如同两个紧张的、看不见的学徒,悄悄地躲在一根断裂的、雕刻着满月浮雕的石柱后面,注视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只见妙玖·罗文小心翼翼地将虚弱的艾歌,平放在冰凉的祭坛石板上。她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由龙皮制成的魔药箱。那一刻,她身上所有热情跳脱的气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再是那个会和沃尔布加言语交锋的迷人贵妇,也不是那个会为女儿整理头发的温柔母亲。 她是一位精通复杂药理的、神情专注而冷酷的、来自普林斯家族的女巫。 她的动作精准、迅速,充满了魔药大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自信。 首先,她取出一瓶由“静滞之露”和“月光晶尘”混合而成的半透明膏体,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银质的小勺,涂抹在艾莉诺拉那紧紧握着辉石碎片的小手上。 西里斯不懂魔药,但他能感觉到,当那膏体接触到艾歌皮肤的瞬间,一股清冷的、如同雪地里盛开的铃兰般的香气弥漫开来。艾歌那因为痛苦而紧蹙的眉头,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哇哦,他在心里想,这可比圣芒戈的万能药水看起来厉害多了。 雷古勒斯则看得更深。他从家族的古籍上认得那两种材料。“静滞之露”能暂时凝固小范围内的魔力流动,“月光晶尘”则能与此地的祭坛魔力产生共鸣,形成一个微型的“安全区”。他被妙玖那份精准的、对症下药的知识储备所折服。 接着,莫托纳利站在女儿身边,低声吟诵起一段古老的“血脉魔咒”。那并非攻击或防御咒语,而是一种古老的、属于拉文克劳血脉的、用以确认“自我存在”的言灵。 “……以渡鸦之翼为证,以智慧之树为名,汝乃艾莉诺拉·罗文……” 他不断地、用一种沉稳而坚定的韵律,呼唤着女儿的名字。西里斯听不懂那些古老的音节,但他能感受到那咒语中蕴含的、一种他从未在自己家中感受过的东西——那是一种温柔的、试图用家族悠久的历史作为船锚,去牢牢固定住一个即将漂移的灵魂的、深沉的父爱。 最后,妙玖戴上一双用龙皮和软银混合鞣制的手套,从药箱中取出一把黑曜石制成的、没有任何魔法波动的镊子。她深吸一口气,用镊子轻轻夹住那块正散发着不祥蓝光的辉石碎片。 “放手,宝贝。”她柔声说。 仿佛听懂了母亲的话,也或许是祷文起了作用,艾莉诺拉的小手缓缓松开。就在碎片与皮肤分离的刹那,它发出一声尖锐的、精神层面的悲鸣,爆发出刺眼的青蓝光,试图重新吸附回去! 那声悲鸣,如同实质的尖针,狠狠地刺入了旁观的兄弟二人的脑海!西里斯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下意识地捂住了头。 “就是现在!”莫托纳利喝道。 妙玖手腕一翻,以惊人的速度将那块暴走的碎片,投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刻满了隔绝符文的铅盒之中。铅盒内盛满了水银般粘稠的液体,碎片一落入其中,光芒便立刻被吞噬,所有的躁动瞬间平息。 “咔哒”一声,妙玖锁上了铅盒。一切重归寂静。 艾莉诺拉虚弱地倒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她手心那块被辉石灼伤的皮肤,在妙玖涂上新的、生肉活骨般的药膏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终,只留下一个极淡的、星辰般的印记。 仙女龙族长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它伸出巨大的龙爪,小心地、将那个铅盒拨到自己身前,然后张开嘴,吐出一团橘红色的、如同实质火焰般的龙息。那龙息并未燃烧铅盒,而是在其上凝固成了一层更深邃、更古老的符文封印。 “契约成立。离开吧,凡人。” 莫托纳利向巨龙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从妻子怀中,小心翼翼地接过熟睡的女儿。妙玖则利落地收好她的药剂,恢复了平日的优雅,但眼中的疲惫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当他们转身离开雷亚卢卡利亚时,步伐沉重了许多。他们带走的,不仅是安然无恙的女儿,还有一个与古代巨龙立下的、沉重到足以在未来改变星辰轨迹的承诺。 而那份“共感”的能力,虽不再是致命的洪流,却已如同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永远地留在了艾莉诺拉的灵魂深处。 冥想盆外的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久久无法从刚才那场充满了古老魔法、精密配合与深沉情感的仪式中回过神来。 西里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父母”这个词,还可以是这样的。他们不是用命令和惩罚来维护家族的“荣耀”,而是用智慧、力量和奋不顾身的爱,来守护家人的“生命”。他看着记忆中那对疲惫却紧紧依偎的夫妇的背影,心中那份对罗文一家的敬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雷古勒斯则想得更深。他看到了一个完美的、由不同力量构成的“同盟”。妙玖那充满了创造力的、属于普林斯家族的魔药和炼金术,与莫托纳利那严谨、古老的血脉魔法,互为补充,缺一不可。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自己和西里斯。 他终于明白,一个真正强大的家族,或许……并不需要所有人都一模一样。 记忆中,那座在古龙见证下达成的、以未来为抵押的沉重契约,仿佛耗尽了雷亚卢卡利亚废墟最后一点的叙事**。 周围的月光祭坛、残破的塔楼以及仙女龙族长的身影,都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迅速地变得模糊、消散。当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重新能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们发现自己正身处一艘航行在茫茫夜海上的、优雅的白色帆船之内。 船的名字,叫“星尘号”。它无需风力,凭借船首一颗恒定的导航星石便能平稳地航行。然而,旁观的兄弟二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船上的气氛远不如它的航行那般平稳。 一种沉重的、几乎凝固的静默,笼罩着整个船舱。 他们看到,四岁的艾莉诺拉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雷亚卢卡利亚的经历,以及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剥离仪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更糟糕的是,即便在睡梦中,她也紧锁着眉头,小小的身体不时因为无形的噩梦而颤抖。 西里斯看得心里一阵烦躁。他是一个习惯了“有问题就解决问题”的行动派。此刻,眼睁睁地看着艾歌在受苦,而那对刚刚展现出神魔般力量的罗文夫妇,却同样束手无策,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雷古勒斯则看得更深。是辉石的‘烙印’,强行打开了她的灵魂与万物之间的通道。他在心中,用冰冷的、不带情感的词汇分析着。她现在,就像一个无法关闭的接收器。船体木板的‘疲惫’、缆绳的‘紧张’、海洋那深沉而浩瀚的‘孤寂’……所有这些庞杂的情绪,都在不间断地、像无数根细针一样,刺向她那毫无防备的灵魂。 这份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深刻的、混杂着同情与恐惧的战栗。 记忆中,这天夜里,当艾歌再次被一场无形的噩梦攫住,开始发出细微的啜泣声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眼睛大大的、通体紫色的小东西,从妙玖堆在角落里、用来存放草药的一个巨大柳条筐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 “是它!”西里斯瞬间警惕起来,几乎是本能地摆出了一个防御姿态,“那只紫皮小蜥蜴!它想干嘛?!”在他看来,这个引诱艾歌闯入禁地的“罪魁祸首”,此刻出现,绝对没安好心。 但雷古勒斯却拉住了他,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记忆中的幼龙菲兹,听到了艾歌的哭声。它犹豫了一下,随即展开那对仙子羽翼般的翅膀,悄无声息地飞了起来。它轻盈地落在艾歌的床头,歪着脑袋观察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枕头,蜷缩在艾歌的耳边。 它没有做什么,只是发出一阵极低频率的、如同猫咪打呼般的嗡鸣声,身上覆盖的紫色鳞片则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微光。 奇迹发生了。 那股奇异的、安抚性的波动,仿佛一道无形的、温暖的屏障,将外界嘈杂的情绪洪流隔绝开来。艾歌的啜泣声渐渐停止,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她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脸颊轻轻蹭了蹭幼龙温热的身体,沉入了久违的、安稳的深眠。 这一幕,让冥想盆外的西里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无法理解。强大的魔药、精密的隔绝咒都无法解决的问题,竟然被一只小小的、只会恶作剧的魔法生物,用一种近乎“原始”的方式,轻易地化解了。 而雷古勒斯,则有了进一步的顿悟。原来如此。仙女龙的魔法免疫特性,并非单纯地‘抵抗’,而是一种‘过滤’和‘安抚’。它就像一个调谐器,将艾歌那过于嘈杂的‘频道’,调整到了一个可以被接受的、平静的频率。他看着那一人一龙相依相偎的画面,心中,对那份来自远古的、充满了生命与共生智慧的魔法,产生了最深刻的敬畏。 走进房间的罗文夫妇,也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接下来的发展,更让布莱克兄弟二人,看到了一个与自己家庭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温暖与感性的决策过程。 “我们得留下它!”记忆中的妙玖,在莫托纳利冷静地分析完“利大于弊”之后,立刻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母亲的权威,下了结论。她的热情与母性完全占了上风,“噢,可怜的小东西,它肯定饿坏了!我得研究一下仙女龙的食谱……它这个年纪是该吃蕴含魔力的鱼肉,还是该喝注入了微量元素营养液的羊奶?” 西里斯看着妙玖那兴致勃勃的样子,感到了一种巨大的、陌生的冲击。在他的世界里,任何一个“意外”,都会首先被评估其“风险”与“对家族名誉的影响”。而妙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它饿坏了”。这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善意与接纳,是他从未在自己母亲身上感受过的东西。 接下来的航程,气氛焕然一新。 当“星尘号”最终停靠在罗文家的私人码头时,艾歌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许多。 记忆的最后一幕,来到了那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玻璃温室。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看着莫托纳利抱着女儿,妙玖提着药箱,而那只紫色幼龙则亲昵地趴在艾歌的肩头,一家人(以及一只龙)走进了那座如同水晶王冠般的建筑。 他们看到,温室里的植物们,在艾歌进入的瞬间,都发出了欢迎般的、轻微的沙沙声。他们看到,菲兹快活地在巨大的蕨类植物和发光的月光兰花之间穿梭飞翔,最终,懒洋洋地躺在了那个属于它的、由月亮花藤蔓编织成的巨大吊床上。 他们看到,艾歌赤着脚,踩在温润的泥土上。她走到一株含羞草面前,伸出小手轻轻触碰。含羞草没有立刻缩起来,反而舒展着叶片,回应着她那温柔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善意。 最后,他们看到,她抬起头,对着吊床上的菲兹,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如同雨后初阳般灿烂的笑容。 这个笑容,像一道温暖的光,穿透了冥想盆的记忆介质,直接照进了布莱克兄弟二人的心中。 西里斯感到,自己那颗总是充满了烦躁和叛逆的心,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平静和温暖。 而雷古勒斯,则在他那身为“根系”的、守护的盟约之上,找到了最终的、也是最具体的答案。 他要守护的,不仅仅是那个背负着辉石烙印的、命运多舛的女孩。 他要守护的,是眼前这个,在经历了无尽的恐惧与痛苦之后,依然能够绽放出的、如此纯粹而珍贵的笑容。 记忆的画面,在这片温暖的笑容中,缓缓定格。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拉力传来。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从这段漫长而宏大的历史中,猛地抽离出来。 第32章 先祖的“差评”与继承人的质问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拉力传来。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从那段横跨了五千年的、宏大而沉重的历史中,猛地抽离出来。 “哗啦——” 如同从深水中猛地探出头,他们狼狈地、踉跄着从冥想盆中退了出来,大口地呼吸着书房里那熟悉的、带着古旧书籍气息的空气。但他们的意识,却还陷在那段过于庞大的记忆洪流之中,无数的画面在他们眼前疯狂闪烁、重叠。 翠绿色的阿瓦达闪电,与艾歌最后那温暖的笑容;辉石巨柱湮灭时的蓝色幽光,与妙玖夫人充满爱意的拥抱;龙族那如同熔金般的威严眼瞳,与菲兹蜷缩在女孩耳边那安心的呼噜声……恐惧、温暖、敬畏、悲伤,种种极端的情绪,如同失控的涨潮,在他们小小的身体里胡乱冲撞,让他们感到一阵阵地眩晕。 过了好一会儿,那份来自记忆的、剧烈的“宿醉感”才缓缓退去。当书房里那熟悉的、古旧书籍的气息,终于重新变得真实可触时,那份被压抑住的、最深刻的震撼,才真正地浮上了表面。 西里斯向后退了两步,脊背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那双总是闪烁着鲜活光彩的灰色眼睛,此刻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睁得滚圆,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雷古勒斯则没有后退。他只是站在原地,身体因为一种极致的敬畏与深刻的战栗,而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他们还处于恍惚之中,尚未完全从记忆的余波中挣脱时,书房里的壁炉正燃着温和的火焰。但火焰的中央,却并非只有跳动的火光,还悬浮着一张因魔力波动而略显扭曲的、属于一个中年男巫的、不耐烦的脸。 “……所以,罗文,你的意思是,我预定的那批龙肝,因为‘挪威海怪的季节性迁徙’而无法按时到港?”壁炉里,诺特家主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怀疑。 莫托纳利·罗文,正安静地坐在他们对面的扶手椅上,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充满歉意的无奈微笑。他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男孩已经从冥想盆中出来。 “非常抱歉,诺特先生。”莫托纳利的声音温和而诚恳,“你也知道,我的‘舰队’虽然足够坚固,但在面对那群大家伙时,也只能选择绕道。安全第一,对吗?说来也巧,埃弗里家的船队比我们早出发了半天,正好躲过了这次迁徙高峰。我听说,他们那批品相极佳的秘鲁毒牙龙头骨,昨天已经在翻倒巷出手了,价格非常可观。” 他这番话,轻描淡写地,就将诺特的“损失”与他竞争对手埃弗里的“收益”进行了鲜明的对比。 “埃弗里!”壁炉里的那张脸孔,因为嫉妒和愤怒而变得更加扭曲,“又是他!好吧,罗文,我希望你的下一批货,不会再遇到什么‘淘气的火螃蟹’!” “当然。”莫托纳利微笑着点了点头。 绿色的火焰一闪,诺特家主那张充满怒气的脸消失了。 书房里重归寂静。莫托纳利端起桌上的香草茶,轻轻呷了一口。 紧接着,墙上的画像里,传来了塞巴斯蒂安那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压抑不住的大笑声。 “卑鄙,太卑鄙了!简直干得漂亮!”他兴奋地在画框里拍着手,“你听听诺特刚才那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敢打赌,他现在已经在诅咒埃弗里家的祖坟了!用金加隆和贸易路线当武器……这比我认识的任何黑魔法都更阴险……也更漂亮!” 雷古勒斯那因为震撼而有些迟滞的大脑,本能地捕捉这一切。他在……他在刻意制造‘那位大人’追随者之间的内部矛盾。这个念头,让他对眼前这位罗文家主的认知,又增添了一层深不可测的寒意。 而此刻,西里斯也终于从那场宏大的记忆冒险中彻底回过神来。他的大脑略过了那些复杂的阴谋,直接锁定了那些他最无法理解的、最刺激的谜团。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西里斯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那需要立刻将未知事物解构的本能,压倒了震撼。他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射向莫托纳利:“那个蓝色的……是古代魔法,对不对?!你是怎么做到的?还有那个翻滚和弹反!那根本不是霍格沃茨教的东西!还有还有,廷达罗斯的猎犬?时间旅行者?你……你到底是誰?!” 他的问题,全都聚焦于那些他亲眼所见的、酷炫的、充满了力量与冒险色彩的“现象”。 莫托纳利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脸上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微笑,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番狂风暴雨般的提问。他只是抬起手,示意了一下旁边那张早已备好的小茶几。 茶几上,正放着一壶冒着热气的、散发着辛辣甜香的“冬火蜜酿”,以及一盘金灿灿的、撒满了如同黑曜石碎屑般的“余烬坚果”的阳炎南瓜蛋糕。 “艾歌刚刚来过。”莫托纳利温和地说,“但看你们还没有‘回来’,她就先去地下的魔药室,帮妈妈处理一些新到的草药了。她说,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主人的从容,为两个男孩分别倒了一杯热茶。“在她回来之前,我们为什么不边吃边聊呢?我想,你们现在……需要补充一点热量。” 这个提议,巧妙地打断了西里斯那急切的追问,也用一种温暖的、不容拒绝的方式,将现场的节奏,重新拉回到了他自己的掌控之中。 就在兄弟二人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拿起蛋糕时,墙上的画像里,那个不羁的栗发巫师——塞巴斯蒂安,突然凑近了画框的边缘,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正好奇地、来回打量着西里斯和雷古勒斯。 “等等……”他开口了,声音里充满了探究的意味,“黑头发,灰眼睛,这股子自命不凡的傲气……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他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一段极其遥远的往事,“你们是布莱克家的人吧?菲尼亚斯·奈杰勒斯那个老混蛋的后代?” “塞巴斯蒂安!”另一幅画像里,奥米尼斯那充满了不赞成的、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注意你的言辞。他们只是孩子,而且是我们的客人。” “我只是好奇嘛!”塞巴斯蒂安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张像腌黄瓜一样的臭脸!就因为我在走廊里多用了一个漂浮咒帮朋友拿书,就把斯莱特林扣了五十分!整整五十分!” 奥米尼斯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他说的没错,菲尼亚斯校长,确实是霍格沃茨有史以来最不受欢迎的校长,没有之一。” 听到两位百年前的斯莱特林前辈,如此熟悉而又轻蔑地“吐槽”着自己那位被挂在霍格沃茨校长办公室里、至今仍在对所有学生指手画脚的曾曾祖父,布莱克兄弟二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雷古勒斯的第一反应,是属于家族继承人的、本能的羞耻与不快。他那张苍白的小脸,因为祖先被外人如此评价而微微涨红,嘴唇紧紧地抿着,一言不发。 而西里斯,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脸上却爆发出一种巨大的、毫不掩饰的狂喜! “说得好!”他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瞬间就把刚才冥想盆里那些沉重的秘密抛在了脑后,“我早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了!那个老古董,挂在校长办公室里还整天指手画脚!他还做过什么更蠢的事?快!多说点!我请你们喝‘冬火蜜酿’!” 他甚至真的端起茶杯,朝塞巴斯蒂安的画像举了举。这份突如其来的、毫无家族荣誉感的“认同”,让塞巴斯蒂安都愣了一下,随即也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两人之间仿佛瞬间建立起了一条跨越百年的“统一战线”。 雷古勒斯看着自己那毫无“体统”的哥哥,气得给了他一个白眼。 莫托纳利微笑着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活力的一幕。他知道,紧绷的弓弦需要适时的放松,而现在,正是将话题拉回正轨的最佳时机。 “好了,塞巴斯蒂安,”他温和地对画像说,“别把菲尼亚斯校长的陈年旧事都翻出来了。我想,我们的两位‘学术顾问’,还有更多他们更关心的问题,需要解答。” 他的目光,转向了西里斯。 西里斯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起来,他放下茶杯,身体前倾,那双灰色的眼睛重新燃起了探索的光芒,将之前那连珠炮般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那个蓝色的……是古代魔法,对不对?!还有翻滚和弹反!以及……你究竟是谁?!” 莫托纳利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拿起一块阳炎南瓜蛋糕,递到西里斯面前,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古代魔法、时间旅行者、廷达罗斯的猎犬……”他轻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然后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摇了摇头,“西里斯,你是不是把我在书房里看的神话故事,和我记忆里的东西搞混了?一个合格的巫师,首先要学会分辨‘历史’与‘传说’的区别。” 他用一个轻松的、几乎无法辩驳的谎言,轻描淡写地将那些最核心、最危险的秘密,都归结为“孩子的想象力”,然后巧妙地绕开了它们。 “至于‘我是谁’,”他看着两个男孩,“我就是艾歌的父亲,莫托纳利·罗文。一个略懂一些魔法、喜欢研究历史的、无聊的学者而已。” 他没有给西里斯任何追问的机会,而是主动将话题,引向了那个他真正想要教给他们的部分。 “不过,关于‘翻滚’和‘弹反’……你问得很好。那确实不是霍格沃茨教的东西。”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整个书房的气氛,也随之从轻松的茶会,切换成了一间军事讲堂。 “因为,霍格沃茨教你们的,是‘决斗(Dueling)’。”他看着两个男孩,“而我所经历和学习的,是‘战争(Warfare)’。” “决斗?”西里斯不解地皱起了眉。 “是的,决斗。”莫托纳利解释道,“决斗有规则,有场地,有观众。它像一场骑士的比武,讲究礼仪和荣耀。你们站在原地,用‘盔甲护身’格挡,用‘除你武器’反击。你们追求的是在规则内,赢得体面。” “而战争,”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战争没有任何规则。唯一的规则,就是活下来,并且赢。在战场上,一个不懂得移动的巫师,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活靶子。” 他将手中的魔杖,像教鞭一样,指向了西里斯。 “魔咒,和箭矢一样。它有弹道,有速度,有施法间隔。你们总想着如何用‘盔甲护身’去‘挡’,但为什么不想想,如何让自己的身体,移动到魔咒根本就打不到你的位置?‘翻滚’,不是什么高深的魔法,它是在抢占‘地利’——在敌人攻击的间隙,迅速移动到对他来说最不利、而对你来说最有利的攻击和防守位置。” 他又将魔杖指向了雷古勒斯。 “一个优秀的战士,从不只是被动地格挡。每一次兵刃的碰撞,都是为了下一次更致命的攻击创造机会。”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们的‘盔甲护身’,只是一个被动挨打的盾牌。但如果你们能精准地计算出对方魔咒触碰到你们护盾的前一刹那——这就是‘天时’——你们就能利用那股冲击力,在防御的瞬间,完成攻防的转换。‘弹反’,不是防御,而是将敌人的力量,转化为你自己的武器。” 最后,他看着两个因为他这番“战术理论”而听得入了迷的男孩,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观点。 “战场上,没有一对一的荣誉。近战、远程、骑兵,他们会协同作战,用最有效的方式消灭敌人。这,就是‘人和’。” “你们在霍格沃茨学的那些咒语,”他的声音变得循循善诱,“都是一根根独立的箭。但如果你们能将它们组合起来呢?用‘悬浮咒’创造出一个无法闪避的靶子,再用‘火焰熊熊’进行攻击。用‘冰冻咒’限制敌人的行动,再用‘切割咒’给予致命一击。让你们的魔法,相互配合,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他将那套在记忆中展现出的、行云流水般的战斗技巧,掰开揉碎,用两个来自纯血家族的、很可能是未来的斯莱特林学生最能听懂的“战术语言”,清晰地呈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些……都不是一天能学会的。”莫托纳利看着两个眼中闪烁着光芒的男孩,语气重新变得温和,“它需要成千上万次的练习,直到闪避、格挡和咒语的组合,成为你们身体的本能,而不是大脑的指令。” 莫托纳利那番关于“战争”的言论,在书房里投下了一片沉重的、充满了思考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西里斯。 他那双总是闪烁着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全新的、名为“战意”的火焰。他不再只是一个渴望冒险的男孩,他第一次,窺见了一条能将自己那份旺盛的精力、那份对自由的渴望,转化为真正力量的道路。他的指尖,正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跃跃欲试,“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练习?我保证,一个月之内,我就能掌握那个‘弹反’!” 然而,雷古勒斯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附和他的热情。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他那颗精密的、如同天文台般的大脑,正在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将刚才那场“战术课”,与他们在冥想盆中看到的一切,进行拼接、分析与重构。 “战争”的技巧…… 失传的卡利亚魔法…… 雷亚卢卡利亚的疯狂…… 艾歌的辉石烙印…… 以及…… 那个以“未来”为抵押的、关于唤醒半神的禁忌契约。 无数个庞大而沉重的概念,在他脑中飞速旋转,最终,像无数条溪流汇入大河一般,指向了一个唯一的、最核心的、也是最令人战栗的终点。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西里斯,也没有看周围那些充满了历史气息的书架。他的目光,像两把刚刚淬火的、冰冷的匕首,穿过书房里的光与尘,精准地、不带一丝动摇地,锁定了莫托纳利·罗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整个书房的气氛,瞬间变了。 如果说,刚才莫托纳利是主导一切的“导师”,那么此刻,雷古勒斯就变成了一个冷静的、平等的“质问者”。 “您教给我们的,是‘战争’的技巧。” 雷古勒斯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很平稳,却带着一种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符的、几乎是冷酷的穿透力。 西里斯脸上的兴奋凝固了。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用这种语气说话。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也同时将“目光”集中到了这个瘦削的男孩身上。 雷古勒斯无视了所有人的注视,他的眼中只有莫托纳利一人。他像一位正在法庭上陈述最终证词的律师,将所有的线索,一一铺开。 “您送给我们的礼物,是失传已久的卡利亚王室魔法修行道具。您让我们看到的记忆,是雷亚卢卡利亚那足以吞噬灵魂的疯狂。您刚刚教给我们的战技,正是用来对抗那种疯狂的、最高效的手段。”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深、更致命的证据。 “在那段记忆的最后,您向那头古龙,许下了一个关于‘唤醒半神灵魂’的、以未来为抵押的契约。那个契约的目的,是为了‘平息辉石的暴走’。” 他的每一个词,都像一颗被精确计算过的、落向棋盘的棋子,步步为营,直指核心。 “所以,罗文先生,”他的声音压得更低,那双灰色的眼眸,仿佛承载了千年星辰的秘密与诅咒,“您真正的‘敌人’,究竟是什么?” 他顿了顿,终于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一针见血的最终问题: “是伏地魔?还是……” “……那份导致了我们祖先仓皇逃亡、也差点吞噬了艾歌的、来自星辰的‘疯狂’本身?” 整个书房,鸦雀无声。 西里斯被他弟弟这个问题背后那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唤醒半神?平息辉石?这都跟伏地魔有什么关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学会了“盔甲护身”的一年级新生,却被强行拉去旁听一场关于“古代魔法与宇宙法则”的七年级N.E.W.Ts终极魔咒课,每一个单词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画像里的奥米尼斯,那盲眼的面庞上,第一次流露出了纯粹的、无法掩饰的震惊。而塞巴斯蒂安,则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眼中充满了对这个小后辈的、毫不掩饰的欣赏。 良久,莫托纳利·罗文那张总是平静得如同古井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冰冷的、充满了极致欣赏的…… 微笑。 他第一次,将眼前的这个男孩,不再仅仅当成是“艾歌的朋友”,或是“布莱克家的继承人”。 而是当成了一个……平等的、可以与之在同一张棋盘上,进行对话的…… “同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先祖的“差评”与继承人的质问 第33章 愤怒的“良知”与痛苦的“理性” 整个书房,鸦雀无声。 “你问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雷古勒斯。”莫托纳利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壁炉里火焰的噼啪声,“我的敌人是谁?答案是,都是,也都不是。” 他看着两个男孩那困惑的脸,用一种历史学家在阐述核心论点时的、严谨而清晰的口吻,解释道:“伏地魔,只是一个‘症状’。一个由纯血家族的傲慢、对力量的贪婪、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共同催生出来的、这个时代最显著的‘病症’。它很危险,会带来流血和牺牲,但它的逻辑……依然在我们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 “而那份来自星辰的疯狂,”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书房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被辉石薄雾笼罩的挪威海岸,“它不讲逻辑,不求权力,不为任何我们能理解的**。它只是在单纯地‘存在’,单纯地‘侵蚀’。它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无可避免的‘天灾’。”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那张巨大的魔法地图前。 “你们看到的,只是雷亚卢卡利亚的废墟。但你们没有看到,如果仙女龙的制御失效,将会发生什么。”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如同在吟诵一段灾难的史诗: “首先,辉石将与星辰无序同调,夜空的秩序会彻底崩溃。陨星将如雨点般坠落,星座的法则将陷入混乱,所有建立在其上的魔法体系,都将土崩瓦解。” “其次,那座学院本身,将成为一场大陆级的灾难。湖水会彻底结晶化,周围的生态系统将全部灭绝。辉石的碎片会像风暴一样席卷整个北境,无差别地吸收所有生命体的灵魂,将城镇变成一片死寂的结晶之森。” “最后,”他指向了地图之外的、更广阔的黑暗,“时间的流速与重力将在学院周围发生不可逆的扭曲。而那些被辉石侵蚀的仙女龙,它们自身,就将化为半结晶化的灾厄巨兽,成为足以呼唤星辰撞击地面的、最终的‘核心’。”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两个脸色煞白的男孩。 “所以,你们明白了吗?伏地魔的战争,是一场关于‘谁来统治这个世界’的战争。它的规则,是征服。而辉石岚的降临,则是一场关于‘这个世界是否还能存在’的灾难。它的规则,是湮灭。” “一个合格的指挥官,必须分清主次。”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属于谋士的、冰冷的决断,“伏地魔的‘病症’,可以慢慢地、用几十年的时间去围剿、去削弱、去瓦解。 “但是,雷亚卢卡利亚那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病源’,我们没有几十年的时间去等待。它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我们必须在它彻底失控之前,找到一把能将它彻底锁死的‘钥匙’。” “所以,”莫托纳利转过身,重新看向雷古勒斯,“我在那段记忆里,向龙族族长,提供了一个能阻止这一切的、最终的保险——唤醒满月女王蕾娜拉的灵魂。” “蕾娜拉女王的□□虽已消亡,但她那属于‘母亲’的、想要引导和保护孩子的强大意志,使她的灵魂并未完全消散,而是与雷亚卢卡利亚最深处的‘深层结晶核’同化了。” “只有一个灵魂中寄宿着‘星辰共鸣’,同时又兼具‘慈悲与理性’的人,才能穿透那层知识的壁垒,将她的意志重新唤醒。” 莫托纳利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缓缓地、充满了深意地,落在了雷古勒斯和西里斯的身上,最终,却仿佛穿透了他们,看到了另一个不在此地的、银发的女孩。 “艾歌……”雷古勒斯的声音沙哑。 “是的。”莫托纳利点了点头,“艾歌……她被辉石‘烙印’了。她的灵魂,已经拥有了与星之理共鸣的基础。她,是唯一能将‘声音’传递给蕾娜拉女王的人选。” “但是,”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这还不够。这份烙印,还需要在真正的‘满月’之下,得到最终的洗礼和承认。只有这样,她的灵魂才能变得足够坚韧,在承载蕾娜拉女王那庞大意志的同时,不被其吞噬,而是成为……”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残酷的词。 “……让那位半神之母短暂降临于世的、完美的‘容器’。” 当莫托纳利那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般的、不带任何情感的最后一个词,轻轻地落在书房那死寂的空气中时,有些东西,碎了。 第一个爆发的,是西里斯·布莱克。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不羁与自由的灵魂,无法容忍这种将一个鲜活的、有思想的朋友,物化为一件“工具”的、冰冷的逻辑。 “住口!”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过猛,甚至带翻了旁边的一杯热茶。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燃烧着被背叛的、出离愤怒的火焰,死死地瞪着莫托纳利。 “容器?!你说谁是容器?!”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去他的星辰疯狂!去他的半神灵魂!我只知道,艾歌是我们的朋友!她不是什么该死的‘容器’,也不是你那张混账棋盘上的‘棋子’!”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向前一步,将自己置于了雷古勒斯和莫托纳利之间,仿佛想用自己那尚且单薄的身体,为那个不在此地的朋友,隔绝开这番冷酷的言语。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种话?!”他几乎是在咆哮,将自己所有的困惑、愤怒和失望都吼了出来,“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用来拯救世界的工具!” 然而,没等莫托纳利回应他这番充满了善良与正义的指控,另一个更冰冷、更安静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住口,西里斯。” 是雷古勒斯。 西里斯猛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自己弟弟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的声音很轻,很平稳,却带着一种让西里斯感到陌生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你还不明白吗?”雷古勒斯没有看他,他的目光,正死死地锁定在莫托纳利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这不是一个‘选择’。这是一个‘唯一解’。” 他像一个正在向无可救药的低年级学生,解释一个残酷的、成年人世界的定理。 “伏地魔的崛起,辉石的暴走……这是两场同时在逼近的、足以毁灭一切的风暴。罗文先生所做的,只是在两场我们都无力阻止的、必然会发生的灾难中,选择了一个……‘伤亡’更小的方案而已。”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冰,砸在西里斯那颗燃烧着怒火的心上。 最后,雷古勒斯缓缓地、将他那双承载了过多秘密的、深邃的灰色眼眸,转向了莫托纳利。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了一切之后,那种特有的、冰冷的绝望。 “艾歌,她不是‘被献祭’的。她是那个……为了平息两场风暴,所必须支付的、唯一的‘筹码’。对吗,罗文先生?” 书房里,陷入了更加可怕的寂静。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都像是被施了石化咒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年龄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孩子,与莫托纳利进行着这场关于世界存亡与个人牺牲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对话。 终于,莫托纳利·罗文,那个始终沉默的、引发了这一切的“棋手”,开口了。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被冒犯的神情,恰恰相反,他的眼中,甚至带着一丝……赞许和悲悯。 他首先看向那个如同炸毛的狮子般的西里斯。 “西里斯,你的愤怒,源于你的善良。”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这是你最宝贵的品质,也是你在未来,最致命的弱点。在战争中,纯粹的善良,无法让你和你在乎的人活下来。” 他又将目光,转向那个因看透了一切而浑身颤抖的雷古勒斯。 “而你,雷古勒斯,你看懂了这盘棋。但你只看到了棋盘上的冰冷,却没有看到棋手为何要如此落子。”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两个男孩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了一片巨大的、令人安心的阴影。 “我问你们,”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导师的口吻问道,“当一场足以淹没整个村庄的洪水来临时,堤坝上出现了一个无法堵住的决口。你们面前,只有一个选择:是牺牲一个人,用他的身体和灵魂去填补那个决口,拯救下游数万人的生命……还是坚持‘不牺牲任何人’的高尚原则,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包括那个你本可以牺牲的人,以及你们自己在内,一同被洪水淹没?” 这是一个无解的、残忍的电车难题。 不等他们回答,莫托纳利的语气,突然带上了一丝他们从未听过的、深沉的痛苦。 “艾歌,是我的女儿。我的痛苦,远在你们的愤怒和绝望之上。”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击中了兄弟二人的心脏。 “但正因为她是我的女儿,”他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我才更要确保,她所要承受的这一切,是为了一个‘值得’的未来。一个没有辉石疯狂的、能让她和她未来的弟弟或妹妹……以及你们,都能安稳活下去的世界。” 他的目光,穿过书房的墙壁,仿佛看到了遥远的、那个正在酝酿的、更大的阴谋。 “我不是在‘献祭’她。我是在用我所能想象到的、最周密、最痛苦的方式,为她铺设一条能通往‘胜利’的、唯一的、也是最艰难的道路。”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书房,再没有任何人说话。 西里斯的愤怒,被那份更沉重的、属于父亲的痛苦,撞击得七零八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所有充满了正义感的指责,在那个残酷的“洪水与堤坝”的比喻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幼稚。 而雷古勒斯,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那颗总是追求“最优解”的大脑,在这一刻,被迫承认了一个事实: 莫托纳利·罗文的计划,是错的。但同时,也是……唯一正确的。 这种建立在绝对理性和巨大牺牲之上的、冰冷的“正确”,让他感到一阵阵地反胃,却又……无法反驳。 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那双灰色的眼眸中,因为看透了一切而产生的绝望,已经被一种全新的、更加坚定的冷静所取代。 他接受了计划的“必要性”。那么接下来,就该讨论计划的“可行性”与“后果”了。 “罗文先生。”雷古勒斯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瞬间将房间里那凝固的空气重新搅动起来。 莫托纳利将目光,从那个陷入自我怀疑的西里斯身上,移到了这个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的、瘦削的男孩身上。 “您的计划,我理解了它的‘必要性’。”雷古勒斯说,他先是承认了对方的逻辑。 “但是,”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仿佛承载了千年星辰秘密的灰色眼睛,直视着莫托纳利,“在那之后呢?当艾歌……成为‘容器’,唤醒了满月女王,平息了辉石的疯狂之后……她会怎么样?” 他的问题,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向了整个计划中最模糊、也最核心的部分。 “女王的灵魂会离开吗?艾歌她……还能回来吗?回到她自己原本的样子?” 这个问题,也像一道闪电,瞬间劈醒了那个沉浸在自我否定中的西里斯。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所有的茫然和颓废,都被一种全新的、充满了惊恐的希望所取代,死死地盯着莫托纳利,等待着他的答案。 莫托纳利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因为他的话而心如死灰、此刻又因为一个问题而重新燃起希望的孩子。他那张总是平静得如同古井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父亲的疲惫与痛苦。 良久,他才用一种沙哑的、几乎是残忍的诚实,回答了他们。 “我不知道。” 这三个字,比之前那番关于“洪水与堤坝”的宏大理论,更具有毁灭性的力量。 西里斯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从历史的角度看,”莫托纳利继续用他那套学者的口吻,陈述着一个又一个冰冷的事实,“神祇的降临,对凡人的躯体与灵魂来说,从来都是一场单程的、有去无回的旅途。满月女王那过于庞大的意志,足以将任何凡人的自我意识,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重新燃起了那种属于谋士的、在绝境中寻找胜机的光芒,“艾歌,并非普通的凡人。她那被辉石烙印、能与万物共情的灵魂,以及……那个关于‘灵魂之锚’的理论,是我们唯一的、也是全部的希望。” “这并非一场必胜的战争。”他总结道,“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艾歌的灵魂。而我,是一个已经压上了自己女儿性命的、绝望的赌徒。” 书房里,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死寂。 当“赌局”的真相被揭开,当“棋手”承认自己并非全知全能的神时,棋子的“意志”,便拥有了改变棋局走向的、全新的可能性。 “我明白了。” 这一次,打破沉默的,依然是雷古勒斯。他缓缓地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瘦削的身体,却站得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如果源于生命本能的情感执念,是唯一的‘灵魂之锚’……”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力量,“那么,我们就会成为加固那道锚的、现实世界的锁链。” 他看着莫托纳利,也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我会去研究那卷被家族尘封的、关于‘观星者’的禁忌历史。也会去学习,去理解,去掌握那份属于我们血脉的、与辉石同源的力量。我会将它们,变成保护艾歌灵魂的、最坚固的盾牌。” 西里斯也猛地站了起来。他那颗被撞得七零八落的心,终于找到了全新的、比单纯的“正义”更具体、更滚烫的支点。他的愤怒,在这一刻,被锤炼成了一股更为强大的、名为“守护”的决意。 “如果……”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如果到了最后,她……她还是回不来了……”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灰色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纯粹的、要与神明和命运为敌的、疯狂的火焰。 “……那我发誓,我会找到一种方法,不管是用古代魔法,还是用最恶心的黑魔法,我都会把那个叫蕾娜拉的鬼魂,从她的身体里,硬生生地、再拽出来!” 这不再是一句孩子气的抱怨。 这是一个属于西里斯·布莱克式的、不计任何代价、不问任何后果的、绝对的承诺。 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早已不再是之前那副看好戏的模样。他那总是带着不羁笑意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动容。他看着那个敢于向神明和命运挥拳的、如同火焰般的男孩,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为了妹妹安妮,不惜触犯一切禁忌的自己。他的眼眶,第一次,在成为画像的百年之后,微微泛红。 而奥米尼斯,则久久地沉默着。他那盲眼的面庞上,流露出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敬畏与深刻忧虑的神情。他为这三个孩子那份超越生死的羁绊而感到敬畏,却也为他们那过早背负起的、沉重到足以压垮一个成年巫师的命运,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战栗。 莫托纳利看着眼前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却同样立下了属于自己誓言的男孩。 一个选择成为最理性的、守护灵魂的“盾”。一个则选择成为最疯狂的、改写结局的“剑”。 他知道,他那盘关于“三支箭”的棋局,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活了过来。 第34章 雪中的间奏、与‘三矢之训\’ 书房里,陷入了一种因巨大牺牲和悲壮誓言而产生的、几乎凝固的寂静。 西里斯那番充满了疯狂火焰的宣言,和雷古勒斯那如同淬火之钢般冰冷的决意,仍在空气中无声地回响。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微微张着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那份过于悲壮的决意堵住了喉咙。他知道,当一个人为了守护至爱而决定不择手段时,那条路的终点,等待着他的,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莫托纳利打破了这片沉重的寂静。他没有立刻转移话题,而是首先,郑重地、承认了他们刚刚立下的誓言。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西里斯身上,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属于战士之间的严肃:“西里斯,我听到了你的誓言。成为一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改写结局的‘剑’……那需要无比的勇气,以及……足以驾驭那份疯狂的力量。” 他又将目光转向雷古勒斯,语气变得同样凝重:“而你,雷古勒斯。选择成为一面守护灵魂的‘盾’,去直面布莱克家族最深沉的黑暗……那需要的,是比勇气更罕见的、坚韧的意志。”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因为他的认可而挺直了脊背的男孩,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温和。 “但剑与盾,都需要千锤百炼才能成型。而你们今天……已经承受了太多信息,见证了太多本不该在这个年纪看到的东西。”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们的意志,我已经看到了。但意志需要清醒的大脑和强大的身体来承载。再高明的战术,如果由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士兵来执行,也只会导向灾难。” 西里斯身上那刚刚因为激动而燃烧起来、正想追问更多细节的念头,被这番话轻轻地、却又不容置疑地按了下去。 莫托纳利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那只由无数黄铜齿轮和蓝色水晶构成的、正在无声运转的星盘挂钟。那挂钟的指针并非时针与分针,而是代表着太阳与月亮的、由魔法光辉构成的符号。此刻,月亮的符号,正缓缓地滑向代表着“地平线”的刻度。 “艾歌快要回来了。” 莫托纳利开口了。他的声音温和而平静,仿佛刚才那场颠覆了孩子们世界观的、关于半神与世界存亡的谈话从未发生过。这句看似只是在陈述事实的话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结束这场沉重“会议”的意味。 他站起身,走到壁炉前,为自己那杯早已冷却的冬火蜜酿添上热水。 “在书房里待了太久,空气都变得沉闷了。”他转过身,脸上重新带上了那种属于长辈的、温和的微笑,“外面的雪刚刚停下。我想,在艾歌回来前,出去呼吸一下雪后新鲜的空气,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但说得无比巧妙和体面。雷古勒斯立刻就听懂了其中的深意——这场属于“决策者”的密谈已经结束,接下来,他们需要重新扮演好“艾歌的朋友”这个角色。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而西里斯,则完全没有听出那份言外之意。他的大脑,将“出去”这个词,自动重组演变成一个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令人兴奋的全新概念! “太好了!”他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上所有的沉重与悲壮,都被一种旺盛的乐观主义一扫而空,“我们现在就开始练习吗?先从那个‘翻滚’开始怎么样?还是你准备先教我们一个新咒语?放心,我学得很快!” 莫托纳利看着他那双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的灰色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欣赏、无奈,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长者的悲悯的复杂笑容。 他笑而不答,只是对着两个男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莫托纳利推开通往后院的、那扇沉重的橡木门时,一股夹杂着雪的冰冷与松木清香的、无比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纯白。 厚厚的、松软的积雪,覆盖了罗文庄园的每一寸土地。远处,那座巨大的玻璃温室,像一顶沉睡在雪国中的、巨大的水晶王冠,在阴沉的天空下,折射着柔和的光芒。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只有雪被从树枝上压落时,那“簌簌”的声响。 这片宁静而纯洁的雪景,仿佛一道天然的“净化咒”,瞬间洗去了他们身上、心中,所有沾染自冥想盆和那场阴谋谈话的、沉重的尘埃。 西里斯那颗总是充满了活力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他发出一声欢呼,第一个冲进了及膝深的雪地里。他抓起一把雪,迅速地、用一种极其熟练的手法,捏成一个结结实实的雪球,然后转身,用尽全力,精准地砸在了不远处一座骑士雕像的头盔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 雷古勒斯则没有像他一样胡闹。他只是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小心地、一步一步地走在松软的雪地上,感受着靴子踩进雪中那独特的、令人满足的触感。他抬起头,看着那些被白雪压弯了枝条的古老白蜡树,那颗因为承载了过多信息而几乎要爆炸的大脑,终于得到了一丝宝贵的、宁静的喘息。 莫托纳利就站在他们身后,安静地看着他们。 他看着那个正不知疲倦地,用雪球攻击着那尊无辜雕像的、如同火焰般的男孩。也看着那个正仰望着天空、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的、如同冰雪般的男孩。 他知道,刚才在书房里,他为这两支刚刚被淬火的“箭”,指明了淬火的方向。 但淬火之后,利刃需要入鞘。紧绷的弓弦,需要适时的放松。 战争,是一场漫长的、充满了等待与忍耐的艺术。在下一次挥剑之前,他们首先要学会的,是如何在和平的假象中,积蓄自己的力量,并享受这暴风雨来临前,每一刻短暂的、却无比珍贵的……宁静。 西里斯的欢呼声和雪球砸在雕像上的“啪啪”声,为这片寂静的庭院带来了久违的、属于孩子们的活力。雷古勒斯虽然没有加入,但他那总是紧绷的嘴角,也因为哥哥那傻气的、幼稚的快乐,而微微放松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妙玖·罗文正牵着艾歌的手,笑意盈盈地从屋里走出来。她们的身上都披着厚厚的、带着兜帽的羊毛斗篷,显然是被西里斯的欢呼声吸引过来的。 “看来你们的精神不错嘛。”妙玖看着两个男孩,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艾歌的‘冬火蜜酿’,效果是不是立竿见影?” “何止是立竿见影!简直是棒极了!”西里斯一听到这个,立刻来了兴致,他停下了手中的雪球大战,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我感觉自己的肚子里都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焰!还有那个蛋糕,那个叫‘余烬坚果’的东西,又脆又香,比蜜蜂公爵卖的所有糖果加起来都好吃!” 雷古勒斯的反应则要内敛得多。他走到艾歌面前,微微颔首,用一种真诚的、不带任何夸张的语气,轻声说道:“那杯茶,很特别。它不仅温暖,而且……能让人头脑变得很清醒。配方很精妙。” 听到朋友们的称赞,艾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腼腆而又开心的笑容。“你们喜欢就好。那些都是我温室里的宝贝,妈妈教我怎么搭配的。” 当看到艾歌的笑容时,布莱克兄弟二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西里斯在对上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时,心中那份总是充满了混乱与快乐的冲动,不自觉地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敬畏与守护欲的、更为深沉的情绪。他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易碎的、需要被小心对待的珍宝。 而雷古勒斯,则在她那清澈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身为“根系”的责任。那不再是一个冰冷的、逻辑上的定义,而是一个具体的、温暖的、让他心甘情愿扎根于黑暗的理由。 艾歌也同样感受到了。 她不知道他们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记忆之旅。她只是敏锐地感觉到,他们看她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那里面,多了一些她读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仿佛他们之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缔结了一个远比“朋友”更深刻的、无声的盟约。 “好了,孩子们,”就在他们观察着彼此的时候,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莫托纳利,突然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茶歇时间结束。现在,开始我们今天的‘学术实践’。” 他指向了那尊被西里斯当成靶子的、倒霉的骑士雕像。 “今天的课题,很简单。”莫托纳利说道,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你们三人,不依靠魔杖,仅凭你们圣诞节收到的‘礼物’,去制服它。” 他话音刚落,那尊石像的眼眶中,突然亮起了两点幽蓝色的魔法光芒。它发出一阵如同岩石摩擦般的、沉闷的声响,缓缓地、从基座上“活”了过来,手中那柄石制的大剑,在雪地里拖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艾歌,”莫托纳利说,“去拿你的‘箭矢’。” 艾歌点了点头。她跑到温室的边缘,从一个恒温的培育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株奇特的、如同玉石般翠绿的植物。它看起来像一棵白菜(甘蓝),但叶片的边缘,却带着锋利的、如同捕兽夹般的锯齿。 ——中国咬人甘蓝(Chinese Biting Cabbage)。一种艾歌自己培育的、具有强攻击性、腐蚀性和束缚性的魔法植物。 莫托纳利看着三个已经各就各位的孩子,下达了最后的指令:“规则只有一条。你们是一个整体。开始吧。” “看我的!”西里斯第一个按捺不住。他戴上那只“星石护手”,战意高昂地冲了上去。他挥动手臂,一道凌厉的、由蓝色星石能量构成的“卡利亚迅剑”,呼啸着斩向石像骑士! “铛——!” 光剑砍在石像厚重的盾牌上,爆出一阵火花,却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被激怒的石像骑士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手中那柄沉重的石制巨剑,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西里斯的腰间横扫而来! 躲不开!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划过西里斯的大脑。他那总是转得飞快的大脑,第一次,感到了因为绝对的力量差距而产生的、短暂的空白。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幅画面,却更加清晰地、不由分说地,覆盖了他的恐惧——冥想盆中,莫托纳利·罗文面对致命的迅剑剑网时,那个压低身体、如同猎豹般流畅闪避的矫健身影! 就是那个! 他没有时间思考,甚至没有时间去模仿。西里斯的身体,完全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和一种对“酷毙了”的动作的原始向往,做出了反应。他几乎是狼狈地、被自己的左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借着这股势头,向后一倒,在厚厚的雪地里,滚成了一个不成样子的、沾满了雪和草屑的雪球。 “呼——” 沉重的石剑,带着风压,从他刚刚所在的位置上方一扫而过,激起一片雪雾。 西里斯躺在雪地里,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但他那张沾满了雪的脸上,却绽放出了一种混杂着后怕与巨大兴奋的、灿烂到近乎疯狂的笑容。 “我……我做到了!”他喃喃自语,为自己第一次就成功复刻了那招“战争”中的技巧而感到无比骄傲,完全无视了自己那笨拙得像只翻滚的刺猬的姿势。他的攻击速度虽快,却暂时还无法突破对方的重甲防御。 雷古勒斯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后方,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台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切。哥哥的攻击轨迹、光剑擦过空气的声音、石像的护甲材质、盾牌的角度、挥剑的速度、转身时关节处发出的细微摩擦声……所有的数据,都在他脑中被迅速地分解、分析、重构。 他得出了结论:单纯的强攻无法奏效。 在西里斯再一次翻滚躲开攻击,与石像拉开距离的瞬间,雷古勒斯终于出手了。 他没有喊叫,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只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五颗“深海星石”悄无声息地滑入他的掌心,随着他那冰冷而集中的魔力注入,瞬间悬浮而起,组成完美的“辉剑圆阵”。 他的目标,不是坚固的胸甲或盾牌,而是他早已计算好的、石像最脆弱的两个承重关节——持剑的手肘,与踏前的膝盖! 五枚星石,如同五支精准的、执行着冰冷意志的箭矢,同时命中了目标! 石像的攻击动作瞬间一滞,发出一声充满了金属摩擦感的痛苦哀鸣。驱动着它的魔法力量虽然依旧强大,但行动的流畅性已被彻底破坏。它放弃了西里斯,缓缓地、用一种更加危险的、审视的目光,将目标锁定在了这个让它第一次感到“痛楚”的、安静的男孩身上。 “嘿!大块头!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对手!” 西里斯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响起,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他抖落沾在身上的雪,重新加入了战局。他没有再进行徒劳的正面攻击,而是发挥出了他那充满了创造性与骚扰性的战斗天赋。 他像一头敏捷的、不知疲倦的猎犬,围绕着笨重的石像骑士高速游走。他手中的蓝色光剑,不再追求一击制敌,而是化作了一道道刁钻的、无法预测的弧光,时而敲击在石像的头盔上,发出“锵!”的脆响,吸引它的注意;时而又划向它持剑的手腕,逼迫它不得不回防。 “你的动作比打瞌睡的树懒还慢!”他一边闪避着石像那势大力沉的挥砍,一边大声地嘲讽着,他踢起阵阵雪花,把惊心动魄的训练变成了令人兴奋的游乐场。. 就在这短暂的、由西里斯拼尽全力创造出的混乱僵持中,雷古勒斯已经分析出了战局的唯一胜机。 他的眼中,没有西里斯的狂热,也没有石像的愤怒。只有冰冷的、如同几何线条般的运动轨迹。石像的每一步跨度,每一次转身的角度,每一次抬起右脚时、左腿作为支撑轴心的、那零点几秒的重心不稳……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脑中汇成了一副动态的、可以被预测的战术。 左腿为轴,右腿抬起的高度……惯性……三秒后的落点……就是那里! “艾歌!”他没有回头,却用一种充满了绝对信任的、清晰的指令喊道,“就是现在!把它扔到它前进的路线上!它右脚要落下的地方!” 艾歌早已准备就绪。她的心因为紧张而狂跳,但雷古勒斯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瞬间挡住了所有恐慌。她信任他,就像信任温室里的植物永远会向着太阳生长一样。 她不再犹豫,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自己的双臂上。她怀中那颗沉甸甸的、甚至还在微微蠕动的咬人甘蓝,此刻仿佛成了世界上最重的炮弹。她用一个并不标准、却充满了决心的姿势,将它奋力地、像一颗翠绿色的、充满了危险生命力的炮弹般,扔向了石像骑士前进的路径上! 石像骑士正被西里斯的骚扰弄得不胜其烦,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咬人甘蓝。它沉重的石脚,重重地踏了下去! “咔嚓——!” 咬人甘蓝那如同捕兽夹般的叶片,瞬间合拢,死死地咬住了石像的脚踝!一股股带着强腐蚀性的绿色汁液,从叶片中喷射而出,在石像的腿上,发出了“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驱动着它的魔法符文,在这腐蚀下,开始变得明灭不定! 石像的行动,被彻底束缚住了! “西里斯!”雷古勒斯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它的盾牌为了挣脱而举起来了!攻击它的胸甲,符文核心!” 他话音未落,自己早已先行出手!那五颗环绕在他掌心的深海星石,瞬间爆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如同五支离弦的、漆黑如深渊的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声,以与之前完全相同的、分毫不差的轨迹,再一次,射向了石像胸甲正中央的同一个点!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五道凝练的魔力光束,如同最精准的钻头,在那坚硬的石制胸甲上,瞬间钻出了五个正在向内塌陷的、闪烁着光芒的同心圆。 西里斯心领神会。他那双灰色的眼眸中,爆发出一种纯粹的、属于战士的狂喜。他双脚在雪地里重重一踏,身体下沉,摆出了一个完美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剑士姿态。他将自己所有的魔力、所有的意志、所有那份属于“树冠”的、向往天空与光明的渴望,都毫无保留地灌注进了右臂那只星石护手之中! 那只护手内部的流体星石,开始疯狂地、如同沸腾的星云般旋转!一道前所未有的、凝实而璀璨的蓝色光剑,从护手的前端猛地延伸出来!光剑的剑刃上,甚至能看到因为魔力过度压缩而产生的、细微的电弧在噼啪作响! “喝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充满了少年意气的、酣畅淋漓的怒吼,他用尽全力,将那道凝聚了自己全部力量的光剑,狠狠地、精准地、刺入了被雷古勒斯的攻击所打出的、那五个同心圆的正中央! “轰——!!!!” 这一次,不再是沉闷的撞击声。 在三种力量的完美配合——艾歌的“陷阱”所创造的束缚、雷古勒斯的“控制”所打开的破绽、以及西里斯的“主攻”所施加的致命一击——之下,石像骑士的胸甲,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岩石被活生生撕裂的悲鸣! 以光剑的落点为中心,无数道蛛网般的、闪烁着蓝色与黑色魔力光芒的裂痕,瞬间爬满了石像的整个上半身! 其内部那颗作为核心的、发光的符文石,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 失去了所有魔力支撑的石像骑士,轰然跪倒。它那巨大的身体,在接触到雪地的一瞬间,便如同风化的砂岩般,彻底崩解、垮塌,最终化作了一堆普通的、伤痕累累的碎石,被厚厚的白雪所吞没。 莫托纳利缓步上前,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但他没有像孩子们预期的那样,立刻开口表扬。 他走到旁边一棵被白雪覆盖的白蜡树下,伸手,折下了一根粗细适中的、坚固的树枝。然后,在三个孩子困惑的注视下,他双手用力,“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将那根树枝折成了两段。 他拿着那两截断枝,走回到三个正气喘吁吁的孩子面前。 “记住这种感觉。”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导师的威严,“记住你们刚刚一同获得胜利时的、那种心意相通的感觉。”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个还处于兴奋状态的西里斯身上。 “西里斯,”他说,“你纯粹的自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能让你像风暴一样发起攻击。但它缺乏方向,只会像刚才那样,被坚固的盾牌轻易地弹开。” 他又将目光,转向那个正陷入沉思的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你纯粹的理性,能洞悉万物的弱点。但它缺乏足够的能量,无法在坚固的现实面前,造成真正的突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正紧张地看着他的女儿身上,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 “而你,艾歌,你纯粹的善意,能与万物沟通,获得它们的信任。但它缺乏锋芒,无法对那些从一开始就不想被‘说服’的敌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他将那两截断枝,分别放到三个孩子的手中,让他们感受到那粗糙的、脆弱的断口。 “你们每一个人,单独来看,都像一根看似坚固、实则充满致命缺陷的箭矢,轻易就会被折断。” 在指出了他们各自的“缺陷”后,莫托纳利的话锋一转,重新指向了那尊被制服的雕像。他的声音里,带上了那种属于“谋神”的、洞悉全局的智慧。 “但是,当自由不再是蛮力,而是变成了吸引敌人注意力的、最灵活的‘剑’;” “当理性不再是空谈,而是变成了精准破防、创造机会的‘盾’;” “当善意不再是软弱,而是变成了设下陷阱、限制行动的‘心’时……”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个孩子的脸庞,声音变得庄重而有力。 “……你们,就是那捆在一起的、任何人都无法折断的三支箭。你们将无坚不摧。” 在这一刻,暖阁里的那番关于“树冠与根系”的谈话,终于在这场身体力行的试炼中,得到了最终的、也是最深刻的印证。 三个孩子看着彼此,看着他们那紧握在一起的手,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芒。他们不再仅仅是朋友,他们是一个真正的、了解彼此天赋与缺陷、并且缺一不可的同盟。 第35章 三种魔法,一脉星辰 当莫托纳利那句充满了力量与期许的“你们将无坚不摧”话音落下,雪地上,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混杂着兴奋与思考的寂静。 西里斯是第一个从战斗的余韵中回过神来的。他那永不枯竭的精力,早已将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这种全新战斗模式的狂热。他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星石护手,那上面残留的蓝色光晕还未完全散去。 “太棒了!”他大声说,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我们再来一次怎么样?这次让我试试用‘弹反’挡住它的剑!我保证一次成功!”对他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场胜利,更是一个他刚刚发现的、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最好玩的新游戏。 艾歌则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那尊静止的、伤痕累累的石像骑士,又看了看散落在雪地上的、已经蔫下去的咬人甘蓝,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西里斯和雷古勒斯身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身上那股因为胜利而升腾起来的、高昂的情绪,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那份因为完美配合而变得更加坚固的、无形的链接。这份感觉,让她那颗总是因为过度感知而不安的心,变得异常平静和温暖。 然而,雷古勒斯却打破了这份和谐。 他没有像西里斯那样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那永不停歇的分析型大脑,早已越过了“如何赢”的层面,开始探究更深层的“为什么”。 他举起那只握着五颗深海星石的手,表情严肃地看向莫托纳利。 “罗文先生,”他开口了,声音冷静而清晰,“这些星石……它的魔力从何而来?它不遵循我们所知的任何咒语体系。这是一种……血脉魔法吗?是否意味着,只有特定的人才能使用它?” 莫托纳利赞许地点了点头,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对这个男孩敏锐洞察力的欣赏。 “很好的问题,雷古勒斯。比你哥哥那个只想着‘再来一次’的念头,要深刻得多。” 西里斯不满地“喂”了一声,但没有反驳。 莫托纳利转向两个男孩,语气变得如同在书房里讲解历史般,严谨而庄重。 “你说得对。这些,并非任何人都能使用。只有你们——‘观星者’的后裔——才能唤醒其中沉睡的、属于卡利亚王室的魔法。” 莫托纳利看着眼前这两个反应截然不同的男孩。 西里斯的脸上,写满了纯粹的震惊与困惑。他看看莫托纳利,又看看自己的弟弟,感觉自己仿佛错过了一个世纪的秘密会议,完全无法理解“观星者”这个词的含义。 而雷古勒斯,则没有丝毫的惊讶。他的脸上,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的平静。他那颗早已将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的大脑,在这一刻,甚至不受控制地,将思绪拉回到了几个月前——那封来自罗文庄园的、艾莉诺拉七岁生日的宴会请帖。 莫托纳利将他们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然后,他将目光主要投向了那个已经洞悉了一切的、瘦削的男孩,开始为他们揭示一个更宏大、更根源的魔法世界观。 “你们必须明白,魔法,并非只有霍格沃茨教给你们的那一种形态。” “霍格沃茨所教授的,我称之为‘神秘学魔法’。”他解释道,“它的力量,源于你们与生俱来的血脉天赋,以及遍布于整个魔法世界的、无主的魔力。你们通过魔杖和咒语,像一个工匠一样,将这些‘原材料’塑造成你们想要的形状。这个体系非常稳定,非常安全,因为它有成熟的规则,且魔力源本身,几乎不会对你们的精神产生侵蚀。”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而危险。 “但还有另一种,就是你们在雷亚卢卡利亚看到的,‘辉石魔术’。” “它的源头,是辉石。那是由星星的生命和记忆凝结成的琥珀。雷亚卢卡利亚的魔法师们,放弃了理解和钻研,转而追求通过辉石,将知识直接‘烙印’在灵魂上。这种方式效率极高,学习速度极快,但……”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像是在警告他们,“……辉石在‘开示’知识的同时,亦在‘侵蚀’灵魂。知识与疯狂,本为一体两面。长期使用,巫师的自我意识会被辉石中那庞杂的、属于他人的执念残滓所吞噬,最终沦为追求‘理’的、没有自我的狂信徒。辉石对他们来说,早已从‘引路人’,变成了赖以生存的‘毒品’。” 西里斯听到“毒品”这个词,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他没有感到丝毫震惊,只有一种预感被当面证实的、冰冷的愤怒。 果然,他在冥想盆里看到那段注释时的第一直觉是对的。伏地魔和他那群追随者,与那些自我毁灭的辉石疯子,根本就是同一种东西——一群放弃了思考、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某种虚假“伟大”的可怜虫。 而现在,这群可怜虫,正试图将他们的疯狂,变成整个魔法世界的“新秩序”。这份认知,让他感到一阵阵地反胃。 “那么……我们这个呢?”他忍不住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护手。 “这就是第三种。”莫托纳利说,“我称之为‘卡利亚的王室魔法’,或者说,‘月之魔术’。” “它的源头,同样是星辰与月亮之理,但它的目的,却与辉石魔术截然相反。它不是为了无尽地‘探求’,而是为了‘守护’。” “它是卡利亚王室为了军事、防卫和守护家门,而将那份过于庞大的星之理,进行人为地‘节选’和‘体系化’后,创造出的一套战斗魔法。它有严格的、形式化的咏唱和施法动作,追求与剑术等武艺的结合,更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雷古勒斯那张因思考而显得愈发苍白的脸上。 “……它的整个体系,都建立在‘制御’之上。它在设计之初,就剔除了那些最容易导致灵魂被侵蚀的部分,因此,它不仅不会吞噬使用者的心智,反而会因为其‘守护’的核心理念,不断地强化使用者那份属于‘忠诚’与‘家门’的意识。” 他做出了最终的总结: “辉石魔术,是追求知识的‘学者’的魔法,充满了失控的危险。” “霍格沃茨魔法,是维持秩序的‘工匠’的魔法,稳定,却缺乏极致的力量。” “而你们血脉中流淌的,卡利亚的王室魔法,则是天生的‘骑士’与‘战士’的魔法。它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战斗。”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布莱克兄弟二人的心中炸响。 西里斯第一次,为自己那总是惹麻烦的、好斗的天性,找到了一个如此“高贵”的理由。他不是单纯的惹是生非,他是在……遵循自己血脉中那属于“战士”的本能!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理直气壮的快乐。 而雷古勒斯,则在那一瞬间,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家族的逃亡、星辰的诅咒、艾歌的烙印、自己的“根系”之誓……以及这份专门为了“守护”而存在的、属于“观星者”后裔的、独一无二的力量。 他那颗总是高速运转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大脑,在拼接完所有碎片后,一个冰冷的、令他如坠冰窟的推论,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他想起了那份罗文家发出的、措辞考究的请帖。他想起了宴会上,那些来自神圣二十八族的孩子们——他们都拥有最古老、最高贵的血统,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只是在重复着父辈那套关于纯血荣耀的、陈腐的论调。他又想起了艾歌。那个会对麻瓜世界感到好奇、会因为其他女孩的刻薄而感到难过、对“纯血”与“非纯血”的界限毫无概念的、纯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女孩。 最后,他想起了莫托纳利·罗文。那个从一开始,就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棋手般,冷静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所有人的男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不是巧合。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艾歌的生日宴会,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单纯的生日宴会。那更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选拔”。 而他们兄弟二人,西里斯·布莱克和雷古勒斯·布莱克——神圣二十八族中最古老、也最强大的家族之一的继承人,拥有“观星者”血脉的、天生的“战士”与“守护者”——无疑是那场选拔中,最完美的、也是唯一合格的人选。 他们的相遇、他们的冒险、他们牢不可破的同盟……所有这一切,或许,都早已在那个男人的棋盘上,被清晰地、一步不差地推演了出来。 雷古勒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就想将这个可怕的推论说出口,但他立刻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他看了一眼身旁那个正因为找到了“天命”而兴奋不已的哥哥。他知道,西里斯最憎恨的,就是“被预测”和“被安排”。如果让他知道,他们这场充满了真诚与热血的冒险,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来自长辈的、充满了算计的布局,他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对罗文一家的信任,会瞬间崩塌。他会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人操控的、可笑的提线木偶。 他又看了一眼艾歌。他更无法想象,当这个善良、敏感的女孩知道,自己最珍视的、来之不易的友谊,很可能是她父亲为了某个宏大计划而“安排”的结果时,她那颗纤细的心,会受到怎样沉重的打击。她会怀疑这份友谊的纯粹性,她会重新退回到那个孤独的、只与植物为伴的温室里去。 不。他不能说。 雷古勒斯做出了决定。他要将这个冰冷的、足以摧毁他们三人之间信任的推论,像一块剧毒的辉石碎片一样,独自一人,吞进肚子里。 他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内心,却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雪崩。那份刚刚因为找到了“使命”而产生的笃定,瞬间被一种更沉重的、属于“知情者”的孤独与痛苦,所取代。 这,或许才是“根系”真正的、也是最残酷的宿命——不仅要守护光明,还要独自一人,在最深的、无人知晓的黑暗中,去消化那些足以污染光明的、最肮脏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温暖的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是艾歌。 她正仰着小脸,用那双清澈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湖绿色眼眸,担忧地看着他。 “雷古勒斯,”她的声音很轻,像雪花落在他的心上,“你的‘根’……是不是触碰到了非常冰冷、非常坚硬的东西?” 她没有问“你怎么了”,也没有问“你在想什么”。她只是用他们之间那个独一无二的、关于“树冠与根系”的暗语,精准地、温柔地,点出了他此刻内心的感受。 雷古勒斯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充满了纯粹关切的眼睛。他那颗正被冰冷的秘密所包裹的心,仿佛被这句无声的理解,撬开了一道小小的、温暖的缝隙。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然后,对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喂!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 西里斯那充满了活力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却也恰到好处地打破了他们之间那份沉默的共感。“是不是在商量怎么用新招数对付我?我可不怕!来吧,雷尔,让我们看看你的‘星辰’和我的‘剑’,到底哪个更厉害!” 他笑着冲过来,一把揽住雷古勒斯的肩膀,强行将他从那份沉重的思绪中,拖回了眼前这个充满了阳光、白雪和少年意气的、简单的世界里。 雷古勒斯没有再挣扎。他只是看了一眼身旁那个还在为自己担心的艾歌,又看了一眼这个对一切算计都毫无察觉、正快乐得像个傻瓜的哥哥。 他那颗因为过早地洞悉了成人世界的残酷,而变得有些疲惫的心,在这一刻,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平静。 或许,莫托纳利·罗文是对的。 成为守护他们的“根系”,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最冰冷、最坚硬的真相…… 这,似乎也并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情。 第36章 奥莱恩的困惑与预言家日报 奥莱恩·布莱克坐在他常坐的那张、靠背高耸的扶手椅上,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冷却的红茶。 这几天,他觉得很稀奇。 这栋总是不得安宁的、古老的宅邸,竟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往常的这个时候,他那个不安分的长子西里斯,总有无穷无尽的、崭新的方法,来打破这座宅邸的死寂。 奥莱恩不止一次地发现,他要么是溜进了挂毯室,用他那点粗浅的、不成体系的魔力,偷偷给先祖的画像们施咒,让那位以“端庄”闻名的曾曾姑婆伊丽朵拉,和另一位以“冷酷”著称的叔公莱科里斯,就“月亮上到底能不能养火灰蛇”这种无聊透顶的话题,用滑稽的、高八度的声音,进行一场永不结束的、激烈的辩论。 要么,就是把那些挂在墙上的家养小精灵的头颅,全都变成一个口齿不清的、只会唱粗俗的“麻瓜船歌”的合唱团,每一次有人经过,它们就会用那干瘪的嘴唇,发出跑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哟嗬嗬”声。 再不然,就是把一大堆被施了永久粘贴咒的、亮粉色的蝴蝶结,当成飞镖,在走廊里追着家养小精灵克利切跑,立志要在他那可怜的、灰扑扑的背上,完成一幅名为“仙子花园”的、**动态艺术杰作。 整栋房子,总是充斥着他那精力过剩的、令人头疼的、充满了想象力的喧闹声。但现在,西里斯一反常态地安分了下来。 当然,这种“安分”,并非奥莱恩所期望的那种、属于继承人的“沉稳”。恰恰相反,西里斯正在进行一些……在他看来,更加古怪、甚至有些不体面的事情。 奥莱恩不止一次,从大宅的窗边,看到自己的长子,进行着一些丑态百出的、毫无优雅可言的训练。他会像麻瓜一样,用双臂支撑着身体,汗流浃背地上下起伏;他会在雪地里奔跑、翻滚、跳跃,练习着那些莫托纳利·罗文教给他的、所谓的“战术步伐”。 简直就像……在进行粗鄙的、以肉搏为目的的体能锻炼。奥莱恩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不屑的语气评价道。 但…… 奥莱恩又不得不承认,这种有目的的、自律的“胡闹”,总比他平时那种纯粹为了享乐和叛逆的、毫无意义的“捣蛋”,要强上那么一点点。至少,自从成为罗文庄园的“特邀学术顾问”之后,西里斯身上的那股浮躁之气,似乎真的被磨掉了一些。 “克利切。”他轻声呼唤。 家养小精灵立刻端着一个银质托盘,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托盘上,放着今天的《预言家日报》。 奥莱恩拿起报纸,展开。下一秒,他那总是波澜不惊的、如同死水般的灰色眼眸,瞬间凝固了。 《哑炮首次**,纯血派举行对抗集会,对立趋向尖锐化》 那粗大的、黑色的标题,像一根沾了墨水的、肮脏的搅屎棍,狠狠地戳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副标题和正文——“魔法省前,数百人静默游行,诉求‘教育与就业机会’”、“纯血派团体高呼‘传统正在被破坏’”、“部分地区发生轻微魔法冲突”。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那张占据了版面中央的、巨大的魔法照片上。照片里,一群衣着朴素、神情卑微的哑炮,正举着一面巨大的、写着“Support for Squibs!(支持哑炮!)”的横幅,安静地站在魔法部的入口前。而在他们的对面,另一群衣着华丽的纯血巫师,则高举着绘有各种家族纹章的旗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与鄙夷。 奥莱恩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冰冷的、刻薄的直线。 哑炮…… 他在心里,用一种谈论某种令人不悦的、发霉的菌类般的语气,咀嚼着这个词。一群魔力枯竭的、血脉中的残次品。一群本该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的、家族的“污点”。 教育?就业?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巨大的荒谬感。他们怎么敢?他们凭什么? “你看上去,像是刚在报纸上,读到了什么足以污染视线的东西。” 沃尔布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她早已穿戴整齐,一身黑色的、剪裁严苛的长袍,仿佛是格里莫广场12号这个地方本身,拥有了可以行走的、人类的形态,每一步都带着属于这座古老宅邸的阴冷与沉重。 奥莱恩没有回头,只是将报纸递了过去。“‘污染视线’,已经不足以形容了,沃尔布加。这简直是一种……亵渎。” 沃尔布加接过报纸,只扫了一眼标题,她那张总是保养得宜的、如同白瓷般的脸上,便瞬间笼罩了一层冰霜。 “他们怎么敢?!”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一群不会魔法的废物,竟然敢像麻瓜一样,在魔法部的街道上游行?!要求‘权利’?!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们纯净血脉的、最大的羞辱!” “这都是邓布利多那套虚伪的‘博爱’论调,腐蚀了整个魔法部的结果。”奥莱恩冷冷地说,“他让那些本该待在阴沟里的东西,产生了自己可以爬上岸的错觉。” “那位大人说得没错。”沃尔布加的声音里,充满了对伏地魔那番言论的、狂热的认同,“秩序必须被重塑。这种‘污点’,必须被彻底地、从我们的世界里清洗出去!” 她那因愤怒而燃烧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通往庭院的门上。“幸好,我们的孩子,正在走上一条正确的、通往强大的道路。” “是吗?”奥莱恩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西里斯最近确实安静了不少。但他在罗文家学到的那些东西……沃尔布加,我看到他在做什么了。” 他向妻子描述了西里斯那些在他看来“丑态百出”的体能训练。 “那是一些……麻瓜士兵才会做的、粗鄙的锻炼。毫无巫师的优雅可言。”他做出了最终的评价。 沃尔布加却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她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神冰冷而锐利。 “那不是‘麻瓜的方法’,奥莱恩。”她纠正道,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绝对的权威,“那只是‘纯粹的体能’。麻瓜们因为血脉枯竭,只能做到这一步,所以才显得粗鄙。” 她顿了顿,放下茶杯,眼中闪烁着一种对力量的、近乎偏执的渴望。 “但当一个布莱克,”她一字一句地,仿佛在阐述一个真理,“用我们高贵的血脉去驾驭这份纯粹的体能时,它就不再是凡人的汗水,而是承载更强大魔力的、坚不可摧的‘容器’。” “罗文的理念或许古怪,但他的目标——锻造一个强大的‘武器’——是正确的。” 她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丈夫,做出了最终的、属于沃尔布加·布莱克的结论: “只要最终的武器,是握在我们布莱克家的手中,我不在乎锻造它的锤子,来自哪个肮脏的铁匠铺。” 奥莱恩沉默了。 他看着妻子那张因狂热而显得有些扭曲的、美丽的脸。他知道,在“力量”和“荣耀”这两个词面前,自己那点关于“优雅”和“体面”的、属于旧时代贵族的坚持,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他重新拿起那份《预言家日报》,目光落在了那篇名为“血统无法守护秩序”的、由某个不知名的“专家”撰写的评论文章上,发出一声充满了鄙夷的、低沉的冷笑。 他和他的妻子都坚信,那篇文章的观点,不过是懦夫与叛徒的无稽之谈。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楼上,他们那向来沉默的、年仅八岁的次子,正以一种远比他们更冷静、也更客观的方式,凝视着同一篇文章,并从中解读出了截然不同的、关于“战争”的序曲。 在宅邸二楼的尽头,雷古勒斯·布莱克的房间里,是一片与楼下截然不同的、冰冷的寂静。 他的房间,是他为自己建立的、与整个布莱克大宅的混乱与压抑相抗衡的“秩序堡垒”。每一本书,都按照魔法派系和年代精确地归类在书架上;书桌上的羽毛笔、墨水瓶和羊皮纸,都以完美的直角摆放着;就连床上的被子,都叠得无可挑剔。 此刻,八岁的雷古勒斯正坐在他那张巨大的、由黑橡木制成的书桌前。他没有在阅读,而是在进行一项他早已持续了数年的、无人知晓的“工作”。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巨大的、用龙皮装订的、更像是情报档案而非剪报簿的厚重本子。他刚刚用一把银质的开信刀——与他母亲送给西里斯的那把一模一样,但他只用它来裁切报纸——极其精准地、沿着标题的边缘,将《预言家日报》上那篇关于哑炮游行的文章,完整地裁剪了下来。 他拿起那片薄薄的、还带着油墨味的报纸,又读了一遍。 他那双总是冷静得如同冬日湖泊的灰色眼眸,没有像他父母那样,在“哑炮”、“权利”这些词上流露出任何鄙夷或愤怒的情绪。他只是在看,在分析。 他看到了魔法部那份软弱无力的声明,看到了纯血派团体那套可预见的、关于“传统”的说辞,也看到了照片上,那些哑炮脸上那混杂着希望与恐惧的、卑微的神情。 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此刻应该感到愤怒。但他没有。 一个善良的孩子,此刻或许应该感到同情。但他也没有。 雷古勒斯·布莱克,那个被莫托纳利·罗文点醒的“谋神”的学徒,那个立志要成为“根系”的守护者,此刻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冰冷的、如同旁观棋局般的……洞察。 他看到了。 他看到,这场看似偶然的、由哑炮的绝望所引发的冲突,实际上,是为某个更庞大的意志的降临,所铺设的、最完美的温床。这场冲突,就像一道新鲜的、血淋淋的伤口,而“那位大人”的意识形态,就是那即将蜂拥而至的、嗜血的蝇群。 他将剪报用一种特制的、能防止魔法照片褪色的黏合剂,工整地贴在档案簿的空白页上。然后,他从书桌的暗格里,取出了一瓶特制的、只有在月光下才会显现字迹的“月光墨水”。 他拧开墨水瓶,用羽毛笔的笔尖蘸了蘸,在那篇剪报的旁边,用他那冷静而优雅的字迹,写下了属于他自己的“注释”。 “事件:哑炮权利游行。地点:魔法部。结果:轻微冲突。魔法部反应:软弱,试图□□,但缺乏解决根本问题的意愿与能力。” 这是客观的数据录入。 “推论:此事将极大地、不可逆地激化纯血派系的激进情绪。‘传统’与‘秩序’,正在被重新定义为煽动仇恨的政治工具。这将为‘那位大人’的崛起,提供完美的舆论土壤与支持者基础。诺特、埃弗里、莱斯特兰奇等家族的立场,将因此变得更加坚定。” 这是属于“谋神”学徒的、冷静的战略分析。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照片上。他看着那些举着横幅的、神情各异的脸孔,无论是愤怒的纯血,还是卑微的哑炮。 他那隐性的共情能力,让他看到了更深层的悲剧。 他们都只是棋子。 他提起笔,写下了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结论。 “双方皆为棋子。一方被自身的愤怒与恐惧所驱使,另一方则被自身的绝望与希望所驱动。真正的棋手,隐于幕后,并乐于见到棋盘的混乱。混乱,是新秩序诞生前,最好的序曲。” 他写完,吹干了那看似空白的字迹。他合上厚重的档案簿,那“咔哒”一声,像是在为一个时代的混乱,落下了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注脚。 他转过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了那五颗由莫托纳利赠予的、如同黑夜般深邃的“深海星石”。 他握着它们,感受着那份来自血脉深处的、与星辰同源的冰冷力量。 他想起了莫托纳利的那番话。 他看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和魔法屏障隔绝开来的、狭小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战争”的形态,正在变化。 而战场,早已不仅仅是那片需要翻滚与弹反的决斗场。它,无处不在。 第37章 骑士的幻影与‘安全屋\’ 一周之后。 对于格里莫广场12号来说,这是不同寻常的一周。西里斯不再热衷于用他的儿童魔杖给先祖的画像施咒,或是追着家养小精灵恶作剧。他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投入到了那套在他看来充满了“战争”美学的体能训练中——翻滚、闪躲、在雪地里挥舞着手臂,直到筋疲力尽。 而雷古勒斯,则几乎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那些被家族尘封的、关于“观星者”的禁忌历史里。他不再只是一个被动接受知识的学徒,而是一个主动探究、试图从那些古老的文字中,为自己、为家族、也为艾歌,寻找一条全新道路的探索者。 他们不再仅仅是布莱克家的继承人,更像是两柄正在被秘密锻造的、即将开刃的武器。 因此,当一周后的今天,他们再一次踏出罗文庄园那温暖明亮的壁炉时,心境已然截然不同。他们仿佛从一座压抑的、正在备战的黑色要塞,来到了一处宁静的、属于盟友的秘密营地。 他们是回来……继续做 “特邀学术顾问”的。 当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从壁炉的绿色火焰中走出时,他们发现自己再一次,直接抵达了莫托纳利·罗文那间充满了历史厚重感的书房。 这一次,他们没有在房间里看到主人。书房里很安静,只有壁炉里的火焰在噼啪作响。那两幅属于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的画像,也和上次一样,空无一人。 “人呢?”西里斯好奇地四处张望。 雷古勒斯则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那封摊开的羊皮纸信件。那并非普通的信件,而是一份复杂的魔法构想图。上面用优雅的、如同建筑蓝图般精准的古代魔文,详细绘制着霍格沃茨城堡外墙的古代防御结界结构,旁边还用另一种更古老、更晦涩的文字(雷古勒斯认出,那是属于与卢恩文字相似的魔術符(Glintstone Glyphs),标注着几处可以进行改良和加固的“建议”。信件的抬头,是一个他看不懂的符号,但落款处,却清晰地写着——“一位关心时局的古代魔法研究者,致‘凤凰’的守护者。” 而在信件的旁边,静静地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尚有余温的香草茶。 雷古勒斯甚至不需要品尝,只是从那杯茶散发出的、复杂而又层次分明的香气中,就仿佛“闻”到了莫托纳利·罗文这个男人本身的灵魂气息。 那香气的第一层,是古籍羊皮纸与干燥泥土的沉稳气息,代表着他“历史学家”的身份;第二层,则是一种凛冽的、如同冬日高山上针叶林的清冷与锋利,那是属于“谋神”的、冰冷的理性;而在所有这些气息的最深处,还隐藏着一丝极淡的、只有仔细分辨时才能闻到的……来自遥远战场的、冰冷的铁锈与硝烟的味道。 就在这时,书房通往庭院的那扇橡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莫托纳利·罗文正站在门外那片皑皑的白雪之中,对他们招了招手。他的身后,站着同样穿戴着厚厚斗篷的艾歌,以及趴在她肩上的仙女龙菲兹。这只紫皮小蜥蜴完全没有打量雷古勒斯,它那双如同融化黄金般的狡黠眼瞳,正一眨不眨地、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期待,死死地锁定在西里斯的身上,嘴角甚至还咧开了一个人性化十足的、看好戏的坏笑。 “看来你们很准时。”莫托纳利微笑着说。 “当然!”西里斯第一个冲了出去,兴奋地踩在厚厚的积雪上,“今天的‘学术研究’是什么?又有新的记忆可以看吗?” “不,”莫托纳利摇了摇头,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让兄弟二人感到既熟悉又战栗的光芒,“今天的‘研究’,是实战演练。” 他话音刚落,艾歌便紧张地攥紧了衣袖,而西里斯的眼睛,则瞬间亮得像两颗超新星。 莫托纳利看着他们,用一种讲述历史故事般的、平稳的语调,公布了他们今天的“课题”。 “根据一些古老文献的记载,以及我个人对苏格兰地区魔力流动的观测。最近,在爱丁堡城堡的废墟之上,出现了一个强大的、徘徊不去的幻影。” “罗蕾塔的幻影(Loretta’s Phantom)。” 雷古勒斯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这个名字。 “罗蕾塔,”莫托纳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解释道,“曾是侍奉卡利亚王室的、最忠诚的骑士。她也是一位罕见的、将辉石魔术与骑士枪术完美结合的强大战士。在雷亚卢卡利亚还未崩塌的时代,她曾是北部卡利亚城寨的首席守护骑士。” “一个真正的、古老的战士的幻影……”西里斯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作为‘实战演练’的对象,再合适不过了!” “正是如此。”莫托纳利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看着三个神情各异的孩子,突然问道:“你们,都带了你们的‘北海星辰’吗?” 这个提问,像一道无声的指令。 西里斯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礼袍袖口。他那对袖扣,是由古灵阁的妖精用黑铁与秘银的合金锻造而成,呈现出一种冷硬的、不规则的爪形,紧紧地、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攫住了一块未经任何打磨的、棱角分明的“北海星辰”原矿石。矿石的内部,那点星辰般的光芒,也因此显得格外桀骜不驯,如同被囚禁在黑色岩石中的一小片雷暴。 而雷古勒斯的袖扣,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那是纯粹的秘银,被打造成了完美的、如同星盘般的八角形。每一条边、每一个角度,都精准得如同数学公式。它以一种冷静而严谨的方式,将一块形状更为规整的原矿石,包裹在最中央。矿石内部的光芒,不像西里斯那般张扬,而是汇聚成一个极亮、极稳定的光点,像一颗悬挂在无尽深渊中的、孤独的北极星。 艾歌也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自己胸前。她的那块矿石,则被她母亲妙玖,委托给了技艺最高超的妖精工匠。它被精心打磨成了完美的、如同水滴般的温润形状,并被一圈由月光浸润过的白金,雕刻成的、缠绕的白蜡树(Rowan)枝桠,温柔地环抱在中央。经过打磨,矿石内部那点星光不再那么集中,而是化作了一团柔和的、如同星云般缓缓旋转的光晕,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暖的气息。 三块同源的矿石,三种截然不同的呈现方式,此刻,正隔着冰冷的空气,遥相呼应。 “很好。”莫托纳利看到他们都佩戴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在出发前,我必须向你们解释,这份礼物,真正的用途。” 他看着两个男孩那困惑的脸,缓缓说道: “你们在艾歌生日宴会上收到的那份礼物,并非单纯的矿石。它的内部,沉睡着一个我亲手注入的、古老的防护魔法。” “而你们的成长、你们的经历、你们自身的魔力,都会像一把无形的雕刻刀一样,一点点地唤醒它、磨砺它、塑造它,让它最终成为独属于你们自己的、最贴合你们灵魂形态的守护。” “当你们面临无法抵挡的、致命的一击时,”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它会根据你们那一瞬间求生的意志力,自动激活一次最强大的远古防护咒。” “在抵挡攻击的同时,它会将你们的身体,强制传送回上一个被你们的魔力标记过的‘安全点’。” 莫托纳利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孩子们那充满了疑惑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微笑。 “而这个‘安全点’,我想,是时候让你们亲眼看一看了。”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而是转身,从书房角落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旅行架上,取下了一个看起来非常古老的、由深棕色龙皮制成的方形手提箱。箱子的黄铜锁扣早已因为岁月的摩挲而变得圆润,上面还刻着一个早已被磨损得看不清的、霍格沃茨的校徽。 他将手提箱放在了书房中央的地毯上,“咔哒”一声,打开了它。 三个孩子好奇地凑上前,朝里望去。箱子里没有天鹅绒的衬垫,也没有分门别类的隔板。 箱子里,是一道向下延伸的、盘旋的、由温暖的黄褐色石头砌成的楼梯。 “进来吧。”莫托纳利率先、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西里斯猛地转头看向雷古勒斯,那双总是闪烁着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睛里,此刻写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狂喜。那是一种发现了全世界最棒的秘密通道、最酷的冒险乐园入口的、属于探险家的兴奋!梅林的胡子,你看到了吗?! 他的眼神在大喊,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楼梯!这比家里任何一条密道都要酷一万倍! 而雷古勒斯的脸上,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混杂着敬畏与求知欲的震撼。他那颗善于分析的大脑,正在因为眼前这超乎想象的魔法造物而疯狂过载。无痕伸展咒?不……这不可能。这涉及到了空间的折叠和质量的转移……这种技艺,早已在魔法史上失传了上千年! 他看着那平平无奇的箱口,就像在看一位活着的、行走的魔法史传奇。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抑制的震惊与兴奋。那份震撼,超越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性格差异与理念分歧,将他们拉回到了最原始的、属于孩子的好奇与惊叹之中。 “我们……也下去看看?”艾歌小声地问,她的眼中同样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当然!”西里斯第一个回应,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紧跟着莫托纳利,踏上了那温暖的黄褐色石阶。雷古勒斯则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那因为过度兴奋而狂跳的心脏,也紧随其后。 当他们走进那个小小的手提箱,沿着那道盘旋的楼梯向下走时,一种奇妙的感觉将他们包围。书房里那股混杂着古籍与松木香的气息,被一种更古老、更干燥的空气所取代。他们的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发出清脆而悠远的回响。头顶上,那片属于书房的光景,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明亮的正方形“天窗”。 当他们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那狭窄的楼梯间豁然开朗。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都忘记了呼吸。 这根本不是一个箱子内部,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独立口袋空间! 空间的正中央,是一个舒适的、如同霍格沃茨公共休息室般的起居区。几张柔软的扶手椅,一张堆满了书籍和星盘的巨大书桌,墙上则挂着几幅属于百年前斯莱特林学生的合影。 雷古勒斯和西里斯的目光,立刻被其中最大的一幅所吸引。他们凑近了些,脸上同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照片上,四个年轻的斯莱特林学生正并肩站在一起,脖颈上都围着代表学院的、银绿相间的围巾。其中三个,他们都认得——一个栗色头发、脸上带着不羁笑容的英俊男孩,正是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一个神情严肃、紧握着魔杖的盲眼男孩,无疑是年轻时的奥米尼斯;而在他们中间,那个灰发、神情平静、但眼眸中却透着一丝锐利光芒的少年,正是他们的主人,莫托纳利·罗文。 在他们身侧,还站着一个他们不认识的、梳着利落马尾辫的女孩,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飞天扫帚,脸上是那种属于魁地奇选手的、充满了自信与好胜的神情。 一个巨大的坩埚,正放在一个恒定的火焰咒上,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书、魔药材料和壁炉余烬混合的、令人怀念的气息。 “这里……”雷古勒斯喃喃自语,“保留着您学生时代的布置。” “没错。”莫托纳利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怀念,“这是我在霍格沃茨读书时,从一位善良的家养小精灵迪克那里,得到的‘馈赠’。” 艾歌则惊喜地发现,在空间的一角,有一个被魔法光照滋养着的小小温室。里面不仅种着几株正在不安分地扭动着的“鬼触手”,一个被施了静音咒的玻璃柜里,还放着几盆嗷嗷待哺的“曼德拉草”。而在旁边一个空着的、土壤肥沃的种植箱里,正立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艾歌的中国咬人甘蓝专属培育区”。 “哇哦!”西里斯的关注点则完全不同。他发现在这个空间的尽头,有一扇巨大的、由不知名白色石头砌成的、紧闭的圆形拱门。门上刻着复杂的、他看不懂的符文。“这扇门通向哪里?” “一个你们现在还去不了的地方。”莫托纳利解释道,“它连接着霍格沃茨的有求必应屋。但只有当你们正式成为那里的学生,并从另一边呼唤它时,它才会为你们打开。” 他看着三个孩子那充满了震撼和渴望的脸,继续说道:“但这里,不仅仅是一个房间。” 他带领他们,穿过一道通往“室外”的拱门。当他们走出去的瞬间,一股带着海风咸味的、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金色的沙滩上,远处是蔚蓝的大海和嶙峋的礁石,海鸥的鸣叫声不绝于耳。天空晴朗,阳光和煦,与手提箱外那个冰天雪地的苏格兰,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里是‘海岸生境(Coastal Vivarium)’。”莫托纳利说,“这个手提箱里,还有‘森林生境(Forest Vivarium)’、‘沼泽生境(Swamp Vivarium)’和‘山地生境(Mountain Vivarium)’,每一个,都是一个独立的、可以饲养和培育魔法生物与植物的小世界。” 他转过身,郑重地看着三个孩子。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们的‘安全屋’。” “这间小屋,受罗文家族最古老的‘血脉结界’保护。”他轻声说,随着他的话语,那扇‘天窗’的边缘,亮起了一道柔和的、金色的魔法光晕,“从此刻起,我将你们三个人的魔力印记,也一并写入结界的核心。” 他看着艾歌,又看了看布莱克兄弟。“这意味着,除了你们三人(以及菲兹),任何未受邀请的生物,无论是人、是幽灵,还是家养小精灵,都无法靠近这里。你们的父母不能,我也不能。” “艾歌,”他的声音变得温和,“温室是你的庇护所,但那里太过明亮,不适合存放秘密。在这里,你可以培育那些需要阴影才能生长的、更危险的植物。在这里,你可以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而不必时时刻刻过滤整个世界的喧嚣。” 艾歌怔怔地看着父亲,她的小脑袋一时间无法完全处理这番话语背后那过于庞大和深沉的爱意。那不是一份礼物,那是一份理解,一个承诺,……她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一声极轻的,“……谢谢……爸爸……” 莫托纳利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的微笑。他伸出手,轻轻地、安抚性地揉了揉女儿那柔顺的银色短发,仿佛在用这个动作,将她所有的不安与惶恐都抚平。 然后,他缓缓地站直身体,那份属于父亲的温情,如同潮水般退去。当他再次将目光转向布莱克兄弟时,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经重新变回了那个历史学家的锐利与沉稳。 “西里斯,雷古勒斯,”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沉稳而锐利,“或许你们住的地方……是一座堡垒,一座用来囚禁思想和灵魂的堡垒。但这里不是。” 西里斯听到这话,浑身一震。他那总是挂着不羁笑容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被完全看穿的、混杂着错愕与一丝酸楚的复杂神情。 “而这里,将是你们练习、思考、以及……存放只属于你们三个人秘密的地方,更是你们……” “……可以暂时卸下‘布莱克’这个姓氏,只做你们自己的地方。”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击中了兄弟二人的心脏。 他抬起手,用魔杖,分别轻轻点了一下他们三人佩戴的“北海星辰”。三颗矿石,同时发出了与手提箱空间产生共鸣的、柔和的嗡鸣声。 “现在,它们已经将这里,标记为了唯一的‘安全点’。”莫托纳利收回魔杖,“但记住,这个效果只有一次。在它被触发后,它内部的防护魔法就会耗尽,需要我重新为其灌注。所以,它不是让你们肆意妄为的护身符,而是确保你们在这场‘演练’中,不会真的丢掉性命的、最后一道保险。”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此刻早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内心的震撼。 一个绝对安全、绝对私密、甚至连接着霍格沃茨的“秘密基地”;一个内部别有洞天、可以创造出不同生态环境的、匪夷所思的魔法造物;以及……一份来自长辈的、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场所谓的“学术邀请”,其背后真正的意义,在这一刻,才终于完全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不仅仅是一场训练。 这是一场……真正的、将他们三人,都纳入了同一个宏大棋局的、“托付”。 “准备好了吗?”莫托纳利问。 他的声音,如同一个信号,结束了孩子们在那间宽敞明亮的魔法手提箱内部的“课前预习”。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他们顺着温暖的黄褐色阶梯走向‘天窗’,然后从那只放在书房地板上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皮质手提箱中,先后爬了出来。当他们的脚重新踏上书房那厚重的地毯时,一种从“广阔”回到“现实”的、轻微的空间挤压感,让他们都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艾歌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转身,与父亲一起,将那只手提箱的黄铜搭扣,“咔哒、咔哒”地一声声扣好。随着最后一道锁扣落下,那只足以容纳一整个房间的手提箱,又变回了它原本的、平平无奇的模样。 艾歌接过手提箱,熟练地将它放进了自己肩上那个看起来只能装下一本书的、小巧的珍珠链挎包里。那个手提箱,在被挎包那施了“无痕伸展咒”的、深不见底的开口吞没后,没有让那根纤细的珍珠链产生一丝一毫的下沉。 做完这一切,莫托纳利向后退了几步,站到了书房那片空旷的中央地带。他没有使用魔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上。 “我们今天的‘学术研究’,需要一个更稳定的‘通道’。”他轻声说。 随着他的话语,一圈圈古老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卢恩符文,开始在他的掌心上方浮现、旋转、交织。空气开始震动,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宇宙背景音般的嗡鸣。 异次元之门(Dimension Door)! 书房中央的空间,开始像一块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剧烈地扭曲、折叠起来。一个椭圆形的、由纯粹的、蓝金色交织的魔法能量构成的漩涡,凭空出现!它不像壁炉的飞路网那样喧闹,也不像幻影移形那样突兀,它更像是一个缓慢开启的、通往另一个时空的、稳定的“伤口”。 透过那层不断旋转、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幕,孩子们看到的,并非爱丁堡废墟的阴森与荒凉。 他们看到的,是一片阳光明媚的、充满了活力的景象。一条由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路边是古朴的、冒着炊烟的石砌小屋,远处传来悠扬的风笛声,空气中,仿佛还飘来了烤面包和泥炭燃烧的香气。 “门的另一边,是爱丁堡近郊的一个巫师小镇。”莫托纳利放下了手,那道巨大的传送门,却依然稳定地悬浮在书房中央。 “白天,属于你们。”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不容置喙的微笑,“去尝尝那里的黄油啤酒,听听风笛的声音,感受一下苏格兰高地的风。一个合格的战士,首先要学会感知他所要守护的世界的温度。” 西里斯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前,竟然还有……一段自由的假期? “当夜晚降临,”莫托纳利继续说道,他的语气悠远,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定的历史事件,“当月亮升上那座古堡的最高处时,罗蕾塔的幻影,就会在它力量最强大的时刻苏醒。那,才是你们真正的‘演练’开始的时候。” 他看着三个因为他这番安排而神情各异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而我,”他指了指自己那张舒适的扶手椅,“会在这里,喝着热茶,等待你们的归来。” 这番话,彻底点燃了西里斯的热情。一个可以自由探索的小镇!一场约定在夜晚的、与传说中的骑士的对决!这简直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一天! 雷古勒斯则瞬间明白了莫托纳利的深意。这并非单纯的放任,而是一场更深层次的考验——考验他们的自律、侦察、以及在战前调整心态的能力。白天的放松,是为了夜晚更集中的战斗。 莫托纳利走到传送门旁,侧过身,像一位最优雅的管家,对着三个孩子,伸出了手。 “那么,客人们,”他用一种带着一丝笑意的、古老的家乡话说道,“お待たせしました。どうぞ。(久等了,请吧)。” 西里斯第一个欢呼一声,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片蓝金色的光幕之中。艾歌抱着菲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紧随其后。 雷古勒斯在踏入前的最后一刻,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莫托纳利正安静地站在那里,那双深邃的眼眸,正注视着他们,像一个正在目送自己的棋子,踏上棋盘的、沉默的棋手。 他不再犹豫,也迈步走进了传送门。 当三个孩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书房里的传送门,并没有关闭,而是缓缓缩小,最终变成了一面悬浮在半空中的、如同水镜般的圆形光幕,清晰地、无声地,映照着苏格兰小镇那边的景象。 莫托纳利缓步走回自己的扶手椅,重新端起那杯香草茶,目光,落在了那面“水镜”之上。 而墙上的画像里,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的身影,也悄然浮现,与他一同,开始观看这场即将上演的、属于下一代人的“戏剧”。 伊梅尔达?莱耶斯(Imelda Reyes)是斯莱特林的魁地奇队长,常在霍格沃茨的魁地奇球场附近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骑士的幻影与‘安全屋’ 第38章 ‘会自动爆炸的哈吉斯糖\’、‘风琴手糖\’与‘石楠花蜂蜜糖\’ 当莫托纳利那道由纯粹魔力构成的“异次元之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时,罗文庄园书房里那股混杂着古籍与松木香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被一股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空气所取代。 一股夹杂着泥炭燃烧的烟火味、新鲜出炉的黄油饼干的香甜、以及远处高地湖泊吹来的、冰冷而湿润的清风,扑面而来。 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古朴的、由鹅卵石铺成的小镇广场上。周围的建筑,都是由厚重的、深色的石头砌成,屋顶陡峭,上面覆盖着一层混合了苔藓与魔法荧光的茅草,在阴沉的天空下散发着柔和的绿光。悠扬的风笛声,从不远处一家挂着“跳舞的独角兽”招牌的酒馆里传来,那调子活泼而又带着一丝古老的忧伤。 这里是蓟风镇(Thistlewick),爱丁堡近郊唯一的、纯粹的巫师小镇。远处,那座屹立在悬崖之上的、早已残破的爱丁堡城堡,如同一个沉默的、饱经风霜的巨人,正静静地俯瞰着山脚下这个热闹的小镇。 “哇哦!”西里斯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那颗总是渴望新奇与刺激的心,立刻就被这个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小镇点燃了。“快看!雷尔!那家店卖的是会自动寻找主人的苏格兰飞石(Self-Propelling Curling Stones)!还有那边,那是什么味道?是会自己从盘子里跳起来的哈吉斯布丁吗?” 艾歌也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与伦敦那喧嚣、冷漠的麻瓜世界不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小镇的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温暖的、充满了社群气息的情感。人们虽然行色匆匆,但彼此之间会热情地用带着浓重苏格兰口音的英语打招呼,连镇中心喷泉里的那只被驯养的、正在喷水的凯尔派宝宝(Baby Kelpie),都散发着一种满足而快乐的情绪。 这里……是一个充满“温度”的地方。 她将兜帽戴好,让菲兹能更暖和地窝在她的衣领里,脸上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雷古勒斯则没有像他们一样东张西望。他只是站在原地,用他那双冷静的灰色眼眸,迅速地、如同绘制地图般,将整个小镇的布局——商店的分布、街道的走向、以及远处那座作为最终目标的古堡的地势——都尽收眼底。 “我们应该先找一家酒馆。”他开口了, “那是信息最集中的地方。关于‘罗蕾塔的幻影’的传言,一定在那里流传最广。” “酒馆?太无聊了!”西里斯立刻反驳,“我们才刚到!我得先去那家恶作剧商店看看,他们卖的‘会唱反调的风笛’是不是真的!” “我们可以……先买点吃的,然后边走边看?”艾歌适时地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走!”西里斯立刻抓住了这个完美的借口。他不由分说,一手拉着一个,就兴高采烈地冲向了那家名为“石楠花蜜(Heatherbloom Sweets)”的店铺。 “叮铃——” 店门上挂着的一串由苏格兰飞石串成的风铃,在他们进入时发出了悦耳的、如同冰块碰撞般的声响。一股混合了黄油、焦糖、肉桂和某种奇异的、带着泥炭气息的魔法香料的暖风,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一位胖乎乎的、一头浓密红发的老板娘,用热情的苏格兰口音招呼道。 西里斯像一只发现了宝藏的嗅嗅,立刻被那些会自己动的、充满了想象力的糖果吸引了。他毫不犹豫地指向一个玻璃罐里,那些被做成哈吉斯(Haggis)形状的、看起来就很可疑的太妃糖。 “我要那个!‘会自动爆炸的哈吉斯糖’!”他宣布道,眼睛里闪烁着对混乱的渴望。 他迫不及待地买了一大包,甚至不等走出店门,就撕开包装,将一颗扔进了嘴里。他用力地嚼了两下,脸上先是露出了因为浓郁的肉馅和燕麦味而产生的、古怪的表情,紧接着,他的双颊突然像河豚一样鼓了起来! “唔——!” 一声沉闷的、如同在水下放了个屁的“噗”声,从他的胃里传来。紧接着,一小股带着燕麦香气的、无害的白色烟雾,从他的嘴巴和鼻孔里同时冒了出来。 “哈哈哈哈!”他被自己这副滑稽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酷!雷尔,你快尝尝!这简直是能吃的粪蛋!” 雷古勒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明智地选择了远离。他那颗讲究效率和功能的大脑,对这种纯粹的、毫无意义的混乱不感兴趣。他的目光,落在了柜台另一边,一种被做成风笛形状的、半透明的硬糖上。 “‘风笛手糖’?”他轻声念出标签上的名字,然后向老板娘询问道,“请问,它的原理是暂时性地改变喉部的魔力共鸣频率,还是直接将曲调的记忆烙印在使用者的大脑皮层?” 老板娘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大笑道:“哦,亲爱的小先生,我只知道,吃了它,你就能像整个苏格兰最好的风笛手一样,吹上一整天!” 雷古勒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买了两根。他没有立刻吃,而是像收藏一件珍贵的魔法物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里。 艾歌则被那些用真正的石楠花蜜制成的、会发出柔和暖光的蜂蜜硬糖吸引了。她买了一小袋,捧在手心,像捧着一掬温暖的、会发光的星星。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糖果里,蕴含着石楠花在阳光下盛开时,那种纯粹的、满足的快乐情绪。 他们一边吃着糖,一边在小镇里闲逛。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充满了新奇。 他们走进了一家名为“闪光古董店”的铺子,里面堆满了各种积满灰尘的、散发着古老魔力波动的杂物。 西里斯立刻就被一副挂在墙上的、由海草和某种发光的鱼皮鞣制成的、古老的缰绳吸引了。标签上写着——“凯尔派(Kelpie)的缰绳(已失效)”。 “哇哦!”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副缰绳,眼中充满了对冒险的幻想,“老板!这东西真的能驯服凯尔派吗?借我用一个星期,我保证能骑着一头凯尔派,从尼斯湖一路跑到霍格沃茨!” 雷古勒斯则完全无视了那些在他看来只是“冒险家吹牛的道具”的物品。他在一堆旧羊皮纸里,翻出了一张手绘的、极其详尽的苏格兰高地魔法生物巢穴分布图。他专注地研究着地图上那些关于八眼巨蛛活动范围和火龙栖息地的标注,眉头紧锁,仿佛在分析一张至关重要的军用地图。 紧接着,西里斯一头扎进了恶作剧商店,对那些会自动给绵羊染色的魔法颜料和能模仿尼斯湖水怪叫声的哨子流连忘返,发出一阵阵快乐的大呼小叫。 那份喧闹,让艾歌感到有些不适。她下意识地,被隔壁那家安静的、充满了温暖气息的魔法宠物店吸引了。她隔着橱窗,看到一只毛茸茸的、通体姜黄色的“苏格兰蒲绒绒(Scottish Puffskein)”,正抱着自己长长的舌头,睡得正香,发出满足的、轻微的呼噜声。 艾歌几乎要把脸贴在了玻璃上,那双湖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喜爱与怜惜。她能感受到那只小生物梦境中,那种纯粹的、温暖的、如同被阳光包裹般的安全感。她肩上的菲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移情别恋”,不满地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发出了一声带有抗议意味的“唧唧”声。 而雷古勒斯,则早已对那两家在他看来“极度浪费时间”的店铺失去了兴趣。他独自一人,走进了街角那家最古老的魔药店。店里那股混杂着干燥的石楠花、蓟草和上百种他不认识的、只在苏格兰高地生长的魔法植物的气息,让他那颗总是充满了求知欲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当他们最终在“微醺的蓟花(The Tipsy Thistle)”酒馆那温暖的壁炉边汇合时,天色已经开始向午后倾斜。这段短暂的、充满了新奇与欢乐的“假期”,让他们那因为之前的冒险和秘密而紧绷的神经,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 酒馆里温暖而嘈杂,空气中弥漫着黄油啤酒和烤肉的香气。一个大胡子的、穿着苏格兰格子呢袍的酒保,正在擦拭着一个不断抱怨着自己“头疼”的、被施了魔法的麋鹿头标本。 他们幸运地在壁炉边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份会自己游泳的“魔法烤鲑鱼”和一份浇着浓郁肉汁的“火焰威士忌肉馅饼”。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着周围那些巫师们的交谈。 很快,他们就听到了他们想要的情报。 “……老天,亚历克,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魔法部的两个实习傲罗,又跑去城堡那边逞英雄了。”一个正在喝着火焰威士忌的络腮胡男巫,对他同伴说。 “结果呢?” “还能怎么样?”男巫嗤笑一声,“一个被自己的魔咒反弹回来,头发变成了水草;另一个,则被连人带扫帚,挂在了城堡最高的旗杆上,直到今天早上才被巡逻队发现。要我说,他们就是自找的。‘她’根本就不会主动攻击人。” “是啊,”酒保也插嘴道,“‘骑士’的幻影,只对那些手持武器、带着敌意闯入她‘王厅’的人,才会发起挑战。她更像一个尽忠职守的守卫,而不是一个徘徊不去的怨灵。” “我爷爷的爷爷说,”另一个年老的巫师,用一种充满了敬畏的、梦呓般的语气说,“她是卡利亚最后的骑士,至今,仍在那里守护着她那早已逝去的女王的荣耀。只有真正具备‘骑士之心’的挑战者,才能获得与她公平一战的资格。” 这些零碎的、充满了本地色彩的传言,在雷古勒斯的大脑中,迅速地被拼接、分析,最终,形成了一份清晰的、关于他们今晚对手的“人物侧写”—— 强大,高傲,遵循着古老的骑士法则,并且,只接受“堂堂正正”的挑战。 这份侧写,瞬间改变了这场“实战演练”的性质。 西里斯那双总是闪烁着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燃烧起了与之前纯粹的好奇截然不同的、一种更为明亮的火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脸上那份属于恶作剧玩家的轻佻,被一种属于战士的、肃穆的兴奋所取代。 “一个真正的骑士!”他压低声音,对雷古勒斯说,语气里充满了敬佩和一种棋逢对手的渴望,“雷尔,你听到了吗?她不是怪物,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我们今晚,要去进行一场真正的‘决斗’!” 对他来说,这不再是一场单纯的、以胜利为目的的训练。这变成了一场关乎“资格”与“荣耀”的、神圣的骑士试炼。他必须证明,自己也拥有那颗“骑士之心”。 艾歌则感受到了那些老巫师话语背后,那份传承了数代人的、对那位孤独守护者的、混杂着敬畏、骄傲甚至是一丝同情的复杂情感。 她忽然更深地明白了莫托纳利那句话的含义——“一个合格的战士,首先要学会感知他所要守护的世界的温度。” 这个小镇的“温度”,并非对废墟的恐惧,而是一种与传说共存的、微妙的和谐。罗蕾塔的幻影,对他们来说,不是“噩梦”,而是历史的一部分,是这座山峰上一道永恒的、值得尊敬的风景。 他们今晚要做的,不是去“驱除”一个怨灵,更不是像那些实习傲罗一样,去鲁莽地“征服”一个奇观。 她心中的使命感,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具体:他们必须以同样值得尊敬的方式,去进行这场挑战。这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骑士之心”,更是为了守护这份脆弱的、存在了数百年的、人与魂之间的默契与平衡。 而雷古勒斯,则没有像哥哥那样流露出任何兴奋。他像一个冷静的情报分析师,将酒馆里嘈杂的谈话声、酒杯的碰撞声、以及风笛的悠扬乐声全部过滤掉,从那些混杂着“事实”、“规则”和“传说”的言语中,精准地、高效地提取着有用的战术情报—— “事实:近期有两名傲罗挑战失败,非致命伤,证明对手并非以杀戮为目的。” “规则:不会主动攻击,只在‘王厅’内,挑战‘手持武器’的‘闯入者’。” “传说:需要‘骑士之心’。这或许是一种魔法层面的‘资格认证’,也可能……只是一种无法量化的精神标准。” 他正在为夜晚的战斗,进行着最后的、关键的风险评估与战术推演。 下午,他们离开了喧闹的酒馆,走到了小镇边缘一处可以俯瞰整个山谷的、安静的悬崖边。远处,爱丁堡城堡的废墟,如同一个沉默的、匍匐在山巅的巨人,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愈发庄严肃穆。 那份从酒馆里带来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温暖,在这里,被高地凛冽的、夹杂着雪粒的寒风吹得一干二净。一种大战将至的、肃穆的氛围,重新笼罩了他们。 “情报已经足够了。”雷古勒斯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将兜帽拉得更低,以抵御寒风,那双冷静的灰色眼眸,正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审视着远处那座古堡的地势。 “距离月亮升起还有至少四个小时。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制定作战计划的口吻说道,“是找一家旅店,恢复体力和魔力,为晚上的战斗养精蓄锐。” 这是一个绝对理性的、无可指摘的最优解。 “休息?!”西里斯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叫了起来,“雷尔,你听起来就像妈妈!我们才刚刚从那个发霉的老宅子里逃出来,你现在就想找另一个房间把自己关起来吗?” 他显然对这个“无聊”的提议嗤之以鼻。 “听着!”他跑到艾歌面前,脸上带着一种神秘而又兴奋的神情,像一个发现了宝藏的探险家,“刚才在‘石楠花蜜’糖果店,我听到老板跟一个老顾客说,今天晚上日落时分,是蓟风镇一年一度的‘游灯节’!” “他们会在山谷下面的‘迷雾溪谷’,放出上百只被驯养的‘引路光灵(Will-o''-the-Wisp)’!”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起来,“那些光灵会像星星的碎片一样,在整个山谷里飞舞!据说,能亲眼看到那片光景的人,一整年都会有好运气!我们不能错过!” 雷古勒斯的眉头,因为哥哥这番不着边际的提议,而拧得更紧了。“西里斯,我们是来‘实战演练’的,不是来参加什么愚蠢的庆典。‘运气’是一种不可控的变量,而‘充足的准备’,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那‘好心情’呢?”西里斯立刻反驳,“难道‘好心情’就不是关键了吗?!” 两个截然不同的观点,如同两柄无形的剑,在冰冷的空气中交锋。最终,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唯一的、能做出最终裁决的人。 艾歌。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却同样在乎着她的朋友。 以下是《分歧路线》: ☆寂静的华尔兹(选择西里斯路线) ← ★被埋藏的脆弱(选择雷古勒斯路线) 第39章 分歧路线:☆寂静的华尔兹(选择西里斯路线) ← 我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却同样在乎着我的朋友。 雷古勒斯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远处那座沉默的古堡。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的、在战前的、高度集中的紧张感。他提出的“养精蓄锐”方案,是他能想到的、保护我们所有人的、最正确的选择。 而西里斯,他那双同样是灰色的眼眸,却闪烁着截然不同的、如同火焰般跳跃的光芒。他不像雷古勒斯那样在思考“如何取胜”,他更像是在渴望“尽情燃烧”。他所说的“游灯节”,是他能想到的、让我们在这片冰冷的、大战将至的肃杀氛围中,抓住最后一丝温暖与快乐的、最好的方法。 两个选择,都充满了无法被驳斥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正确”。 我的心,像一架摇摆不定的天平。理性告诉我,应该选择雷古勒斯;但情感,却不由自主地,偏向了西里斯那双充满了期盼的、不愿被黑暗所磨灭的眼睛。 然而,还没等我说出那个会打破平衡的答案,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突然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西里斯。 “我们走吧!”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得如同太阳般的笑容,“你绝对会惊喜的!” 他甚至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拉着我就要向通往山谷的小径跑去。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雷古勒斯。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阻拦。他只是看着我,无奈地、纵容地,轻轻摇了摇头。那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仿佛在说:“真拿你们没办法。” “听着!”雷古勒斯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清晰而坚定,“日落后一个小时!不管你们玩得多开心,都必须到镇上那家‘炉石旅店(The Hearthstone Inn)’汇合!这是底线!” 我看到,他弯下腰,从我那个小小的珍珠链挎包里,轻而易举地拎出了那个装着“安全屋”的皮质手提箱。他独自一人,将那份最沉重的“责任”与“后勤”都扛在了自己肩上,然后转身,向着与我们截然相反的、通往小镇旅店的方向,沉稳地走去。 他的背影,瘦削,却异常可靠。 而我,则被西里斯拉着,冲向了那条充满了未知与光芒的、通往“迷雾溪谷”的小径。 风在耳边呼啸,雪花拍打在脸上,冰冷,却又带着一种奇妙的、自由的快感。我几乎是被西里斯拖着,在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坡上奔跑。我从未体验过这样不顾一切的、充满了纯粹快乐的奔跑。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清甜的空气。 西里斯的笑声,一直在前方回响,清朗而富有感染力,仿佛能将这片阴沉的天空都照亮。 当我们终于气喘吁吁地抵达“迷雾溪谷”的边缘时,天边,正上演着一场盛大的、日落的演出。最后一缕金红色的阳光,穿透云层,为整个雪白的峡谷,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如同蜂蜜般的光泽。 然后,奇迹发生了。 随着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第一颗“引路光灵”,从峡谷最深处的、被薄雾笼罩的溪流边,缓缓地、如同一个初生的梦境般,升了上来。 那是一团柔和的、如同萤火虫般的蓝色光球。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淡绿色的、金黄色的、浅紫色的……成百上千颗颜色各异的光灵,如同被唤醒的星辰,从沉睡的峡谷中苏醒。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那被压抑住的、轻微的呼吸声。 它们开始飞舞。 那不是杂乱无章的飞行。它们仿佛在遵循着某种古老的、由风与月光谱写的乐章,在空中盘旋、追逐、交织,跳起了一场盛大的、无声的华尔兹。它们的光芒,将整个峡谷,都变成了一个流光溢彩的、与世隔绝的梦幻舞池。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那片纯粹的美丽,洗涤得一干二净。那些来自马尔福庄园的、冰冷的记忆,那些关于“牢笼”与“仇恨”的恐惧,都在这场寂静的、盛大的光之舞中,变得遥远而不真实。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每一颗光灵身上,都散发着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名为“喜悦”的情绪。 一滴温热的、不受控制的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如此温柔的景象。 “你看那颗蓝色的!”西里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打破了这片神圣的寂静。他正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指着空中,“它飞得最快,肯定是个爱捣蛋的小混蛋!” “还有那个黄色的,总是在绕圈,它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用他自己的方式,试图去理解、去定义眼前这片无法被逻辑所解释的美丽。 而我,不需要猜测。 “那颗蓝色的……”我轻声回答,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泪后的鼻音,“它不是在使坏,它只是……很急切。它想把自己的光芒,第一个送到月亮那里去,告诉月亮,它们醒来了。” “而那个黄色的,”我看着那团满足地、绕着一棵老松树飞舞的光点,“它很满足。它喜欢这里,喜欢这棵老松树身上那股古老、安稳的气息。” 西里斯猛地转过头,他那双总是闪烁着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睛,此刻因为惊讶而睁得滚圆。 “你……真的能听到它们在想什么?” 我点了点头。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在那双倒映着漫天光舞的眼眸里,我第一次,没有看到平时的那种戏谑与嘲弄,而是看到了一种我读不懂的、混杂着惊奇、敬畏、以及一丝……极其温柔的东西。 西里斯没有说话。他拉着我,坐在一块长满了柔软苔藓的、巨大的岩石上,两人一同,静静地欣赏着这场短暂而又永恒的视觉盛宴。 “在家里,”西里斯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我们也有很多会发光的东西。挂毯上的银线,柜子里的古董,还有我爸爸那些镶满宝石的黑魔法物品……但它们的光,都是冷的。” 我转过头,安静地看着他。 月光和那些飞舞的光灵,在他那头乌黑的卷发上,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银色的边缘。他那张总是挂着不羁与嘲弄的、神采飞扬的脸,此刻在光影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柔和,甚至……有些脆弱。 “它们只是在炫耀自己‘在这里’,‘很昂贵’,”西里斯说,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漫天飞舞的光点,却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刻的厌倦,“但这些光……”他指着那些正在山谷中跳着寂静华尔兹的光灵,“它们好像……在为别人照亮道路。它们是‘活’的。” 他说完,便陷入了沉默。那份沉默,像一块巨大的、透明的冰,将他与周围那片温暖的光景,隔绝了开来。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块“冰”的内部,正散发出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碎的孤独。 我没有立刻开口。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倒映着漫天星辰,却觉得自己不属于其中任何一颗的目光。 然后,我轻轻地、将自己那只戴着羊毛手套的手,覆盖在了他那只因为寒冷而有些冰凉的、放在身侧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不易察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有些光,”我开口了,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山谷中那些跳舞的光灵,“像宝石和金子。它们很亮,但它们的光是向内的。它们只会说‘看我’,‘我很贵重’。它们的光,只会照亮它们自己。”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我手下,微微放松了一些。 “还有些光,”我看着空中那些飞舞的光点,继续说道,“像这些光灵。它们的光是向外的,它们在说‘跟我来’。它们的光,是用来为迷路的人,指引方向的。” 我说完了他对两种光的定义。然后,我转过头,用一种未曾有过的、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他。 “但是,西里斯……” “你不是宝石,也不是光灵。” “你是……篝火。” 他猛地一震,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极度的惊讶而睁大了。 我看着他,将我所“看”到的、最真实的感受,告诉了他。 “它不像宝石那样冰冷,也不像光灵那样飘忽不定。”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的温柔,“它很热烈,很温暖,甚至有点……不听话,会‘噼里啪啦’地爆出火星,有时候还会烫到离得太近的人。” 我说到这里时,西里斯的脸颊,在那片七彩光晕的映照下,微微泛红。 “但是……”我将手心,轻轻地、更用力地按了按他的手背,“迷路的人,会主动地、不由自主地靠近它。因为它能带来最真实的温暖,能驱散最深的黑暗和寒冷。它的光,不仅能照亮自己,更能让围在它身边的人,都感到不再孤独。”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你就是那样的光。” 他彻底愣住了。那双总是闪烁着不羁与嘲弄的灰色眼眸,此刻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睁得滚圆。他那张总是挂着各种生动表情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的神情。 他张了张嘴,那颗总是转得飞快、能随时随地冒出一百个俏皮话和反驳的大脑,在这一刻,似乎彻底宕机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山谷里很安静,只有风声,和我们两人之间那近乎凝固的空气。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吗。” 他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干巴巴的、听起来甚至有些沙哑的词。 然后,他猛地转过头去,不再看我,而是重新望向山谷里那些即将散去的、飞舞的光灵,仿佛想用那片光景,来掩饰自己此刻那份无处遁形的、巨大的动摇。 但我能清晰地“看”到,从他身上,那股总是像火焰般跳跃的、焦躁的情绪,正在缓缓地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温热的、如同壁炉里那稳定燃烧的火焰般的、沉静的暖流。 他没有再说话。 但他那只被我盖住的手,却反过来,轻轻地、用一种孩子气的、充满了占有欲的、笨拙的力道,将我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他的掌心。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并肩坐着,手握着手,一同看着那场盛大的、属于魔法森林的寂静华尔兹,缓缓地,落下帷幕。 光灵们的舞蹈,随着夜幕的加深,渐渐变得稀疏。它们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颗接一颗地,重新融入了峡谷的薄雾之中。 那份梦幻般的美丽,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冷的、属于夜晚的寒风,和远处那座在月光下显得愈发阴森的古堡。 “我们……该走了。”我轻声提醒,雷古勒斯定下的时间,快要到了。 “嗯。”西里斯应了一声,那份属于冒险的兴奋,似乎也随着光灵的消散而冷却了下来。 就在我们准备起身,沿着原路返回时,一阵压抑的、带着浓重苏格兰口音的交谈声,从我们下方那条被岩石遮挡住的、更隐蔽的小径上传来。 我们立刻蹲下身,屏住了呼吸。 那似乎是两个刚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当地巫师,正结伴抄近路回家。 “……唉,月亮要升高了,风也变冷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说,“该回去了,不然‘女士’该不高兴了。” “说得对,安格斯。”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回答,“我可不想再看到那玩意儿了。去年秋天,我为了追一只走丢的卜鸟,不小心离得太近了些……” “你是说……那把弓?”苍老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敬畏。 “弓?”年轻些的声音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充满了后怕,“安格斯,那东西比一棵老橡树还大!她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整个天空的光……月光、星光……就全被吸了过去,在她手里变成了一把巨大的、发着幽蓝色光芒的长弓!我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魔法!那感觉……就像整个天空都在瞄准你!” 听到这里,我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抓住了西里斯的衣袖。 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听我爷爷说,那招准备起来很慢,你只要看到她开始拉弓,就还有转身逃跑的时间。” “逃跑?我当时腿都软了!”年轻的声音里还带着战栗,“幸好我还没踏进她的‘王厅’,她只是警告性地,把箭射向了我旁边那块巨石上。那块比咱们酒馆还大的石头……哼,连灰都没剩下。” “……” 脚步声和交谈声渐渐远去,山谷重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我和西里斯,蹲在冰冷的岩石后面,久久无法动弹。 我感到一阵从心底升起的寒意。酒馆里那些充满了敬意的传说,在此刻,被这两位本地巫师那充满了恐惧的、第一手的见闻,彻底染上了致命的危险色彩。那位高傲的、孤独的骑士,拥有着一击就能将巨石化为灰烬的、真正的力量。 我们今晚要去面对的,是一个随时可能将我们“湮灭”掉的、真正的传说。 我转过头,想从西里斯脸上看到一丝和我一样的恐惧,但没有。 我看到的,是他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灰色眼眸。那里面没有恐惧,反而燃烧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近乎疯狂的、名为“兴奋”的火焰。 “一把能射爆巨石的魔法大弓!”他压低声音,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挑战欲的、灿烂的笑容。 “艾歌,你听到了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战栗,但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这简直……太棒了!”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 雷古勒斯的“正确”,是找到最稳妥的、通往胜利的道路。 而西里斯的“正确”,则是去挑战那条最危险、最刺激、最不可能的道路,并享受战胜它的过程。 “雷尔那个书呆子,肯定不知道这个!”他用手肘碰了碰我,像一个发现了惊天秘密的同谋,“走!我们快回去!这场决斗,比我想象的……要有趣一万倍!” 他拉起我,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单纯的奔跑,而是带着一种全新的、明确的“战意”,向着与雷古勒斯约定的那家“炉石旅店”,飞奔而去。 我们不仅带回了关于对手的传说,更带回了一份雷古勒斯那严谨的“战术推演”中,绝对没有的、最关键的、关于“必杀技”的致命情报。 作者已饿晕在键盘前, 集齐10条50字以上的精神食粮(评论), 方可抢救成功并解锁 分歧路线:★被埋藏的脆弱(选择雷古勒斯路线)! 嗷嗷待哺中...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分歧路线:☆寂静的华尔兹(选择西里斯路线) ← 第40章 分歧路线:★被埋藏的脆弱(选择雷古勒斯路线) ← 我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却同样在乎着我的朋友。 雷古勒斯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远处那座沉默的古堡。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的、在战前的、高度集中的紧张感。他提出的“养精蓄锐”方案,是他能想到的、保护我们所有人的、最正确的选择。 而西里斯,他那双同样是灰色的眼眸,却闪烁着截然不同的、如同火焰般跳跃的光芒。他不像雷古勒斯那样在思考“如何取胜”,他更像是在渴望“尽情燃烧”。他所说的“游灯节”,是他能想到的、让我们在这片冰冷的、大战将至的肃杀氛围中,抓住最后一丝温暖与快乐的、最好的方法。 两个选择,都充满了无法被驳斥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正确”。 我的心,像一架摇摆不定的天平。理性告诉我,应该选择雷古勒斯;但情感,却不由自主地,偏向了西里斯那双充满了期盼的、不愿被黑暗所磨灭的眼睛。 那是一团跳跃的、不由分说就要将你卷入其中的火焰。那火焰里充满了快乐和冒险的承诺,真诚、热烈,却也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孩子气的霸道,让我感到一丝压迫感。 我感到无比的为难,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总是能给出“正确答案”的、天平的另一端。 我原以为,会从他那双灰色的眼眸里,看到属于“正确”一方的、不容置喙的坚持,甚至是一丝因我的犹豫而产生的不耐烦。 但是,我没有看到。 我看到的,是一种“放手”。 他那总是因为思考而显得有些紧绷的、瘦削的肩膀,在与我对视的那一刻,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极其细微地、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那不是一个催促的点头,也不是一个表达赞同的点头。 那是一个……“许可”的点头。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他不是在让我选择“他的”方案,也不是在让我选择“西里斯”的方案。他是在用那个细微的动作,无声地告诉我: “没关系,艾歌。选择你真正想选的那条路。无论你选什么,我都会接受。” 他……他将那份沉甸甸的、关于“正确”与“错误”的评判标准,从我的肩上,轻轻地拿走了。他把我,从那个必须要在两个朋友之间做出抉-择的、痛苦的“裁判”位置上,解放了出来。 正是这份突如其来的、被完全尊重的自由,这份比任何热情都更温柔的理解,让我的天平,瞬间,也是最终地,倒向了他那一边。 我转过身,对着西里斯,歉意地、轻轻摇了摇头。“ “西里斯,你说的‘游灯节’,听起来……真的非常非常美。”我首先,承认了他那份提议的美好,因为那是真心的。 “但是……”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无法抑制后怕,“我害怕……如果因为我们贪玩而准备不足,让我们陷入真正的危险。” 西里斯脸上那如同火焰般跳跃的光芒,在我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那双总是闪烁着星辰的灰色眼眸,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一片阴沉的、没有星星的夜空。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 失望的情绪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就被一种夸张的、满不在乎的、属于西里斯·布莱克式的“潇洒”所取代。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夸张地摊开双手,仿佛要和我们这些“无聊的人”划清界限。 “‘安全第一’,‘做好万全的准备’……这些话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了!”他用一种滑稽的、咏叹调般的腔调说道,“简直就像我妈妈和雷尔你,一人一边,在我耳朵里合唱一样!太可怕了!” 他对着我们,挤出了一个灿烂得近乎挑衅的笑容。 “既然如此,你们两个无聊的书呆子,就去玩那些瓶瓶罐罐和泥巴吧!我,西里斯·布莱克,决定独自一人,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好运气’了!” 说完,他便真的不再看我们,独自一人,吹着不成调的、荒腔走板的口哨,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用一种故作潇洒的姿态,头也不回地,朝着那条通往“游灯节”的山谷小径走去。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那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孤单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愧疚。 “不用管他。”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袖。是雷古勒斯。 “他不是真的生气了。”雷古勒斯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极其平静的声音说,“他只是……失望了。西里斯就是这样,他越是表现得满不在乎,就说明他心里越是在乎。那副‘潇洒’的样子,只是他给自己找的台阶下而已。” 他对兄长的深刻洞察,让我心中的愧疚,稍稍减轻了一些。 “走吧,”雷古勒斯轻轻地拉了拉我的手,将我的注意力,从那条充满了光与诱惑的小径上,拉了回来,“我们的时间,也很紧张。”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向了那条通往“正确”与“安全”的、通往小镇旅店的道路。 他带领着我,走向了镇上那家名为“炉石旅店(The Hearthstone Inn)”的地方。旅店里温暖而舒适,充满了壁炉里泥炭燃烧和麦芽酒的香气。雷古勒斯用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老练的姿态,预定了一间最安静的、位于二楼角落的房间。 当房门“咔哒”一声从里面锁好后,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雷古勒斯帮助我从挎包里,拎出了那个装着“安全屋”的、沉甸甸的皮质手提箱,将它放在了房间的地毯中央,然后打开了它。 我们一同,走进了那个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绝对安全的独立口袋空间。 在那个如同霍格沃茨公共休息室般的、温暖的起居区里,我们开始了各自的“战前准备”。 雷古勒斯没有立刻开始动手。他先是从手提箱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张由龙皮鞣制成的、柔软的深色工作垫,小心翼翼地铺在了那张巨大的、由黑橡木制成的书桌上。然后,他才将那个刻着布莱克家徽的银质魔药盒打开,如同一个即将进行精密手术的外科医生,将里面的水晶器皿、银质天平、以及数十种用小小的水晶瓶装着的、罕见的魔药材料,一一摆放整齐。 他只有八岁,动作中还带着一丝属于孩子的、过分小心的僵硬,但他那份专注与严谨,却足以让任何一位魔药课教授都为之侧目。他甚至还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小小的、用黑龙皮当封面的笔记本,翻到了其中一页,上面用他那工整秀气的字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材料的配比和熬制时的注意事项。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坚硬药剂”。 他用一把银质的小镊子,夹起一块如同指甲盖大小的月长石,放入水晶研钵中,用一种极有韵律的、稳定的力道,将其缓缓碾成闪烁着微光的、细腻的粉末。然后,他用一根玻璃滴管,精准地吸取了三滴“狮鹫的唾液”,滴入粉末之中。在“滋滋”的轻响中,粉末与液体混合,变成了一种如同液态金属般的、不断翻滚的银色粘稠物。他专注地凝视着那份药剂,直到它的光芒从刺眼变得柔和,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其小心地分装到两个小瓶里。 而我,则早已来到了那个属于我的、小小的室内温室旁。我没有像雷古勒斯那样需要桌子和器皿,我只是舒适地,坐在了那片温暖湿润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泥土上。这里,才是我的“工作台”。 我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感知,沉入这片小小的、由爸爸为我创造的世界里。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在心中,向我的朋友们发出了请求。 首先,我从一个恒温的培育箱里,取出了几颗如同黑色珍珠般的“毒触手(Venomous Tentacula)”种子。我能感受到它们内部那股充满了攻击性的、渴望不断喷射酸性刺的躁动。它们是最好的“炮台”。 在另一边的专属培育区,种着一排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中国咬人甘蓝(Chinese Chomping Cabbage)。在收获了一些具有束缚和腐蚀能力的成年植株后,我小心翼翼地,从一株母体下方那如同莲座般的叶片中心,用一把银质镊子,夹出了几颗刚刚成熟的、还在微微振动的原生种的种子。这些种子,看起来就像一颗颗小小的、充满了攻击性的、翠绿色的微缩版甘蓝。它们的边缘,甚至已经长出了细密的、如同牙齿般的锯齿。一旦被激活,它们就会像一群被驯养的、饥饿的猎犬,自动追击敌人,并进行连续的啃咬。 接着,我又从另一个培育箱里,拿出了一捧如同蒲公英种子般、但要大上许多的、带着银色光泽的“风骑士蒲公英(Gale-Rider Dandelion)”。它们的情绪,充满了对天空和飞翔的向往。我将其中三枚最饱满、最渴望自由的种子挑了出来。我知道,只要在需要的时候,向它们注入一丝魔力,它们就能瞬间长成巨大的、足以带着我们滑翔或缓降的“降落伞”。这是我们最可靠的“退路”。 然后,我走向了温室最阴暗的角落,那里的一截朽木上,生长着几朵小小的、如同太阳般的“阳孢菇(Sun-spore Mushroom)”。我小心翼翼地摘下几朵已经完全成熟的菌盖。它们很脆弱,但它们的情绪充满了温暖和光明。只要将它们捏碎,那无数的、会发光的孢子,就能在最黑暗的废墟里,为我们点亮一整片安全的、不会熄灭的光芒。 最后,我从一株看起来像普通藤蔓的植物上,摘下了几颗如同石头般坚硬的“尖爆荚果(Screech-snap Seed)”。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内部那股极其暴躁的、一触即发的“怒气”。我知道,只要将它们用力扔出去,它们就会在撞击的瞬间,爆发出足以让巨怪都暂时失聪的尖锐噪音和炫目的闪光。这是……用来 “创造机会”的武器。 我将这些不同功能的植物种子和果实,分别装入了几个由妈妈用不同材质的布料为我缝制的小口袋里——丝绸的装攻击性的,羊毛的装辅助性的,棉布的装探索性的——这样,即便在黑暗中,我也能仅凭触感,就立刻拿出我需要的东西。 想了想,我又额外从几盆半成年的曼德拉草(Mandrake)的主根上,掰下了两颗刚刚成型的、拳头大小的“子株”。它们就像两个皱着眉头的、极其愤怒的小土豆。这些曼德拉可以释放一次性的、造成小范围群体眩晕和打断效果的“声波炸弹”。我把它们小心地装进了珍珠链条包。 当我完成这一切时,雷古勒斯也正好将最后一瓶“昏睡药剂”封好了瓶口。 我们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无需言语的、绝对的信任。 他准备的是“强化”与“控制”的魔药。我准备的,则是“陷阱”与“探索”的自然魔法。 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当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一同,坐在了壁炉前那两张巨大的、柔软的扶手椅上。 壁炉里的火焰,发出令人安心的噼啪声。雷古勒斯沉默了很久,仿佛在组织语言。 “艾歌……”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在雷亚卢卡利亚看到的一切……你真的,全都忘了吗?” “我记不清那些具体的画面了,”我诚实地回答,“但我记得……那种感觉。” 雷古勒斯点了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一直埋在他心底的、最沉重的问题。 “那你……也记得,你父亲和龙族立下的,那个关于唤醒‘满月女王’的契约吗?关于……”他似乎很难说出那个词,声音艰涩,“……‘容器’。” 我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担忧的、灰色的眼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爸爸妈妈,在我回来后不久,就都告诉我了。” 我看着他那因为紧张而紧绷的侧脸,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温暖的壁炉前。火焰的光芒,将我小小的身影,投射在古老的石墙上。 “我一开始……也很害怕。”我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容器’这个词,听起来就像一个冰冷的、空洞的瓶子。要把别人的灵魂装进来,然后……把我自己的东西,都挤出去。” 我转过身,看着雷古勒斯。 “但是,爸爸也告诉了我,如果不这么做的后果。”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爸爸在书房里,用平静得近乎残酷的语调,为我描述的那幅末日图景。那不是一个故事,而是我能清晰“感受”到的、一个即将发生的未来。 “我能‘看见’,”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我能看见,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地掉下来,像迷路的孩子在哭泣。我能‘闻到’,整个北境的湖水和森林,都变成了不会呼吸的、冰冷的青蓝色石头,那是一种……死亡的味道。” “我还能‘听到’,”我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我能听到,所有人的心跳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变得像雷亚卢卡利亚的书库一样,安安静静的,只剩下风声。” 我看着雷古勒斯那张愈发苍白的脸,将那份宏大的、世界的灾难,拉回到了我们小小的、具体的世界里。 “我不想看到爸爸妈妈,脸上出现那种……我无法形容的绝望表情。” “我不想让我未来的弟弟或者妹妹,出生在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鲜花的世界里。” “我不想菲兹和它的家人,变成那种被辉石侵蚀的、痛苦的样子。” 最后,我将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他那双深邃的、如同冬日湖泊般的灰色眼眸上。 “我也不想……再也看不到你,和西里斯。” 我说完了。 我走回扶手椅旁,重新坐下,然后,将那个我早已在心中消化了无数遍的、属于我自己的结论,告诉了他。 “所以,‘容器’这个词,听起来或许很冰冷。但对我来说,它更像是一个‘园丁’的责任。”我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轻声说,“如果只有我,能为那盆快要被疯狂淹没的、名叫‘世界’的盆栽,浇上唯一能拯救它的‘春雨’……那我愿意去做。” 书房里,陷入了良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雷古勒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被施了石化咒的雕像。。 “我……”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埋葬得很深的脆弱,“我很害怕。” 他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那火焰的光芒,在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里,投下了一片摇曳不定的、混乱的光影。 “我害怕那个契约会让你……消失。”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对自己低语,“我害怕我发誓要守护的‘光芒’,从一开始,就是注定要熄灭的。那我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将他那属于“根系”的、最深沉的恐惧,向我完全地、毫无保留地,展露了出来。那是在他的宏大战略中,发现了那个最致命的、无法被逻辑所弥补的“漏洞”时,所产生的、最深刻的绝望。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将手覆盖在了他那只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扶手、冰冷得像一块大理石的手上。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 “不会的,雷古勒斯。” 我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无比笃定的语气,说出了那个属于我们三人的、也是最终的答案。 “因为……你和西里斯,就是爸爸所说的、那个源于生命本能情感执念的、属于我自己的……‘灵魂之锚’啊。” 这句话,像一道最柔和、也最无法抗拒的闪电,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由逻辑和悲伤构筑起来的硬壳。 雷古勒斯彻底愣住了。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睁大了。 他看着我,那眼神,不再是看着一个需要被保护的、柔弱的朋友。 那是在看……自己存在的、唯一的意义。 他那只被我覆盖着的手,缓缓地、坚定地翻了过来,反过来,用一种远超他年龄的、充满了决心与力量的力道,将我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依旧冰冷。但那份冰冷,却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如同淬火之钢般的、冷静的决意。 他看着我们交握的双手,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对自己,也在对我低语。 “我在罗文先生面前,也曾立下过类似的誓言。” 我安静地听着。 “但那时,”他的目光,从我们的手上,缓缓地移到了我的脸上,那双灰色的眼眸里,映着壁炉温暖的火光,也映着我的倒影,“我以为那只是一种…责任。一种‘根系’必须履行的、冰冷的、单向的责任。” 他顿了顿,那总是隐藏在冷静面具下的、被埋葬的脆弱,在这一刻,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从未想过……”他的声音变得更轻,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的敬畏,“……原来‘锚’,也能感受到来自‘船’的信任。原来,在你眼中,我们……” “……也是光。” 他说完,便陷入了沉默。那份沉默,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与绝望,而是一种被理解、被确认的、前所未有的、深刻的平静。 他在这一刻,放弃了所有的逻辑。他只是单纯地、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来自另一个灵魂的、同等的、温暖的回应。 良久,他才重新开口,像是在重申一个早已立下、但此刻被赋予了全新意义的誓言。 “那么,我再次向你承诺,艾歌。”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属于雷古勒斯·布莱克式的、全新的、也是最终的守护宣言: “这道锁链,不仅会把你拉回现实。” “它也会……永远守护在你身边。” 我看着他,心中那因为“容器”的命运而产生的最后一丝不安,也彻底地、烟消云散了。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也用力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那番沉重而又坚定的对话,仿佛耗尽了我们两人所有的心力。如同霍格沃茨公共休息室般的“安全屋”里,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的静默。壁炉里的火焰,安静地跳动着,将我们两人那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的影子,长长地、重叠着投射在背后的墙壁上。 “雷古勒斯……” 我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份静默。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他那份真挚的承诺,只能用一个孩子最本能的方式,试图将气氛拉回到属于我们的、简单的世界里。 “我……我有点饿了。” 我指了指那扇作为“天窗”的、通往旅店房间的箱口。“旅店的对面……我好像看到了一家冰淇淋店。它的招牌,是一只正在吐着冰霜的坩埚,还会发光。”我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道,“虽然天很冷……但也许,它还开着?” 雷古勒斯顺着我的目光,“望”向那片小小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光景。他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苍白的小脸,在听到我这个有些傻气的提议后,线条似乎柔和了许多。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逻辑与分析的大脑,或许正在计算着“在战斗前吃冰淇淋对体能的影响”,但他那份刚刚向我展露的、被埋葬的脆弱与温柔,最终占了上风。 他反过来,轻轻地回握了一下我的手,嘴角勾起了一个极其罕见的、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好。”他说。 我们离开了“安全屋”,将那只承载了无数秘密的皮箱锁好,然后走出了旅店的房间。 温暖的旅店大厅里,依旧人声鼎沸。我们小心地穿过那些正在高声谈笑的成年巫师,正准备推门而出时,邻桌几个看起来像是本地老猎户的、饱经风霜的男巫的对话,清晰地飘进了我们的耳朵。 “……但你得小心她那招从天上来的‘飞鹰天坠’!”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老巫师,用一种充满了后怕的语气说。 “哦,你是说那招跳跃突刺?”另一个独眼男巫立刻接话,他的声音沙哑得像在砂纸上摩擦,“没错,老伙计。她会跳得比旗杆还高,然后像块陨石一样,连人带枪一起砸下来!速度快得吓人,你根本看不清她的枪尖在哪里!” “诀窍是别看她,看地面!”第一个老巫师,用一种传授秘诀的、神秘兮兮的语气说,“当她的影子像一块黑布一样,突然出现在你脚下的时候,想也别想,立刻翻滚!不然,就算是巨龙,也得被她捅个对穿!” 我和雷古勒斯,在听到这段对话的瞬间,同时停下了脚步。 冰淇淋的甜蜜幻想,瞬间被这段充满了血腥味的、致命的战术情报,冲得一干二净。 我们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后怕。 西里斯……他只知道对手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骑士”。但他绝对不知道,这位骑士,还拥有着如此恐怖的、一击必杀的招式! 我们必须立刻将这个情报,告诉他! 雷古勒斯不再有丝毫犹豫。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面被他视若珍宝的、古老的双面镜。 他将魔力注入其中,对着镜面,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而又坚定的声音,呼唤出了那个他既熟悉又总是感到头疼的名字: “西里斯!” 第41章 粪金龟、指头怪物与羊皮纸 日落后一小时,炉石旅店。 温暖的壁炉里,泥炭正发出令人安心的、噼啪作响的燃烧声。角落里那张不起眼的木桌旁,三个孩子终于在约定的时间重新汇合。他们顾不上喝一口店家送上的、热气腾腾的姜茶,便立刻开始了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前会议。空气中还混杂着西里斯从外面带回来的、属于苏格兰冬夜的冰冷寒气 “你可算来了。”雷古勒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当然!”西里斯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屁股坐下,他那双灰色的眼睛亮得惊人,“你们绝对猜不到我听到了什么!” 他没有提及那场让他感到无比温暖和动容的“游灯节”,而是立刻将对他来说新奇又危险的情报,分享了出来。 “我听两个当地巫师说,罗蕾塔那个家伙,有一招超级必杀技!”他压低声音,用一种既夸张又充满了后怕的戏剧性口吻,描述着他听到的见闻,“一把比老橡树还大的魔法长弓!能把整个天空的光都吸过去!然后‘嗖’的一声,一箭就能把比咱们旅店还大的石头,轰得连灰都不剩下!” 他说到这里,眼中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总结道:“但这招有个弱点!那个老头说,它准备起来很慢,只要看到她开始拉弓,就还有逃跑……哦不,是反击的时间!” 听完这番描述,艾歌的小脸有些发白,下意识地抱紧了肩上的菲兹。而雷古勒斯,则冷静地将这份情报,记在了心里。 “我这边也听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他开口了,在西里斯那充满了期待的目光中,将他在酒馆里听到的情报,言简意赅地分享了出来。 “对手还有一种近身突刺类的招式,我们姑且称之为‘跳跃突刺’。”他用一种分析战报的、冰冷的口吻说道,“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她会跳得比旗杆还高,然后像陨石一样垂直下落,进行突刺攻击,速度极快。” “那怎么躲?!”西里斯急切地问。 “关键情报是:”雷古勒斯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不要看她的本体,要观察地面。当她的影子像一块黑布一样,突然覆盖你时,立刻向侧方翻滚。这是唯一的规避方法。” 两份来自不同路线的、充满了偶然性的、却又都关乎生死的致命情报,在这一刻,被完美地拼接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关于他们对手的战术拼图。 一个拥有超高爆发、需要吟唱时间的远程“炮台”技能。一个拥有超高速度、需要特殊技巧规避的近战“刺杀”技能。 “太棒了!”西里斯在最初的震惊后,反而更加兴奋了。他一拍桌子,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纯粹的战意,“也就是说,她是个‘玻璃大炮’!只要我们能躲开她的两招必杀技,就有机会赢!” 他迅速地将所有情报,都转化成了属于他自己的、简单直接的行动方案:“我的任务,就是像一只比利威格虫一样,冲上去,不停地用‘卡利亚迅剑’烦她,打断她的节奏,不让她有机会拉开那把蠢弓!而一旦她跳起来,我们就一起看影子翻滚!” “不完全对。”雷古勒斯摇了摇头,他已经将所有变量都纳入了考量,开始构建一个更精密的团队战术。 “你的任务,是近身压制,这是对的。但不能只是‘骚扰’,而是要‘压迫’。你需要用连续的攻击,迫使她进入格挡或闪避的守势,让她始终无法拉开安全的施法距离。” 他转向艾歌,继续布置道:“我和艾歌,负责中距离策应和场地控制。我会用‘辉剑圆阵’,在她试图后撤或走位时,进行预判性封锁。艾歌,”他看着她,“你的‘咬人甘蓝’和‘毒触手’,就是我们最重要的陷阱。你要在战场上,布下我们自己的‘地利’,限制她的移动范围,让她无处可躲。” 最后,他做出了总结。 “我们的核心战术,就是‘控制距离’。用西里斯的‘剑’,将她死死地钉在近战范围,让她无法使用长弓;同时,用我和艾歌的‘陷阱’与‘控制’,确保我们所有人在她使用‘跳跃突刺’时,都有足够的、可以安全翻滚的空间。” “这是一个精密的、关于距离与时机的游戏。” 西里斯听得热血沸腾,艾歌也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的恐惧,被这份清晰的、可执行的计划,驱散了许多。 “那……‘骑士之心’呢?”艾歌轻声问,她没有忘记酒馆里那位老巫师的、充满了敬畏的提醒。 这个问题,让两个男孩都沉默了片刻。 “我想,”雷古勒斯缓缓开口,他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眸,仿佛倒映着遥远废墟的影子,“我们今晚要做的,不仅仅是打败她。更是要用一场堂堂正正的、无可挑剔的胜利,来向这位孤独的守护者,致以我们最高的敬意。” 他的话,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危险的战斗,赋予了最后一道,也是最神圣的注脚。 “说得好,雷尔!” 第一个响应他的,是西里斯。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所有的轻佻和不羁,都被一种昂扬的、属于战士的兴奋所取代。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在酒馆壁炉那温暖的火光映照下,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芒。 “那还等什么?”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挑战欲的、灿烂的笑容,“我们的‘骑士’女士,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出发!” 艾歌也随之站起身,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表达了她的决心。 当他们推开“炉石旅店”那扇沉重的橡木门时,一股冰冷而锐利的、夹杂着雪粒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让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拉紧了斗篷。 之前那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温暖热闹的小镇,此刻已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家家户户的窗户都已熄灯,只有屋顶上那些混合了苔藓的魔法荧光,还在阴沉的夜幕下,散发着如同鬼火般、幽幽的绿光。 悠扬的风笛声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穿行在鹅卵石小巷中、如同鬼魅哭嚎般的、属于高地的寒风。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远处,那座屹立在悬崖之上的、早已残破的爱丁堡城堡,如同一个匍匐在夜幕中的、沉默的巨人。它那残破的剪影,在清冷的月亮映照下,显得愈发庄严肃穆,充满了历史的压迫感。 那里,就是罗蕾塔的“王厅”。那里,就是他们今晚的战场。 三个孩子拉紧了兜帽,不再有丝毫犹豫,并肩走出了旅店那片最后的光明,踏入了那片深沉的、被寒风与传说所笼罩的黑暗之中,向着那座沉默的古堡,坚定地走去。 “梅林的胡子,这也太黑了。”西里斯抱怨道,“要是有魔杖就好了,一个‘荧光闪烁’就能搞定。”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雷古勒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只听“咔哒”一声,一团柔和的、如同月光般清冷的白色光芒,从他腰间亮起,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那是一个被装在黄铜罩子里的、小巧的“月光飞蛾提灯”,里面关着一只正安静地扇动着翅膀、不断洒下光粉的魔法飞蛾。 “你在巫师杂货店买的?”西里斯惊讶地问。 “在你对着那些整蛊道具流口水的时候。”雷古勒斯言简意赅地回答。 他们借着那团小小的、可靠的光芒,向着那座屹立在悬崖之上的、巨大的黑暗剪影——爱丁堡城堡废墟——走去。 曾经辉煌的爱丁堡古堡,如今只是一片被时间和魔法侵蚀的废墟。 当他们穿过那早已残破不堪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城门时,一股混杂着腐朽石块、潮湿苔藓与冰冷辉石气息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头顶,那轮孤单的、清冷的月亮,将三人一龙拉长的、摇曳的影子,投射在破碎的石板路上。 他们最先踏入的,是广阔的、早已荒废的庭院。这里没有鲜花与植被,只有如同墓碑般林立的、残破的雕像。那些雕像的主体,大多是曾经守护此地的骑士,如今却早已在千年的风霜中变得面目全非——有的失去了头颅,有的手臂断裂,身上覆盖着一层在月光下会发出幽蓝色微光的“结晶苔藓”。风,如同无形的怨灵,在残破的塔楼和窗洞间穿行,发出阵阵悠长的、如同悲鸣般的呼啸。 “哇哦,”西里斯吹了声口哨,试图用他惯有的、轻松的腔调,来打破这片令人不安的死寂,“这地方可真‘热闹’。我敢打赌,这里的幽灵开起派对来,一定比我们家那些只会抱怨的先祖画像有趣多了。” 艾歌却没有被他的玩笑逗乐。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肩上的菲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正不安地打量着四周。菲兹也感受到了危险,它那身紫水晶般的鳞片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警告般的嘶嘶声。 “这里……好悲伤。”艾歌轻声对两个男孩说,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所有的石头……都在哭泣。它们在告诉我,它们已经……孤独了太久太久。” “别掉以轻心,西里斯。”雷古勒斯没有理会哥哥的玩笑,也没有像艾歌那样沉浸在情绪中。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正像最高明的侦察兵一样,冷静而警惕地扫视着庭院的每一个角落。“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可能附着着我们不认识的、古老的防御符文。这里的‘哭泣’,很可能是一种致命的诱饵。”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个无趣的乖宝宝。”西里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向弟弟那边靠了靠。 就在这时,雷古勒斯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伸出手臂,拦住了正准备继续向前的西里斯和艾歌。 “等等……”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地锁定在不远处一堆倒塌的石柱后面,“看那边。” 西里斯和艾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闪烁着微弱金色光芒的东西,正用它那几丁质的、如同金龟子般的后腿,奋力地推动着一个比它自身大上好几倍的、闪亮的、如同水晶球般的物体,从碎石后面,飞快地滚过。 “那不是普通的魔法生物……”雷古勒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和不易察觉的兴奋,“是‘粪金龟(Gold Scarab Talisman)’。我在‘手提箱’里的古籍上看到过它的图样。卷轴上说,它会收集和提纯废墟里最精纯的魔力残响。它推动的那个球,是一块高浓度的魔力结晶,而它自身……据说在被击败后,会显现出承载着古代魔法的 ‘卷轴’。” “宝藏虫!”西里斯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那对一切新奇事物和“战利品”的渴望被瞬间点燃,“那还等什么?!” “别让它跑了!”他大喊一声,第一个冲了出去! 那只粪金龟似乎听到了他的喊声,受惊之下,立刻放弃了那个沉重的魔力结晶,六条腿飞快地摆动,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向着庭院深处那片更复杂的废墟地带冲去! 一场混乱的追逐战,就此展开! “我抄近路堵它!”西里斯大喊着,他展现出了惊人的敏捷,直接踩着一块倾斜的石板,几步就窜上了一截断墙,试图从高处拦截。他手中的星石护手蓝光一闪,一道“卡利亚迅剑”的剑光呼啸而出,斩在了粪金龟前方的地面上,溅起一片碎石,试图逼迫它改变方向。 那只粪金龟极为灵活,它发出一阵“嗡嗡”的振翅声,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躲过了剑光,转而冲向了一片由倒塌的廊柱构成的障碍区。 “菲兹,从上面堵住它!”艾歌急忙对肩上的小龙说。 菲兹发出一声好战的鸣叫,紫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飞向高空。它没有使用任何强大的魔法,只是不断地从空中俯冲,用翅膀扇出的气流和几颗小小的“霹雳寒冰”,不停地骚扰着粪金龟的逃跑路线,逼得它在障碍物之间狼狈地左冲右突。 “做得好,菲兹!”西里斯从断墙上一跃而下,继续在地面上紧追不舍,他的每一次翻滚和跳跃,都带着一种他新学会的、充满了战术美感的流畅。 “它的路线……有规律!”一直跟在后面、冷静地观察着战局的雷古勒斯,突然开口了,“它在下意识地,沿着地底魔力流动的轨迹逃跑!西里斯,把它往那边的拱门赶!它要从那里穿过去!艾歌,准备好!” 他瞬间就洞悉了敌人的本能,并制定出了一个完美的围捕计划。 “收到!”西里斯咧嘴一笑,他手中的光剑攻势变得更加凌厉,与空中的菲兹形成了完美的配合,如同两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一步步地,将那只惊慌失措的粪金龟,逼向了雷古勒斯所说的那座、早已残破不堪的拱门! 艾歌早已等候在拱门的另一侧。她从她那由羊毛制成的、专门存放“辅助性”植物的口袋里,取出了一颗如同石头般坚硬的“尖爆荚果”。她屏住呼吸,在那道金色的身影即将冲出拱门阴影的瞬间,用尽全力,将荚果扔了出去! “啪——!” 一声刺耳的尖啸和炫目的闪光,在拱门下轰然炸开! 那只可怜的粪金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光攻击震得翻了个底朝天,金色的甲壳上光芒乱闪,显然是陷入了眩晕。它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已经太迟了。 雷古勒斯的“辉剑圆阵”已经应声而至!五颗深海星石并没有攻击它,而是飞速地、精准地落在了它的四周,然后同时向上射出淡蓝色的魔力光束。光束在空中交汇,形成了一个坚固的、五角星形的能量囚笼,将它牢牢地困在了原地。 “哈!抓到你了,小东西!”西里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是胜利的、灿烂的笑容。 被困在囚笼里的粪金龟,不再挣扎。它那金色的、由魔力构成的身体,缓缓地消解、分解,最终,在原地留下了一卷古老的、闪烁着微光的羊皮纸。 雷古勒斯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它捡了起来。 他谨慎地展开羊皮卷。上面并没有他认识的任何一种古代魔文或人类文字,而是一系列由复杂的几何图形、星辰轨迹和如同潮汐般的能量流向图构成的、闪烁着微光的符号。那些符号仿佛是活的,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在他的眼前流动、变化。 他虽然一个字也看不懂,但他那颗总是充满了知识储备的大脑,立刻就将这些符号的“风格”,与他在家族**区那卷古老卷轴上看到的、关于雷亚卢卡利亚和卡利亚王室魔法的描述,联系在了一起。 “这是一卷……失传的魔法。” 他用一种带着敬畏和兴奋的、复杂的语气对同伴们说,“我们现在还无法解读它。” 他小心地将卷轴重新卷好,然后郑重地交给了艾歌。 “艾歌,先放在你那里。你的包最安全。” 艾歌点了点头,将这卷充满了未知力量的古老卷轴,小心地收进了自己那个被施了无痕伸展咒的珍珠链条包里。 然而,还没等他们喘口气,周围的地面,突然开始剧烈地耸动! “轰隆隆——” 如同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他们脚下的冻土和碎石开始剧烈地、有节奏地起伏。 “这是……”西里斯警惕地握紧了星石护手,摆出了战斗姿态。 艾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那过于强大的感知力,让她“听”到了来自地底的、一种不属于任何正常生物的、充满了纯粹“抓取”与“碾碎”**的、黏稠而又饥饿的集体意识! “它们没有思想!”她急促地对两个男孩喊道,“只有……本能!快躲开!” 话音未落,一只巨大的、由无数根苍白的人类手指构成的、如同巨型蜘蛛般的“指头怪物(Fingercreeper)”,猛地从西里斯脚边的地下破土而出!它那如同利刃般锋利的指甲,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抓向西里斯的脚踝! “散开!保持距离!”雷古勒斯的大喊,与西里斯那充满了狂热战意的咆哮,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来得好!正好拿你们试试我的新玩具!” 西里斯不退反进,身体以一个极其敏捷的姿态向侧方滑步,手中的“卡利亚迅剑”划出一道优雅而致命的蓝色光弧,精准地斩在了那只巨手的指关节上! “铛!” 一声如同金属碰撞的脆响!指头怪物吃痛地缩了一下,但那由魔法和石块构成的“指节”却只是出现了一丝裂痕。西里斯立刻意识到,这东西比他想象的要坚硬得多! “艾歌,陷阱!”雷古勒斯在后方冷静地指挥。 艾歌早已准备就绪。她迅速地从腰间的小口袋里,掏出几颗黑色的“毒触手”种子,用力地扔向了另外几只正从地面钻出的指头怪物的周围。种子落地即生根,数条带着酸性尖刺的、如同黑色长鞭的藤蔓,从地下暴力地抽出,如同拥有生命的捕兽夹,狠狠地缠向那些怪物的“手腕”! 菲兹则在空中,像一架灵活的战斗机。它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对着一只试图绕后偷袭雷古勒斯的指头怪物,接连喷吐出小型的“连珠火球”和“霹雳寒冰”!冰火交加的魔法,成功地迟滞了那只怪物的行动。 他们配合默契,在第一时间就稳住了阵脚! 然而,更多的指头怪物,正源源不断地从地下钻出! “这样下去不行!它们的数量太多了!”雷古勒斯一边用“辉剑圆阵”发射出幽蓝色的星石,精准地打断一只怪物的爬行,一边大声喊道,“别恋战!去那栋建筑里!快!” “掩护我!”西里斯大喊一声,他那属于“剑”的觉悟,在此刻展露无遗。他没有后退,反而更加勇猛地冲向了通往建筑大门路径上,那只最碍事的、体型也最大的指头怪物,为同伴们吸引了全部的火力! “西里斯,小心你右边!”艾歌惊呼道。 一只被毒触手暂时束缚住的怪物,竟然挣脱了藤蔓,五根利爪如同铁钩,从西里斯的视觉死角抓了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雷古勒斯的声音冷得像冰:“辉剑圆阵·齐射!” 五颗悬浮在他身边的深海星石,瞬间将所有能量集中于一点,射向了那只偷袭的怪物!精准的打击,让那只怪物的手腕整个炸裂开来,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攻势被迫中止。 “就是现在!”雷古勒斯喊道。 西里斯心领神会,他不再与面前的怪物缠斗,而是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那栋建筑的大门!雷古勒斯和艾歌也立刻跟上! 而被他们甩在身后的指头怪物们,正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尝尝这个!”艾歌从另一个口袋里,抓出一把翠绿色的、还在微微振动的种子,向身后撒去——那是“中国咬人甘蓝”的原生种! 那些种子一落地,便疯狂地、如同饥饿的猎犬般,自动追向了那些指头怪物,死死地咬住它们的指尖,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成功地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钟! 他们终于冲到了那栋建筑的门前。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肩膀重重地撞在了那扇由橡木和黑铁打造的、沉重的大门上。 “轰——!” 大门被撞开了一条缝隙。他们能清晰地听到,背后那无数只手指在石板地上飞速爬行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快!艾歌!” 艾歌和菲兹第一个冲了进去!紧接着是雷古勒斯! “哈啊啊啊!”西里斯最后发出一声怒吼,用尽全身的力气,和雷古勒斯一起,在那些苍白的手指即将抓住门缝的前一刻,重重地、将大门关上! “咚!” 一声巨响,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他们背靠着冰冷的大门,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因为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而狂跳不止。门外,还传来几声不甘的、指甲刮擦木门的声音,但很快,一切便重归寂静。 “哈……哈……”西里斯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却是一个灿烂的、充满了劫后余生快意的笑容,“看到了吗?它们……它们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雷古勒斯没有理会他,只是靠在门上,闭着眼睛,飞速地在脑中复盘着刚才的战斗,并对这个废墟的危险等级,做出了重新的、也是更严峻的评估。 而艾歌,则心有余悸地,从门上的缝隙向外望去,直到确认那些可怕的怪物,都重新潜回了地下,才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里似乎曾是一座礼拜堂或小型书库。室内空旷而寂静,冰冷的月光,透过穹顶的破洞,洒在地板上,照亮了那些早已腐朽的书架和断裂的石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属于月之魔术的古老气息。 在房间正中央的一个石制讲台上,静静地放着另一卷羊皮纸。 雷古勒斯走上前。他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正专注地打量着这卷看起来比上一卷更古老、保存也更完好的战利品。 他谨慎地展开羊皮卷。 与上一卷那充满了线性与穿刺感的符号不同,这卷羊皮纸上,描绘着一幅宏大的、充满了力量感的魔法构装图。上面没有他们认识的任何一种古代魔文或人类文字。 图的中央,是一柄由无数道回旋的、如同星云般的轨迹线构成的、巨大的双手剑的虚影。无数复杂的几何符文,如同行星般,围绕着这柄巨剑缓缓旋转、重组,每一次变化,都似乎在阐述着一种关于“重量”、“弧光”与“力场”的、截然不同的魔力运用方式。 那些符号仿佛是活的。它们并非在流动,而是在以一种极有韵律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节奏,明灭闪烁着。 “这卷……比刚才那个更复杂。” 他用一种带着敬畏和兴奋的、复杂的语气对同伴们说,“它描述的,是一种更沉重、也更强大的力量。我们同样无法解读。” 他小心地将卷轴重新卷好,然后郑重地交给了艾歌。 “艾歌,先放在你那里。回去之后,我们必须请教罗文先生。” 艾歌点了点头,同样小心地将它收进了自己的珍珠链挎包里。 他们知道,这些失传已久的、属于“观星者”的魔法,对他们未来的战斗,将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休整片刻后,他们推开了礼拜堂那扇沉重的、由黑铁与秘银加固的后门。 门外,并非他们预想中的另一条狭窄走廊,而是一片……开阔得令人心悸的、沐浴在星月之下的巨大露台。 城馆的后半部分早已在千年的风霜中彻底崩塌,让他们得以毫无遮拦地,直面苏格兰高地那深邃、冰冷的夜空。风声,是这里唯一的声响。除了风声,以及空气中那微弱的魔力之外,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种异样的、神圣的静谧。 脚下,是一片由巨大的、光滑的石板铺成的、广阔得如同决斗场般的圆形空地。夜空中的月亮的光辉,混合着漫天星辰的冷光,从天顶倾泻而下,将整个石板地面,都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流动的苍蓝色。 站在这里,他们感觉自己不像是站在一座废墟之中,更像是在一个巨大的、与世隔绝的舞台之上,即将要上演一出献给星月的古老戏剧。 雷古勒斯的心,却因为这片开阔的景象,而沉了下去。 “……没有任何遮蔽物。”他喃喃自语,瞬间想起了酒馆里听到的、关于那把“魔法大弓”的致命情报。 西里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那总是充满了活力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凝重的神情。 他知道,酒馆里那些老巫师口中的“王厅”,就是这里。 而他们将要面对的那个孤独的骑士,也正在这片静谧之中,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第42章 ‘骑士之心\’ 在那片被月光浸染得如同苍白骨骸的圆形露台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夜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散,只留下一轮巨大、清冷的满月,如同神明一只毫无情感的、俯瞰众生的眼眸。冰冷的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脚下那片由巨大的、光滑的石板铺成的圆形露台,照得一片雪亮。石板的缝隙间,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魔法光辉的白霜,让整个露台,看起来像一面破碎的、倒映着星空的黑色镜子。 风声停歇,万籁俱寂。 那是一种死寂。一种连昆虫的鸣叫、远处林木的摇曳、甚至连风的存在本身,都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强行抹除的、绝对的寂静。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唯一清晰可闻的,只有三个孩子那不受控制的、剧烈的心跳声。那“怦、怦、怦”的声音,在他们自己的耳中,如同三面被同时擂响的、催促他们走向命运的战鼓。 他们的面前,那位骑跨在神骏战马之上的、白色的骑士幻影——罗蕾塔,正安静地、如同雕像般伫立着。 她不是实体。她的整个存在,都像是由最纯粹的、被压缩的月光与辉石魔力构成的。那身雕刻着卡利亚王室徽记的华丽盔甲,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骸骨般的苍白色。月光可以穿透她的身体,在她身后的石板上,投下一片更加模糊、也更加扭曲的影子。她身下的战马,同样是半透明的,每一次呼吸,都会从鼻孔中喷出带着蓝色光屑的、冰冷的魔法雾气;它那无声的马蹄,每一次落下,都会在水镜般的地面上,荡开一圈如同水波般的、幽蓝色的能量涟漪。 她没有立刻发起攻击。那双隐藏在头盔阴影下的、燃烧着幽蓝色光芒的眼眸,正以一种属于强者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审视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三个不自量力的“挑战者”。那目光,不像是在看敌人,更像一位身经百战的武器大师,在检验三柄刚刚出鞘的、尚未开刃的剑,究竟是否拥有被她亲自“折断”的资格。 这份沉默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让三个孩子都感到了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准备。”雷古勒斯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这片凝固的寂静。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他那件剪裁合体的长袍暗袋中,如同一个熟练的魔药师,一口气取出了三支一模一样的小水晶瓶。瓶中,盛放着一种粘稠的、如同液态水银般的银色药剂,其中还有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在缓缓旋转,像一场被囚禁在玻璃瓶中的、小小的风暴。 他将其中两瓶,分别递给了西里斯和艾歌,自己则留下了最后一瓶。 “‘坚硬药剂’。”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指挥官的冷静,“喝下去。它的效果,能暂时让我们的皮肤,获得如同岩石般的物理和初级魔法抗性。有效时间,大约一刻钟。” 西里斯第一个作出了反应。他接过那瓶看起来就味道很不妙的药剂,脸上却没有丝毫犹豫。他甚至没去闻一下味道,就用牙齿,“咯”的一声咬开了软木塞,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矿石腥味的液体滑入喉咙,紧接着,一种奇妙的、如同被石化咒缓慢包裹的感觉,从内而外地传遍了他的全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正在收紧、变得坚硬,仿佛在瞬间覆盖上了一层无形的、坚不可摧的盔甲。酷! 他在心里兴奋地想,现在,我感觉自己就算被一头失控的挪威脊背龙正面撞上,也能把它顶回去! 艾歌则显得有些迟疑。她捧着那瓶冰冷的水晶瓶,看着里面那翻滚的的银色液体,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她肩上的菲兹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它凑上前,用小鼻子警惕地嗅了嗅瓶口,喉咙里发出一阵警告般的、低沉的嘶嘶声。 它看起来……味道好危险。艾歌在心里想。但她随即看到了雷古勒斯那双投向她的、平静而又充满信任的灰色眼眸。她又看了一眼身旁那个已经喝完药剂、正跃跃欲试的西里斯。不。她告诉自己,这是雷古勒斯为我们所有人准备的‘盾牌’。这是我们并肩作战的第一步。 她闭上眼睛,鼓起勇气,像喝一杯最苦的魔药一样,将那瓶“坚硬药剂”也一口气喝了下去。那股冰冷坚硬的感觉,对她来说,不像西里斯感受到的那般充满了力量,而更像是一层厚厚的、安全的、能将外界的危险隔绝开来的外壳。 雷古勒斯,则是在确认了他们两人都已喝下药剂后,才不慌不忙地,将自己那一瓶,冷静而又迅速地一饮而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早已在脑中演练了千百遍的、再普通不过的步骤。他的大脑,早已越过了感受药剂效果的阶段,开始飞速计算着这一刻钟的“黄金时间”里,他们所能拥有的战术优势。 做完这一切,艾歌才从自己的小口袋里,取出了几颗“毒触手”和“咬人甘蓝”的种子,紧紧地攥在手心。菲兹也昂起头,不再嘶叫,而是进入了随时准备咏唱魔法的战斗状态。 三瓶药剂饮尽。三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同一种坚硬的守护。 万事俱备。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他压低身体,摆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向前冲锋或向侧方翻滚的、充满了攻击性的姿態。他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每一次呼出的热气,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团清晰的白雾。他那双总是闪烁着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睛,此刻因为极度的专注和兴奋,而缩成了两点燃烧的、如同狼一般的火焰,死死地锁定着眼前的敌人。 雷古勒斯则没有动。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插入战场的、冰冷的军旗。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快地扫视着整个战场——他计算着露台的直径,记忆着地面上每一道可以利用的裂纹,甚至在分析着月光投射下,那匹战马的影子长度与角度的变化。他在用自己的大脑,将眼前这个陌生的、充满了危险的战场,迅速地、解构成一幅由数据和变量构成的、可以被他所理解的精密地图。 而艾歌,则感受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她那过于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穿透了罗蕾塔那身冰冷的、充满了战意的盔甲,直接“听”到了她灵魂最深处的、那份跨越了五千年的、永恒的悲鸣。 那是一种……无比纯粹的、震耳欲聋的“孤独”。 一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永恒的月光下,守护着一座早已没有了王的空旷王厅的、深不见底的孤独。那份孤独,与她记忆中,独自一人待在巨大温室里时,那种无人可以分享的寂寞,产生了遥远的、微弱的共鸣。 她感到一阵心碎般的悲伤,但紧接着,那份悲伤,便被一种更强烈的、属于守护者的决心所取代。她肩上的菲兹感受到了她的意志,那身紫水晶般的鳞片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警告般的嘶嘶声。 ——他们,必须用一场无可挑剔的、充满了敬意的决斗,来回应这份孤独了千年的、高贵的忠诚。 三股截然不同的意志——西里斯的“战意”,雷古勒斯的“算计”,艾歌的“感知”——在这一刻,无声地交织、融合,最终,汇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属于“三支箭”的、坚定的共同体。 罗蕾塔的幻影,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变化。 她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枪,以一个标准的、属于骑士的礼节,向着这三位虽然年幼、却充满了勇气的年轻挑战者,致以了最高的敬意。 她,了解了他们的“骑士之心”。 “——就是现在!” 第一个动的,是西里斯!而与他同时行动的,还有一道盘旋在空中的紫色闪电——仙女龙菲兹! 它发出一声好战的、尖锐的鸣叫,如同盘旋的猎鹰,从空中对罗蕾塔的头盔发动了不知疲倦的骚扰性攻击!一串串小型的“连珠火球”和“霹雳寒冰”从天而降,虽然无法穿透骑士那强大的魔力护盾,却成功地在她的视野中制造了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光影爆炸,为西里斯的正面冲锋,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西里斯如同离弦之箭,主动发起了冲锋!他手中的星石护手蓝光大放,“卡利亚迅剑”瞬间成型!他知道自己的剑术毫无章法,所以放弃了所有多余的技巧,将自己那旺盛的精力,全部转化成了最纯粹的、不间断的压迫! 一道道蓝色的剑光,如同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斩向罗蕾塔! 罗蕾塔的反应,快得不像幻影。她手中的长枪,以一种极其高效的动作,轻松地格挡、弹开了西里斯所有的攻击。“铛!铛!铛!”魔法刃与长枪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露台上,显得格外刺耳。 “艾歌,左翼!布下陷阱!”后方的雷古勒斯,冷静地发出了第一道指令。 艾歌立刻将几颗“中国咬人甘蓝”的改良种,扔向了罗蕾塔战马即将走位的左侧区域!那些翠绿色的小东西一落地,便疯狂地蹦跶,消失在视野里。 “辉剑圆阵·封锁!” 雷古勒斯也同时出手!五颗深海星石呼啸而出,并非直接攻击,而是精准地射向罗蕾塔试图后撤的右侧路径,在她身边形成了一个短暂的、由浮游星石构成的半圆形包围网! 罗蕾塔那神骏的战马,在辉剑圆阵的压迫下,被迫向左侧转向,正好一脚,踏入了艾歌设下的陷阱范围! 数株充满了腐蚀性汁液的改良种咬人甘蓝,瞬间破土而出,死死地咬住了战马的铁蹄! 战马发出一声无声的、属于幻影的痛苦嘶鸣,行动瞬间受阻! 就是这个瞬间!西里斯抓住机会,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咆哮,手中的光剑,狠狠地斩在了罗蕾塔那来不及回防的、握着缰绳的臂甲之上! “铛——!” 一道清晰的裂痕,出现在了那古老的骑士臂甲上! 他们的战术,成功了!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一位身经百战的传奇骑士。臂甲上那道清晰的裂痕,对她而言,并非损伤,而是一份来自挑战者的、足以点燃她沉睡了千年战意的“战书”。 就在臂甲受损的下一秒,罗蕾塔身上那股属于守护者的、平静的气息,瞬间变得充满了锐利的攻击性!她那身银白色的盔甲,散发出的光芒,比之前强盛了一倍不止! 她猛地一抖缰绳,那匹神骏的战马发出一声愤怒的、无声的嘶鸣,马蹄下的石板迸裂开来!它竟硬生生地、用那份属于魔法造物的蛮力,将死死咬住它铁蹄的、数株咬人甘蓝的根茎,连同大块的石板一起,从地面上暴力地掀起、挣脱! 紧接着,她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骑士枪! “魔术枪的连射!” 数枚由纯粹魔力构成的、如同标枪般的光矛,瞬间在枪尖成型。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齐射,而是以一种充满了战术智慧的、错落有致的节奏,如同暴雨般,覆盖了正在后方进行策应的雷古勒斯和艾歌的所有闪避路线! 阵型,瞬间被打乱! “艾歌,小心!”雷古勒斯在那一瞬间,展现出了他身为“盾”的本能。他没有选择自保,而是一个飞扑,将艾歌娇小的身体狠狠地推向一边!两人狼狈地向两侧翻滚,躲开了这致命的攒射。光矛插在他们刚才所站立的地面上,爆开一团团冰冷的蓝色火焰。 而失去了中距离策应的西里斯,则彻底地、完全地,暴露在了罗蕾塔那冰冷的枪尖之下! “西里斯,小心!”艾歌惊呼。 那份属于传奇骑士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墙,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西里斯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条巨蟒盯住的、无处可逃的兔子。那份属于“游戏”的兴奋感,在这一刻,被冰冷的、名为“死亡”的现实,彻底取代。 罗蕾塔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她猛地一夹马腹,那匹神骏的战马,发出一声嘶鸣,竟然人立而起,然后,以一种违反重力法则的姿态,垂直地、向着夜空中的那轮满月,高高跃起! 是“跳跃突刺”! 西里斯猛地抬起头,只能看到一个遮蔽了月光的、如同神明降下惩罚般的、正在急速下坠的巨大黑影! “西里斯,看影子!” 雷古勒斯那充满了急切的、嘶哑的吼声,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影子! 西里斯甚至来不及思考,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他的大脑,做出了反应!他那一个多星期以来,在雪地里进行了成千上万次的、早已让肌肉产生记忆的翻滚训练,在这一刻,救了他的命! 他看着地面上那块迅速扩大、将他完全笼罩的、如同死亡幕布般的巨大黑影,向着侧方,用尽全力地,做出了一个极其狼狈、却也极其关键的翻滚! “轰——!” 几乎是在他滚开的同一时间,罗蕾塔那巨大的骑士枪,如同天降的陨石,狠狠地、砸在了他刚才所站立的位置! 坚硬的石板地面,瞬间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蛛网般的凹坑!恐怖的冲击波,甚至将刚刚滚开的西里斯,又向前震飞了好几米! 西里斯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那股被魔法能量烧灼后的、刺鼻的焦糊味。他知道,如果自己刚才慢了哪怕半秒,现在被轰成碎片的,就是他自己。 他们,已经彻底落入了下风。 罗蕾塔一击不中,却没有任何停顿。她娴熟地调转马头,手中的长枪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对刚刚爬起来的西里斯,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压制性攻击!西里斯只能凭借着那份野兽般的直觉和并不熟练的战术步伐,狼狈地闪躲、格挡,他手中的“卡利亚迅剑”所发出的蓝色光芒,在罗蕾塔那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枪影中,显得如此的微弱和无力。 “艾歌,用‘曼德拉的茎块’干扰她!”雷古勒斯在后方大喊,他手中的“辉剑圆阵”不断地射出星石,试图攻击罗蕾塔的侧翼,为西里斯创造喘息的机会,但他的攻击,大多被那匹同样通晓战技的、神骏的战马,用灵巧的走位给躲开了。 艾歌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曼德拉的茎块”,用力地扔了过去! 然而,就在茎块即将飞到罗蕾塔面前时,她只是随意地、用枪杆的末端,向后一拨! “啪!” 那颗茎块,竟被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精准地反抽了回来,在艾歌和雷古勒斯面前不远处轰然炸开!尖锐的噪音,让他们二人被迫中断了施法,暂时性地失去了行动力! 战局的节奏,已经被这位身经百战的骑士,完全掌控! “不行……这样下去……” 雷古勒斯看着那个在长枪的寒光中左支右绌、只能被动防御的哥哥,心中一片冰冷。西里斯的动作,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锐气和章法。他那旺盛的精力,就像一团被不断泼上冷水的火焰,正在被罗蕾塔那如同教科书般精准、毫无破绽的枪术,飞速地消耗、磨灭。 就在这时,罗蕾塔似乎也失去了与这些“幼崽”继续游戏的耐心。 她猛地一拉缰绳,那匹神骏的战马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瞬间与西里斯拉开了数十米的距离。大厅里那充满了压迫感的、枪刃交击的密集声响,戛然而止。 一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寂静,降临了。 她终于,获得了那个致命的、绝对安全的施法距离。 她缓缓地、高高地举起了空着的左手。 整个露台的光线,仿佛都听到了无声的号令!清冷的月光,化作银色的丝线;漫天的星辉,凝聚成璀璨的晶尘;就连废墟中那些结晶体散发出的幽蓝色光芒,都变成了一股股浓郁的、冰冷的雾气。所有这些光与魔力,如同被一个无形的巨大漩涡吸引,疯狂地、向着她那只洁白无瑕的、属于幻影的手掌汇集! 一个低沉的、如同远古号角般的嗡鸣声,开始在空气中回响。 一把巨大的、由纯粹的、凝固的月光构成的长弓,正在她的手中缓缓成型!弓弦,则是由无数颗闪烁的星辰晶尘,编织而成! 西里斯大口地喘着气,他那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第一次,被一种名为“恐惧”的冰冷所覆盖。他想动,却发现一股无形的、山峦般沉重的魔力场,已经将他牢牢地锁定在了原地。那感觉,就像琥珀中的蚊蚋,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那早已注定的、凝固的命运。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那总是能冒出无数鬼点子和俏皮话的思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彻底宕机了。 “唧——!!!” 一声愤怒的、充满了不屈勇气的尖啸,从空中传来!是菲兹!它看着自己的同伴被那股恐怖的魔力锁定、露出绝望的神情,它那属于古龙的骄傲,被彻底点燃了! 它将全身的魔力都鼓动起来,在半空中召唤出数颗拳头大小的、燃烧着赤色火焰的陨石——一记赌上了一切的、小型的“流星火雨”! 然而,那些陨石在撞上罗蕾塔周身那由月光构成的、强大的魔力场时,就如同小石子扔进了大海,只激起了一圈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瞬间熄灭、消散。 那份绝对的力量差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快跑!西里斯!” 雷古勒斯那总是冷静自持的声音,在这一刻,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得嘶哑、破裂。他那颗善于分析的大脑,早已在瞬间计算出了所有的可能性——任何“坚硬药剂”,在这股力量面前都如同薄纸;任何“翻滚”闪避,都无法快过那被锁定的、概念性的攻击。 所有的战术,所有的计划,都已失效。 棋盘上,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喙的…… 将军(Checkmate)。 一支足以将巨石都化为灰烬的、如同被压缩的迷你彗星般的魔法箭矢,正在那张星光弓弦上,缓缓凝聚。它散发出的、纯粹的毁灭气息,让整个露台的温度都骤降了好几度。 “艾歌!” 雷古勒斯在那一瞬间,在他那被冰冷的绝望所淹没的脑海中,抓住了最后一根、也是唯一的、不属于“逻辑”范畴的救命稻草。他对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发出了嘶吼: “‘蒲公英’!就是现在!” 艾歌早已胆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西里斯身上传来的、那种被死亡所攫住的、巨大的恐惧,也能感受到雷古勒斯那份逻辑崩塌后的、撕心裂肺的绝望。 但她没有犹豫。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三枚闪烁着银光的“风骑士蒲公英”种子,用尽全力,将它们扔向了西里斯的脚下! 她将自己灵魂深处那份属于“守护”的、属于“土壤”的、属于“根系”与“树冠”之间那牢不可破的盟约,将她那份最纯粹的、也是最强大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尽数灌注了进去! 种子落地的瞬间,在一片由死亡的蓝色光芒所笼罩的世界里,绽放出了一团属于生命的、奇迹般的柔和白光! 三株巨大的、如同降落伞般的、散发着温暖光晕的蒲公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地生长、绽放!它们那柔软的、巨大的伞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刚刚冲过来的雷古勒斯与艾歌、菲兹,以及那个早已被锁定、动弹不得的西里斯,一同包裹、托起! 高地凛冽的夜风,灌入了蒲公英的伞盖! 就在罗蕾塔那毁灭性的一箭即将离弦的瞬间,三株巨大的蒲公英,载着三个孩子和小龙,被狂风猛地卷起,向着露台之外的、万丈悬崖,飘了出去! 他们,在用一种最狼狈、也最决绝的方式,脱离战场! 那支凝聚了整个夜空光芒的箭矢,最终,还是射了出来。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整个空间,都仿佛因为它那撕裂一切的轨迹,而发出一声无声的锐啸! 一道璀璨的、蓝色的死亡轨迹,擦着他们那脆弱的蒲公英伞盖的边缘,一闪而过!他们甚至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魔力,将他们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冻结、抽空! 那道光,射向了遥远的天际,最终在夜空中,爆成了一朵盛大的、凄美的蓝色烟花。 艾歌、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乘着那三株巨大的蒲公英,在寒冷的夜风中缓缓降落。他们回头望去。 只见那片被月光笼罩的、空旷的露台上,那位白色的、孤独的骑士幻影,正静静地、骑在她的战马之上,注视着他们。她手中的魔法大弓,已经缓缓散去。 她没有再举起长枪。恰恰相反,她缓缓地、将那柄巨大的骑士枪的枪尖,垂向了地面——这是一个在古代骑士决斗中,代表着“战斗结束”与“承认对手”的、最古老的礼节。 紧接着,她抬起了空着的左手,缓缓地、将手掌,覆盖在了自己胸甲上那枚早已模糊不清的、属于卡利亚王室的满月徽记之上。 随着她的动作,一轮皎洁的、半透明的满月徽记,在她面前的空气中,悄然浮现。它散发着一种安详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纯粹的蓝色光辉,如同一个沉默的、来自五千年前的、充满了敬意的颔首。 那光芒只持续了一瞬,便如同幻影般,最终缓缓消散。 她,认可了他们的“骑士之心”。 ???? ???? ???? 水镜中,清晰地映照出那座沉默的、沐浴在月光下的古堡。 莫托纳利·罗文,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安静地、如同欣赏一出最精彩的戏剧般,看着水镜中的一切。 “塞巴斯蒂安,奥米尼斯,”他轻声开口,“你们看到了吗?” 画像里的两人,都将“目光”转向了他。 “我看到了,”塞巴斯蒂安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感慨,“我看到了一个虽然鲁莽,却拥有真正‘骑士之心’的男孩,一个虽然弱小,却能用智慧和陷阱创造奇迹的女孩,以及……一个虽然总是板着脸,却在最关键时刻,愿意用身体去保护同伴的、真正的‘盾’。” “我感受到的,”奥米尼斯的声音则更为深沉,“是一份……可能性。一份在黑暗与疯狂的夹缝中,依然存在的、由信任、勇气和善良所构筑起来的、全新的可能性。” 莫托纳利点了点头。 “‘剑’,学会了为何而战;‘盾’,学会了为何而守。”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水镜,看到了那三个正从悬崖下向小镇走回的、疲惫的身影,“而那份‘善意’,则证明了,她拥有将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都团结在自己身边的、最强大的‘引力’。” 他站起身,走到水镜前,用手指轻轻一点,那面映照着苏格兰夜空的魔法水镜,便如同涟漪般,缓缓地消散在空气中。 “今天的课程……”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两位百年前的挚友,做出最终的评价。 “是满分。” 第43章 睡前故事与‘响亮的\’喷嚏 当钟楼的午夜钟声,悠远地、穿透苏格兰高地那冰冷的夜风,传入蓟风镇时,三个小小的、几乎要被疲惫吞噬的身影,才终于相互搀扶着,推开了“炉石旅店”那扇沉重的橡木门。 旅店的大厅里,早已没有了白天的喧闹。只有壁炉里那烧得只剩下余烬的泥炭,还在散发着最后的、温暖的红光。打瞌睡的旅店老板,在吧台后面抬起头,看到是这三个预定了房间的、奇怪的小客人,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句“钥匙在门上”,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雷古勒斯用他最后的力气,引领着另外两个已经开始梦游的同伴,走上了吱呀作响的木制楼梯。他用钥匙打开了他们套房的门——那是他特意预定的、拥有一个公共起居室和三个独立卧室的家庭套房。 房门在他们身后“咔哒”一声关上的那一刻,仿佛一个信号,彻底抽干了他们身上最后一丝紧绷着的、名为“意志力”的东西。 第一个倒下的是西里斯。 他甚至没来得及脱下那件在战斗中沾满了尘土和草屑的斗篷。他只是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然后,像一根被抽掉所有缆绳的船帆,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他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重重地埋进了起居室中央那张厚实的、带着绵羊油脂气味的羊毛地毯里,发出一声满足的、沉重的叹息,随即,便响起了均匀而又响亮的鼾声。 第二个,是仙女龙菲兹。 它原本还紧紧地扒在艾歌的肩上,但在西里斯倒下的瞬间,它似乎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它那双仙子羽翼一软,小小的紫色身体,像一颗被扔掉的李子,划出一道短短的抛物线,“噗”的一声,精准地、软软地落在了西里斯那正随着鼾声而有节奏起伏的肚皮上。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小脑袋埋进西里斯的斗篷里,也沉沉地睡了过去。那小小的、被鳞片包裹的金色的肚皮,也开始一鼓一鼓的,与身下的“床垫”,保持着完美的、同频率的起伏。 艾歌是最后一个。 她努力地想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去,但眼皮却重得像挂了两块铅。她只想先坐一下,就一下。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壁炉前那张看起来最柔软的、由格纹粗呢布包裹的扶手椅旁,然后,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就……休息一下…… 这个念头,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于是,当雷古勒斯·布莱克,在锁好房门、并检查完所有窗户的插销后,转过身时,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充满了混乱、却又异常和谐的景象。 一个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中央酣睡的、不像样的哥哥;一只把哥哥的肚皮当成高级床垫的、不像样的仙女龙;以及一个蜷缩在扶手椅上、睡得像只小猫的、同样不像样的朋友。 他,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还醒着的人。 雷古勒斯感到一阵太阳穴传来的、突突直跳的疼痛。他那总是在追求秩序与整洁的天性,正在因为眼前这片混乱而发出强烈的抗议。 他首先走到了艾歌的面前。他知道,就这样让她在扶手椅上睡一夜,明天一定会着凉。他犹豫了一下,弯下腰,试探性地、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艾歌……艾歌……去床上睡。” 女孩只是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满足的、细微的呢喃,然后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 雷古勒斯叹了口气。他那属于“守护者”的责任感,让他做出了第二个决定。他试图将她抱起来,送到她的房间去。然而,当他将自己的胳膊,穿过女孩那温热的、柔软的膝弯和后背,并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抬时,他才绝望地发现—— 他根本……抱不动。 他只是一个八岁的、体格瘦削的男孩。一个同样八岁的、陷入沉睡的女孩的重量,对他来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物理学上的鸿沟。 他有些气恼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因为脱力而摔倒。 最终,他选择了第三个,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他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从床上抱来了一床厚厚的、带着淡淡薰衣草香气的羊毛毯子。 他走回艾歌身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床温暖的毯子,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就在那份温暖与重量,覆盖在她身上的瞬间,一直处于深度睡眠中的艾歌,似乎被某种最原始的、对母亲的依恋所驱动,本能地动了起来。 她没有醒来。她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呢喃了一声,然后伸出双手,像一只寻找母猫的小猫一样,胡乱地向前一扑,紧紧地抱住了那个离她最近的、温暖的热源。 “……妈妈……” 她那带着浓重睡意的、含糊不清的呼唤,如同最精准的魔咒,瞬间击中了雷古勒斯。 他彻底僵住了。 他被那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整个扑倒在地毯上。那床柔软的毯子,也随之滑落,将他们两人,以及旁边那个睡得正香的西里斯,都笼罩了进去。 雷古勒斯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混合了薰衣草、少女发香和壁炉余烬的、温暖的气息所包围。艾歌的脑袋,正枕在他的肩膀上,发出均匀而又平稳的呼吸。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逻辑、算计的、冰冷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他想挣扎,想告诉她“我不是你妈妈”,想重新恢复一个布莱克继承人该有的、无可挑剔的“体统”。 但是…… 这里好温暖。 他听着身旁哥哥那雷鸣般的鼾声,感受着肩膀上那份全然信任的、沉甸甸的重量。那份从冥想盆归来后,就一直盘踞在他心中的、关于“未来”与“宿命”的巨大疲惫,如同退潮般,缓缓地、从他的四肢百骸中散去。 他放弃了。 他认命地、甚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心,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伸出手,将那床滑落的毯子,拉了上来,小心地、盖过了艾歌的肩膀,也将自己,一同裹了进去。 炉石旅店二楼的房间里,壁炉的火光,渐渐熄灭。 只留下一片宁静的、温暖的黑暗。 以及,三个孩子和一只小龙,在厚厚的地毯上,如同归巢的幼兽般,紧紧地、毫无防备地,挤在一起的、安稳的呼吸声。 ☆ ★ ◇ ☆ ★ ◇ ☆ ★ ◇ “啊——嚏!” 一声响亮的、毫不优雅的喷嚏,如同在寂静的房间里拉响了一枚小小的、充满了湿意的炸弹,将三个孩子和一条龙,都从沉睡的深渊中,不情不愿地拽了出来。 第一个睁开眼的,是雷古勒斯。 他那总是清明的灰色眼眸,此刻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罕见的朦胧。他感觉自己的肩膀有些发麻,脖子也酸得厉害。他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睡在地毯上,身上盖着一床温暖的毯子,而艾歌的脑袋,正安安稳稳地枕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脸颊,瞬间升起了一丝惊慌失措的红晕。 紧接着,艾歌也被那声喷嚏惊醒了。她迷茫地睁开眼睛,湖绿色的瞳孔里,还映着梦境里的那片月色。她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抱着雷古勒斯的胳膊。 “啊!对……” 她刚想道歉,那声惊天动地的喷嚏,又响了起来。 “啊嚏——!!” 这一次,他们都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西里斯·布莱克,那个昨晚第一个倒下的家伙,此刻正仰面躺在地毯上,脸上挂满了眼泪、鼻涕,甚至还有一个正在缓慢膨胀、最终“啪”的一声破掉的鼻涕泡。他难受地哼唧着,像一头被雨淋了的、无精打采的大型犬科动物。 他胸口上,那只同样被吵醒的仙女龙菲兹,正嫌弃地用前爪揉着自己的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从西里斯那如同重灾区般的肚皮上,转移到了艾歌的肩膀上。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场又是战斗又是熬夜的冒险中,三个孩子和一条龙里,只有西里斯光荣地感冒了。或许,是因为昨晚那场战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和魔力,让高地的寒风,找到了可乘之机。 “你还好吗,西里斯?”艾歌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尴尬了。她走到西里斯身边,用她那只带着星辰印记的小手,先是摸了摸西里斯那滚烫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好像……没有发烧。”她得出了结论,“就是普通的风寒感冒。应该是昨晚在外面吹太久的风了。” “我没事……”西里斯的声音,因为鼻塞而变得瓮声瓮气的,“不过是……啊嚏!……一个小感冒!今晚我照样能去把那个骑士的头盔给打下来!”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逞强地发表着他的战斗宣言,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如同刀子般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他立刻就蔫了,只能小声地、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一边吸溜着鼻涕。 艾歌看着西里斯那副可怜又嘴硬的样子,又是担心,又因为布莱克兄弟二人这独特的互动模式而觉得有些好笑。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雷古勒斯站起身,拍了拍长袍上的褶皱,冷静地分析道,“西里斯病了,战斗力下降至少五成。我们准备的‘坚硬药剂’也已经失效了。最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了两卷无法解读的古代卷轴,需要尽快请教罗文先生。现在强行再战,是不明智的。我们应该撤退,重整旗鼓。” 他的分析,清晰、理性,不容置喙。 三人收拾了一下,将房间恢复了原样,然后走下楼,准备退房。 旅店的老板——一个大胡子的、穿着苏格兰格子呢袍的、看起来就很温暖的男人——在看到西里斯那副惨兮兮的、不停吸鼻子的模样时,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他没有多问,只是转身从吧台后面,用一个巨大的木制马克杯,盛满了一种琥珀色的、浓稠滚烫的饮料,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西里斯的手中。那饮料上面,还漂浮着一小块正在融化的、会“滋滋”作响的魔法黄油。 一股混合了发酵的蜂蜜、石楠花的独特草本香气,以及一丝辛辣的、如同火焰威士忌般的暖意,扑面而来。 “喝了它,孩子。”老板用他那浓重的苏格兰口音说,声音洪亮得像在唱歌,“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加了黄油的热石楠花蜜酒(Hot Buttered Heather Ale)。高地的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指了指那杯饮料,自豪地补充道:“石楠花能驱散附着在你骨头上的湿气,而这块黄油里,则封印着一道小小的‘火焰咒’。它能帮你把那些调皮的‘寒风小鬼’,从里到外,彻底烤干。” 西里斯蔫蔫地道了声谢,捧着那杯滚烫的饮料,小口地喝着。那股温暖而辛辣的液体,确实让他那因为感冒而变得冰冷的身体,舒服了许多。 他们向那位好心的老板道了谢,推开了旅店那扇沉重的橡木门。一股夹杂着雪后清新气息的、冰冷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让他们都精神一振。 他们重新回到了蓟风镇那热闹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街道上。清晨的阳光照在厚厚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店铺已经开门,穿着各式各样斗篷的巫师们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魔法宠物饲料和某种正在熬制的魔药混合的奇妙气味。 这一切,都充满了真实的、属于日常的“温度”。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将昨夜那场在月光下的、冰冷的死斗,映衬得像一场遥远的、不真实的梦境。 “那么,”艾歌看着两个男孩,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我们要怎么回去呢?要用飞路粉吗?” “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雷古勒斯立刻肯定了她的提议,但他那总是冷静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难题,“问题是,我们去哪里找到一个可以安全使用的壁炉?” 他冷静地分析道:“‘炉石旅店’的壁炉虽然连着飞路网,但那里人多眼杂。三个孩子在没有成年人带领的情况下,单独使用飞路网进行长途旅行,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旅店老板很可能会觉得可疑,并按照规定向魔法部进行上报。” “那怕什么!”西里斯吸了吸鼻子,用他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反驳道,“我们就说是家里大人让我们先回去的!他敢拦我们不成?” “他不会拦我们,西里斯。”雷古勒斯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但他会在我们走后,寄一只猫头鹰出去。我不想节外生枝。” 正当他们讨论着各种可行性方案,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顺着记忆,走回了昨天刚刚抵达这个小镇时的那个、古朴的鹅卵石广场。 就在这时,艾歌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指着广场的中央,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 “你们看……那里。”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广场的中央,那个他们昨天凭空出现的地方,空气,正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夏日午后路面上那种阳炎般的热浪状的扭曲。一个椭圆形的、几乎完全透明的轮廓,正在那里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沉睡的、随时可以被唤醒的门。 莫托纳利·罗文为他们打开的“异次元之门”,竟然没有完全关闭。它一直在这里,以一种最低能耗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方式,安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第44章 归来的“英雄”与战后的复盘 当三个孩子和一条小龙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莫托纳利书房那温暖明亮的“异次元之门”中时,他们身上那股沾染自苏格兰高地的、冰冷的寒气,几乎是立刻,就被一股温柔的、混杂着壁炉松木香和古旧书籍气息的空气所包围。 经过一夜安稳的睡眠,他们早已不是昨夜那副精疲力竭的狼狈模样。他们的斗篷整洁,神情虽然还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完成了艰巨任务后的、沉淀下来的冷静。 “啪”的一声,莫托纳利打了个响指,那道巨大的传送门应声关闭,书房里重又恢复了属于知识圣殿的、安宁的静谧。 他的身后,墙壁上那两幅空无一人的画像里,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的身影,也重新浮现。他们显然通过那面“水镜”,旁观了整场战斗,此刻正用一种充满了赞许的目光,看着这三个孩子。 “干得漂亮,小伙子们!还有这位勇敢的小姐!”塞巴斯蒂安第一个在画框里大声喝彩,他那总是带着不羁笑意的脸上写满了兴奋,“虽然最后跑得像被火烧了屁股的卜鸟,但前半段的团队配合,简直可以写进教科书了!” “你们展现了远超年龄的勇气,”奥米尼斯的声音则要克制得多,但他那总是紧绷的嘴角,也难得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并且在战术执行上,大部分时间都保持了冷静。值得称赞。” 听到前辈的夸奖,西里斯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吸溜个鼻涕,然后对着画像,用一种带着炫耀意味的口吻说:“那叫战术性撤退!懂吗,前辈?为了进行更完美的下一次攻击!” 雷古勒斯则只是对着奥米尼斯的画像,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后辈的致意礼。得到这位严谨前辈的认可,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更能让他感到满足。 艾歌则因为那句“团队配合”而露出了一个真心的、浅浅的微笑。她伸出手,轻轻地安抚了一下肩上那只同样显得很得意的、正挺着小胸膛的仙女龙菲兹。 然而,还没等孩子们从前辈的称赞中回过神来,一个充满了母性关怀的、更为热烈的声音,已经从门口传了过来。 “哦,我亲爱的小客人们,你们回来了。” 妙玖·罗文端着一个银质托盘,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她显然早已等候多时。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位正吸着鼻子、脸色通红、看起来惨兮兮的“主攻手”西里斯身上时,那份母爱立刻达到了顶峰。 “我的天,西里斯!你看起来就像是被一只得了鼻炎的火龙,当面打了个喷嚏!”她心疼地将托盘放下,从里面端出了一杯正冒着袅袅热气的、深绿色的魔药。那魔药散发出一股混合了薄荷与甘草的、强效的清凉气息。 “我没事,罗文夫人,只是一点小感冒……”西里斯下意识地想逞强,他那属于布莱克家的骄傲,让他无法接受在人前轻易示弱。 “别动!”妙玖却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普林斯家族女巫的权威,将他按在了扶手椅上。然后,她拿起一把银质小勺,舀起一勺魔药,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却又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灿烂笑容。 “来,小英雄,张嘴。这可是我特制的‘强效胡椒薄荷’药剂,只要一勺,就能让你的鼻子,比刚通完烟囱的壁炉还要通畅。” 她竟然,要亲自、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西里斯的脸,“轰”的一下,红得像一颗熟透的番茄。他那总是能言善辩的嘴,此刻却结结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求助般地看向雷古勒斯,却发现自己的弟弟,正强忍着笑意,故意将头转向了一边,假装在研究墙上的星盘。 “我才不是小英雄!我自己能喝!他还想反抗一下,维护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属于“骑士”的尊严。但在妙玖那双充满了“你不喝下去我就有三百种方法让你喝下去”的、温柔而又危险的红宝石眼眸的注视下,他所有的抗议,都变成了一阵心虚的、瓮声瓮气的嘟囔。 最终,他只能在一屋子人(和画像)那充满了善意的、看好戏的目光中,红着脸,极其不情愿地、一口一口地,被妙玖像喂一只生病的小奶狗一样,喂完了那杯味道一言难尽的魔药。 当这场充满了善意的“酷刑”终于结束,书房里的气氛,也在这番打趣中,变得轻松了许多。 妙玖微笑着,晃动一下魔杖,将那个装着魔药的托盘送走。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漂浮过来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下午茶托盘。 “好了,我的小英雄们,”她用一种轻快的、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在进行你们那套严肃的‘战术复盘’之前,先来尝尝真正的‘奖励’吧。” 托盘上,摆着一整壶热气腾腾的香草茶,以及几块看起来就松软可口的深褐色蛋糕。 那壶茶,呈现出一种温暖的、如同融化琥珀般的深红色。其中,还有无数细小的、如同黄金尘埃般的光点,在缓缓地旋转、沉浮。一股混合了肉桂的辛辣、某种不知名花朵的干燥暖香、以及一丝如同壁炉火焰般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肉桂燃花茶(Cinnamon-Spiced Ember-Bloom Tea)’,”艾歌看到两个男孩那好奇的眼神,小声地解释道,“里面的‘燃花’,是温室里一种很特别的植物,它喜欢生长在温暖的地方。喝下去,它的花粉会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持续的暖意,能驱散最深的寒气。” 而旁边的蛋糕,则更加奇妙。那是一块块独立的、深褐色的圆形蛋糕,上面撒着一层晶莹剔-透的、仿佛会自己发光的糖晶。 “还有‘流金熔岩蛋糕(Molten Gold Lava Cake)’,”艾歌拿起一把银质小叉,轻轻地、示范性地切开了一块蛋糕。 瞬间,一股浓稠的、如同融化黄金般的、闪烁着魔法光辉的“熔岩”,从蛋糕的中心缓缓地、诱人地流淌了出来。 西里斯的眼睛瞬间就看直了。他第一个拿起叉子,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块,送进了嘴里。浓郁、微苦的黑巧克力,混合着那股如同太阳般温暖、带着蜂蜜和柑橘风味的“流金熔岩”,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爆炸!更奇妙的是,蛋糕上那些会发光的糖晶,一碰到舌尖,便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如同烟花般“噼里啪啦”的声响,带来一种奇妙的、酥麻的口感! 一股温暖的、充满了治愈力量的魔力,顺着他的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他体内所有因为感冒和疲惫而产生的寒意与不适。 “哇哦!”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含糊不清的赞叹,“这……这比蜂蜜公爵店里所有的糖果加起来,都还要好吃一百倍!” 雷古勒斯则要文雅得多。他用叉子,切下一小块蛋糕,细细地品尝着。他能清晰地分辨出,那“熔岩”中,蕴含着“太阳菇”那纯粹的光元素魔力,以及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能直接补充魔力损耗的、极其温和的香草嫩叶。他看着身旁那个正一脸幸福地、将自己吃成一只小猫的艾歌,心中那份对罗文家的认知,又增添了全新的一笔。 看着孩子们因为美食而彻底放松下来的、满足的样子,莫托纳利才缓缓开口。他那总是平静的眼眸,扫过三个孩子,将话题,重新拉回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你们做得很好。”莫托纳利首先给予了肯定,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瞬间将三个孩子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你们第一次,作为一个整体,去面对一个传说级的对手,并且活了下来。这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那个属于“谋神”的、锐利的审视目光,依次扫过三个孩子的脸庞。 “但是……我们来复盘一下。”他没有直接点出他们的错误,而是抛出了一个开放性的问题,“谁先说说看,你们认为,战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 房间里一片寂静。 第一个开口的,是西里斯。他那属于“剑”的、总是冲在最前方的本能,让他对那个功败垂成的瞬间,记忆犹新。 “是从她挣脱艾歌的‘甘蓝陷阱’开始的!”他有些不甘心地说,仿佛还在回味那一刻的战斗,“我明明已经砍中了她的臂甲,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废掉她握枪的手了!结果那家伙,力气大得像头龙,硬生生地把那些陷阱给扯烂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继续说道:“然后就是那个……那个烦人的光矛!铺天盖地地射过来!那时候,如果我有魔杖,”他强调道,“只要一个‘盔甲护身’,我就能把那些光矛全都弹反回去!而不是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地上到处乱滚!” 他的分析,充满了属于主攻手的、直接的、对战术细节的懊恼。 “不只是因为那个,西里斯。”艾歌轻声开口,她那双总是清澈的湖绿色眼眸,此刻充满了思考,“是因为……我们被打散了。” 她看着两个男孩,用她那对内在联系的敏锐感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那之前,我们三个是一体的。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你们的位置,知道该把陷阱放在哪里。但当那些光矛飞过来,我们为了躲开,就分开了。然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后怕,“……我就‘听’不到你们了。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把下一个种子扔向哪里。我们之间那条看不见的‘链接’,在那一刻,被彻底切断了。” 她的分析,则指向了更深层的、属于团队协作的“阵型崩溃”。 最后,雷古勒斯开了口。 他静静地听完了西里斯的“战术失误”和艾歌的“阵型崩溃”的论点。他用冰冷的语气,将这两份充满了感性色彩的“报告”,进行了一次无声的、高效的整合,最终,得出了一个最根本的、也是最残酷的结论。 “你们都说得对。”他先是承认了同伴的观点,然后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颗被磨砺过的、冰冷的深海星石,直视着莫托纳利。 “但它们都指向了同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我们……对初始计划,产生了过度依赖,并且完全没有准备备用方案。” 他将那段最核心的战败原因,以一种冷静而又沉痛的、属于指挥官的口吻,缓缓道来: “我们的核心战术——‘控制距离’——在开局阶段取得了奇效。西里斯的压迫、我的封锁与艾歌的陷阱,三者完美配合,成功地创造出了第一次攻击机会。然而,”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当罗蕾塔用那份远超我们预估的、绝对的力量,挣脱了我们的‘地利’并发起反击时,我们那脆弱的阵型瞬间被打乱,却没有一个人,能立刻提出第二套应对方案。” “最终,”他做出了总结,“我们从主动进攻,彻底陷入了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的、各自为战的、被动防御的恶性循环。直到最后,被逼入绝境。” 这番话,让整个书房都陷入了沉思。 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都用一种充满了惊讶和赞许的目光,看着这个年仅八岁、却已经拥有了惊人战术复盘能力的斯莱特林后辈。 莫托纳利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没有立刻对雷古勒斯的分析做出评价,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正靠在书架旁、一声不吭的“主攻手”。 “雷古勒斯的分析很到位。”莫托纳利开口了,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质问,更像一位导师,在引导学生进行更深入的思考,“那么,西里斯,你自己来说说看。关于 ‘压迫’,你自己的感受是什么?” 西里斯抬起头,他那因为感冒而有些泛红的灰色眼眸中,充满了不甘与困惑。 “我不知道!”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本就乱蓬蓬的黑发,“我明明感觉自己比她快得多!我的‘迅剑’,每一击都用尽了全力,但打在她那杆破枪上,感觉……就像在用拳头打一团棉花!不,比棉花还糟!是那种能把你的力气都吸走的、滑溜溜的烂泥!” 他说着,甚至不自觉地挥动了一下手臂,模仿着当时那种有力无处使的、令人火大的感觉。 “那不是棉花,也不是烂泥,西里斯。” 这一次,开口的不是莫托纳利,而是艾歌。 她捧着那杯温热的香草茶,看着西里斯,用一种极其认真的、不带任何指责的语气,轻声说出了她在那场战斗中,最直观的感受。 “我感觉……”她斟酌着词句,“罗蕾塔女士,她……她并不想真的伤害我们。她每一次格挡,都像是在……教我们。她很孤独,她在寻找一个能和她用同一种‘语言’对话的对手。”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眼眸,直视着西里斯。 “但是,西里斯,”她用一种温柔得近乎残忍的口吻,说出了那个最核心的症结,“你的‘剑’,太‘吵’了。它充满了力量和愤怒,却没有任何章法和节奏。所以,她听不懂。” “吵?”西里斯被这个他从未听过的、用来形容剑术的词,弄得一愣。 “是的,吵。” 这一次,是雷古勒斯。他从艾歌那感性的 “比喻”中,瞬间提炼出了冰冷的“战术内核”。 “艾歌说的‘吵’,指的是‘无效动作’。”他冷静地补充道,“罗蕾塔的枪术,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她每一次格挡,都精准地预判了你下一个可能的攻击角度,并用最小的幅度、最省力的方式,去卸掉你最大部分的冲击力。而你,西里斯,”他看着自己的哥哥,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问题所在,“你的攻击毫无章法,充满了即兴的、被情绪所驱动的破绽。所以,她甚至不需要移动,就能让你在自己的‘喧哗’中,耗尽所有的体力。” 西里斯彻底沉默了。 他自己的亲身体验、艾歌那充满了共情的“比喻”、以及雷古勒斯那不留情面的“分析”,像三面镜子,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清晰地、无情地,照出了他那份属于“主攻手”的、致命的短板。 他那总是充满了骄傲的、不羁的肩膀,第一次,微微地垮了下来。 “那……”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始终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的男人。他那总是充满了挑衅与玩笑的语气,在这一刻,被一种罕见的、属于学生的谦逊所取代,“……我该怎么做?” “我要怎么学,才能让我的‘剑’,变得不那么‘吵’?” 他甚至,不自觉地,引用了艾歌那个听起来有些柔软的比喻。 “这才是‘剑’该问的问题。”莫托纳利终于开口,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继续抛出了下一个问题。“当罗蕾塔拉开距离,举起那把光之弓时。西里斯,艾歌,你们当时在想什么?” “我还能想什么?!”西里斯第一个激动地回答,他那不愿接受失败的自尊心被彻底点燃,“我想冲上去,用我的剑把她那把破弓砍成两段!但她离得太远了!我的‘迅剑’根本够不着!”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感觉自己就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瞄准我!” “我……我试了。”艾歌也小声地开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我扔了‘曼德拉的茎块’,但它在靠近她之前,就被她周身那层由月光构成的魔力护盾提前引爆了,根本没用。” 雷古勒斯在此时,做出了总结。 “是的。”他看着莫托纳利,冷静地分析道,“西里斯的‘剑’被距离限制,艾歌的‘陷阱’被距离和护盾限制,菲兹的小型魔法则无法穿透她那强大的护身魔力。而我的‘辉剑圆陣’,其本质,更偏向于‘区域封锁’和‘多目标打击’,而非一次性的、高强度的‘精准打断’。” “所以,”西里斯恨恨地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我们当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那个傻乎乎的蒲公英,狼狈地逃跑。”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因清晰地认识到自身“无能”而产生的、有些压抑的沉默。 就在这时,雷古勒斯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向艾歌,对她极轻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艾歌立刻心领神会。她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小巧、被施了无痕伸展咒的珍珠链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卷古老的、闪烁着微光的羊皮纸卷轴。 “罗文先生,”雷古勒斯重新开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全新的、充满了可能性与希望的语气,“我们在废墟里,找到了这两卷东西。我们无法解读上面的文字和符号,但我们认为……” 他看着那两卷充满了未知力量的古老卷轴,一字一句地说道: “……它或许,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 莫托纳利看着那两卷羊皮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历史学家的、真正的喜悦与欣赏。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只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们的直觉很准。” 他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卷,缓缓展开。那上面描绘着的、充满了线性与穿刺感的、如同潮汐般的能量流向图,在他的眼前,仿佛活了过来。 卡利亚贯刺…… 他在心中,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又拿起另一卷,上面那充满了力量感的、如同星云般回旋的巨剑虚影,让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卡利亚大剑…… 果然。他在心里想。这两个孩子,血脉中的‘星’,已经开始与古代的‘理’,产生共鸣了。他们本能地,被这些属于他们自己的、失落的遗产所吸引。 他小心地将两卷价值连城的卷轴重新卷好,却没有立刻为他们进行解读。 “这确实是‘答案’的一部分。”他看着孩子们那充满了期盼的眼神,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过,”他话锋一转,将那两卷卷轴,暂时放到了一边,“在讨论如何使用‘新武器’之前,我们得先搞清楚,你们为什么会陷入一个需要‘远程打断’的困境?为什么,你们会让一个骑士,轻易地拉开距离,从容地张开她的弓?。” 他的表情,重新变回了那个严厉的“导师”。 这个问题,让三个孩子都陷入了沉思。 “因为她太快了!”第一个回答的,是西里斯。他从自己的“前线”视角,给出了最直观的答案,“我试图缠住她,但那匹马……它简直像个幽灵,滑溜溜的,我根本无法将它有效地限制在一个地方!我一靠近,它就后撤,我一追击,它就用长枪反击,逼得我不得不闪躲。” “我的……我的植物也是。”艾歌小声地补充道,她回想着当时的战况,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我把咬人甘蓝,预设在了她最可能后退的路线上,但她把它们连同大块的石板一起,从地面上暴力地掀起、挣脱了。它们的攻击范围……对于一个会高速移动的目标来说,太小,也太固定了。” 西里斯的“抓不住”和艾歌的“够不着”,这两个来自不同角度的证词,像两块关键的拼图,瞬间在雷古勒斯那颗高速运转的大脑中,拼接在了一起。 “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语,那双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恍然大悟的光芒。 “我们的战术……从一开始,就存在一个根本性的思维错误。”他抬起头,看着莫托纳利,也看着自己的同伴,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我们所有的布置——西里斯的近身压迫、我的区域封锁、艾歌的地面陷阱——本质上,都是一套用来对付‘步兵’的思维。” 他继续深入地剖析道:“我们虽然侥幸用陷阱困住了她一次,但那之后,她立刻就适应了。对于一个像她那样高速移动的‘骑兵’来说,我们这种静态的、点对点的防御体系,太容易被规避和破解了。我们不是输在力量上,而是输在了……对‘机动性’这个概念的理解上。” 莫托纳利听完他们这段由实践到理论的、完美的自我复盘,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非常好。”他说,“你们已经理解了战术层面的核心问题。这比任何书本上的知识,都更宝贵。” 他让孩子们有时间去消化这个结论,然后,他的神情,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严肃。 “但是,”他缓缓开口,“还有一个比战术更重要的问题。一个……关于你们自己的问题。” 他看着三个因为他这番话而重新变得紧张起来的孩子,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最后,我们来谈谈心理层面。在罗蕾塔施展‘跳跃突刺’之后,在西里斯差点被击中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你们所有人的动摇。说说看,你们当时,在想什么?” 这一次,西里斯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个跳出来说话。他只是低着头,摆弄着自己那只已经失去了光芒的星石护手,仿佛想从上面找出答案。 是雷古勒斯,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在那一刻,我们的阵型已经被彻底打乱了。”他没有谈论感受,而是先从一个规划师的视角,客观地复盘着战局,“艾歌的植物武器很难再接近,我的‘辉剑圆阵’也被她的‘魔术枪连射’所压制。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了西里斯一个人身上。” “我……”西里斯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失去了平时的活力,“我躲开了那记‘跳跃突刺’,但……那感觉糟透了。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就算躲开了,冲击波也差点把我震晕。我的手……当时一直在抖。” 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力不从心。 “罗蕾塔女士……她在那一刻,变得不一样了。”艾歌轻声补充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之前,她像是在‘考验’我们,像一位严厉的老师。但那一枪之后,她身上的气息,变成了纯粹的‘战意’。那种感觉……很冷,很重,像一整座覆盖着冰雪的山,从天上压了下来。我……我当时害怕得几乎无法思考,只想着要怎么逃跑。” 她勇敢地,将自己内心的恐惧,说了出来。 艾歌这份直白的坦诚,仿佛也给了西里斯说出真相的勇气。 “是的……就是那种感觉。”他抬起头,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灰败的、如同余烬般的黯淡,“当她拉开距离,开始准备那把大弓的时候……我看着那光芒汇集,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和艾歌,用一种近乎自嘲的、充满了挫败感的语气,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也是最致命的真相。 “我动不了了。我没有在想怎么反击,也没有在想怎么躲闪。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支箭变得越来越亮。我当时……被吓傻了。” “你的‘骑士之心’,”雷古勒斯接过了他的话,他没有看自己的哥哥,只是看着桌面,用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如同在宣读验尸报告般的冰冷口吻,为这场心理崩溃,下达了最终的定义,“在绝对的、无法被理解的力量面前,被暂时地,冻结了。”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后那句最残酷的结论。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一秒的动摇,足以决定生死。” 这番由他们自己一步步剖析出的、关于失败的真相,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三个孩子的心上。 然而,莫托纳利在听完这一切后,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失望。恰恰相反,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满意的神情。 “很好。”他说,声音平静而有力,“能清晰地、不带任何情绪地,看清自己的失败,是通往胜利的第一步。你们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 他看着那个因为承认了自己的“懦弱”而显得垂头丧气的西里斯,又看了看那个因为剖析了“失败”而神情凝重的雷古勒斯,以及那个因为共情了所有人的“恐惧”而眼眶泛红的艾歌。 他知道,这堂课,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解决它。” 第45章 ‘奉还\’与‘付丧神\’ “那么接下来……就是解决它。” 他转过身,向着庄园主屋的另一侧走去。“跟我来。” 三个孩子立刻跟了上去。他们穿过一条被玻璃穹顶覆盖的石制回廊,回廊的一侧,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那片被他们当成训练场的、宁静的雪地。西里斯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尊被他们合力击败的、伤痕累累的碎石,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充满了成就感的笑容。 随着他们越走越深,周围的建筑风格,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西式建筑那种厚重的、由巨石砌成的墙壁,渐渐被更为精巧的、由深色木料构成的梁柱与墙板所取代。空气中,那股属于欧洲古堡的、混杂着潮湿苔藓与壁炉烟火的气息,也变得更加干燥、清冽,带着一丝雪松和线香的独特味道。 最终,莫托纳利在一对由深色柏木制成的、巨大的障子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没有推,而是将手掌贴在门上,向侧方,无声地、平稳地滑开。 门后,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里,就是罗文庄园一角,那处专用的“稽古场(Keikoba)”。 这里没有华丽的装饰,地面并非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而是由厚实的、打磨光滑的木板与夯实的泥土混合铺就,既能提供足够的抓地力,又能缓冲冲击,是进行武器训练的绝佳场所。墙边的武器架上,整齐地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来自东西方的训练武器——木刀、长枪、练习弓、以及几套大小不一的、给训练假人穿的皮质护具。 莫托纳利将三个孩子带到了这里。艾歌和菲兹自觉地退到场边,坐在温暖的毛毯上,好奇地看着。 莫托纳利从武器架上,取下了两把由坚硬的白蜡木制成的、弧度优美的木刀。他将其中一把,扔给了西里斯。 “一把木头?”西里斯有些困惑地接住。他掂了掂手中的重量,用指关节敲了敲,发出“梆梆”的、沉闷的声响。在他看来,这东西和他那能挥出蓝色光刃的“星石护手”相比,简直就是个原始的、属于麻瓜的无聊玩具。 “艾歌说你的‘剑’,太‘吵’了。”莫托纳利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所以,在学会如何让它‘安静’下来之前,你先用这个。” 他自己则握着另一把木刀,随意地、摆出了一个看起来破绽百出的架势。 西里斯感觉自己被小瞧了。他的好胜心被瞬间点燃。“好吧!”他大喊一声,将所有的不满与精力,都灌注到了手中的木刀上。他没有章法,只是凭借着本能,用尽全力地、向着莫托纳利,挥出了他自认为最迅猛的一击! 然而,莫托纳利却像一片被风吹动的、没有重量的影子。 他没有格挡。就在西里斯的木刀即将击中他的前一刻,他只是向侧方滑开了半步,那轻快无比的身法,让西里斯那势大力沉的一击,狠狠地劈在了空处,巨大的力道甚至让他自己的身体都出现了一丝趔趄。 紧接着,不等西里斯收回姿势,莫托纳利已经如同鬼魅般贴近了他的侧面。西里斯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感觉肋下一阵轻微的刺痛——莫托纳利手中的木刀,如同毒蛇的獠牙,早已悄无声息地、点在了他那毫无防备的软肋上。 那是一记完美的、属于安芸?備後的、以退为进的“阴”之攻击。 “再来。”莫托纳利的声音依旧平稳。 西里斯不信邪地发起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冲锋。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毫无例外。他那充满了愤怒与力量的、大开大合的“阳”之剑,每一次,都会被莫托纳利那如同影子般、无法捉摸的步法所化解;而每一次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那柄冰冷的木刀,都会如同跗骨之蛆,精准地、点在他身上某个最脆弱、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呼……呼……”西里斯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他拄着木刀,恼火地大喊:“你根本不跟我正面打!这太卑鄙了!” “在‘战争’中,没有‘卑鄙’,只有‘胜利’。”莫托纳利收起了架势,“霍格沃茨教授的‘盔甲护身’,是一种‘正面’的防御。但‘弹反’,西里斯,它并非一种咒语,而是一种‘概念’。” 听闻,西里斯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木刀,他那双总是充满了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眸里,闪烁着对“技艺”本身的、纯粹的思考。 而站在场边的雷古勒斯,则是紧锁着眉头。他正在疯狂地解构着刚才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一切——力量的流动、时机的把握、以及“奉还”这个概念背后那更深层的、关于“概念”的哲学。 莫托纳利看着这两个因为他一番话而陷入了不同形式的、深沉思考的男孩,这才继续说道: “你们的星石护手也好,深海星石也罢,它们都只是一个‘媒介’,其本质,是引导和放大你们自身的魔力,而并非是释放‘固定形状’的魔法。” 他突然挤了挤眼,用一种带着狡黠的、玩笑般的语气说:“虽然在某些地方,智力只有九的家伙确实无法学会高深的魔法,但你们两个,肯定不止九,是不是?” 这个充满了奇妙韵味的玩笑,让气氛瞬间轻松了下来。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恍然大悟的光芒。 不是单纯地“反弹”,而是“引导”和“重塑”……雷古勒斯在心里想。所以,不是硬邦邦地把球打回去,而是要先接住它,再用更大的力气扔回去! 这是西里斯的理解。 “你们看到的,是‘弹反’的‘形’。”莫托纳利看到他们眼中那点顿悟的火花,继续引导道,“但它的‘核’,用你们卡利亚祖先的话来说,叫做‘奉还’。” “‘奉还’,并非单纯的‘还击’,而是带着‘敬意’,将收到的东西,以一种更完美的方式,‘奉还’回去。”他解释道,“敌人的魔咒,就是一份‘礼物’。你们要做的,不是粗暴地将它打碎,而是‘接受’它,用你们那属于‘观星者’的、对星月之理的理解,将它那狂暴的力量,重新‘编织’成属于你们自己的秩序,然后再,‘奉还’给你的对手。” “这是将敌人的力量,转化为彰显自身荣耀的武器。这,才是‘卡利亚式奉还’的真意。” 他重新举起了木刀。“再来一次,西里斯。这一次,不要试图用你的‘力量’去攻击我。去‘感受’我的力量,‘理解’它,然后……把它‘奉还’给我。”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将纷乱的杂念清空。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灰色的眼眸,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 莫托纳利的身影,动了。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一记简洁、沉稳、却势不可挡的正面劈砍! 西里斯没有躲闪,也没有硬抗。就在两柄木刀即将交击的瞬间,他的手腕,以一个极其轻巧的、违反直觉的角度,向内一旋! 他手中的木刀,像一片被卷入漩涡的树叶,顺着莫托纳利那强大的劈砍之力,向侧后方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圆弧,将那足以断金碎石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引向了空处——顺势格挡! 紧接着,不等莫托纳利收回招式,西里斯已经顺着那股回旋的力道,向前踏出一步,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他手中的木刀,在完成格挡的瞬间,便已经借着那股离心力,以一种更快的速度,从一个刁钻的角度,重新斩出! 那柄原本属于莫托纳利的、强大的力量,在经过他身体的“重塑”与“编织”后,被他以一种更迅猛、更致命的方式,“奉还”了回去! 木刀的刀尖,最终,稳稳地、停在了莫托纳利的喉前,只差一寸。 “……” 西里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甚至不敢相信,这如同本能般流畅的、完美的攻防转换,是自己做出来的。 “做得很好。” 莫托纳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属于严师的、充满了赞许的微笑。 他收回木刀,将目光,投向了同样因这完美一击而陷入震撼的两个男孩。 “在你们使用卡利亚王室魔法的时候,”他用一种充满了期许的、总结般的语气说道,“去寻找刚才那种感觉。不要只是‘发射’咒语,要去‘感受’敌人的力量,‘理解’它,然后,用你们自己的意志,将它‘奉还’回去。” 莫托纳利那番充满了东方哲学思辨的言论,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三个孩子的心中,都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深刻的涟漪。 艾歌似懂非懂,但她能感受到那份话语中,关于“尊重”与“和谐”的内核。这与她那能感知万物、与植物共鸣的天赋,不谋而合。 西里斯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被闪电击中般的震撼。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木刀,又看了看手腕上那只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星石护手。 感受……理解……然后奉还……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跳脱想法、习惯于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的大脑,开始思考起“力量”的本质。那不仅仅是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冲击力。那是一种……如同潮汐般的回应?一种……借力打力的技巧?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顿悟,而变得异常明亮。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询问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唯一能理解他此刻想法的人。 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他早已将莫托纳利那套“阴流”的战术动作,与“奉还”的哲学理念,进行了完美的逻辑拼接。他看懂了。而此刻,当他看到自己哥哥那副不再是单纯好斗、而是充满了探索与求知欲的神情时,他知道,西里斯也懂了。 他对着哥哥,重重地、用一种充满了肯定与鼓励的姿态,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去试试看。 这个无声的、来自弟弟的“认可”,成了点燃西里斯心中那份顿悟的、最后的火花。 莫托纳利看着他们兄弟二人之间那无声的、充满了默契的交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知道,这堂课,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西里斯,”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现在,用你的护手。”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他将手中的木刀扔到一边,然后缓缓地、郑重地举起了自己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左手。 “准备好了吗?”莫托纳利问。 西里斯没有回答,只是用一个坚定的眼神,作为回应。 莫托纳利不再多言。他举起魔杖,杖尖直指西里斯。没有使用任何黑魔法或古代魔法,他只是施放了一个最标准、最纯粹、但也凝聚了极强魔力的——“昏迷咒(Stupefy)”。 一道耀眼的、如同红色闪电般的魔咒光束,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呼啸着射向西里斯! 西里斯没有躲闪,也没有像本能那样,试图用护手凝聚出的光剑去劈砍。他只是站在原地,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那只星石护手上。他想起了刚才用木刀格挡时,那种顺势而为、引导力量的感觉。 感受它……理解它…… 就在那道红色光束即将击中他的前一刻,他动了。他的手臂,以一个与刚才那记“顺势格挡”如出一辙的、流畅的圆弧轨迹,迎了上去! 那只深蓝色的星石护手,在接触到昏迷咒的瞬间,光芒大放!护手内部那无数如同星辰般的光点,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 西里斯感觉自己,仿佛用手,接住了一道真正的闪电!一股庞大、灼热、充满了攻击性的魔力,顺着他的手臂涌了上来!但他没有抗拒,而是凭借着那份刚刚领悟的、属于“奉还”的技巧,将自己体内那股同样桀骜不驯的、属于“观星者”后裔的血脉魔力,主动地、迎了上去! 红色(咒语)与蓝色(卡利亚王室魔法)的魔力,在他的护手中,进行了一场短暂而又激烈的碰撞、融合、与重塑!最终,两种力量,在他那强大的、属于“自由”的意志的引导下,变成了一种全新的、充满了华丽美感的、如同湛蓝星云般的狂暴能量! “——给我回去!” 西里斯发出一声怒吼,将那股已经完全被他“重塑”的力量,以一种更狂野、更强大的方式,奉还了回去! 然而,从他护手中射出的,不再是一道单纯的卡利亚迅剑。 而是三枚高速旋转的、由蓝色的辉石光芒构成的、如同弯月般的魔法辉剑! 卡利亚式奉还(Carian Retaliation)! 三枚辉剑,以一种充满了西里斯个人风格的、嚣张而又华丽的姿态,呈扇形呼啸而出!它们的目标,正是那股力量的来源——莫托纳利·罗文本人! “爸爸!” 艾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因为担忧而猛地睁大。她知道这是一场“稽古”,但那三枚辉剑上散发出的、纯粹的破坏性能量,却是真实不虚的! 然而,莫托纳利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甚至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有丝毫改变。 就在那三枚足以轰碎岩石的辉剑即将击中他的前一刻,他才不紧不慢地、随意地抬起了手中的魔杖。 “盔甲护身(Protego)。” 他轻声说。 一道半透明的、几乎看不见的魔法护盾,在他面前一闪而逝。 “叮——!叮——!叮——!” 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三声如同音叉撞上了水晶墙壁般的、清脆悦耳的鸣响。那三枚充满了狂暴力量的辉剑,在接触到那层薄薄的护盾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法被撼动的、绝对概念上的“墙壁”,瞬间崩解、破碎,化作了漫天的、如同萤火虫般美丽的蓝色光点,缓缓地、无害地,飘落下来。 莫托纳利站在那片由破碎的魔法光点构成的、梦幻般的光雨之中,毫发无伤。 艾歌还处于震惊之中,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回过头,看到雷古勒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他对她摇了摇头,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里,带着一种“别担心,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的、令人安心的笃定。 而场地的中央,西里斯半跪在地上,右臂因为那股过于庞大的力量反噬而剧烈地颤抖着。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远处那个云淡风轻的男人,以及那片正在缓缓消散的蓝色光雨。 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对那份深不可测的力量的、最深刻的敬畏。 他,第一次,触碰到了自己真正的力量。 雷古勒斯也同样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他理解了“奉还”的概念,但他从未想过,当这个概念,与西里斯那份如同野火般无法被束缚的魔力相结合时,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效果。他看着那个半跪在地上、虽然疲惫却如同初生的雄狮般意气风发的哥哥。他知道,那柄属于他们同盟的“剑”,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开刃了。 “做得很好。” 莫托纳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属于严师的、充满了赞许的微笑。 他看着那个正因为自己的顿悟而兴奋不已的西里斯,又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同样在飞速分析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沉默的雷古勒斯。 “那么。”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你们的心,已经领悟了‘奉还’的‘理’。你们明白了,那并非单纯的力量对抗,而是一种对力量的‘理解’与‘重塑’。”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重新鎖定在了西里斯身上。 “但是,西里斯,”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问题所在,“你的‘理’,是通过一次灵光乍现的顿悟得到的。而你的‘技’,你挥剑的方式,依然充满了破绽。你的身体,还跟不上你内心的顿悟。你需要一位真正的、能日夜不休地、将正确的‘技’刻入你骨髓的老师。” “老师?”西里斯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周围,这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你在开玩笑吗?” “我从不开玩笑。”莫托纳利微笑着,带领着三个孩子,离开了‘稽古場’,重新回到了庄园那充满了奇妙混搭风格的主厅。 他将他们,带到了那个陈列着一套擦得锃亮的骑士板甲,以及一把架在太刀架上的、弧度优美的日本刀的角落。 西里斯看着那把曾让他出糗的、安静的太刀,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莫托纳利没有立刻让他去拿刀,而是先为他们讲述了一个来自他故乡的、古老的理念。 “在东方,有一种说法,”他的声音变得悠远,像一位正在讲述睡前故事的父亲,“当一件器物,尤其是武器,被长久地、充满了敬意地使用之后,它就会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地,拥有属于自己的灵魂。” “付丧神(Tsukumogami)。” “那些寄宿在刀剑中的精魄”,他继续解释道,并巧妙地用了两个布莱克兄弟更能理解的词汇,“可以像画中的幽灵一样,用人的姿态现身。他们既是‘武器本身’,也是‘拥有人格的精魄’,是两种形态的共存体。你们可以想象成,亚瑟王那柄传说中的‘王者之剑(Excalibur)’的精魄,以一位骑士的形态,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缠着绿色丝绳的刀鞘。他的动作,不像是在抚摸一件武器,更像是在问候一位久未谋面的、值得尊敬的老友。 “而‘他’,”莫托纳利用了“他”这个代词,“是我所认识的、最古老,也最高傲的灵魂之一。” 他转向西里斯,眼中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现在,再去试试看。这一次,不要只用你的蛮力,试着用你的心,去感受他。” “哼,上次是我没准备好!”西里斯被激起了好胜心。他走到太刀架前,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 这一次,他用上了从莫托纳利那里学到的、属于“战士”的发力技巧。他沉下腰,双腿稳稳地扎根于地,然后猛地发力!那柄沉重的太刀,终于被他有惊无险地,从刀架上拿了起来。 他有些得意地,将刀扛在了肩上,又笨拙地挥舞了两下。 “不就是一把重点的破刀吗?”他嘟囔着。在他的感知中,这依然只是一块冰冷的、沉重的钢铁。他没有看到,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同寻常的东西。 莫托纳利对此并不意外。 “艾歌,过来。”他柔声呼唤。 艾歌走到西里斯身边。 “西里斯,别放手。”莫托纳利命令道,“艾歌,把你的手,也放到刀柄上。” 西里斯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艾歌伸出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了西里斯那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上。 “不要试图用眼睛去‘看’。”莫托纳利开始引导她,“用你的心,去‘听’。去感受它的‘情绪’。它不是死物,它有它的骄傲,它的历史,它那长达数百年的孤独。将你感受到的,分享给他。” 艾歌闭上了眼睛。 当她那份与生俱来的、能与万物共情的强大感知力,通过刀柄这个媒介,接触到这柄古刀的瞬间—— 无数的画面与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她“看”到了锻造时那熊熊的烈火与冰冷的淬水,她“听”到了无数场战斗中刀刃交击的脆响,她“感受”到了斩落敌人首级时的那份冰冷的决断,以及……在漫长的、无人问津的岁月中,独自在刀鞘中沉睡的、那份深不见底的、高傲的孤独。 她将这些感受,通过她与西里斯交握的双手,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去。 西里斯感觉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主厅、雷古勒斯、艾歌、莫托纳利……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白色的、遥远的背景。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空旷的、纯白色的空间。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穿着厚重肩甲的男人。那男人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压抑的、如同瘟疫般不祥的气息。 “太过激昂了。给吾冷静下来,好好看清事物。” 一个低沉的、充满了不耐烦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那声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祛除灾祸的威严,让西里斯那颗总是燃烧着火焰的心,都感到了一阵冰冷的压制。他看到那个身影,只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消失在了白光之中。是大典太光世的付丧神。 “啧!”西里斯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已经恢复成了大厅。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火大。“那家伙是谁?!凭什么这么说我?!” “看来它不喜欢你。”莫托纳利平静地说,“换一把。” 他又递过来一柄更为黑肃的、如同王者般的太刀。西里斯不服气地再次握住,艾歌也将手放了上去。 白光闪过。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个如太阳般耀眼、神情威严、令人不敢直视的身影。 “抛弃家世与立场的活法,也是一种强大。”那个声音充满了威严,却又带着一种哲学般的、疏离的审视,“但汝之奔放,亦是扰乱秩序之物。与吾之道,相去甚远。” 是日光一文字的付丧神。 “什么乱七八糟的!”西里斯感觉自己快要气炸了,又被拒绝了! “再换。” 白光再次闪过。这一次,是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优雅得如同月光化身的身影。他正悠闲地品着茶,眼中倒映着一轮弯月。 “呵呵呵,真是年轻啊。不过,那也无妨。”那个声音,如同最温柔的长辈,充满了包容,却也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置身事外的淡然。他似乎并不讨厌西里斯,但也完全没有与他“共事”的兴趣。是三日月宗近的付丧神。 接下来,又换了一把又一把。 一个如同温柔兄长般的身影,在认可了他那份“想要守护弟弟”的心情后,又用温和的语气,告诫他“希望能再沉稳一些,成为引导者,而非一同冲锋的莽夫”。(一期一振) 一个如同苦行僧般的身影,在怜悯他那“烦恼众多的灵魂”的同时,又用慈悲的语气,劝诫他“人心易乱,方需静心”。(数珠丸恒次) 西里斯的呼吸一滞。 这一次,他甚至没能像之前一样,立刻在心里回骂一句“无聊的说教”。“烦恼众多的灵魂”……接二连三的、来自这些古老灵魂的、温和却不容置喙的否定,像一阵冰冷的、连绵的细雨,终于开始一点点地浇熄他心中那团总是燃烧着的、名为“自信”的火焰。 他看着手中那柄古老的太刀,第一次,产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念头。 或许……它们说得对? 或许,我那份所谓的‘自由’和‘热情’,在这些真正高贵的灵魂眼中,根本就一文不值? 或许……我真的,不配拥有任何一把剑?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冰冷的、发自内心的恐惧。紧接着,这份恐惧,便被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付丧神那更加不留情面的评语,彻底点燃,化作了最终的、绝望的怒火。 一个如同悲天悯人的神佛般的身影,在看透了他那份“孤独”之后,又否定了他那份“激情”,认为“愤怒与悲伤,终究只会伤害他人”。(江雪左文字) “够了!” 当第六次从那片白光中“被驱逐”出来时,西里斯终于爆发了。他一把将手中的太刀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些该死的破铜烂铁!”他气得浑身发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它们凭什么对我挑三拣四?!还把我教训了一顿!”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六个截然不同的、古板的“菲尼亚斯校长”轮番说教的、可怜的学生。 雷古勒斯和艾歌,都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莫托纳利看着那个正处于爆发边缘的男孩,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他只是缓缓地,从自己那件夜空般深邃的长袍内衬里,抽出了一柄被包裹在锦袋中的、小巧的短刀。 雷古勒斯看到这一幕,瞳孔猛地一缩。怀刀?他在心里震惊地想。一个巫师,竟然像古代的战士一样,在怀里藏着一把刀?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少秘密? “西里斯,”莫托纳利将那柄短刀递了过去,“再试一次。用这把。” 西里斯正想说“不试了”,但当他的目光,触碰到那柄短刀时,却不知为何,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一些。那是一柄非常简洁、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短刀,却散发着一种与他之前接触过的所有名刀都不同的、内敛而又骄傲的气息。 他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柄刀。艾歌也再次,将手轻轻地覆盖了上去。 白光亮起。 这一次,出现在西里斯面前的,不再是那些高大的、充满了压迫感的成年身影。 而是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看起来甚至比他还小一些的、穿着军服的、绿发男孩的付丧神。那个男孩的神情,带着一丝属于名门之后的骄傲,和一种深埋在眼底的、不易察觉的孤独。 “……吵。”男孩开口了,他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不耐烦。他皱着眉,打量着西里斯,仿佛在看一个闯入自己领地的、聒噪的陌生人。 西里斯正准备像之前一样,被这句不客气的开场白激怒时,那个男孩却歪了歪头,用一种带着探究的、好奇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不过,倒也不讨厌。” 他似乎从西里斯那份充满了生命力的“吵闹”中,感受到了一种他自己所没有的、鲜活的东西。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孩,正在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关心”着他手中的这柄刀。 然后,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穿透了西里斯那张牙舞爪的、如同刺猬般的外壳,看到了他最核心的、最柔软的内里。 “你……还真是个不擅长隐藏孤独的家伙啊。” 是毛利藤四郎的付丧神。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击穿了西里斯所有的伪装。 之前所有的付丧神,都在评判他的“行为”——太过激昂、扰乱秩序、不够沉稳…… 而眼前这个小小的付丧神,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穿了他所有行为背后的“动机”——那份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不见底的孤独。 西里斯彻底愣住了。他那总是充满了反驳和俏皮话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 他看到,那个小小的付丧神,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却又带着一丝“没办法,就选你好了”的、认可的微笑。 白光散去。 西里斯发现自己,依然站在罗文庄园的大厅里。他的手中,紧握着那柄名为“毛利藤四郎”的短刀,艾歌那温暖的手,还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而他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一片湿润。 “就是这种感觉。”莫托纳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现在,戴上你的护手,将你的魔力,注入其中。” 西里斯下意识地,将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右手,也握在了刀柄之上。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魔力,顺着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而又坚韧的“共鸣”,缓缓地,注入了刀身之中。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一股庞大、精纯、充满了实战技巧的剑术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流,从那柄小小的短刀中,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他的身体,被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强大而又熟练的意志所引导! 他的站姿,瞬间改变!双腿微屈,重心下沉,那是一个完美的、属于備後阴流的起手式!他手中的短刀,与右臂的星石护手,在这一刻完美地融为一体!当他再次挥出时,一道凝练、精准、如同蓝色闪电般的“卡利亚迅剑”光弧,与那柄古老短刀的锋利刀刃,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完美的姿态,重叠在了一起! 他与刀,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毛利藤四郎(短刀) 毛利元就所持と伝えられる。毛利家の象徴。 大典太光世(太刀/天下五剣) 豊臣秀吉から毛利輝元へ下賜。毛利家で長らく伝来。 日光一文字(太刀) 毛利家の太刀として名が残る。 三日月宗近(太刀/天下五剣) 享保名物帳に「毛利家伝来」の記載あり。 後に徳川将軍家へ渡る。 一期一振(太刀/粟田口吉光作) 享保名物帳に「毛利家伝来」の記載あり。 豊臣家滅亡後に諸大名を経由し、最終的に徳川家へ。 数珠丸恒次(太刀/天下五剣) 一時的に毛利家にあったとする伝承あり。のち本満寺(京都)へ。 江雪左文字(太刀) 毛利家の記録に所持の可能性があるとされる。確証は弱いが伝承上「毛利家を経由」とされる説があ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奉还’与‘付丧神’ 第46章 家宴、解读、‘灵魂视界\’ 主厅里,陷入了一种因亲眼目睹奇迹而产生的、充满了敬畏的寂静。 西里斯·布莱克,依旧保持着那个完美的、属于備後阴流的起手式。他手中的短刀与右臂的星石护手,正一同散发着幽蓝色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光芒。那道刚刚由他挥出的、凝练得如同蓝色闪电的“卡利亚迅剑”的残影,似乎还停留在空气之中。 然而,这种“人刀合一”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几秒钟后,那股引导着他的、来自付丧神的剑术记忆,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短刀与护手上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西里斯浑身一软,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刀。一股巨大的、精神与□□双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单膝跪地,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满是汗水,但那双灰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感觉怎么样?”莫托纳利缓步上前,脸上是属于导师的、最纯粹的、充满了赞赏的神情。 “棒……棒极了!”西里斯抬起头,脸上虽然疲惫,但语气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亢奋,“我感觉……我感觉自己能打败一整支巨怪军团!刚才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切!每一个步伐,每一次挥砍……就像我与生俱来就会一样!” 莫托纳利笑了。他看着三个因为这场充满了顿悟的训练而精神亢奋的孩子,知道今天的“课程”已经超额完成了目标。 “好了,孩子们,”莫托纳利开口了,他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结束训练的意味,“今天的‘稽古’,到此为止。你们的灵魂与意志,刚刚都承受了一场巨大的洗礼。现在,你们需要时间,去消化和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 西里斯还想趁热打铁,追问更多关于“付丧神”的问题,但莫托纳利已经转过身,向着主屋的方向走去。 “晚餐在这里吃。” 他没有用邀请的语气,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啊?”西里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色。 “一场高强度的‘稽古’之后,你们的精神与魔力都处于一种极度活跃但不稳定的状态。”莫托纳利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解释道,“立刻进行长途的飞路网旅行,会对你们尚未完全成型的魔力循环造成不必要的损伤。而且……”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次扫过两个男孩的脸。 “……‘课程’,尚未结束。” 他将“留下吃饭”这个行为,完美地包装成了整个“学术研究”中,一个不可或豁免的、充满了专业性和必要性的最终环节。 莫托纳利带领着他们回到了书房。他没有去碰那些泛着银光的信纸,而是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前。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由月光草纤维制成的、泛着柔和银光的信纸,用一根优雅的、由狮鹫羽毛制成的羽毛笔,飞快地写下了一封措辞考究的信件。信中,他首先对两位“特邀学术顾问”那高贵的血脉表达了由衷的赞叹,并声称,正是在他们那无与伦比的血脉共鸣之下,今天的“古代符文解读”工作,才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因此,他决定设下晚宴,以表达对两位才华横溢的年轻继承人的感谢。 写完后,他没有使用信封,而是将信纸,以一种极其灵巧的手法,几下就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高飞的银色纸鹤。 他将纸鹤托在掌心,对着它,用一种古老的、如同风语般的古代魔文,轻声地、赋予了它三个指令:“精准定位”、“无声穿行”、以及……“言语复诵”。 “去吧,”他轻声说,“致格里莫广场12号,沃尔布加·布莱克夫人。” 那只银色的纸鹤,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轻轻地扇动了一下翅膀,然后化作一道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流光,径直穿透了书房厚重的墙壁与强大的魔法结界,向着伦敦的方向,无声地飞去。 与此同时,格里莫广场12号。 沃尔布加·布莱克正坐在她那间阴沉的会客室里,烦躁地翻阅着一份来自魔法部的、关于纯血家族财产登记的繁琐文件。 就在这时,一道柔和的银光,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房间的墙壁,在她面前那张由黑檀木制成的、光可鉴人的桌面上,悄然凝聚成形。 那是一只闪烁着柔和银光的、优雅的纸鹤。 沃尔布加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抽出了魔杖!但她立刻就察觉到,这个魔法造物身上,没有任何敌意,只有一种极其高明、也极其复杂的变形术和空间魔法的气息。 她认出了纸鹤翅膀上,那个用秘银丝线巧妙地融入纸浆中的、属于罗文家族的徽记。 她伸出戴着黑手套的、修长的手指,警惕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只纸鹤。 就在她指尖接触到纸鹤的瞬间,那只纸鹤,竟然缓缓地、重新舒展开来,变回了那张写满了优美字迹的信纸。 紧接着,一个温和、沉稳、带着一丝歉意与敬意的、属于莫托纳利·罗文的声音,仿佛直接从那张信纸上散发出来,清晰地、立体地,回响在整个房间里: “尊敬的布莱克夫人,晚上好。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 那声音,将信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用一种无可挑剔的、充满了贵族礼仪的语调,缓缓地“朗诵”了出来。 “今日,在您两位公子卓越的协助下,我们对那卷关于‘血脉共鸣’的古代符文的解读工作,取得了意料之外的、突破性的进展。事实证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些沉睡了数千年的古代魔文,只有在接触到像布莱克家族这样、最古老、也最高贵的血脉时,才会重新苏醒,展现出其真正的形态。” 沃尔布加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纯血至上主义者的得意。 “然而,这种高强度的血脉共鸣,对两位公子的魔力消耗,也远超我的预期。尤其是西里斯,他那份过于旺盛和纯粹的血脉力量,在与符文接触时,产生了近乎‘沸腾’的现象。在这种状态下,立刻进行长距离的飞路网旅行,可能会对他们尚未完全成型的魔力循环,造成不必要的、潜在的损伤。作为本次‘研究’的负责人,我无法允许这种风险的存在。” “因此,我已擅自决定,将两位公子留下,在罗文庄园享用一顿由我妻子亲自烹饪的、蕴含着温和滋养魔力的晚餐,以帮助他们平复体内那过于活跃的血脉力量。我保证,会在今晚九点整,亲自将他们安全地送回府上。” “此事未及提前与您商议,是我的疏忽。希望您能理解,一位学者在看到伟大历史被揭开时的、那份情不自禁。期待您对本次研究成果的检验。”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那只银色的纸鹤,便无声地、自燃成了一捧闪烁的、银色的灰烬,消失不见。 沃尔布加静静地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她那颗总是充满了多疑与控制欲的心,在听完这番话后,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 他没有“请求”,甚至没有“商量”。他只是以一个“专业人士”的身份,向一位“紧张的家长”,冷静地“通知”了一个对他儿子“绝对有利”的安排。他将西里斯的“胡闹”归结为“血脉过于纯粹”,将留下他们吃饭,定义为“保护他们魔力循环”的必要措施。甚至,他还用那句“期待您的检验”,将最终的、评判的权力,恭敬地、重新交回到了她的手中。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踩在了她最在乎的、关于“血统”、“力量”与“荣耀”的点上。 良久,她才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那早已冷却的红茶,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用一种混杂着满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的、复杂的语气,低声自语: “……一个滴水不漏的男人。” 傍晚时分,罗文庄园的餐厅里,温暖的烛光与壁炉的火光交相辉映。 这里的餐厅,不像马尔福庄园那般金碧辉煌,也不像布莱克大宅那般阴森压抑。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那片被白雪覆盖的、宁静的庭院,远处,那座巨大的玻璃温室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光芒,如同一颗巨大的、温暖的心脏。 妙玖,一个热情洋溢、光彩照人的女主人。晚餐的每一道菜,都像一件艺术品,充满了她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前菜,是“舞茸浓汤配龙息椒油”,用艾歌温室里的“龙息椒” 和“宁静菇”搭配舞茸熬制而成,每一勺汤都散发着极其霸道的、充满了硫磺和火焰气息的辛辣暖意,喝下去,仿佛吞下了一种大地般的、令人安心的厚重感。 主菜,是“慢烤月痴兽里脊肉佐水晶土豆”。鲜嫩多汁的月痴兽里脊肉,被烤制得恰到好处,表面覆盖着一层由魔法香草制成的、焦香酥脆的外壳。而作为配菜的土豆,则呈现出一种令人惊叹的、如同被精心打磨过的白水晶般的、半透明的质感,那奇妙的温润的口感,让西里斯吃得赞不绝口。 晚餐的气氛,轻松而又愉快。西里斯正唾沫横飞地,向一脸好奇的妙玖,讲述着他今天下午是如何“收服”了一位寄宿在古刀中的、名叫“毛利藤四郎”的强大“付丧神”的。 “……然后,我就感觉,‘唰’的一下!无数的剑术和步法,像潮水一样涌进了我的脑子里!我敢打赌,我现在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打败一个成年傲罗!”他夸张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叉。 “哦?是吗?”妙玖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那可真是太厉害了。不过,亲爱的,你确定你不是因为肚子饿了,才产生了这种幻觉吗?” 她的话,引得西里斯张牙舞爪式地抗议。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趴在艾歌肩上的菲兹,似乎被西里斯那过于夸张的、挥舞刀叉的动作所吸引。它好奇地探出小脑袋,然后闪电般地冲向西里斯,试图偷走他握着的叉子上那块最大、最诱人的水晶土豆。 “嘿!你这只紫皮小偷!”西里斯眼疾手快地将叉子缩了回来,惹得菲兹不满地发出了一声“唧唧”的抗议。 艾歌看着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她拿起自己的叉子,将盘子里一颗闪烁着晶莹光泽的水晶土豆,送到了菲兹的嘴边。小龙立刻开心地、一口将其吞下,然后用它那长满了细密鳞片的、小小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艾歌的脸颊,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雷古勒斯看着这充满了童趣的一幕,又看了看身旁那个气鼓鼓的哥哥,那总是紧绷着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当晚餐结束,西里斯终于不再缠着莫托纳利,追问关于“付丧神”的一百个问题时,莫托纳利才将三个孩子,重新带回了他的书房。 这一次,书房里的气氛,变得庄重而又神圣。 莫托纳利将那两卷他们在爱丁堡废墟中得到的、古老的羊皮纸,缓缓地在书桌上展开。 “好了,”他开口了,“现在,是你们三个人的第一堂‘古代魔法研究课’。” 他看着两个因为他的话而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的男孩,眨了眨眼,补充道: “也是时候,实现我对你们母亲的承诺——用布莱克家那古老和高贵的血脉,去解读这‘最古老的、关于血脉共鸣的魔法符文’了。” 这番话,让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浑身一震。 西里斯原以为那只是一个为了让他们能来这里训练的、无聊的借口。但他没想到,这个“借口”,竟然是真的!他那属于“观星者”后裔的血脉,竟然真的,是解开这些失落秘密的钥匙!一股前所未有的、属于家族的自豪感与冒险的兴奋感,同时在他心中升起。 而雷古勒斯,则更是心潮澎湃。他看着那两卷充满了未知力量的、闪烁着微光的古老卷轴,他知道,他即将触碰到的,是他们家族逃离了五千年的、那份最核心的、也是最危险的遗产。 莫托纳利看着他们二人那截然不同的、却同样充满了期盼的神情,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西里斯,你的血脉,不是‘钥匙’。”他的声音平静,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击碎了西里斯那刚刚升起的、廉价的自豪感。“它只是一份‘天赋’。一份能让你们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人,都更有可能‘看懂’这门语言的资格而已。但‘看懂’,不等于‘会说’。” 他将手,轻轻地覆盖在了那两卷古老的羊皮纸上。 “这些卷轴,并非为人类的眼睛所书写,上面的每一个符号,都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文字。”他做出了最后的引导,“所以,在你们试图去‘聆听’它之前,你们首先要学会的,是如何去‘阅读’它。” “‘观星者’的魔法,其根源,是对星月之理的‘模仿’与‘再现’。”他解释道,“所以,解读它,也需要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 他首先,将那卷描绘着“卡利亚贯刺”的、充满了线性与穿刺感的卷轴,推到了雷古勒斯的面前。 “雷古勒斯,你看这里。”他的手指,点在了卷轴上,那如同潮汐般复杂涌动的能量流向图上,“忘掉它是一个‘咒语’。把它当成一个……由无数个几何图形构成的精密仪器。你要做的,是找出它最核心的、如同数学公式般严谨的‘魔术符文(Glintstone Glyphs)’。去分析它的‘骨架’。” 雷古勒斯立刻凑上前,他那双灰色的眼眸,瞬间进入了一种高度专注的分析状态。 “它的每一次流动,都遵循着引力的法则。”莫托纳利继续引导道,“它的穿刺力,并非源于速度,而是源于将魔力在一个点上的、极致的‘压缩’与‘增重’。这些看似杂乱的轨迹线,实际上都是在为最终那个‘点’的形成,进行铺垫和蓄力。去理解这个‘理’。这,就是它的语法。” 接着,他又将另一卷描绘着“卡利亚大剑”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卷轴,推到了西里斯面前。 “而你,西里斯,”他看着那个同样在努力尝试理解,却因跳脱思维无法全神贯注集中的男孩,“这一卷,它的‘语法’,并非建立在冰冷的逻辑上,而是建立在纯粹的‘意志’与‘动态’之上。” 他指着卷轴上那如同星云般回旋的、宏大的巨剑虚影。“你不能只用眼睛去看,只用大脑去分析。你要用你的身体,去‘感受’它。感受那股力量从无到有、汇集、旋转、最终爆发出巨大弧光的整个过程。去模仿它,用你的本能,去抓住它那充满了狂野美感的‘节奏’。这,是它的血肉。” 最后,他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说出了这堂课最核心的部分。 “一个再完美的骨架,如果没有血肉的填充,也只是一具空洞的标本。而再强大的血肉,如果没有骨架的支撑,也只是一滩无法成型的烂泥。” 他的目光,落在了雷古勒斯和西里斯的身上。 “雷古勒斯的逻辑分析,是解读这一切的‘骨架’。而西里斯你那份敢于尝试的、旺盛的行动力,则是将这一切付诸实践的‘血肉’。”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一直安静地、专注地聆听着的女孩。 “而艾歌,”他的声音变得温和,“你是连接骨架与血肉的‘灵魂’。你的共情能力,能让你们在面对这些冰冷的符文时,感受到它们被创造出来时,最初的‘意图’——是为了守护?还是为了毁灭?” 他看着三个因为他这番话而陷入了深沉思考的孩子,做出了最终的、也是真正的引导。 “不要急于求成。这并非一次性的‘开示’,而是一场漫长的‘解读’。” 他看着布莱克兄弟,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吻说道:“真正的力量,从来都不是轻而易举地、仅仅依靠血脉就能获得的馈赠。那是 ‘窃贼’才会宣扬的、虚假的捷径。”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兄弟二人的内心。 “真正的力量,”莫托纳利继续说道,“需要通过学习、思考、争论,甚至无数次的失败,才能从这些古老的知识中,一点一点地‘挖掘’出来。你们的血脉,只是给了你们一张可以进入宝库的‘地图’,但宝藏,需要你们亲手去寻找。”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卷价值连城的古代卷轴,重新卷好,递给他们。 “我想,你们应该已经有了一个可以随时随地、不受任何打扰地进行‘学术讨论’的、绝对安全的工具了,不是吗?”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对视了一眼,立刻想到了那对古老的双面镜。 他们明白了。 这堂课,并没有在此刻结束。恰恰相反,它才刚刚开始。莫托纳利·罗文,为他们这个稚嫩的同盟,布置下了第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需要他们长期共同完成的“家庭作业”。 西里斯早已按捺不住。他甚至没等莫托纳利把话说完,便兴奋地、将那卷描绘着“卡利亚大剑”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古老卷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像是在挥舞一柄真正的巨剑。 “我明白了!”他大声宣布,脸上是那种找到了绝佳借口去“玩”的、不怀好意的笑容,“雷尔,艾歌!罗文先生说了,这份‘家庭作业’,需要用两种方式来解读!而我的方式,是‘血肉’!是‘意志’!这种事,可不能像个书呆子一样,坐在椅子上完成!” 他将卷轴小心地、却又带着一丝迫不及待地收好,转身就向着“稽古场”的方向冲去。 “走!我们去看看,这卷东西到底要怎么‘感受’!我保证,我的‘研究’进度,绝对比你们快!” 西里斯那充满了活力与挑战宣言的声音,还在空旷的书房里回响,但他本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通往“稽古場”的回廊尽头。 书房里,瞬间陷入了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深沉的寂静。 莫托纳利看着那个消失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无奈与赞许的、复杂的微笑。“血肉”需要千锤百炼,“意志”则需要在一次次的碰撞中才能成型。他在心里想,西里斯……他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修行方式。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份属于长辈的、带着一丝温和笑意的神情,如同潮水般退去。当他的目光,重新落到那个一直安静地、笔直地站在原地的、瘦削的男孩身上时,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经重新变回了那个历史学家的锐利与沉稳,甚至……还带着一丝属于“谋神”的、不容置喙的审视。 艾歌下意识地向雷古勒斯身边靠了靠。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房间里的“空气”,变了。不再是刚才那种轻松的、属于“下午茶”的氛围,而是变回了他们在“稽古場”时,那种充满了严肃与紧张的、“课程”的氛围。 而这场课程,是专门为雷古勒斯·布莱克准备的。 “雷古勒斯,”莫托纳利的声音,不再像刚才对西里斯那般温和,而是恢复了那种属于谋士的、冰冷的锐利,“你很聪明。你在爱丁堡的战术复盘,几乎无可挑剔。”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像一位高明的剑士,在出招前,先将剑鞘缓缓地、展示给对手看。 雷古勒斯没有因为这份夸奖而有丝毫放松。他只是将脊背挺得更直,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颗被磨砺过的、冰冷的深海星石,毫不退缩地,迎向了莫托纳利那如同深渊般的目光。他知道,真正的“课程”,现在才开始。 “但是……” 莫托纳利终于,抽出了那柄名为“批评”的、锋利的剑。 “你选择成为‘盾’。”他的声音平静,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但在爱丁堡,你的‘辉剑圆阵’,更多的是在进行‘区域封锁’和‘远程攻击’。当西里斯面临真正的、致命的危险时,你除了大声呼喊,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为他提供最有效的‘庇护’。” 雷古勒斯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因为这番毫不留情的、却又无法辩驳的评价,而微微一僵。他那交握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莫托纳利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他带领着他们,来到了书房幕帘后的那张巨大的、由黑曜石和秘银构成的魔法沙盘前。那沙盘的表面,此刻正如同最平静的、能倒映出星辰的夜之湖,深邃而又充满了未知的力量。 “霍格沃茨教的‘盔甲护身’,是‘盾’最浅显的形态——被动的、坚硬的格挡。”莫托纳利将手,轻轻地按在冰凉的沙盘边缘,那上面复杂的符文,因为他的接触而微微亮起。 “卡利亚骑士的‘奉還’,是‘盾’进阶的形态——化防御为攻击,是‘反击之盾’。” “但一个真正的、属于指挥官的‘盾’,”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如同在传授禁忌知识般的神秘感,“它甚至……不需要去‘格挡’。” 他看着雷古勒斯那双因为极度的专注而微微睁大的眼睛,说出了“盾”的真意。 “它的真意,是‘掌控’。掌控整个战场的信息,预判敌人的动向,从而在危险发生之前,就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艾歌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们。她不懂这些复杂的战术理论,但她能感受到,雷古勒斯整个人的精神,都因为莫托纳利这番话,而被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集中的状态。 “而这场课程,”莫托纳利补充道,他的目光,也转向了艾歌,“是专门为雷古勒斯·布莱克准备的。但没有你,他也无法完成。”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用一种近乎催眠的、充满了引导性的语气说道:“坐下。闭上眼睛。现在,开始你们真正的训练。” 雷古勒斯和艾歌对视了一眼。那一眼,充满了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无需言语的、绝对的信任。他们顺从地,在沙盘前那两个早已备好的、由龙皮制成的蒲团上,并肩坐下。 莫托纳利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变得如同教堂穹顶下那悠远的、充满了安抚力量的回响。他的每一个词,都像一颗被精确投下的、能引发共鸣的音符。 “艾歌,”他的声音首先变得柔和,像是在引导一个正在做梦的孩子,“将你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左手掌心的那枚‘星辰烙印’上。不要试图去‘控制’它,更不要害怕它。去‘感受’它。感受那份源于辉石的、如同海洋般浩瀚的共感力,正在你的灵魂深处……缓缓苏醒。” 艾歌闭上眼睛,照着他的话去做。 起初,她只感觉到掌心传来的一阵微弱的、如同星光般的温热。但随着她将意识完全沉入其中,那份温热,开始像水波般扩散。它顺着她的手臂,流过她的肩膀,最终,汇入了她的内心。她感觉自己那总是向外发散的、敏感的意识,第一次,开始向内收敛。她仿佛沉入了一片温暖的、闪烁着无数蓝色星光的、属于自己灵魂的深海之中。在这片绝对宁静的海洋里,她真正的感受到了、不被外界打扰的“自我”。 “很好。”莫托纳利仿佛能“看”到她内心的变化。紧接着,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另一个男孩。 “而你,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浑身一僵。 “去回忆你在冥想盆中看到的一切。”莫托纳利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穿透力,“回忆雷亚卢卡利亚的疯狂,回忆‘魔术师球’那执著的悲鸣,回忆你的祖先‘观星者’仓皇逃离时的恐惧。去感受流淌在你血液中的、那份对星辰的向往与憎恶。然后……” 他顿了顿,下达了最关键的、也是最矛盾的指令。 “……将这一切情绪,都彻底地、剥离掉。只留下最纯粹的、属于‘月之魔术’的绝对理性。用它,来唤醒你的力量。” 雷古勒斯的心脏,因为那段被强行重新唤醒的、充满了恐惧的记忆而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几乎能再次“闻”到那股来自“魔术师球”的、令人作呕的疯狂气息。但他强迫自己,用那早已融入骨髓的、属于布莱克家族继承人的强大自制力,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恐惧、愤怒、悲伤、甚至是对自己血脉的厌恶——都一一地、强行地压了下去,沉入心底的最深处,只留下一个绝对冷静的、正在高速运转的、分析一切的“自我”。 他做到了。 “现在……”莫托纳利的声音,如同一个在两个不同世界间穿行的引路人,下达了最后的指令,“艾歌,信任他。将你‘看’到的一切,将你那片广阔的、如同海洋般的感知力,像一束光一样,毫无保留地,‘投射’向雷古勒斯。” “而雷古勒斯,”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不要抗拒。你选择成为‘根系’,那就张开你的每一寸枝节。用你那属于‘守护者’的意志,去‘接纳’它,‘解析’它,最终……‘掌控’它!” 艾歌犹豫了片刻。将自己最核心、最脆弱的感知力,完全地、不设防地向另一个人敞开,这比任何战斗都更让她感到恐惧。但她想起了雷古勒斯在“手提箱”里,向她展露的那份“被埋葬的脆弱”,想起了他那个关于“永远守护”的誓言。 她选择信任他。 她将那片属于自己的、浩瀚的星辰之海,凝聚成一道纯粹的、温暖的、银蓝色的光束,向着雷古勒斯的方向,投射了过去。 下一秒,雷古勒斯感觉自己的世界,被彻底颠覆了。 “唔——!”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因为那股庞大信息洪流的冲击而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并非攻击,却比任何恶咒都更具侵略性! 一股庞大的、温暖的、充满了无数生命情绪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他那由逻辑和秩序构筑起来的、冰冷的内心壁垒!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艾歌内心深处,那份对他全然的、不设防的信任,以及一丝害怕自己会伤害到他的担忧;他听到了壁炉里,那团火焰正在因为燃烧松木而发出的、满足的欢唱;他听到了画像里,塞巴斯蒂安那充满了不耐烦的、希望快点看到好戏的心声;他甚至听到了趴在艾歌脚边打盹的菲兹,那梦境里充满了“烤鱼”和“亮晶晶的宝石”的、幸福的呼噜声! 他“看”到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世界,已经叠加了一层由艾歌的感知力所构成的、半透明的“灵魂视界”。在这个视界里,书房里那盆安静的兰花,正散发着满足的、柔和的绿光;壁炉里的火焰,则燃烧着欢快的、橙色的“喜悦”。而当他的“目光”,穿透墙壁,望向远处的‘稽古場’时,他更是清晰地“看”到,西里斯的身上,正燃烧着一团旺盛的、充满了战意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金色火焰! “呼吸,雷古勒斯。”莫托纳利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在他那即将被淹没的意识中响起,“不要对抗它,去‘解析’它。把它当成一份新的地图,一张你需要学习如何去阅读的、活的星图。” 雷古勒斯死死地咬着牙,他强大的精神力,开始疯狂地运转。他不再试图去“感受”那些情绪,而是将它们,当成一个个需要被分类、被标记、被解读的“数据”。 他正在用自己那套冰冷的逻辑,为艾歌那温暖的、感性的世界,建立一个全新的、可以被他所理解的“秩序”。 他开始筛选,开始过滤。他将那些无用的“背景噪音”——比如画像们正在抱怨画框太窄的“烦躁”情绪——屏蔽掉,只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可能构成“威胁”的、带有攻击性的情绪上。 渐渐地,他那剧烈颤抖的身体,平复了下来。 他,掌控了它。 “很好。”莫托纳利的声音,将他从最初的震撼中唤醒。他一挥手,面前那张巨大的魔法沙盘,瞬间亮起! 沙盘上,爱丁堡城堡废墟的地形,被完美地、以一比一百的比例,模拟了出来。紧接着,三个代表着他们自己的、不同颜色的小光点,出现在了废墟的入口。 “现在,雷古勒斯,”莫托纳利的声音,如同棋手在下达指令,“你们的‘演练’,重新开始。” 随着他的话语,数十个如同从沙盘地下渗出的血珠般的、闪烁着不祥红光的“敌人”光点,从废墟的四面八方,向他们缓缓包围而来! 一股庞大的、混杂着纯粹恶意的精神冲击,通过艾歌的感知,狠狠地撞入了雷古勒斯的大脑! “艾歌,别怕。”雷古勒斯没有睁开眼睛,他甚至在自己的脑海中,对那个与他灵魂相连的女孩,发出了第一道指令,“过滤掉它们的‘恶意’,那只是虚张声势。感知它们的‘意图’!找出威胁最大的目标!” 艾歌那因为恐惧而有些混乱的感知力,因为他这句冷静的指令,而重新变得清晰、聚焦。 “左翼……”她的“心声”,如同最精准的情报,立刻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左翼那三个……它们的‘灵魂火焰’最旺盛!它们想……它们想从侧面突袭,切断我们的退路!杀意最强!” 雷古勒斯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看沙盘上那些光点的移动轨迹。在艾歌那如同“雷达”般的精准索敌下,他只是抬起手,五颗由纯粹魔力构成的、深海星石的虚影,便出现在了沙盘的上空!它们散发着幽蓝色的、如同深海般冰冷的光芒。 “辉剑圆阵·拦截!” 五枚星石的虚影,如同五位沉默的、执行着绝对命令的骑士,划出五道精准的、交错的轨迹,以一种近乎外科手术般的精确度,狠狠地射向了沙盘上那三个燃烧着最旺盛的、代表着纯粹杀意的红色“灵魂火焰”!光点击中的瞬间,那三个红点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紧接着,他的指令,如同行云流水般,在他们三人的“灵魂链接”中不断下达: “西里斯,”他一边在沙盘上,将那个代表西里斯的金色光点,向着中庭的方向移动,一边在心中构筑着战术意图,“后撤!进入中庭!他们的主力在左翼,那里的断墙是最好的掩护!把他们引进来,逼迫他们进入巷战!” “艾歌,”他又将代表艾歌的蓝色光点,移动到了中庭左侧的一条回廊阴影处,“在你左手边的回廊布下陷阱!他们一定会试图从那里进行包抄,切断西里斯与我们的联系!” 他一心多用,一边通过艾歌的“灵魂视界”监控着整个战场的情绪流动,一边在沙盘上分析着敌人的宏观动向,同时还要分出心神,精准地操控“辉剑圆阵”,对那些试图突破防线的红点,进行着高效的拦截与骚扰。 “漂亮。”不断地试图推开狭窄的画像框,试图探出头的塞巴斯蒂安,忍不住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那么,现在呢?”莫托纳利的声音,如同一个冷酷的考官,再次响起。 突然,一个比其他所有红点都更明亮、移动速度也更快的“精英”光点,悄无声息地,从一片断壁的阴影中浮现,直指正在吸引大部分注意力的、西里斯的金色光点的背后! “雷古勒斯!小心!”艾歌那充满了惊恐的预警,如同尖叫般在他的脑海中炸响,“西里斯身后!那里的墙壁——有东西要出来了!它的的意图……是‘背刺’!” 雷古勒斯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正在正面进行区域封锁的五枚星石,根本来不及回防!他0.1秒内就计算出了结果——这是一个死局。西里斯,必死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做出了一个堪称本能的、超越了战术手册的决断! 守护。 ----即便是逻辑告诉我这是死局,我也不能允许西里斯死去。 这个念头,压倒了所有冰冷的计算。他放弃了对整个阵型的精妙操控,将所有的意志,都如同孤注一掷的赌徒,压在了其中一颗星石之上! “魔法辉剑!”他几乎是在灵魂中嘶吼出这个名字! 只见沙盘上,一颗正在正面进行骚扰性攻击的、深海星石的虚影,瞬间放弃了它的目标,以一种流星般的、充满了决绝姿态的轨迹,划过整个战场,在那个代表着“刺客”的红点即将击中金色光点的前一刻,狠狠地、撞了上去! 蓝光与红光轰然相撞!最终,那道暗红色的光点,连同那颗作为代价的蓝色星石一起,在剧烈的爆炸中,同归于尽。 “唔……” 雷古勒斯发出一声被死死压抑住的闷哼,脸色又白了一分,身体因为脱力而向前晃了一下。那不仅仅是魔力的消耗。在同一瞬间,处理艾歌那充满了惊恐的情绪洪流、沙盘上瞬息万变的战局、以及下达那个最终的、超越了逻辑的指令……这巨大的精神负荷,几乎要将他的大脑撑爆。 但他成功了。他用一颗“棋子”的牺牲,完美地守护了那个代表着“主攻手”的、最重要的存在。 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都因为这精彩绝伦的、充满了牺牲精神的“神之一手”,而陷入了震撼的沉默。 莫托纳利知道,这堂课,已经结束了。 “好了。”他一挥手,沙盘上所有剩余的光点,尽数散去,整个世界重归平静。 雷古勒斯和艾歌,同时从那深度的冥想中,疲惫地睁开了眼睛。艾歌顾不上信息洪流反噬的不适,她第一时间,扶住了身旁那个正用手撑着沙盘边缘、剧烈喘息的男孩。 “‘根系’,不需要亲眼看到风暴,”莫托纳利缓步上前,将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按在了雷古勒斯那因为颤抖而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上。他看着那个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但那双灰色眼眸却如同被洗练过的星辰般明亮的男孩,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但它必须在风暴到来之前,就感受到大地的震动。你的‘盾’,也应如此。预判,而非反应——这,才是你身为‘守护者’,需要掌握的、最重要的技巧。”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星盘挂钟,时针已经快要指向九点。 “时间不早了。”他站起身,声音重新恢复了属于长辈的温和,“我该送你们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家宴、解读、‘灵魂视界’ 第47章 早餐、‘老狐狸\’与谎言 西里斯是被一阵熟悉的、令人烦躁的、如同蚊蚋般的嗡鸣声吵醒的。 “……肮脏的小主人,睡得像一头喝醉了的巨怪,床铺乱得像巨怪的巢穴,高贵的布莱克家的地毯,都要被他那不知道沾了什么的脏靴子给踩坏了……” 是克利切。 西里斯烦躁地将头埋进枕头里,试图将那恶毒的、无休无止的诅咒隔绝在外。然而,一股剧烈的、如同被车轮碾过般的酸痛感,从他的四肢百骸传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彻底清醒了过来。 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了他的脑海。 在莫托纳利·罗文布下“家庭作业”后,他并没有像雷古勒斯和艾歌那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而是独自一人,又溜回了那个充满了异国情调的“稽古场”。 “用你的身体,去‘感受’它……抓住它那充满了狂野美感的‘节奏’……” 莫托纳利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的耳边回响。 他丢掉了所有的“技巧”,将自己完全放空。他一遍又一遍地,模仿着卷轴上那个如同星云般回旋的、宏大的巨剑虚影的轨迹。起初,他的动作僵硬而滑稽,像一个四肢不协调的提线木偶。但渐渐地,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那些令人窒息的家族规矩。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道宏大的、充满了力量与美感的轨迹。他能感觉到,一股沉睡在自己血脉最深处的、古老的、属于“观星者”的本能,正在被这轨迹唤醒。他仿佛能听到,那巨剑每一次挥舞时,带起的、如同星辰风暴般的呼啸。 他不知道自己练习了多久,直到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开始发出抗议的悲鸣,直到精神的亢奋,被□□那无法再支撑下去的疲惫所取代,他才终于停下,大汗淋漓地、心满意足地瘫倒在地板上。 “……再不起来,高贵的沃尔布加夫人,就要亲自来用‘清水如泉’把您从床上冲起来了。” 克利切那尖锐的声音,将西里斯从回忆中彻底拉回了现实。 西里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在抱怨。他换好衣服,摇摇晃晃地走下楼。 巨大的餐厅里,空无一人。 长长的、由黑檀木制成的餐桌,在清晨阴沉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餐桌上,只为他一个人,摆放着一份孤零零的餐具。 雷古勒斯早就吃完了早餐,此刻,大概正像往常一样,坐在图书馆里,进行他那套“继承人必修的古代魔文晨读”。而他的父母,奥莱恩和沃尔布加,则早已出门,去参加某个他丝毫不感兴趣的、纯血家族之间的“晨间茶会”了。 克利切端着一个银质托盘,悄无声息地出现,将一份简单、乏味、却又无可挑剔的早餐,摆在了他的面前——一碗温热的燕麦粥,两片烤到焦黄的吐司,以及一杯红茶。 西里斯拿起勺子,百无聊赖地在碗里搅动着。 那股平淡的、几乎没有任何味道的燕麦粥的气息,让他那总是跳脱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昨晚那个充满了谎言、算计与惊心动魄的“交接仪式”上。 昨夜,格里莫广场12号,门厅。 当莫托纳利·罗文带着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从绿色的火焰中走出的那一刻,一股冰冷的、充满了审视意味的威压,便迎面而来。 沃尔布加·布莱克正站在门厅的阴影里,双臂交叉在胸前,像一尊完美的、由寒冰与骄傲雕刻而成的雕像,静静地等待着他们。 “罗文先生。”她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没有任何温度,“感谢您将我的儿子们安全送回。信上说,你们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她将“突破性的进展”这几个词,咬得极重,充满了怀疑。 西里斯的心,在那一瞬间,凉了半截。 他那属总是能飞速运转的大脑,此刻只有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念头:糟了! 她知道了!她肯定知道了!她知道我们不是去做什么无聊的“学术研究”!她知道我们在雪地里打滚,知道我跑得像个被火烧了屁股的卜鸟!完蛋了!我接下来一个月都别想碰飞天扫帚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用一个他自己都还没想好的、充满了漏洞的谎言搪塞过去。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的前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身旁的雷古勒斯。 然后,他所有准备好的、不着边际的俏皮话,都瞬间冻结在了喉咙里。 雷古勒斯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体挺得笔直,像一尊被施了石化咒的小小雕像。他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苍白的小脸,此刻变成了一张没有任何情绪的、如同陶瓷般的完美面具。 这并非雷古勒斯在思考如何“撒谎”时的表情。西里斯很清楚,他弟弟在撒谎时,会不自觉地、用一种更具说服力的逻辑,去构建一个无懈可击的“真实”。 而此刻,他脸上没有任何“构建”的痕跡。只有“空白”。 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西里斯看到,雷古勒斯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焦点。他并非在看他们的母亲,也并非在看周围那些阴森的装饰。他仿佛在看一个更遥远的、不存在于这个房间里的、充满了恐怖可能性的未来棋盘。那双眼睛,正在以一种非人的速度,疯狂地闪烁、计算着。 西里斯甚至看到,他弟弟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正在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频率,剧烈地颤抖着。 西里斯那颗总是充满了恶作剧和冒险的心,在看到弟弟这副模样的瞬间,被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撰住了。 不……不对。 他的大脑,将所有的线索,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串联在了一起——父母在马尔福庄园归来后那狂热的交谈,那个关于“那位大人”和“新秩序”的阴谋,莫托纳利那堂关于“战争而非决斗”的严厉课程,以及……他们刚刚才掌握的、那份专门为了“战斗”和“守护”而存在的、属于“观星者”后裔的、强大的卡利亚王室魔法。 她不是在怀疑我们‘贪玩’…… 西里斯猛地看向自己的母亲。他从她那双充满了审视的、锐利的眼眸中,看到的不再是属于母亲的、对孩子调皮捣蛋的“愤怒”。 那是一种……类似于将军在检阅新式武器时的、充满了“评估”意味的、冰冷的狂热。 而我们…… 一个可怕的、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固的念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我们,就是那两件刚刚开刃的、崭新的武器。 他终于明白了。他终于“意会”到了雷古勒斯那份超越了“被惩罚”的、更深层的恐惧。 如果,他们在此刻,将那份属于卡利亚王室的、强大的核心战斗能力,暴露在母亲面前…… 那等待他们的,将不再是禁闭和抄写家规那么简单。 他们会被贴上“天才”、“希望”、“布莱克家未来的荣耀”这些滚烫的标签,然后被毫不犹豫地、当成最锋利的投枪,绑上伏地魔那辆正在隆隆作响的、驶向无尽黑暗的战车,成为那场他们都无比憎恶的、所谓的“纯血战争”中,站在最前线的、最完美的炮灰! 那一刻,西里斯和雷古勒斯,这对性格截然相反的兄弟,在巨大的、共同的恐惧之下,达成了一个无声的、却又坚不可摧的共识。 绝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说。 就在西里斯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份沉重的沉默压垮时,莫托纳利·罗文,那个将他们推入这场绝境的“罪魁祸首”,却又像一个算准了时机的、完美的天降救兵,向前一步,挡在了他们面前。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僵在原地,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莫托纳利。 而莫托纳利,则在那一瞬间,展现出了足以让任何奥斯卡影帝都为之汗颜的、精湛的演技。 他脸上那份属于客人的、礼节性的微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惶恐和敬畏的神情。他立刻向前一步,将两个男孩巧妙地护在了自己身后。 “布莱克夫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谈论一个最高等级的、足以惊动整个魔法部的机密,“请恕我直言。我们今天所唤醒的……并非一道普通的、可以随意展示的魔咒。” 他看着沃尔布加那因为他这番话而微微挑起的眉毛,继续用一种充满了神秘感和敬畏的语气,渲染道: “那是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沉睡在布莱克家族血脉最深处的、属于‘根源’的力量。它古老、原始,充满了我们尚未能完全理解的、属于星辰的威严。它……尚未被完全‘驯服’。” 紧接着,他抛出了那个让沃尔布加无法拒绝的、充满了恭维的理由。 “它的第一次真正觉醒,绝不应该是在这样一个充满了无数黑魔法物品干扰的、不够‘洁净’的环境中进行。更不应该由我这样一个‘外人’来见证。” 他对着沃尔布加,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这种只属于布莱克家族直系继承人的、最古老的血脉神迹,它的第一次正式‘展示’,理应由您——布莱克家族的现任女主人——在你们家族最神圣、最洁净的密室里,亲自主持和见证。” 他缓缓地直起身,将所有的权力和荣耀,都恭敬地、奉还给了这座宅邸真正的主人。 “我,作为一个外聘的‘研究顾问’,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工作——找到了唤醒它的‘钥匙’,并将这把钥匙的使用方法,教给了两位公子。何时、何地、以及是否要开启这扇通往远古力量的大门,这个权力,理应,也只应,掌握在您的手中。” 说完,他再次向沃尔布加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干脆利落地,抓起一把飞路粉,在沃尔布加还沉浸在那番关于“血脉神迹”的宏大叙事中时,便毫不拖泥带水地,消失在了绿色的火焰里。 “……” 沃尔布加在原地沉默了片刻,随即,她那双总是冰冷的灰色眼眸中,燃起了一股贪婪的、充满了占有欲的火焰。她转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期冀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西里斯,雷古勒斯。到我面前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的激动,“不必是完整的‘神迹’,让我看看你们的‘初步成果’。” 那一刻,西里斯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梅林的臭袜子!他跑了!那个该死的老狐狸就这么跑了! 他在心里疯狂地咆哮。“哦,布莱克夫人,您血脉的力量太纯粹啦,会‘沸腾’的哦!”“哦,布莱克夫人,您家的环境太‘脏’啦,会干扰‘神迹’的哦!”他说得倒轻松!现在要面对这个老巫婆的人可是我们! 初步成果?我们有什么成果?‘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吗?!还是我那个被六个付丧神轮流拒绝的糗样?! 这个混蛋!他不仅把我们当成了免费的战士,现在还把我们当成了他用来讨好我妈的、该死的工具! 就在西里斯的大脑即将因为愤怒和恐慌而彻底宕机时,一只冰凉的、瘦削的手,从身侧,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肘。 是雷古勒斯。 西里斯猛地转过头,看到的,是自己弟弟那张虽然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雷古勒斯没有看他,他的目光,正越过母亲的肩膀,望向门厅尽头那幅巨大的、描绘着布莱克家族谱系的挂毯。 然后,雷古勒斯对着他,用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动作,缓缓地、向上抬了一下下巴。 那是一个信号。 西里斯瞬间就明白了。他不知道雷古勒斯想做什么,但他知道,他弟弟已经想到了一个计划。他那颗即将爆炸的大脑,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可以依靠的锚点。 雷古勒斯向前一步,对着自己的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母亲,”他的声音,冷静、清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属于继承人的沉稳,“如罗文先生所言,这里的魔法环境,确实充满了太多杂质,不够纯净。” 他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直视着沃尔布加。 “若您允许,我们或许可以在……‘星辰之间’,向您展示这份力量的冰山一角。” “星辰之间?”沃尔布加的眉头微微挑起,这个她从未听过的、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名字,成功地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是的。”雷古勒斯点了点头,“在我们家族最神圣、最洁净的地方。” 沃尔布加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没有再多问,只是转身,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庄重的姿态,带领着两个男孩,走向了那间挂着家族挂毯的、狭长的房间。 她走到挂毯那幅描绘着“猎户座(Orion)”——她丈夫的名字——的星图前,伸出手,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充满了古老韵律的顺序,依次点亮了构成猎户座腰带的三颗主星。 伴随着一阵如同古老石门开启的、沉闷的“轰隆”声,那幅巨大的挂毯,竟然从中间,缓缓地、向两侧滑开了。 挂毯的背后,并非冰冷的墙壁,而是一间隐藏的、没有任何窗户的、绝对黑暗的圆形密室。 沃尔布加抽出魔杖,杖尖亮起一团冷白色的光芒。“进来。” 当三个人的身影都踏入密室后,她身后的挂毯,又悄无声息地合拢了。 这里,就是布莱克家族最核心的秘密之一。密室的正中央,是一块由纯黑曜石雕刻而成的、巨大的圆形平台。而他们的头顶,则并非石制的天花板,而是一片深邃的、浩瀚的、由古代魔法构筑起来的、完美的星空穹顶! 银河在缓缓流淌,星座在其中闪烁,那并非单纯的投影,而是与外界真实的星辰运转,完全同步的、活的星图! “开始吧。”沃尔布加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走到黑曜石平台的中央。雷古勒斯又一次,用极其细微的动作,碰了一下西里斯的袖扣,然后,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出了一个词: “星星。” 西里斯立刻心领神会!他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这个计划的、充满了想象力与戏剧性的核心! 雷古勒斯说出的这个词,根本不是在提醒他要使用什么魔法。 他是在提醒他,他们此刻,正站在一个舞台上。而他们的观众,只有一个人——沃尔布加·布莱克。 他们今晚要做的,是一场关于“荣耀”的、精心设计的表演! 视觉系的体验,远比苍白的说服更有效果。 他们要抓住母亲人性中最核心的弱点——那份对“家族荣耀”的病态执着。他们要演出的,正是莫托纳利昨晚为他们写好的剧本——一场名为“血脉神迹”的、古老而又神圣的戏剧。 绝对不能暴露我们真正的核心力量。 他们不能展示那套充满了实战技巧的、属于“战争”的卡利亚魔法。那只会让他们,从“高贵的继承人”,瞬间贬值为“好用的武器”,然后被毫不犹豫地,推上伏地魔那辆早已启动的、该死的战车! 让这个结果,更有利于我们今后的行动。 他们要用一场足够震撼、足够“神圣”、却又在实战中显得“华而不实”的表演,来满足母亲的虚荣心。让她相信,他们的“学术研究”取得了巨大的、值得继续投入的成果。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创造更多可以前往罗文庄园——那个唯一的、充满试炼的“稽古場”——的机会! 这一切,都在雷古勒斯那一个无声的词语,和西里斯这短短一秒钟的头脑风暴中,完成了交接。 西里斯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登台表演的、属于天才演员的、充满了狂热与自信的光芒。 他对着自己的弟弟,极其细微地、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是一个属于“共犯”的、心照不宣的信号。 收到。交给我吧,雷尔。论“表演”,我可是天才。 他们同时抬起了手。 雷古勒斯那五颗“深海星石”,与西里斯那只“星石护手”,同时亮起了幽蓝色的光芒! 他们没有施放任何攻击性的咒语,而是将自己体内那股属于“观星者”后裔的、与星辰同源的血脉魔力,毫无保留地、向上方的星空穹顶,释放了出去! 两股蓝色的魔力流,如同两条被召唤的银蛇,盘旋着,冲向了那片浩瀚的星海! 下一秒,令沃尔布加都为之窒息的“神迹”,发生了。 他们头顶那片巨大的星空穹顶,在接触到他们魔力的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共鸣!其中,有两个星座,突然爆发出远比其他星辰都要璀璨、都要耀眼的光芒! 一个是位于天赤道上的、威严的“狮子座(Leo)”,其心脏处最亮的那颗主星——狮子座α星(Regulus),正散发着如同蓝色火焰般、冷静而又强大的光辉! 另一个,则是位于狮子座不远处的、由无数明亮星辰构成的、充满了狩猎气息的“大犬座(Canis Major)”,其中最亮的那颗、被誉为“夜空中最亮的恒星”——天狼星(Sirius),正散发着如同白色闪电般、炽热而又狂野的光芒! 两道分别由蓝色与白色构成的、纯粹的星光,从穹顶之上,如同神启般倾泻而下,精准地、分别笼罩在了雷古勒斯和西里斯的身上! 在那片神圣的光雨之中,雷古勒斯的身影,显得冷静、深邃,像被极昼照亮的冰川。 而西里斯的身上,则燃烧着桀骜不驯的、如同恒星日冕般炽热的、狂野的白色火焰! 沃尔布加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那双总是充满了冰冷与愤怒的灰色眼眸,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睁大了。她的手,不自觉地,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要抑制住一声即将脱口而出的、充满了敬畏与狂喜的惊呼。 她看到的,不再是她那个总是让她失望的、叛逆的长子,和那个总是过于沉默、缺乏存在感的次子。 她看到的,是两尊活生生的、由星辰与血脉浇筑而成的“神祇”!是布莱克家族那传承了千年、早已沦为一句空洞口号的“荣耀”,在此刻,以一种最原始、最神圣、最不容置疑的方式,降临在了她的面前! 是真的……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那些早已被遗忘在纸堆里的、关于‘观星者’的传说……全都是真的!我们……我们家族的血脉,真的与星辰同源! 一股巨大的、近乎痛苦的狂喜,攫住了她的心脏!这才是“永远纯洁”的、真正的意义!这才是布莱克家族,理应凌驾于所有巫师之上的、最终的证明! 这已经不再是“魔法”了。这是“血脉”。是他们的名字,与天空中的星辰,所产生的、最古老、最直接的共鸣!这是一场真真正正的、属于布莱克家族的“血脉神迹”! 然而,这场“神迹”,对两个男孩来说,却是一场巨大的考验。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魔力,正在被那股过于庞大的星辰之力,飞速地抽干!他们的额头上满是汗水,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最终,在表演了将近一分钟后,他们再也无法支撑,同时切断了魔力的输出。 星光散去,密室重归黑暗。两个男孩都单膝跪地,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煞白,仿佛经历了一场极其耗费心神的仪式。 沃尔布加·布莱克,则彻底被眼前这一幕所征服。她那因激动而僵硬的身体,缓缓地放松了下来。她放下捂住嘴的手,重新恢复了那副属于女主人的、冰冷而高傲的姿态,但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很好。”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她这一生中,都极其罕见的、纯粹的、发自内心的骄傲。 “看来罗文先生没有夸大其词。”她看着两个因为脱力而显得有些虚弱的儿子,眼中第一次,没有了失望,只有满意。“但这股力量,显然还远超你们现在的控制。你们需要学习如何去驾驭它。” 这个“研究”,必须继续下去!不计任何代价! 她转身,打开了密室的大门,脸上,是志在必得的、冰冷的笑容。 那段充满了谎言与惊心动魄的记忆,到此为止。 西里斯的意识,重新回到了眼前这碗正在缓缓变凉的燕麦粥上。 他那颗经历过一场巨大过山车的心脏,还在胸腔里“怦怦”狂跳。那里面,混杂着成功骗过母亲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对莫托纳利那个老狐狸的、又敬又气的腹诽;以及……在这一切都尘埃落定后,重新被拉回这个一成不变的、冰冷的餐厅的、巨大的无聊与空虚。 他需要一个出口。 一股无法被压抑的、充满了表演欲和战斗欲的能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无处宣泄。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手中的餐具上。他想起了昨晚在稽古場,那场酣暢淋漓的、关于“战争”的修行。 一个绝妙的、充满了“战争”美学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脸上的无聊神情,瞬间被一种兴致勃勃的、恶作剧般的光彩所取代。 他拿起勺子,不再是随意地搅动,而是模仿着“卡利亚大剑”那回旋的轨迹,在粘稠的燕麦粥里,划出了一道道充满了力量感的、小小的漩涡! 他又拿起餐刀,没有去切吐司,而是将其对准了盘子里那块被切得方方正正的黄油。他将那块黄油,想象成一个敌人,手中的餐刀,则化作了迅捷的光剑!“咻!咻!咻!”他嘴里发着音效,用极快的速度,将那块可怜的黄油,切割成了无数个细小的、不规则的碎片! 最后,他拿起一片吐司,将它竖在盘子上,想象成一面盾牌。他想起了昨天莫托纳利教给他的、那个名为“奉还”的技巧。他用另一只手里的勺子,当成来袭的“魔咒”,轻轻地点向吐司。而在接触的前一刻,他猛地转动那片吐司,用一个极其漂亮的弧线,将那柄想象中的“勺子魔咒”,“弹”到了一边!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满意足地,将那片被当成盾牌的吐司,塞进了嘴里。 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将这场乏味的、一个人的早餐,变成了一场充满了想象力的、单人的“战术演练”。 他没有注意到,厨房门口,家养小精灵克利切,正用一种看待疯子般的、充满了惊恐与鄙夷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 哦,高贵的布莱克家的长子……他疯了。克利切在心里悲鸣着。他竟然,在和一片吐司决斗。 “砰!” 一声巨响!西里斯在练习一次过于激烈的“黄油切割术”时,用力过猛,手中的餐刀脱手而出,飞了出去,精准地、插在了墙上他曾曾祖父菲尼亚斯·奈杰勒斯的画像上——正好插在了那位老校长那总是挂着刻薄笑容的嘴巴上。 画像里的菲尼亚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充满了侮辱的尖叫!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败坏门风的、愚蠢的巨怪!快把这东西从我高贵的脸上拿下去!我要把你从家族挂毯上除名!!” 西里斯看着眼前这片混乱,听着先祖的咆哮和克利切那惊恐的尖叫,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的笑容。 嗯,这下,这个早晨,总算不那么无聊了。 第48章 破碎的星盘与无声的‘屏障\’ 在用一记精准的“投掷咒”,将沾满了黄油的餐刀,插在他曾曾祖父菲尼亚斯·奈杰勒斯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并成功地引发了一场充满了尖叫与诅咒的混乱之后,西里斯·布莱克那颗因为无聊而躁动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满足。 他无视了克利切那惊恐的哀嚎和先祖画像那恶毒的咒骂,吹着口哨,离开了餐厅。 现在,该去找雷古勒斯了。他想。他得跟他好好“分享”一下自己刚刚在早餐桌上领悟到的、那套全新的“餐具对战术”。 他理所当然地,走向了图书馆。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由黑橡木制成的、雕刻着盘绕巨蛇的巨大门扉。一股混杂着旧羊皮纸、干燥皮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黑魔法气息的、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雷尔!”他的声音,打破了图书馆那如同坟墓般的寂静,“你绝对猜不到,我刚刚发明了……” 他的话,在看清房间中央那副景象时,戛然而止。 雷古勒斯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正坐在一堆枯燥的古籍后面,进行着他那套“继承人必修的晨读”。 他正独自一人,站在一张巨大的、空旷的工作台前。桌面上,铺着一张由龙皮鞣制成的、柔软的工作垫。垫子上,则散落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由纯银打造的、看起来极其复杂的零件——齿轮、圆环、刻着星辰轨迹的刻度盘……以及一把小巧的、属于妖精工艺的精密镊子。 而在所有这些零件的中央,静静地躺着的,是一个虽然严重受损、却依然能看出其原本是何等华丽与精密的……银质星盘(Astrolabe)。 西里斯脸上的笑容,缓缓地凝固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东西。 他缓缓地走上前,目光,落在了那个星盘最核心的、一个由一整块水晶打磨成的天球仪上。那水晶的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的裂痕。其中一道最深的裂痕,像一道丑陋的、无法被抹去的伤疤,几乎将整个天球仪劈成了两半。 就是这道裂痕。 一道尘封的、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充满了恐惧与屈辱的记忆,如同被诅咒的潮水,轰然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 四年前,格里莫广场12号,会客室。 外面下着恼人的、冰冷的冬雨。五岁的西里斯,正趴在冰冷的窗户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把心爱的、刚刚得到作为生日礼物的玩具飞天扫帚,被孤零零地锁在柜子里。 “不行。”沃尔布加的声音,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冰冷而不带一丝情感,“一个布莱克,不会在泥地里玩耍,像一个麻瓜的野孩子。” “可我只想在院子里飞!一小会儿!”五岁的男孩,鼓起勇气争辩道。 “我说不行。”沃尔布加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一股滚烫的、委屈的、充满了愤怒的情绪,在西里斯小小的身体里,猛地炸开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像有一个正在被疯狂充气的气球,皮肤下的血液在嘶嘶作响,头发根根倒竖,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的、不详的静电声。 ——那是一个年幼巫师,在情绪失控时,最原始的、无法被控制的魔力暴动。 “砰——!!!” 一股无形的、充满了混乱与愤怒的魔力冲击波,以他的身体为中心,轰然扩散!房间里,挂在墙上的先祖画像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桌上的茶杯剧烈地颤抖,最终“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而那股力量最核心的、最狂暴的部分,则狠狠地击中了房间里最高、最神圣、也最能代表这份“压迫”的那个物体——那个被供奉在壁炉架最顶端,传承了数百年,象征着家族与星辰之间神圣联系的、古老的银质星盘!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如同金属悲鸣般的巨响,那座华丽的星盘,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高高的架子顶端扫落,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抛物线,最终,重重地、正面朝下地,砸在了坚硬的、由黑曜石铺成的地板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沃尔布加那张总是苍白的脸,在看到那堆变成了一地废铁的、扭曲的银质零件时,变得更加没有血色。她的眼中,燃起了如同地狱之火般的、冰冷的怒火。 “你……都干了些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耳语,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恐惧。 五岁的西里斯,被那股庞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怒火,吓得浑身发抖。但他那份与生俱来的、属于布莱克家的骄傲与叛逆,却让他无法低头,无法道歉。他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用一种“我没错”的、倔强的眼神,回瞪着自己的母亲。 “看来,”沃尔布加缓缓地抽出了她的魔杖,“你不仅继承了布莱克家的魔力,还继承了你那个被家族除名的、不知廉耻的艾拉多姑婆的、卑劣的叛逆!” 杖尖,亮起了不祥的、令人皮肤刺痛的红光。一场严酷的、甚至可能是血腥的惩罚,已不可避免。 五岁的西里斯,在那道红光面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刺骨的恐惧。但他没有退缩。他只是将小小的拳头攥得更紧,倔强地、一言不发地,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去对抗那股即将吞噬他的、属于母亲的怒火。 然而,就在沃尔布加那句充满了恶意的咒语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刻,一个极其细微的、不合时宜的“咔哒”声,从房间的另一头,清晰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被投入绝对寂静的湖面上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场一触即发的、充满了毁灭性情绪的对峙。 沃尔布加那高举着的、握着魔杖的手,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 西里斯也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他这一生中,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雷古勒斯。 他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安静得像个影子的、只有四岁的弟弟,不知何时,已经从藏身的沙发后面,走了出来。 他没有哭,没有喊,更没有像任何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他只是安静地、专注地,跪在了那堆破碎的、扭曲的、银色的星盘残骸旁边。 他伸出小小的、还带着婴儿肥的手,用一种极其认真的、仿佛在玩一种最精密的积木游戏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破碎的零件,一片、一片地,捡拾起来。 他拿起一枚被撞歪的、刻着星辰轨迹的圆环,用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将它重新掰直。他又捡起一枚脱落的、比他的指甲盖还小的银质齿轮,认真地、端详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于“修复”的姿态,试图将它重新按回那个早已严重变形的底座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空白”与“专注”。 仿佛在他眼中,这个房间里那即将爆发的、毁天灭地的怒火,以及那个即将被惩罚的、外强中干的哥哥,都毫无意义。 他眼中唯一的、真实存在的,只有眼前这堆被“混乱”所破坏的、需要被重新归位的“秩序”。 “雷古勒斯,”沃尔布加的声音响了起来,那里面充满了被自己儿子那匪夷所思的行为所打断的、压抑的困惑,“你在做什么?离开那里。” 雷古勒斯闻言,缓缓地抬起了头。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在那一刻,清澈得像两块没有被任何情绪污染的、冰冷的玻璃。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然后,用一种同样不带任何情绪的、陈述事实的语气,回答道: “它坏了。” 他举起手中那枚被掰得更弯的银色圆环。 “要把它修好。” 这句简单、纯粹、却又充满了强大逻辑力量的话语,像一盆冰水,兜头盖脸地,浇在了沃尔布加那燃烧的怒火之上。她那高举的魔杖,因为找不到那个可以被惩罚的“情绪目标”,而缓缓地、不知所措地,垂了下来。 而西里斯,则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他无法理解。他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雷古勒斯不怕?为什么他不哭?为什么在妈妈快要“杀死”我们的时候,他关心的,竟然只是一件坏掉的玩具? 在那一刻,西里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与弟弟之间,那道如同深渊般的、巨大的鸿沟。 他是在用“反叛”去对抗这个世界。 而他的弟弟,雷古勒斯,则在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更冰冷的、也更强大的东西——“逻辑”与“秩序”——在为这个充满了混乱与疯狂的家,建立第一道属于他自己的、无形的“屏障” “……西里斯?” 一个声音,将西里斯从那段冰冷的、尘封的记忆中,猛地拽了回来。他浑身一震,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的,是雷古勒斯那张放大了的、写满了困惑与一丝担忧的脸。 “你……你还在修这个东西?”西里斯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失去了平时的活力。 “嗯。”雷古勒斯没有多问,他转过身,用一把小小的镊子,夹起一枚比米粒还小的银质齿轮,试图将它重新安回那个早已变形的底座上。 “我还以为……妈妈早就把它扔了。”西里斯低声说。 “她想扔掉。”雷古勒斯头也不抬地回答,“那天晚上,她把你关进禁闭室之后,就命令克利切把它扫进垃圾堆里。”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的语气,继续说道: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怜悯与理解的神情。 “但是克利切,没有照做。” 雷古勒斯向他讲述了那个四岁的自己,当时所未能理解的、更深层的真相。 “我后来……去问过克利切。他违背了母亲的命令。”雷古勒斯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段被尘封的历史,“他把星盘的碎片,偷偷地藏了起来。” “它?”西里斯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克利切?那个总是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自己的、卑贱的家养小精灵?它竟然会为了自己打破的东西,去违背女主人的命令? “是的。”雷古勒斯点了点头,“他说,‘那不是女主人的东西’。他说,那是‘布莱克家族的珍宝’,是‘克利切的主人最喜爱的收藏’。他说,‘克利切不能让高贵的、属于星辰的荣耀,被当成麻瓜的垃圾一样扔掉’。” “它把它藏在了厨房壁炉下面的橱柜里,那个他睡觉的地方。他把所有他认为‘值得被拯救’的、属于布莱克家的东西,都藏在了那里。” 这番话,让西里斯彻底沉默了。他那颗总是充满了叛逆与嘲弄的心,在这一刻,被克利切那份扭曲、卑微、却又无比执着的忠诚,狠狠地击中了。 然而,雷古勒斯接下来的话,却将他从那份短暂的、复杂的情绪中,拉入了一个更宏大、更令人战栗的现实。 “我之所以会去找它,”雷古勒斯缓缓地站直身体,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个巨大的、刚刚才被确认的顿悟,而燃烧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火焰,“是因为,我或许……找到了一个正确的方向。” 他指着桌上那两卷他们从爱丁堡废墟带回来的、古老的羊皮纸。 “昨晚,我一直在试图‘阅读’它们,但我发现,我可能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疑虑,“我们一直以为这些是‘文字’或‘符号’,想用解读咒语的方式去理解它。但是你看……”他将那卷描绘着“卡利亚大剑”的、充满了回旋轨迹的卷轴,小心地在桌上铺开。 “这个图案,”他指着那如同星云般的轨迹,“它不像任何一种已知的魔文或人类文字。但它的回旋轨迹,它的核心与外环的相对位置……西里斯,你不觉得,它更像是一幅……星图吗?” “如果……”他的声音因为这个大胆的假说而变得有些颤抖,“如果这根本不是用来‘书写’的,而是一幅幅微缩的、动态的、描述着特定星辰与星座运行规律的‘星象图’呢?” “而‘卡利亚贯刺’那所谓的‘极致的压缩与增重’,”他继续用一种推理的语气说道,“其本质,就是模仿宇宙中某颗特定的星辰,在巨大的引力作用下,将所有能量都汇聚于一点的、那种无可匹敌的运行法则。 西里斯被他这番充满了天文学与古代魔法的、宏大的理论,冲击得有些头晕目眩。 “所以……” “所以,”雷古勒斯替他说出了那个合乎逻辑的、却又令人难以置信的推论,“如果我们要解读的,并非‘文字’,而是‘星辰的轨迹’,那么我们需要的‘钥匙’……就从来都不是一本字典或魔法词汇书。”他看着西里斯,那双灰色的眼眸,如同两颗被彻底点亮的、冰冷的超新星。 “钥匙,或许就是这件被你摔坏的、我们家族用来观测和模仿星辰运行的、最高级的魔法仪器——” “——这座破碎的星盘。” 西里斯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堆扭曲的、破碎的银质零件,又看了看自己那个因为洞悉了真相而显得有些失控的弟弟。 “所以……”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用他自己的、更简单直接的方式,归纳了这个复杂的理论,“你的意思是……这个被我摔坏的破盘子……是我们那两件酷毙了的新玩具的……‘说明书’?” “可以这么理解。”雷古勒斯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西里斯在确认了最终目标后,立刻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我们得立刻把它修好!” 他冲上前,拿起一块最大的、已经变形的银质圆环,试图用蛮力将它掰回原状,却被雷古勒斯立刻阻止了。 “不行!”雷古勒斯的声音里充满了急切,“这不是普通的银器!它的每一个零件,都附着着与特定星辰共鸣的古代魔文!我们不能用蛮力,必须先找到它原始的结构图,然后用最精密的修复咒,一点一点地,将它重新拼接起来!” “结构图?”西里斯的热情,被这盆冰冷的分析,浇得瞬间熄灭了一半,“那东西说不定几百年前就被哪个讨厌的先祖,拿去引燃壁炉了!我们上哪儿找去?” 雷古勒斯也陷入了沉默。他知道西里斯说得没错。他的解决方案,在现实面前,根本无法执行。 书房里,陷入了一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令人沮丧的僵局。 西里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试图从那些看似不相关的线索中,找到一个可以打破僵局的、不合常理的“漏洞”。 结构图……修复咒……逻辑…… 等等。 一个念头,如同被闪电击中的苹果,毫无预兆地,从他那充满了奇思妙想的脑海中,掉了下来。 “雷尔,”他突然开口,那双总是闪烁着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眸,此刻亮得惊人,“你说……这东西,它有‘灵魂’吗?” 雷古勒斯被他这句天马行空的话问得一愣,用一种“你是不是又犯傻了”的眼神看着他。 “听着!”西里斯却完全没理会他的眼神,他因为那个绝妙的点子而变得异常兴奋,“罗文先生在昨晚不是说了吗?!” 他将莫托纳利那套深奥的理论,用他自己的、简单直接的语言,飞快地复述了出来:“你是‘骨架’,负责逻辑和分析!我是‘血肉’,负责行动和尝试!但是,艾歌!” 他将那个最关键的名字,重重地说了出来。 “——她是‘灵魂’!罗文先生说,她的共情能力,能让她在面对这些冰冷的符文时,感受到它们被创造出来时,最初的‘意图’——是为了守护?还是为了毁灭?” 雷古勒斯浑身一震,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灰色眼眸,因为这番话而猛地睁大了。 “我们不需要什么该死的结构图!”西里斯得意地宣布,为自己的天才想法感到无比自豪,“我们让艾歌来‘听’!让她来告诉我们,这些可怜的、碎了一地的零件,到底想回到哪里去!” 这是一个充满了想象力的、绝对不符合任何修复手册的、却又在他们这个小小的“三支箭”同盟的逻辑体系内,完美自洽的解决方案! 雷古勒斯被哥哥这个“鬼点子”彻底震撼了。他那颗总是遵循着严谨逻辑的大脑,从未想过,问题竟然可以从这个角度去解决。但他只用了一秒钟,就分析出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你说得对。”他不得不承认。 “但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你忘了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昨晚,我们才刚刚在母亲面前,演完了那场‘血脉神迹’的大戏。” 他看着哥哥那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脸,继续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分析利弊的口吻说道: “她现在,正处于一种对我们‘充满了期待’的、高度警惕的状态。她相信我们正在秘密地‘研究’那份古老的力量。在这个时候,我们突然带着一件四年前就被认定‘已销毁’的、意义重大的家族古董,再一次、迫不及待地通过飞路网前往罗文庄园……”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他话语中那冰冷的、充满了危险意味的潜台词,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西里斯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充满希望的火焰。 西里斯脸上那份因为‘鬼点子’而产生的、兴奋的神情,迅速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现实击败后的、烦躁的愤怒。 “那怎么办?!”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咆哮,将所有的挫败感都发泄了出来,“就把它永远藏在这里,让你一个人,偷偷摸摸地修上一百年吗?!你知不知道,艾歌她……她或许真的‘听得到’!”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乱蓬蓬的黑发,用一种充满了自嘲和痛苦的语气说: “又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不管我们想做什么,都得先考虑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发疯。我们就得永远活在她那个该死的、阴森的影子里!” 书房里,陷入了一种因无力感而产生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西里斯那愤怒的质问,最终只换来了雷古勒斯沉默的、无奈的对视。 良久,雷古勒斯才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的语气,打破了这份沉默。 “不。我们不需要活在她的影子里。”他看着哥哥那双因愤怒而燃烧的灰色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只需要……利用一个她看不见的影子就行了。”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个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解决方案。 “只有一个办法。克利切。” 他召唤了家养小精灵。 当克利切那瘦骨嶙峋的身影,伴随着一声“啪”的轻响,出现在图书馆时,它看到的是两位小主人正围着一堆破碎的银质零件,脸上是它从未见过的、混杂着严肃与兴奋的复杂神情。 雷古勒斯走到它的面前,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主人的口吻,下达了指令: “克利切,我命令你,将工作台上这些星盘的零件,立刻、悄无声息地,送到罗文庄园艾歌小姐的手中。然后,你必须立下一个家养小精灵最严苛的、不可违背的誓言:今天你所看到、所听到、所做的一切,都绝对不能告诉母亲,以及除了我们三人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你能做到吗?” 克利切那双巨大的、如同网球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它看了一眼那个它发自内心厌恶的、总是给它惹麻烦的西里斯少爷,又看了一眼那个总是冷静、睿智、甚至还曾不止一次地为它解围的雷古勒斯少爷。最终,对雷古勒斯那份混杂着敬畏与忠诚的感情,战胜了一切。 “克利切……遵命,雷古勒斯少爷。”它深深地鞠了一躬,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它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破碎的零件,用一块干净的天鹅绒布包好,然后,伴随着又一声“啪”的轻响,消失了。 “搞定!”西里斯兴奋地一挥拳。 但他随即又用一种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 这个计划太棒了!简直是天才! 他在心里想,但是……雷尔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居然会去相信克利切?那个只会偷偷摸摸地告密和对我妈妈拍马屁的老家伙?他之前不是最讨厌那群少爷们的谄媚吗?现在竟然把这么重要的秘密交给克利切?还让他发誓?家养小精灵的誓言,真的就那么可靠吗? 他那颗基于直觉和个人好恶的大脑,完全无法理解雷古勒斯这种基于“规则”和“命令”的、对一个工具的、非人的“信任”。 我搞不懂。西里斯在心里,诚实地承认。雷尔从四岁开始就……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了。 第49章 同理心、与真实存在的‘痛苦\’ 大约两年前,格里莫广场12号,餐厅。 那时的雷古勒斯,只有六岁。 那是一个普通的、阴沉的傍晚。沃尔布加·布莱克因为一场不甚愉快的、与莱斯特兰奇夫人的下午茶,而心情极差。她如同巡视领地的银蛇,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家养小精灵克利切正在进行的晚餐准备工作。 克利切因为女主人的低气压而吓得浑身发抖。它那双总是充满了恐惧的、巨大的网球眼,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银盘,试图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到完美无瑕。 然而,越是紧张,就越容易出错。 在摆放餐具时,它因为一瞬间的走神,将奥莱恩主人惯用的、雕刻着蛇怪花纹的银盘,与雷古勒斯少爷常用的、雕刻着星辰花纹的银盘,放错了位置。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甚至不会被任何人察觉的错误。 但在沃尔布加眼中,这却是对她那套绝对秩序的、不可饶恕的“挑战”。 “愚蠢的、肮脏的东西。”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耳语,却比任何恶咒都更冰冷。 她甚至没有抽出魔杖。她只是抬起手,对着克利切那只正捧着银盘的、布满皱纹的手,无声地、随意地,施放了一个“灼烧咒”。 “啊——!” 一声凄厉的、被强行压抑在喉咙里的惨叫。克利切手中的银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给它的罪行又添上了一笔。它死死地攥住自己被咒语击中的左手,痛苦地、蜷缩在地板上,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七岁的西里斯和六岁的雷古勒斯,恰好从楼梯上走下来,目睹了这完整的一幕。 西里斯的身体,因为那声刺耳的巨响,而猛地一颤。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楼梯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他没有看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家养小精灵。他那双总是充满了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眸,在那一刻,毫不退缩地、死死地,对上了那股怒火的源头——他的母亲。 那眼神里,混杂着一个七岁男孩对母亲那份绝对力量的、本能的恐惧;一种对那道无声咒语的、充满了破坏欲的、病态的好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种不容置喙的“暴行”的、最原始的憎恶。 而雷古勒斯,则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反应。 那声被压抑的惨叫,像一根冰冷的针,直接刺进了神经,让他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将自己瘦小的身体,更多地藏在了哥哥西里斯的影子里。他的目光,飞快地从母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美丽的脸上,扫到克利切那痛苦蜷缩的身体上,又落到那块被摔得有些变形的银盘上,最后,死死地、定格在了自己那双擦得锃亮的、小小的皮鞋尖上。 他在用这种方式,疯狂地收集着眼前这个“危险事件”的所有信息,同时,又拼命地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甚至伸出那只冰冷的、微微颤抖的手,极轻地、几乎无法被察觉地,拽了一下西里斯的袖口。 那是一个无声的、充满了恐惧的请求:别看。别说话。别惹她。 沃尔布加·布莱克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两个僵在楼梯上的儿子。在她眼中,他们和地上的克利切一样,都只是属于她的、需要被“管教”的物品。她只是用一种充满了厌恶的眼神,最后瞥了一眼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犯了错的家养小精灵,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没有一丝褶皱的长袍,姿态优雅地、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会客室。 直到会客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将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隔绝在外,楼梯上的两个男孩,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他们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只是沉默地、看着下方那个仍在微微发抖的、可怜的身影。 后来,他们在厨房那阴暗的、总是散发着潮湿霉味的角落里,找到了克利切。 它正蜷缩在那个属于它的、楼梯下方的碗柜阴影里。它不敢抱怨,更不敢治疗,只能一边发抖,一边用那□□般的嗓音,低声地、反复地咒骂着自己“肮脏、没用”,仿佛母亲的惩罚是天经地义的。 西里斯凑上前,皱眉看了一眼。他看到,克利切的左手手背上,被烫出了一片丑陋的、如同地图般的焦痕,皮肤已经完全坏死,边缘处甚至还在“滋滋”地冒着混合了魔力的、丑陋的脓水。 在如此近距离地直面这份痛苦时,西里斯感到了一丝本能的不忍。那是一种属于孩童的、最原始的同情。他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向后缩了一下,仿佛那份灼痛感,也烫到了他自己。 但这种情绪,只在他心中停留了一瞬,便被另一种更强大的、他从父母那里日积月累学来的、居高临下的“正确”所取代。它只是一个家养小精灵。他在心里,用他父亲那冷漠的语调,对自己说。母亲说,同情它们,是血脉叛徒才会有的、软弱的情感。 “活该。”七岁的男孩,正在模仿他的父亲。他用一种故作成熟的、刻薄的语气,对自己,也对那个还躲在阴影里的弟弟,轻声宣布道,“谁让它用错了盘子。” 他耸了耸肩,仿佛刚刚看到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不值得浪费超过一分钟时间的脏东西。他转身,吹着口哨,大步流星地去他的玩具室里,寻找更有趣的、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去了。那轻快的、不成调的口哨声,是他用来掩饰和驱散心中那份残留的、令他感到不适的“同情”的、最好的武器。 雷古勒斯却没有动。 他一直站在厨房的阴影里,像一块融入了黑暗的、冰冷的石头,旁观了这一切。他看到了母亲的残忍,看到了克利切的痛苦,也看到了……哥哥那份笨拙的、用冷酷来伪装自己最后一点善意的、可悲的表演。 当西里斯离开,当整个厨房只剩下他和那个蜷缩在黑暗中、痛苦地摇晃着的、渺小的身影时,他那份与生俱来的、被深深埋葬的同理心,才如同被解开了枷锁的猛兽,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克利切身上散发出的、那份混合了剧烈的灼痛、对女主人的绝对恐惧、以及对自己那卑微存在的、深不见底的自我厌恶。那份庞大的、绝望的情绪洪流,几乎要将他自己都淹没。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左手手背,也传来了一阵阵虚幻的、针扎般的灼痛感! 但他知道,任何公开的同情,都会被母亲视为“软弱”,甚至会为克利切招来更严厉、更可怕的惩罚。他觉得眼前仿佛有一道冰冷的防火墙,不受控制地启动,开始疯狂地分析眼前的局势。 问题:克利切受伤。目标:为它治疗。风险:被母亲发现,判定为“同情低等生物”,会使克利切和自己都受到惩罚。结论:必须在绝对保密、绝对安全、不暴露任何情感的前提下,进行干预。 他那因为过度思考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在口袋里,死死地攥成了拳头。他用这种物理上的疼痛,来对抗那份精神上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洪流。 他强迫自己,转身,用一种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冷静而平稳的步伐,离开了厨房。 夜晚。 他没有点亮房间里的魔法烛台,那会惊动廊下的某位先祖画像。他只是借着从厚重天鹅绒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一缕清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月光,悄无声息地,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积了灰的木盒子。 盒子的封面上,用褪色的、欢快的彩绘,画着一个戴着滑稽尖帽子的卡通巫师,正眉开眼笑地将一瓶彩虹色的药剂倒入坩埚,旁边的文字是——“小小魔药师入门安全套装(圣诞限定版)”。 这是他去年圣诞节收到的、来自某个不怎么亲近的远房亲戚的礼物。他一次也没有玩过。 他将那本配有大量彩色插图的说明书,摊在那道唯一的月光下,翻到了关于“初级烧伤膏”的那一页。书页上,一个卡通形象的、胖乎乎的毛粪石,正微笑着对他眨眼,仿佛在说“我很可爱”。 雷古勒斯看了一眼那可笑的插图,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克利切那只不断渗出脓水的、丑陋的、烧焦的手。 他的动作,笨拙,却又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令人心疼的严谨。 他将套装里那个小小的、由白蜡木制成的、绝对安全的儿童研杵,紧紧地握在手里。研钵很重,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他必须用另一只手扶着,才能确保它不会从桌上滑下去。他将一小撮干燥的白鲜叶片倒进去,然后开始费力地、一下、一下地研磨。他的力气太小了,每一次碾压,都只能在那些坚韧的叶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一些过于细碎的绿色粉末,不可避免地从研钵的边缘洒了出来,沾在了他干净的睡衣袖口上。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将那些叶片,碾成了粗细不均的粉末。 他又戴上一双不合手的、对他来说过于巨大的龙皮手套。那手套,几乎要将他的整个小臂都吞没,让他那本就笨拙的动作,显得更加滑稽。他用一把同样是安全材质的、顶端被磨圆了的小镊子,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密封的玻璃瓶里,夹起两根滑溜溜的、还在微微蠕动的毛粪石触角。 他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小脸,因为那股黏腻、恶心的触感而紧紧地皱了起来,但他握着镊子的手,却异常的稳定。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两根触角,在研钵的边缘,一滴、一滴地,挤出其中蕴含的、宝贵的汁液。 最后,他严格地、近乎于虔诚地,按照说明书上的指示——“顺时针搅拌三次,再逆时针搅拌一次”——用一根小小的玻璃棒,将它们混合在一起。他甚至在心里,用一种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数着:“一、二、三……一。” 他最终得到的,并非一份完美的、散发着柔和光泽的魔药。 而是一小瓶装在水晶瓶里的、气味有些刺鼻的、颜色不均的、混合着绿色粉末与半透明粘液的、看起来就没什么效果的、劣质的烧伤膏。 但他看着自己那份充满了缺陷的“作品”,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里,却流露出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混杂着疲惫与满足的光芒。 但他还是将它,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自己的睡衣口袋里。 他踮着脚尖,像一只穿行在黑暗森林里的小兽,悄无声息地,穿过那些挂着先祖画像的、寂静的走廊。画像里的先祖们,都在发出沉稳的、满足的鼾声。 最终,他来到了那个位于楼梯下方的、又黑又脏的、属于克利切的橱柜门口。 他没有敲门,也没有呼唤。他只是蹲下身,将那瓶他花了半个晚上才制作完成的、或许根本没什么效果的、小小的烧伤膏,悄无声息地,放在了橱柜那低矮的、仅容一个小精灵钻入的门口。 然后,他转身,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那是一个绝对匿名的、不求任何回报的、只为了平复自己内心那份被刺痛的善意的、笨拙的举动。 雷古勒斯看着西里斯那双充满了困惑的眼睛,他没有将这段往事说出口。 他只是知道,第二天,当克利切再次出现时,它手上的伤口,已经被一团同样劣质的、却被小心涂抹均匀的绿色药膏,覆盖了起来。 他也知道,克利切,从那天起,就一定知道了那瓶药膏的来源。 它从未提起,也从未感谢。但从那天之后,它在为雷古勒斯服务时,那份总是充满了恐惧的、机械的服从里,多了一丝……只有雷古勒斯自己才能察觉到的、绝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忠诚。 那是一种,建立在比“服从”更上层的、牢不可破的誓言。 “家养小精灵的忠诚,西里斯,是一种很古老的、基于‘契约’的魔法。” “我们家的契约,是建立在‘命令’与‘恐惧’之上。所以克利切会绝对服从母亲,因为那是他身为‘奴隶’的、最根本的生存法则。” “但是,在那一天之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时间,看到了那个蜷缩在黑暗中的、痛苦的身影,“我和他之间,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凌驾于旧契约之上的新契约。” 他看着西里斯,那双灰色的眼眸,如同两颗被彻底点亮的、冰冷的超新星,说出了那个最终的、也是最核心的答案。 “那个契约,并非建立在‘命令’之上,也不是建立在你所想的那种、可以被轻易偿还的‘亏欠’之上。” “它建立在……‘承认’之上。” “我承认了他会‘痛’。我承认了他那份不被任何人所看见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他向我献上的,也不再是奴隶对主人的‘服从’。” 雷古勒斯顿了顿,用一种近乎于自语的、冰冷的语气,为这场对话,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而是一个被拯救者,对那个唯一承认了他‘灵魂存在’的人,所立下的、绝对的、永不背叛的……追随的誓言。” 这番话,让西里斯彻底沉默了。 他充满了那热血与直觉的大脑,被雷古勒斯这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冰冷的、却又充满了某种可怕的、深刻哲理的思维方式,所彻底震撼。 第50章 来自黑暗(Black)的“信使” 数十英里之外,罗文庄园。 艾歌正在她那间明亮、温暖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为一株新培育的、正含苞待放的托莉娜的睡莲浇灌着由她母亲特制的营养液。这株睡莲并非生长在水中,而是被栽种在一个由水元素结晶磨成的、始终保持着湿润的特殊花盆里。它的花瓣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近乎半透明的淡紫色,边缘处还带着一丝银白色的光晕,仿佛是用凝固的暮色雕刻而成。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朵小小的花,正满足地、懒洋洋地,向整个房间散发着一种“困倦”的情绪,那是一种能让最焦躁的灵魂都感到安宁的、温柔的催眠曲。 她肩上的菲兹,则在一旁,好奇地用小爪子,戳了戳那如同丝绸般柔软的花瓣,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可爱的哈欠,金色的眼瞳里瞬间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突然,她放在床头柜上的那面古老的双面镜,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震动。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喷壶,快步走过去,拿起了镜子。 镜面上,雷古勒斯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苍白的小脸,清晰地浮现了出来。他的背景,是格里莫广场12号那间阴森、压抑的图书馆。他的神情,混杂着严肃与急切的凝重。 “艾歌,听着,有件紧急的事。”镜中的雷古勒斯,用一种极快的语速说道,“我需要克利切——我家的家养小精灵——立刻送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给你。请你务必……想办法让它能安全地、不被任何人察觉地,进入罗文庄园。” 艾歌愣了一下,但她立刻从雷古勒斯那份不容置疑的严肃中,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她没有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我去找爸爸。” 她立刻跑下楼,在那间充满了古籍与历史气息的书房里,找到了正在工作的父亲。 莫托纳利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书桌上,桌上摊开的,并非寻常的羊皮纸,而是一卷由数片被打磨得极薄的、漆黑的黑曜石板串联而成的、古老的《卡利亚王室书卷》。 石板上,镌刻着一行行复杂而优雅的辉石符文,那些符文在书房昏暗的光线下,正散发着幽蓝色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微光。 他一手拿着一枚由聚焦水晶打磨成的、特制的解读用放大镜,另一手则握着羽毛笔,正在一张现代的星图旁,飞快地写下自己的注释与推论,神情是那种属于学者在即将触碰到历史真相时,特有的、绝对的专注。 艾歌站在书房那扇半开的、厚重的橡木门后,犹豫了一下。 她的小手,紧紧地攥着自己连衣裙的衣角,指节都有些发白。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为父亲那份绝对的专注而凝固了。她能听到的,只有羽毛笔尖划过羊皮纸时,那均匀而又清晰的“沙沙”声,以及那卷古老的黑曜石书卷上,辉石符文发出的、如同心跳般、极低频率的嗡鸣。 她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但镜子里,雷古勒斯那前所未有的、严肃而又急切的神情,又让她无法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她踮起脚尖,像一只不想惊扰到任何人的小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那张巨大的书桌旁。她不敢靠得太近,只是站在一个安全的、能被看到、却又不会打扰到父亲工作的距离。 她张了张嘴,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她又等了片刻,等到父亲的羽毛笔,在一个段落的结尾处,做出一个完美的、收尾的动作时,她才终于鼓起勇气,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叫了他一声。 “爸爸……”她有些紧张地,将雷古勒斯的请求,小声地复述了一遍。 莫托纳利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了然的的精光。家养小精灵……秘密递送……看来,他送出的那两份“礼物”,以及那堂“战术课”,已经开始发酵了。 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落在了自己那正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衣角的女儿身上。 “让它来吧。”他平静地说,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没有走向壁炉。他站起身,缓步走到了书房墙上那副巨大的、描绘着整个罗文庄园领地范围的魔法地图前。他没有使用魔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的指尖上,亮起了一点柔和的、古代魔法光晕。 他将那点光晕,轻轻地点在了地图上,那个代表着“会客室”的坐标点上。 瞬间,整幅地图,都被一层肉眼可见的、由无数蓝色魔术符文构成的、复杂的网格状结界所覆盖。那是守护着整个罗文庄园的、古老的防御魔法。 莫托纳利没有念诵任何咒语,只是用他那异域的家乡话,下达了一个简洁而又充满了绝对权威的指令: 「経路を開く。標的、ブラック家のしもべ妖精、一体。座標、客間。時間、五分。認証開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地图上,那片覆盖着会客室区域的蓝色魔术符文网格,瞬间闪烁了一下,颜色变成了代表着“许可”的、柔和的银白色。 他收回手,地图上的光芒尽数隐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转过身,重新对艾歌露出了那种属于父亲的、温和的微笑。 “好了,艾歌。我已经为他,在庄园的防御魔法上,打开了一条临时的、绝对安全的‘通道’。他现在可以直接幻影移形到会客室,不会触发任何警报,也不会被任何人追踪到痕迹。” 他顿了顿,安抚性地补充道: “去吧。爸爸在这里看着。” 这句话,像一道温暖的、充满了守护力量的魔咒。艾歌的眼中,瞬间绽放出了安心的光彩。她对着父亲,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充满了感激的笑容,然后不再有丝毫犹豫,转身,用一种充满了使命感的、轻快的步伐,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去向她的朋友们,传递这个好消息。 几分钟后,罗文庄园那间总是充满了阳光和植物清香的会客室里,艾歌正有些紧张地,等待着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布料撕裂般的“啪”响,一个瘦骨嶙峋的、穿着破旧茶巾的、丑陋的家养小精灵,凭空出现在了会客室中央那张华美的、由皇家狮鹫(Royal Griffin)的胸前绒羽织成的地毯上。 是克利切。 他那双巨大的、如同网球般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的、明亮得近乎刺眼的、充满了“麻瓜般”舒适气息的环境的、巨大的警惕与不安。他紧紧地、用一种保护珍宝般的姿态,抱着一个由干净的天鹅绒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包裹。 “克利切,欢迎你。”艾歌鼓起勇气,用一种她自认为最友善的语气,开口了。她指了指旁边那张看起来就无比柔软的、由天鹅绒包裹的扶手椅,“请……请坐?” 克利切浑身一抖,仿佛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恐怖的诅咒。 “不!不!”他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深深地、卑微地鞠躬,用他那□□般的嗓音尖叫道,“克利切是肮脏的!克利切不配坐!高贵的小姐不该和卑贱的克利切说话!” 艾歌被他这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她那份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便让她“看”到了更多。 她“看”到,在那份剧烈的、几乎是程式化的卑微之下,隐藏着的,是一片庞大、浑浊、充满了痛苦的情感海洋。 那里面,有长达数百年的、属于奴役的、深入骨髓的烙印;有对布莱克家族那份扭曲而又执着的、愚昧的忠诚;有对西里斯少爷那深入骨髓的、无法被化解的厌恶;以及…… 在那片巨大的、黑暗的情感海洋的最深处,艾歌“看”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如同深海中唯一灯塔般的、只针对雷古勒斯少爷一个人的……混杂着“感激”与“追随”的、绝对的忠诚。 她想起了在格里莫广场,她将那包“葛根”塞到他手中时,从他身上感受到的、那份转瞬即逝的、充满了感激的善意。 艾歌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同情与悲伤的情绪。 而趴在她肩上的菲兹,却用它那双金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眼前那个卑微地、蜷缩在地毯上的家养小精灵。 在菲兹那源于魔法森林的、充满了原始骄傲的认知里,它无法理解克利切这种生物的存在。它能感受到克利切身上那份庞大的、属于时间的沉重,却无法理解这份沉重为何会与如此卑微的、充满了自我厌恶的灵魂,结合在一起。它看着艾歌对这个“可怜的生物”所展现出的、平等的善意,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终于,克利切在完成了他那套属于家养小精灵的、充满了自我厌恶的“礼仪”后,它想起了自己那神圣的使命。 他拖着那个沉重的包裹,一步一步地、卑微地挪到艾歌面前,然后高高地、用一种近乎于献祭的姿态,将它举过头顶。 “雷古勒斯少爷……命令克利切,”他嘶哑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将这个……将布莱克家族的珍宝,亲手交到艾歌小姐的手中。” 艾歌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包裹。包裹很沉,上面还带着一股属于格里莫广场12号的、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 她缓缓地、解开了那块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天鹅绒布。 布料之下,是一堆破碎的、扭曲的、却依然能看出其原本是何等华丽与精密的……银质星盘的残骸。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那些冰冷的、破碎的金属零件的瞬间,一股充满了痛苦与愤怒的、属于四年前的“记忆残响”,狠狠地撞入了她的脑海!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五岁的西里斯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感受到了他体内那场失控的魔力暴动;她“听”到了沃尔布加那冰冷的、充满了杀意的声音;她甚至“闻”到了那道即将出手的恶咒杖尖上,那股令人皮肤刺痛的、不祥的焦糊味…… “它……好难过。”艾歌忍不住,轻声说。 她没有再犹豫,拿起了那面古老的双面镜。 “雷古勒斯?西里斯?”她轻声呼唤。 镜面上,很快便浮现出了布莱克兄弟二人那两张截然不同的、却同样充满了紧张与期待的脸。 “我收到了。”艾歌看着他们,轻声说,“它……它在我这里了。” “太好了!”镜中的西里斯,几乎是立刻就激动地喊了起来,“你快‘听听’它!艾歌!它想怎么被拼回去?!” “别急,西里斯。”雷古勒斯的影像,冷静地打断了他,“艾歌,先别碰它。你先……用你的方式,感受一下。它现在的情绪,是什么?” 艾歌点了点头。 她将那面双面镜,小心地立在桌子上,让镜中的两个男孩,能和她一同,看到眼前这堆破碎的“历史”。 然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将自己那份强大的、能与万物共情的感知力,如同最温柔的、无形的触手,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探向了那堆充满了痛苦与悲伤的、破碎的零件。 镜中的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屏住了呼吸。 在他们的注视下,艾歌那总是带着一丝恬静的、白皙的小脸,开始浮现出各种复杂的情绪。她的眉头时而紧锁,仿佛在感受着剧烈的痛苦;时而又舒展开来,像是在聆听一段悠远的、充满了星辰光辉的旋律。 在艾歌的感知世界里,一场跨越了数百年的、属于这件魔法造物的“一生”,正如同史诗般,在她眼前展开。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它诞生之初,在诺克斯人那充满了火焰与敲击声的工坊里,被赋予了最精密的、用来计算星辰轨迹的“骨骼”;她“感受”到了,布莱克家的先祖,那位伟大的“观星者”,是如何用自己那连系着血脉的魔力,将对星辰的敬畏与忠诚,注入它那由水晶构成的、冰冷的“心脏”之中。 它不是武器。艾歌第一时间,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它的“心”,是用来探求‘理’的。它渴望的,是能永远地、安静地,倒映出夜空中那些遥远的星辰。 紧接着,她感受到了那从高处坠落的、充满了绝望的失重感,感受到了那块作为“眼睛”的水晶,在与坚硬的黑曜石地板碰撞时,所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悲鸣”。 最后,她“听”到了。 她听到了这堆破碎的、冰冷的零件,在时隔四年之后,被另一双更小的、更温柔的、属于雷古勒斯的手,重新拼凑在一起时,那份发自内心的、想要“回家”的、微弱而又执着的渴望。 “这个最大的圆环,是‘家’,”艾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中,因为过度共感而蒙上了一层水雾,“所有的小齿轮,都想回到它的怀抱里。” 她向镜中的两个男孩,描述着她刚刚“听”到的、那份属于星盘的“结构图”。 “而这块碎掉的水晶,是‘眼睛’。它说……它说它很痛,它想重新看到天空。” 镜中的西里斯,被她这番充满了悲伤的描述,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而雷古勒斯,则听得异常认真。 “艾歌,”雷古勒斯冷静地开口,“那……它还告诉你,修复它,需要什么吗?” 艾歌点了点头。 “它说……它需要两样东西。” “它的‘骨骼’,那些银质的零件,因为魔力暴动和撞击而变得很脆弱。它们需要一种同样是银色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血液’,来重新将它们粘合在一起。”她想了想,那双湖绿色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想,我温室里的‘银脉藤(Silvervein Creeper)’的汁液,应该可以。它的汁液,就像流动的秘银一样。只要混合少量的妖精锻造的银粉,就可以完美地利用它们的可塑活性充当‘焊料’。” 镜中的雷古勒斯,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个方案,听起来很可靠。 “但是……”艾歌的眉头,却又紧紧地蹙了起来。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块布满了裂痕的、作为核心的水晶上,“……那块破碎的‘眼睛’,不一样。” “它在……渴望‘星星’。不是月光,不是普通的魔法,是真正的、来自遥远星辰的、最纯粹的力量。它需要用‘星星的碎片’,来填补自己的伤口。” 艾歌的这番话,让镜中的西里斯感到一阵头大。星星的碎片?那是什么鬼东西?难道要让他们坐着飞天扫帚,去天上敲一颗星星下来吗? 然而,雷古勒斯在听到“星星的碎片”这个词时,那双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陷入了沉思。 来自某本家族**上的记载,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星核之尘(Star-Core Dust)’……”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个名字,轻声念了出来。 “那是什么?”西里斯立刻追问。 “书上说,”雷古勒斯看着他,沉稳地解释道,“那是极其罕见的、由坠落在强魔力地区的陨石核心,所碾成的粉末。它本身,就是最纯粹的星辰结晶。记载中,它是唯一能修复和重塑‘星辰类’魔法水晶的材料。” “那我们怎么搞到?!”西里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计划的不可行性,“我们总不能溜进翻倒巷,去那些专门卖违禁品的黑市上找吧?!我们连门都进不去!” 这确实是一个死局。那是一种他们这个年纪,绝对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获得的、传说级的材料。 镜子两端,都陷入了沉默。 雷古勒斯试图从他那庞大的知识储备中,找到一个可以替代的、更安全的方案。但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没有。艾歌所“听”到的、来自星盘本身的“渴望”,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修复方案。 “所以呢?”西里斯,看到弟弟那凝重的表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这么放弃了?把它重新交给克利切,让他再藏一百年?” 他那总是充满了不羁与跳脱思维的个性,无法忍受这种因为“规则”而产生的、无力的僵局。他开始疯狂地在自己的脑海中,搜索着所有不合常理的、可以打破规则的“漏洞”和“盟友”。 突然,一个名字,如同漆黑隧道尽头的一点星火,毫无预兆地,从他记忆的深处,跳了出来。 “等等……等等!”西里斯的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而变得有些结巴,“或许……或许有一个人可以!” “谁?”雷古勒斯立刻警惕地抬起头,“西里斯,我们不能把更多的人牵扯进来。风险太大了。” “他不一样!”西里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和一丝狡黠的、独属于他的笑容,“他不像爸爸和妈妈,也不像家里那些只会板着脸说教的老古董!” 他看着镜中艾歌和雷古勒斯那充满了疑惑的脸,得意洋洋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我们的叔叔。阿尔法德·布莱克。” 雷古勒斯浑身一僵。 “他上次来家里做客,还偷偷塞给我一本关于‘无声咒’的、魔法部的**!”西里斯继续用他那充满了说服力的语气,为自己的提议增加着筹码,“他觉得家里那些关于‘纯血’和‘礼仪’的破规矩,无聊透了!我敢打赌,如果他知道我们是在做一件这么酷的、修复家族古董的好事,他绝对会帮我们!” 雷古勒斯没有说话。他正在疯狂地评估着这个“变量”所带来的、全新的风险与收益。 风险:阿尔法德叔叔行事不羁,将他卷入,会极大增加秘密暴露的可能性。 收益:他是家族中,唯一一个有可能,也有能力,在不惊动父母的前提下,为我们搞到那种等级的材料的人。 结论:……这是目前唯一的、高风险、高回报的方案。 “好吧……”良久,雷古勒斯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极其不情愿的、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答案。 “但是,”他立刻补充道,那双灰色的眼眸看向了西里斯,在寻求共识,“我们得一起想办法。用最安全、最不会引起怀疑的方式。” “那当然!”西里斯兴奋地一挥拳,“不那么‘循规蹈矩’的鬼点子,我可有太多了!” 听闻,雷古勒斯的嘴角轻微地勾起了一下,随之消失不见。他用充满挫败感的语气说,“那么还剩下的,是如何‘修复’它。我们既不会修复咒,也没有魔杖” 这句简单的话,像一桶冰水,瞬间浇熄了西里斯所有的热情。 “那怎么办?!”西里斯的音量不自觉地拔高,“难道我们找到了所有材料,结果却因为我们还不到十一岁,就什么也做不了吗?!这太荒谬了!” 就在兄弟二人陷入僵局时,艾歌的声音,轻柔而又坚定地响了起来。 “也许……它不需要魔咒。” 两个男孩都惊讶地看向她。 艾歌看着那堆破碎的、充满了悲伤的零件,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我感觉……它不是在等待一个强大的魔咒,来强行让它恢复原状。它更像是在……等待一双有耐心的手,和足够多的时间,把它慢慢地、一片一片地,重新拼凑起来。就像……就像对待一个受伤的朋友一样。” 这番话,让雷古勒斯浑身一震。 像麻瓜一样,用手…… 他迟疑了一下,但随即开口,“艾歌说得对。”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决断的凝重,“这会是一个极其漫长、也极其精细的工作。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任何人打扰、并且时间足够充裕的工作室。” “手提箱!”三个孩子,几乎在同一时刻,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一个全新的、充满了希望的计划,迅速成型。 艾歌没有丝毫犹豫。她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小巧、被施了无痕伸展咒的珍珠链挎包里,将那个装着“安全屋”的、沉甸甸的皮质手提箱,吃力地、却又无比郑重地,拖了出来,放在了会客室中央的地毯上。 那不仅仅是一个工具。那是她的父亲,送给他们三人的、绝对的“信任”与“庇护所”。而现在,她要将这份信任,传递下去。 她将手提箱,郑重地交到了那个早已在她面前等候的、忠诚的家养小精灵手中。 “克利切,麻烦你了。”她用一种对待朋友般的、平等的语气,轻声嘱咐道,“请你……将这个手提箱,和这些……星盘的碎片,一起悄悄地带回布莱克家的图书馆,交给雷古勒斯和西里斯。可以吗?” 克利切那双巨大的、如同网球般的眼睛,因为艾歌这句充满了善意的“麻烦你了”和“可以吗”,而瞬间蓄满了感动的泪水。它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用一种充满了使命感的、沙哑的声音回答: “克利切遵命,艾歌小姐!克利切一定完成雷古勒斯少爷和您交代的任务!” 说完,它便抱着那个对它来说几乎和它一样大的手提箱,以及那个用天鹅绒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星盘残骸,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啪”响,消失了。 “还有‘银脉藤’的汁液,我马上就去准备!”艾歌对着镜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准备好之后,我会请求父亲,把东西安全地、不被任何人察觉地送过去!” “收到!”西里斯对着镜子,行了一个滑稽的、不成敬意的军礼。 会客室里,重又恢复了安静。 艾歌看着那面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双面镜,心中,却充满了笃定。 修复那座破碎的星盘,不仅仅是为了抚平一段属于布莱克兄弟的、充满了创伤的过去。 更是为了……完成他们的“家庭作业”。 为了让雷古勒斯那属于“骨架”的理性,能真正地解读出那如同数学公式般严谨的魔术符文。 为了让西里斯那属于“血肉”的意志,能真正地“感受”到那充满了狂野美感的战斗节奏。 而这座破碎的星盘,或许正是能将那两卷天书般的古代卷轴,重新翻译成他们可以理解的“语言”的、唯一的“钥匙”。 一场 “解读”工程,将在那个不为人知的、绝对安全的“手提箱”里,正式拉开帷幕。 第51章 《男巫的毛心脏》与“猎魔人” 家养小精灵克利切,回来了。 它的怀里,正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由天鹅绒布包裹着的星盘残骸;而它的背上,则背着那个对它来说几乎和它一样大的、装着“安全屋”的皮质手提箱。 克利切没有看西里斯,它的眼中只有雷古勒斯。它拖着那两件沉重的“珍宝”,一步一步地、卑微地挪到雷古勒斯面前,然后深深地、深深地鞠躬,将它们轻轻地放在了工作台上。 “雷古勒斯少爷。克利切……完成了艾歌小姐的委托。”它嘶哑地、用一种充满了使命感的语气汇报着。 西里斯看着眼前这个卑微、丑陋、总是让他打心底里感到厌恶的家养小精灵,他那总是比思维更快的嘴巴,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吐出一句充满了嘲弄的俏皮话。比如“哦,看啊,我们那长着长鼻子的‘搬运巨怪’回来了”之类。 但那句话,在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刻,却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克利切那只布满了丑陋烫伤疤痕的、苍老的左手上。他又看了一眼身旁那个正冷静地、检查着星盘零件的、瘦削的弟弟。 雷古勒斯那番关于“契约”与“承认”的、冰冷的独白,如同魔咒般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欺负一个“可怜的奴隶”,或许很有趣。他在心里想。但去招惹一个……与自己弟弟有着“神秘的、超越生死契约”的、忠诚的“追随者”…… 他看着克利切那双望向雷古勒斯时,充满了绝对忠诚的、巨大的眼睛。 风险极高,收益为零。他的大脑,给出了最冷静的结论。这“划不来”。 于是,西里斯·布莱克,第一次,在面对克利切时,选择了沉默。他只是双臂交叉在胸前,靠在书架上,用一种全新的、混杂着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的眼神,观察着眼前这个他从未真正看懂过的、属于他弟弟的“盟友”。 “做得很好,克利切。”雷古勒斯仔细地检查完星盘的每一个零件,确认没有在传送途中产生新的损伤后,才抬起头,对家养小精灵下达了指令,“你可以回厨房去做你的工作了。记住我们的誓言。” “克利切遵命,雷古勒斯少爷!”克利切再一次深深地鞠躬,然后伴随着一声轻响,消失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难的问题了。”雷古勒斯站起身,轻轻地叹了口气,“‘阿尔法德?布莱克’。我们上哪儿去找?” “这个嘛……”西里斯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知道,这个问题,远比说服克利切要难上一万倍。 雷古勒斯开始以他惯有的、冷静而又令人绝望的逻辑,分析着眼前的困境。 “猫头鹰邮政?”他首先否定了这个最常规的选项,“叔叔常年待在那些连龙都懒得去拉屎的穷乡僻壤,周围不是狮鹫就是鸟蛇。一只普通的猫头鹰,还没飞到他面前,大概就已经变成某个怪物的晚餐了。” “飞路网?”他又摇了摇头,“他讨厌那东西,嫌壁炉灰会弄脏他那身宝贝皮甲。我们根本不知道哪个壁炉能联系上他。”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的那个问题了。”雷古勒斯看向自己的哥哥,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不确定性,“西里斯,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书房里,陷入了一种令人沮丧的、束手无策的沉默。 西里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乱蓬蓬的黑发。 阿尔法德叔叔……他会用什么方式和外界联系?西里斯一边在房间里踱步,一边思考着。他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他喜欢故事,喜欢秘密,喜欢一切与众不同的、酷的东西。所以,他绝对不会用那种老掉牙的、谁都能想到的方法。他一定会用……他自己的方法! “也许他在猪头酒吧的墙上刻了个秘密符文?”他突然开口,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风险太高,而且我们去不了。”雷古勒斯立刻否决。 “或者他跟翻倒巷某个卖假魔药的老太婆约定了什么暗号?” “我们同样去不了,而且你怎么知道那个老太婆会不会把我们卖给妈妈?” “那……” 一个念头,如同漆黑隧道尽头的一点星火,毫无预兆地,从西里斯记忆的深处,跳了出来。 “等等……那本故事书!” 西里斯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猛地拉着雷古勒斯冲向他的房间。他在书架的一个角落,抽出了一本书页都已泛黄的《诗翁彼豆故事集》。 “一本书?”雷古勒斯皱起了眉,“西里斯,这听起来就像你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 “不,你听我说!”西里斯将书紧紧地抱在怀里,脸上露出了自信的光彩,“这是叔叔在我六岁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当时,妈妈还嘲笑他,说布莱克家的继承人,不该看这种充满了‘麻瓜式温情’的幼稚童话。”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将书翻到其中最黑暗、最血腥的那一篇——《男巫的毛心脏》。 “他当时告诉我,”西里斯压低声音,模仿着阿尔法德那略带一丝慵懒和神秘的腔调,“‘西里斯,记住,这本书里最强大的魔法,不是那些写出来的咒语,而是那些‘没写出来的’故事。如果你哪天,真的有了一个值得让我听一听的、全新的‘故事’……’” 他抬起头,看着雷古勒斯那张充满了怀疑的脸,继续说道:“‘……就翻到这一页,用你的指尖,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敲出你自己的心跳声。然后,把你的故事,悄悄地告诉它。’” 雷古勒斯沉默了。 这个方法,听起来荒谬、充满了童话色彩,甚至有些……幼稚。 但不知为何,他的大脑,却告诉他——这确实,非常像他那个特立独行的、身为“猎魔人”的叔叔,会做出来的事情。 西里斯看着弟弟那副不再反驳的、默认了的样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神秘的笑容。 他伸出食指,在那颗跳动的、长满了毛发的心脏插图上,极有韵律地,轻轻敲击了三下。 然后,他凑近书页,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声音,说出了那句他们等待时就商量好的、充满了诱惑力的“口令”: “阿尔法德叔叔,我们发现了一个关于‘观星者’的、全新的、酷毙了的秘密。需要你的帮助。”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书页上那颗画出来的、丑陋的毛心脏,竟然真的,像一颗活的心脏般,“怦、怦”地跳动了两下!紧接着,上面的墨水,如同活物般开始流动、重组,最终,形成了一行优雅的、属于阿尔法德的字迹: “……知道了。待在原地,别乱跑。” 与此同时,冰岛中部高地,一片被风雪笼罩的、荒凉的陨石坑旁。 阿尔法德·布莱克正靠在一块巨大的、漆黑的陨铁上,大口地喘着气。他那身总是剪裁合体的黑色皮甲上,沾满了黏稠的、如同石油般的紫色血液和闪烁着微光的晶体碎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杂着臭氧、鲜血与被烧焦的岩石的刺鼻气味。 在他的脚下,躺着一头早已死去、却依然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巨大怪物——坠星成兽(Fallingstar Beast)。 它的身体,大部分都由矿物般的黑色结晶构成,如同最深邃的夜空;而它的血肉,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紫色。它那如同陨铁般坚硬的巨大犄角,在战斗中,被硬生生地折断了一根,此刻正斜插在不远处的冻土之中。 阿尔法德拔出插在怪物眼眶中的、那柄闪烁着银光的、刻满了符文的长剑,甩掉上面的血迹。他那张总是带着一丝优雅与讽刺的、英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惫,但那双灰色的眼眸,却因为一场艰苦战斗后的胜利,而显得异常明亮。 就在他准备从这头珍贵的“天外来客”身上,收集一些有用的材料时,他胸前佩戴的一枚由黑曜石和银片制成的、布莱克家族的徽章,突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震动。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无奈而又宠溺的笑容。 那个小混蛋…… 他想。 他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轻轻地点了一下那枚徽章。下一秒,西里斯那充满了兴奋与神秘感的、压低了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阿尔法德叔叔,我们发现了一个关于‘观星者’的、全新的、酷毙了的秘密。需要你的帮助。” 阿尔法德的眉毛,因为“观星者”这个他只在家族最古老的**中才见过的词,而猛地挑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先从腰间的皮袋里,取出了一小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如同火焰威士忌般的药剂,一饮而尽。那是能迅速恢复体力和精力的“燕子”魔药。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点亮了那枚徽章,用魔力,将自己的影像,投射了过去。 格里莫广场12号的密室里,那本《诗翁彼豆故事集》的书页上,墨水再次流动,缓缓地,勾勒出了一幅清晰的、动态的画面。 画面里,是他们那位总是神采奕奕的、风流不羁的叔叔。但他此刻的模样,却让兄弟二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看起来……像刚刚从一场战争中归来。他那身考究的皮甲上满是破损和血污,英俊的脸上也带着几道血痕,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属于鲜血与胜利的、危险的战士气息。而在他身后,那片如同地狱般的、充满了紫色血液与黑色晶体的背景,以及那头如同小山般巨大的、长相狰狞的怪物尸体,更是充满了压倒性的视觉冲击力! “……叔叔?”西里斯的声音,都因为这过于真实的、充满了冲击力的画面,而变得有些不确定。 “下午好,我亲爱的小侄子们。”阿尔法德的声音,从书中传来,带着一丝战斗后的沙哑,但那份独有的、优雅的慵懒,却丝毫未减,“看来,你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麻烦?” “我们才没有惹麻烦!”西里斯立刻反驳,随即又抱怨道,“说起来,你今年甚至都没给我们寄圣诞礼物!我还以为,至少能收到一颗石化鸡蛇的眼球什么的!” “抱歉,我最近有点忙。”阿尔法德轻笑一声,他用剑尖,指了指自己脚下那头巨大的怪物,“这家伙,可没什么节日精神。” “好了,说吧,”他切入正题,“你们想要的‘帮助’,究竟是什么?” 西里斯看了一眼雷古勒斯,后者对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们需要‘星核之尘(Star-Core Dust)’。”雷古勒斯代替哥哥,用一种更沉稳、也更具说服力的语气,说出了他们早已商量好的、那个完美的谎言。 “我们在家族的藏书中,发现了一份关于‘星辰之力增幅药剂’的古老配方。它能极大地、永久性地强化巫师的魔力核心。但其中最关键的一味稳定剂,就是‘星核之尘’。”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满了对力量的渴望的、最符合一个斯莱特林继承人身份的语气,补充道,“我们想在进入霍格沃茨之前,证明我们……拥有远超同龄人的力量。为了布莱克家族的荣耀。” 阿尔法德静静地听着。他那双同样是灰色的、却比两个侄子要深邃得多的眼睛,在听完这番话后,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好笑与一丝悲哀的复杂神情。 他当然知道,他们在撒谎。 但他没有戳穿。 他只是将“视线”,从书中那两个正努力扮演着“野心家”的小家伙脸上,缓缓地移开,落到了自己脚下那头巨大的、由星辰坠落而成的怪物尸体上。 他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了奇妙命运感的、发自内心的轻笑。 “一份增强魔力的药剂……当然。” 他用剑尖,轻轻地敲了敲那头坠星成兽那如同陨铁般坚硬的、布满了星辰纹路的头颅。 “看来,你们两个小家伙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你们要的‘星核之尘’,”他说,“我这里,正好有一份……刚出炉的、新鲜的。” 阿尔法德·布莱克那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沙哑的声音,通过那本古老的《诗翁彼豆故事集》,清晰地回响在布莱克家的密室之中。 这句话,像一道充满了幸运的、金色的闪电,瞬间击中了兄弟二人。 “我就知道!”西里斯第一个爆发出压抑不住的、胜利的欢呼,他兴奋地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雷尔,你听到了吗?我们撞大运了!”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乐观主义的心,立刻将这次巧合,归功于自己的“天才”决策和那份独属于英雄主角的“好运气”。 而雷古勒斯,则彻底怔住了。 他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如同陶瓷般的完美面具,因为这过于巧合的、几乎可以说是“命运”般的展开,出现了一丝裂痕。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睁大。 但紧接着,巨大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感,淹没了他。那个最棘手的、几乎无法被解决的“材料”难题,就这样……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解决了。 然而,短暂的兴奋过后,雷古勒斯那永远在分析风险的大脑,又立刻被下一个、同样致命的难题所占据。 “但是……”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叔叔,要怎么把它送过来?” 他看着书中阿尔法德那张沾着血污的、英俊的脸,冷静地、将他们所面临的困境,一一剖析开来:“格里莫广场12号,被母亲设下了最高等级的防御结界。任何未经许可的魔法物品传送,都会触发警报。猫头鹰邮寄也不安全,它会被魔法部的邮政检测司进行常规检查。” “用家养小精灵的跨国快递服务怎么样?”西里斯立刻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很不错的“鬼点子”。 “不行。”雷古勒斯立刻否决,“那同样会留下可以被追踪的魔法痕迹。” “那就麻烦了……”西里斯也皱起了眉。 书中,阿尔法德的影像,正饶有兴致地、带着一丝欣赏的目光,看着他这两个小侄子,为了一个“物流”问题而绞尽脑汁。他似乎并不打算开口,更像一位导师,在等待着学生自己找到答案。 雷古勒斯陷入了沉默。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试图从这个看似无解的、充满了规则限制的棋盘上,找到一个可以“作弊”的、不合常理的“漏洞”。 家养小精灵……家养小精灵…… 他们的魔法,是基于“契约”和“血脉”的,与常规的魔咒体系不同……它能穿透很多屏障…… 突然,一个被他忽略了的、最显而易见的答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等等……西里斯,你说得对。”雷古勒斯缓缓地开口,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个绝妙的计划的成型,而重新亮了起来,“是家养小精灵。但不是快递服务。” 他看着西里斯,一字一顿地说道:“是我们自己的。克利切。” 他迅速地解释了自己的推论:“克利切的魔法,是直接与布莱克家的血脉和这座宅邸本身绑定的。母亲的防御结界,是用来防御‘外来者’的,但克利切……他是这个‘家’的一部分。理论上,他可以像一个幽灵一样,无视大部分结界,自由地幻影移形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而不触发任何警报。” 这个计划,大胆,精妙,且充满了对布莱克家族那套古老魔法规则的、深刻的理解。 书中的阿尔法德,在听到这番话时,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慵懒的灰色眼眸,爆发出了一阵真正意义上的、充满了赞许的光芒。他看着自己那个总是沉默寡言、顺从母亲的小侄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冰冷的欣赏。这个小家伙……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危险的角色。他想。 “好吧,”阿尔法德开口了,默认了这个完美的计划,“我会将‘星核之尘’,用最高等级的隔绝咒封印好。你们随时可以派你们的‘信使’来取。” 他看着书中那两个因为计划成功而显得异常兴奋的小家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长辈的、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复杂的告诫。 “那么,祝你们的‘魔药’,酿造顺利。”他轻声说,特意在“魔药”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不过,作为你们唯一的、还算靠谱的叔叔,我得提醒你们一句。”他的声音变得悠远而又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小心你们渴望的东西,孩子们。尤其是……那种从星星上掉下来的力量。” “它能让你看到更广阔的天空,但也同样,会让你脚下的影子,变得更深、更长。在你以为自己得到了‘馈赠’的时候,别忘了回头看一看,你为此,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说完,他便不再给他们任何追问的机会。 “我这边还有点手尾要处理。再会了,我亲爱的小野心家们。” 他对着他们,行了一个优雅的、属于猎魔人的告别礼,然后,书页上的魔法影像,便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般,缓缓地、消失不见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代价’?”西里斯不屑地撇了撇嘴,“他总是喜欢说这些故弄玄虚的话。” 但雷古勒斯,却将阿尔法德那句充满了警告意味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他不由自主摸了摸胸口——那里忽然一阵发冷,像被星光看了一眼。 “好了!那还等什么?”西里斯早已将那点小小的警告抛在了脑后,他兴奋地一挥拳,“我们快去把克利切叫来!我们的‘说明书’,马上就要修好了!”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解读’工作、充满了无法被抑制的渴望。 坠星成兽,角色扮演游戏《艾尔登法环》及其衍生作品中的角色。身躯散发着金属光泽,四足野兽模样的天外异形,出现于火山官邸外的陨石坑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男巫的毛心脏》与“猎魔人” 第52章 ‘火花\’与‘默契\’ 在阿尔法德·布莱克的协助下,最关键、也是最难获得的材料——“星核之尘(Star-Core Dust)”——终于在几天后,如约而至。 那是一个普通的、阴沉的午后。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正躲在图书馆里,对着工具台上那堆破碎的星盘零件,进行着毫无进展的“研究”。 大约一个时辰前,艾歌将一小瓶由她亲手采集的、如同流动的秘银般的“银脉藤(Silvervein Creeper)”汁液,以及几份她母亲特制的、用来辅助修复魔法物品的催化剂,一并送了过来。 “所以,”西里斯烦躁地将一枚小小的银质齿轮扔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声,“我们现在万事俱备,只差 ‘阿尔法德叔叔的承诺’了。你确定他真的会送来吗?说不定他打完那只大怪物,早就把我们这两个小鬼忘在脑后,跑到哪个偏僻的酒馆里喝酒去了。” “他答应了。”雷古勒斯头也不抬,他正用一把尖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水晶的裂缝,“阿尔法德叔叔或许不着调,但他从未食言。”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空气被撕裂般的魔力波动,出现在了图书馆的中央。 家养小精灵,就像一个穿行在自己家里的幽灵,无视了这座宅邸最高等级的防御魔法,直接幻影移形到了他们面前。 克利切没有看西里斯。它的眼中只有雷古勒斯。它看起来疲惫不堪,长距离的、跨越国境的幻影移形,显然耗尽了它那年迈身体里所有的魔力。但它的神情,却因为成功地、完美地完成了主人的 “秘密任务”,而显得异常亢奋。 它用一种充满了神圣使命感的姿态,将一个由黑色龙皮包裹的、被施加了数道强大隔绝咒的、冰冷的小盒子,高高地举过头顶。 “雷古勒斯少爷。”它的声音,因为疲惫和激动而嘶哑,“克利切……不辱使命。” 雷古勒斯走上前,郑重地接过了那个盒子。 而西里斯,则靠在墙边,双臂交叉在胸前。他依然会骂克利切是“丑陋的老家伙”、“卑贱的鼻涕虫”。这是他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属于“叛逆者”的标签,他不会轻易撕下。 “喂,老家伙,”西里斯开口了,他的语气,和他平时一样,充满了嘲弄,“跑一趟腿就累成这样了?我还以为家养小精灵的体力,至少比一只蒲绒绒要强一点。” 克利切那巨大的、如同网球般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本能的恐惧。但它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跪下来,用头撞地。它只是将自己那瘦骨嶙峋的身体,向着雷古勒斯的方向,又靠了靠。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寻求庇护的动作。 西里斯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把你的鼻涕擦擦,”他继续用他那套刻薄的语言进行着“实验”,“别把它滴在我们家那块从十六世纪传下来的、高贵的黑曜石地板上。” 这一次,克利切甚至连恐惧都没有了。它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绝对信任的、近乎于“依赖”的目光,望向了雷古勒斯。仿佛在说:“少爷,他好吵。” 西里斯彻底没辙了。他发现,自己所有那些惯用的、能轻易激怒这个老家伙的语言武器,在雷古勒斯那无声的、绝对的“庇护”面前,都失效了。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孩子气的火大。 “做得很好,克利切。”雷古勒斯甚至没有回头看西里斯。他仔细地检查完那个盒子上的封印,确认没有在传送途中被任何外力侵扰后,才对家养小精灵下达了指令,“回厨房去,喝一点肉汤,然后好好休息。记住我们的誓言。” 这句简单、平淡的“好好休息”,对克利切来说,却像是国王的封赏。它那双巨大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感动的泪水。 “克利切遵命,雷古勒斯少爷!克利切……随时等候您的下一次召唤!” 它再一次深深地鞠躬,然后伴随着一声轻响,消失了。 “好吧,好吧!”西里斯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地方,不耐烦地打破了沉默,“现在,快打开看看!‘星核之尘’!听起来就像某种超级□□的名字!我敢打赌,它绝对能把那个老鼻涕虫的画像,炸成天边最亮的烟花!” 他用他惯有的、夸张的玩笑,掩饰了自己刚才那份无处安放的、复杂的情绪。 雷古勒斯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阿尔法德叔叔设下的、那几条精妙的封印绳。 随着他解开最后一个结,一股纯粹的、冰冷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星辰气息,从盒子的缝隙中,渗透了出来。沿着盒沿爬行的寒光,像是要把房间的温度往太空里抽走。” 万事俱备。 当天晚上,当格里莫广场12号再次陷入沉睡时,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一同溜进了那个位于雷古勒斯房间的、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手提箱‘。 在那个温暖的、如同霍格沃茨公共休息室般的空间里,他们将那堆破碎的、承载了太多痛苦与秘密的星盘零件,小心翼翼地,铺在了那张巨大的、由黑橡木制成的书桌上。 一场浩大的、完全“像个麻瓜一样”的修复工作,开始了。 这绝对是西里斯·布莱克这九年的人生中,做过的最需要耐心、也最精细的工作。起初,他那旺盛的精力,还让他对这种“拼积木”般的游戏充满了新鲜感。但在连续几个小时,都只是在用一把小小的黄铜镊子,去扶正一个比他指甲盖还小的齿轮时,他很快就感到了不耐烦。 “就不能直接用一个‘恢复如初’吗?!”他烦躁地抱怨道。 “不行。”雷古勒斯头也不抬,他正用一种特制的、混合了妖精银粉的“银脉藤”汁液,小心翼翼地,填补着一道银质圆环上的裂缝,“它的内部魔文已经因为撞击而错位了。用粗糙的‘修复咒’和儿童魔杖进行强制修复,只会让错位的魔文永久固化,那它就彻底变成一堆废铁了。” 他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将所有避人耳目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这项浩大的工程之中。 这个过程,充满了各种属于布莱克兄弟的、充满了火花与矛盾的“小插曲”。 修复那些断裂的银质“骨骼”时,他们发现,那如同流动的秘银般的“银脉藤”汁液,需要一小撮辅助修复魔法物品的催化剂,才能瞬间凝固,并完美地融合魔力纹路。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如同炼金术般的工作。 雷古勒斯用小巧的黄铜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粒如同沙砾般的催化剂,精准地撒在涂抹了银脉藤汁液的接口处。伴随着一阵柔和的、如同星光般的闪烁,那道裂缝,便被完美地修复了。 轮到西里斯时,他那份急于求成的天性,便暴露无遗。 “太慢了,雷尔!像你这样一粒一粒地撒,我们要修到明年圣诞节去!” 他不耐烦地抢过那个装着催化剂的小袋子,对着下一个接口,想也不想地,就倒下了一大堆! “滋啦——!” 一股刺眼的、混合着银色与蓝色的强光瞬间爆发!紧接着,一股带着金属焦糊味的刺鼻浓烟冒了出来!那过量的催化剂,与银脉藤的汁液产生了剧烈的、无法被控制的炼金反应,不仅没有修复裂缝,反而将接口处,烧成了一块丑陋的、凝固的、如同肿瘤般的银色疙瘩! 雷古勒斯看着眼前这片狼藉,又看了看那袋瞬间就少了将近十分之一的、珍贵无比的材料。他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小脸,因为愤怒而气得通红。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哥哥,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冰冷得足以让空气都结霜的话: “很好,西里斯。现在我们不仅浪费了妙玖夫人特制的、足以买下半个翻倒巷的催化剂,还得花上至少三个小时,用秘银锉刀,把这个由你的‘天才’头脑创造出来的、丑陋的‘肿瘤’,一点一点地,像个真正的麻瓜一样,给磨掉。” 西里斯被他这番充满了讽刺的、不带任何脏字的“精准打击”,说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错了,但他那份属于布莱克家的骄傲,让他无法低头道歉。 “知道了,知道了!”他有些恼羞成怒地嘟囔道,“不就是一点亮晶晶的沙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来磨!你让开!” 他一把抢过雷古勒斯手中的锉刀,对着那块丑陋的银疙瘩,泄愤般地、狠狠地打磨了起来。 还有一个深夜,当两人都因为长时间的专注而筋疲力尽、饥肠轆轆时,他们通过双面镜,联系了早已在自己房间睡下的艾歌。镜中,女孩那张睡眼惺忪的、充满了担忧的脸,成了他们在这间与世隔绝的“安全屋”里,唯一的、来自外界的温暖。 “艾歌,我们快饿死了!”镜中的西里斯有气无力地抱怨道,“这里栽种的鬼触手和中国咬人甘蓝能吃吗?” “它们不是用来‘吃的’,”镜中的艾歌揉了揉眼睛,“就算真的要吃,也需要用到特殊的料理方式。但是……爸爸说,为了应急,他在储藏室里放了一些保质期很长的食物。你们去找找看,应该有一些面包和肉类的罐头。” 在她的提醒下,兄弟二人生才在那个小小的厨房角落,找到了一个储量惊人的食品储藏室。他们笨拙地,用一把银质的开信刀撬开了一罐咸牛肉,又从一个被施了保鲜咒的魔法口袋里,取出了几条虽然没坏、但口感有些像硬纸板的白面包。那天晚上,他们为自己做了几个夹着厚厚咸牛肉和酸黄瓜的、味道一言难尽的三明治,却吃得比在自家餐厅里享用任何一顿由家养小精灵精心烹饪的晚餐,都要香甜。 时间,就在这样充满了争吵、合作、疲惫与希望的、日复一日的“工作中”,缓缓流逝。 大约两周后。 当最后一块零件,在雷古勒斯那双稳定得如同外科医生的手下,被严丝合缝地安回原位时;当西里斯将最后一滴混合了“星核之尘”的粘合剂,小心翼翼地点入那块水晶“眼睛”最核心的裂缝中,并与雷古勒斯一同,将自己那属于“观星者”的血脉魔力,缓缓地注入其中时—— 一阵柔和的、如同星辰呼吸般的嗡鸣声,从那座焕然一新的星盘中,响了起来。 它被修复了。 它不再是之前那堆破碎的、充满了悲伤与痛苦的残骸。虽然水晶的表面,还残留着如同蛛网般细密的、无法被完全抹去的裂痕,但那些裂痕,此刻却被“星核之尘”的光芒所填满,如同东方金缮工艺般,为这份破碎,增添了一种历经沧桑的、独特的美感。 “我们……成功了?”西里斯看着眼前这座正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宛如艺术品的魔法仪器,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雷古勒斯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虔诚的姿态,缓缓地拨动了星盘上的刻度盘,将那只被修复的、水晶制成的“眼睛”,对准了“安全屋”那可以完美模拟外界星空的魔法天花板。 它……真的能用吗? 下一秒,一道由纯粹星光构成的、无比清晰的光柱,从水晶的中心射出,精准地投射在了他们面前那张空旷的黑橡木桌面上!光柱在桌面上,缓缓地铺开、延展,最终,形成了一幅由无数光点和轨迹线构成的、复杂而又精准的、动态的星图! 它上面的裂痕被‘星核之尘’填金般勾边,等于在旧路网里嵌入更高纯度的传导脉——损耗更低,共鸣更快。不仅能用,而且比修复前,更加强大! “那么……”西里斯看着眼前那幅由星光构成的、动态的、充满了宇宙史诗感的宏大景象,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现在,轮到那两卷‘天书’了。” 雷古勒斯没有立刻开始。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桌上那两卷充满了未知力量的古老卷轴,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几天前,他们通过双面镜,向艾歌展示这两份“战利品”时的情景。 那时,镜中的艾歌,在看到这卷充满了线性与穿刺感的“卡利亚贯刺”卷轴时,曾歪着头,用一种温柔的语气,说出了她“听”到的感受: “它……它很尖锐,很坚定。像一个一往无前的、孤独的士兵。它的心里没有仇恨,只有一个绝对的、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它被创造出来时,最初的‘意图’,是像一把为了守护城门,而必须刺穿一切来犯之敌的骑士的长枪。它不是为了杀戮,是为了‘贯穿’。” “守护……”雷古勒斯在心中,无声地重复着艾歌当时为这卷轴定下的、那个充满了善意的核心关键词。他那冰冷的逻辑,与艾歌那温暖的共情,在这一刻,达成了完美的统一。 而西里斯,则回想起了艾歌对另一卷“卡利亚大剑”的评价: “这一卷……好‘骄傲’。它不像士兵,更像一位国王。它不屑于去‘刺穿’任何东西。它只是在宣告自己的存在,用那如同星云般回旋的、巨大的力量,将所有不够资格靠近它的东西,都无情地、公平地……扫开。” 艾歌的话语,为这两份冰冷的、充满了杀伐气息的古代魔法,赋予了可以被理解的“人格”与“灵魂”。 雷古勒斯深吸一口气,将思绪拉回眼前。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被艾歌定义为“孤独的士兵”的、“卡利亚贯刺”卷轴,平铺在了星盘那如同祭坛般的底座之上。 它被创造出来时,最初的‘意图’,是像一把为了守护城门,而必须刺穿一切来犯之敌的骑士的长枪。它不是为了杀戮,是为了 ‘貫穿’。” 雷古勒斯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那卷充满了复杂轨迹线的卷轴之上。 他伸出手,用指尖,依次点向卷轴上那几个最核心的、如同数学公式般严谨的“魔术符文”。然后,他走到星盘前,将这些符文的形态,通过转动不同的刻度盘,输入了进去。 星盘接收到指令后,那幅投射在桌面上的、浩瀚的星图,瞬间发生了变化。无数无关的星辰暗淡下去,只剩下几颗特定的、散发着强大引力的星体,以及它们之间那如同蛛网般复杂的、肉眼可见的引力流。 那不再是一幅单纯的星图,而是一幅动态的、关于“引力”与“质量”的宇宙物理学模型。 雷古勒斯彻底沉浸了进去。他看着那些引力流,是如何为了最终那个“点”的形成,而进行着铺垫和蓄力。他终于,以一种最直观的方式,理解了莫托纳利所说的、关于“极致的压缩与增重”的“语法”。 他开始尝试。他伸出手,五颗深海星石缓缓浮现。他试图模仿那幅星图的法则,将魔力在一个点上进行压缩……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他凝聚出的魔力光点,极其不稳定,不是因为能量过载而提前溃散,就是因为结构松散而毫无威力。 “雷尔,你别光想着‘压’它,”一旁早已看得不耐烦的西里斯,突然开口了。他那不按常理出牌的直觉,让他看到了问题的关键,“你得让它‘掉下去’!像那些星星一样!用它自己的重量,把它自己压扁!” 雷古勒斯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了哥哥那双充满了自信的眼睛。他瞬间明白了。他过于专注于“压缩”这个“行为”,却忽略了驱动这一切的、最根本的“法则”——引力!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控制”魔力,而是去“引导”它。他想象着一颗恒星的死亡,想象着那无可匹敌的、向内坍缩的重量! 这一次,他成功了!一颗如同蓝钻般璀璨、密度高得吓人、稳定地悬浮在他指尖的魔力光点,成型了! “现在,轮到我了!”西里斯早已迫不及待。 他将那卷描绘着“卡利亚大剑”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卷轴,铺在了星盘之上。 它很宏大,像一场无法被阻挡的风暴。它想 ‘横扫’一切。它的意图,是‘宣告’。宣告卡利亚王室的威光,不容侵犯。 ‘宣告’,西里斯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充满了力量感的词。 他没有像雷古勒斯那样,去费力地解读那些复杂的符文。他只是站在那里,模仿着卷轴上那个如同星云般回旋的、宏大的巨剑虚影的姿态。他闭上眼睛,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那股力量从无到有、汇集、旋转、最终爆发出巨大弧光的整个过程。 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片星云。 当他再次睁开眼,挥动手中的星石护手时,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巨大、更稳定、充满了王者气度的蓝色光刃,轰然成型! 雷古勒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他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睁大。西里斯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与那卷古老的羊皮纸共鸣,将那份属于“血肉”的、最原始的“意志”,毫无保留地、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原来,”他用一种近乎于自语的、充满了敬畏的语气,轻声说道,“那就是‘血肉’的形态。” 他看着那个正因为成功而咧嘴大笑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哥哥,那颗总是被冰冷的理性所包裹的心,感到了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骄傲。 一整个月的时间,就在这样充满了思考、尝试、失败与顿悟的、漫长的“解读”中,缓缓流逝。 雷古勒斯,用他那属于“骨架”的理性,一点点地、拆解着那些古老符文背后的、冰冷的法则。 西里斯,则用他那属于“血肉”的意志,一遍又一遍地、将那些法则,转化为充满了生命力的、狂野的节奏。 而艾歌,则像一座永不迷航的灯塔,用她那属于“灵魂”的感知,在每一次他们即将偏离方向时,为他们指引出那份隐藏在所有力量背后的、最核心的、真实的“意图”。 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在学习两个失传的古代魔法。 他们是在用这种最古老、也最深刻的方式,将他们那三支截然不同的“箭”,真正地、从灵魂的层面上,捆绑在了一起。 第53章 不速之‘剑\’与失控的“卡利亚贯刺” 雷古勒斯是在一阵柔和的、如同林间晨曦般的光芒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由白蜡树的树枝,和常春藤的藤蔓,巧妙地编织而成的方形包裹。点缀在包裹中央的,并非普通的花朵,而是一枚奇异的、如同蓓蕾般的“霜冻结晶芽(Rimed Crystal Bud)”。它那由半透明的冰晶构成的、含苞待放的苞片,正散发着一丝清冷的、如同高山初雪般的寒气,内部,似乎还有微弱的、如同被捕获的星辰般的冷光,在缓缓流动。整个包裹,都散发着一股独属于罗文庄园的、混杂着植物清香与温和魔力的气息。 他立刻坐起身。他知道,这是来自罗文庄园的“快递”。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藤蔓,打开包裹。里面,静静地躺着三样东西:一把长度约四十英寸、被包裹在深色锦袋中的、古朴而又华丽的太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由黑色龙皮制成的、被施了无痕伸展咒的暗袋;以及一张由月光草纤维制成的、泛着银光的卡片。 他认得那把刀。那是在罗文庄园的“付丧神”试炼中,拒绝了西里斯的、那六把名刀中的一把。 他拾起卡片,上面是莫托纳利那充满了力量与严谨气息的笔迹: “雷古勒斯, ‘深海星石’是‘盾’,用以掌控远方的星辰,进行区域的封锁与防御。但真正的守护者,也需要一柄能守护身侧的‘剑’,用以在最危险的时刻,进行最直接的庇护。 此刀,名为‘一期一振’。昨夜,它向艾歌传达了它的‘意志’。 试着将你的力量,注入其中。它会成为你那份守护之心中,最锋利的‘器’。” 雷古勒斯的心,因为那句“它向艾歌传达了它的意志”而猛地一跳。他立刻拿出那面古老的双面镜,呼唤了艾歌。 镜面泛起涟漪。艾歌的身影很快便出现了。她正身处那座巨大的玻璃温室里,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在她那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和银色的长发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圣洁的光晕。她的肩上,趴着正在打哈欠的菲兹。他们似乎正在为一排会唱歌的“哼鸣球茎”浇水。 艾歌提着一个由水晶制成的、小巧的洒水壶,而菲兹,则将那如同彩虹般半透明的、羽翼的末端,小心翼翼地、浸入了壶中那充满了营养液的清水里。紧接着,它化作一道紫色的流光,飞到了那株“哼鸣球茎”的正上方。它悬停在空中,然后,如同小狗甩掉身上的雨水般,俏皮地、极其精准地,抖了抖自己的翅膀! 一阵极其细密的、如同晨间薄雾般的“小阵雨”,便从天而降,均匀地、温柔地,洒在了那株“哼鸣球茎”的每一寸叶片之上。不多不少,正好是它此刻最渴望的量。 “雷古勒斯?”镜中的艾歌看到他,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你收到啦?” “嗯。”雷古勒斯举起手中的太刀,“艾歌,它……它对你说了什么?” “它说……”艾歌偏着头,努力回忆着那份属于刀剑的、温柔又纯净的“心声”,“它说,它一直在等待一个……懂得‘守护’的重量的主人。一个……像真正的‘兄长’一样的人。” 镜中的她,看着雷古勒斯,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充满了纯粹的信任与理解。 “一期一振,”她将那把刀的传说,轻声转述,“是粟田口吉光唯一的太刀作品,是所有弟弟们的‘长兄’。它说,它从你身上,感受到了和它一样的、那份‘必须守护’的、无法被动摇的觉悟。所以,它选择你。” 雷古勒斯的心,因为这番话而受到了巨大的触动。他将那把名为“一期一振”的太刀,从锦袋中,缓缓地抽了出来。 刀身修长,弧度优美,在格里莫广场那阴沉的光线下,依然反射着如同秋水般清冷的光芒。刀锷是由黄金镶边的圆形,刀鞘则是赤铜配以总桐纹的拵,刀柄上缠绕着黑色的鲛皮与丝绳。整把刀,都散发着一种高贵、沉稳,却又带着一丝属于兄长的、温柔的气息。 但是……好重。 对于一个只有八岁的、体格瘦削的男孩来说,这柄四十英寸的太刀,几乎有他半个人那么高。他用尽全力,才勉强将它握在手里,身体都因为它的重量而微微摇晃。 “你可以……试试双手握着它。”镜中的艾歌,看出了他的吃力,小声地提醒道。 雷古勒斯点了点头。他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这一次,他感觉好多了。那份沉甸甸的重量,通过他的双臂,传递到他的身体里,反而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脚踏实地的安稳感。 他闭上眼睛,想起了昨天莫托纳利的那番话,想起了那卷描绘着“卡利亚贯刺”的、充满了法则与秩序的星图。他不再将魔力,凝聚于指尖,而是尝试着,将那份属于“观星者”后裔的、与星辰同源的力量,缓缓地、注入手中这柄与他产生了“共鸣”的太刀之中! 那一刻,奇迹发生了!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握着一柄沉重的刀。他握住的,仿佛是一道被驯服的、属于星辰的闪电! 他手中的“一期一振”,爆发出璀璨的、青蓝色的光芒!那光芒,瞬间将刀身包裹、延展,化作了一柄长达数米的、由纯粹魔力构成的、细长的光之枪!光枪的枪身,带着卡利亚王室魔法特有的、如同苍月般的冷冽辉光,枪尖处,所有的能量都汇聚于一点,散发着足以穿透一切的、令人心悸的锐气! 卡利亚贯刺! 这才是它真正的、完整的形态! 然而,这份过于庞大的力量,对于第一次使用它的、年仅八岁的男孩来说,还太过沉重。他因为无法完全控制这股力量,而在本能的驱使下,向前,踏出了一步,并将手中的光枪,猛地、向前刺出! “轰——!” 一声巨响!那道青蓝色的光枪,带着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呼啸声,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房间那面厚重的、由黑曜石砌成的墙壁! 墙壁上,瞬间出现了一个边缘光滑得如同镜面的、巨大的圆形空洞!砖石的碎屑和墙纸的灰尘,如同下雨般簌簌落下。 雷古勒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柄还在微微嗡鸣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太刀,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隔壁房间,传来了一阵同样是“轰隆”的、重物倒地的巨响,以及一声充满了惊吓与困惑的、属于他哥哥的咆哮! 雷古勒斯房间的门,被人用一种近乎于“撞”的方式,猛地推开了。 西里斯·布莱克,正穿着一身不成套的、滑稽的睡衣,站在门口。他的头发乱得像一个被比利威格虫叮过的鸟窝,脸上写满了世界末日般的、巨大的震惊与茫然。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本厚厚的、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由龙皮装订的精装书——《纯血家族谱系纹章学》。 这本书,正是他父亲奥莱恩送给他的圣诞礼物。书那华丽的、烫着银边的封面上,印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属于布莱克家族的纹章。而此刻,雷古勒斯那道失控的“卡利亚贯刺”,正好从那象征着“高贵”的家徽的位置,精准地、毫不留情地,贯穿了过去,留下了一个边缘还在冒着青烟的、光滑的圆形空洞。 他先是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本被精准地“贯穿”了的书,又看了看雷古勒斯房间墙壁上那个同样规格的、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房间内部的巨大空洞,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个正举着一把比他还高的、闪闪发光的“凶器”的、一脸无辜的弟弟身上。 “雷尔!”西里斯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破了音,“你……你干了什么?!你差点……你差点就把我的脑袋,也变成一本打了孔的教科书!” 西里斯那充满了震惊与一丝后怕的咆哮,在雷古勒斯的房间里回响。镜中的艾歌,也担忧地、用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睛,看着这片突如其来的混乱。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时间,去深入探讨这记“卡利亚贯刺”背后那惊人的威力。 因为,一声更具毁灭性的、他们都无比熟悉的声音,如同惊雷般,从楼下的会客室里炸响。 “——西里斯·布莱克!!!” 是沃尔布加!那声音里,充满了被打扰的、被冒犯的、绝对的怒火! 紧接着,是椅子被猛地推开的刺耳摩擦声,以及那阵他们都无比熟悉的、正向着楼上迅速移动的、充满了杀气的、属于高跟鞋鞋跟敲击硬木楼梯的“嗒!嗒!嗒!”声。 “糟了!”西里斯的脸瞬间变得和墙壁一样白。 雷古勒斯则在第一时间,展现出了他在危机中那近乎非人的冷静。 “艾歌,之后再联系!”他对双面镜,用一种不容置喙的、极快的语速命令道。镜中的艾歌立刻会意,重重地点了点头,影像瞬间消失。 “快!把东西藏起来!”雷古勒斯压低声音,对还愣在原地的哥哥喊道。 求生的本能,终于战胜了震惊。西里斯也立刻行动了起来! 一场充满了无声默契的、紧张的“罪证销毁”行动,开始了。 西里斯像一头猎豹,他抓起那把还在微微嗡鸣的“一期一振”,连同桌上那张写着莫托纳利字迹的卡片,以及那个被拆开的、充满了罗文庄园气息的藤蔓包裹,一股脑地、胡乱地向雷古勒斯递了过去! 雷古勒斯看也不看,直接捡起了那个被施了无痕伸展咒的、黑色的龙皮暗袋,将袋口撑开! 西里斯将所有“罪证”,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雷古勒斯甚至来不及将暗袋放到床下,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将它整个塞进了自己那床还未叠起的、墨绿色的天鹅绒被子下面,然后飞快地、用一种极其拙劣的手法,试图将被子重新铺平。 他那张总是无可挑剔的床,第一次,出现了凌乱的褶皱。 “——砰!” 几乎是在他们完成这一切的同一时间,雷古勒斯房间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充满了怒气的力量,狠狠地撞开了! 沃尔布加·布莱克,正站在门口,手中紧握着她那根由黑檀木和龙的心弦制成的魔杖,杖尖上甚至还闪烁着危险的、如同火星般的红光。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双灰色的眼睛,如同即将降下暴风雪的天空,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她先是像巡视领地的雌狮一样,用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那个因为她的闯入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她的大儿子。然后,她的目光,越过西里斯,落在了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边缘还在冒着青烟的空洞,以及……那个正站在空洞旁,一脸“无辜”的、她的小儿子身上。 她那份早已准备好的、针对西里斯的、滔天的怒火,在这一刻,因为这出乎意料的景象,而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凝滞。 “雷古勒斯?”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困惑,“这是……怎么回事?” 雷古勒斯向前一步,他那张总是苍白的小脸,此刻更显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但他的眼神,却是一种经过了精心排演的、混合了“愧疚”、“失控后的后怕”、以及一丝不愿被承认的“骄傲”的复杂神情。 “母亲,请您原谅。”他开口了,声音沙哑,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魔力消耗。 “我……我只是在尝试……”他看了一眼西里斯,又看了一眼母亲,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充满了孩童气的坦白,“……重现那晚在‘星辰之间’时,那种与血脉共鸣的感觉。” “我想……”他低下头,像一个因为急于求成而犯了错的孩子,“我想在没有星空穹顶的辅助下,仅凭自己的血脉,去引动星辰的力量……但我……我显然高估了自己。” 他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后怕而蒙上了一层水雾。 “力量……失控了。” “是真的,妈妈!”西里斯立刻像一个最完美的“捧哏”,在最恰当的时机,冲了上来!他脸上那份真实的、尚未完全消散的惊吓,此刻成了他最好的演技。“他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试!我让他休息一下,他就是不听!非要说……非要说想再让您看看,我们布莱克家的血脉,到底有多高贵!” 这句充满了孩童气的、争强好胜的“告状”,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沃尔布加心中,那把名为“家族荣耀”的、最坚固的锁。 沃尔布加的怒火,如同被一阵无形的大风,吹得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混杂着对儿子那份“野心”的满意,以及对那份“失控的力量”的、深深的忌惮。 她没有再多问。她缓步上前,走到那个巨大的空洞前,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感受了一下残留在边缘的、那股尚未完全消散的魔力波动。 那是一股……极其纯粹、极其古老、充满了星辰气息的、她从未感受过的强大力量。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恶作剧式的咒语能造成的。 她的心中,已经完全相信了他们的说辞。 “愚蠢。” 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那份冰冷之下,却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满意的颤抖。 “高贵的血脉之力,岂是能在这个狭小的、充满了杂质的房间里,随意尝试的?”她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那眼神,不再是看着两个犯了错的孩子,而是在审视两件独一无二的、能够接引星辰之力的、活生生的“圣器”。 在她的眼中,他们不再仅仅是“继承人”,而是布莱克家族那失落了千年的、与星辰同源的神圣血脉、唯一的“证明”。这份力量,是用来证明他们家族至高无上的“权柄”! “在下一次去罗文庄园之前,”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女主人的口吻,下达了最终的判决,“你们两个,都禁止在宅邸内,进行任何形式的‘共鸣’练习。我会亲自,为你们准备好一间足够坚固、足够‘洁净’的、真正的圣所。” 说完,她便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用一种比来时更加优雅、也更加心事重重的姿态,缓缓地,离开了房间。 当母亲那充满了压迫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时,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才同时,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浑身一软。 西里斯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长的叹息。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正靠在墙上,同样在平复着呼吸的弟弟,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敬佩和一丝不敢置信的、灿烂的笑容。 “‘星辰之间’?雷尔,”他吹了声口哨,“你可真是个天才!我敢打赌,妈妈现在已经在计划,要怎么把我们家的阁楼,改造成一座真正的天文台了!” 雷古勒斯没有笑。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那颗因为在极限压力下进行了超高速运转的大脑,此刻正传来一阵阵抽痛。 “走吧,”良久,他才睁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去吃早餐。我们得表现得……和往常一样。” 他们一同走下那道宽大的硬木楼梯。每一步,都感觉像踩在棉花上。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墙上那些先祖画像的目光,似乎都变得和以往不同了。那里面,少了一些往常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多了一丝……探究与好奇。 宽敞的餐厅里,长长的、由黑檀木制成的餐桌,在清晨阴沉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们的父母,奥莱恩和沃尔布加,早已端坐在餐桌的两端,如同两尊沉默的、正在等待祭品的君王。 兄弟二人安静地入座。克利切立刻出现,为他们端上了早餐——一盘煎得恰到好处的烟熏黑线鳕,几片烤番茄,以及一杯热气腾腾的、来自锡兰的红茶。食物很丰盛,餐具是昂贵的银器,但整个餐厅里,却听不到一丝刀叉碰撞之外的声音。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布莱克家的、独有的用餐氛围。 “奥莱恩。” 沃尔布加的声音,第一个打破了这份寂静。她没有看自己的儿子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主位上的丈夫,仿佛在谈论一桩与孩子们无关的、重要的家族事务。 “你该看看。我们的儿子,他们的血脉……正在苏醒。” 奥莱恩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抬起头。 “哦?” “那晚,”沃尔布加的语气里,充满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炫耀般的激动,“他们在罗文先生的引导下,进行了第一次真正的‘血脉共鸣’。雷古勒斯说,他们可以用属于布莱克的高贵血脉,去引动星辰的力量。” 她将雷古勒斯的谎言,当成了一个神圣的、不容置疑的真相,进行了二次的、充满了她个人风格的艺术加工。 “他们将成为布莱克家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继承人。”她做出了最终的结论,那双灰色的眼眸,第一次,如此露骨地,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他们将是‘那位大人’麾下,最锋利的一双‘利剑’。” 西里斯正在切鱼的手,因为她这番话而猛地一顿,刀刃在银盘上,划出了一道刺耳的声响。他感到一阵反胃。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摆在祭坛上的、虽然血统高贵、但早已被注定了命运的祭品。 雷古勒斯则面无表情地,继续小口地吃着盘子里的烤番茄。他只是将目光,低垂得更深了一些,长长的睫毛,完全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只上了年纪的、灰色的雕鸮,用爪子,不耐烦地敲击着餐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克利切立刻上前,打开窗户的一条缝。雕鸮飞了进来,将一份卷好的《预言家日报》,精准地、扔在了奥莱恩面前的餐盘旁,然后便高傲地、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奥莱恩拿起报纸,展开。只看了一眼标题,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便浮现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的讥讽。 “‘魔法省声称:将对违法集会进行严厉处置’。”他将标题,用一种充满了嘲弄的语调,念了出来,“多么可笑的、自欺欺人的声明。” 他将报纸,推到了餐桌的中央。 “他们早就该这么做了!”沃尔布加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重新变得尖锐,“不是针对那些捍卫传统的纯血派,而是针对那些竟敢挑战秩序的哑炮渣滓!”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篇关于“对角巷商人因担忧安全而临时闭店”的报道上,发出一声冷笑。 “懦弱的必然结果。当你不愿意动手清除自己家里的害虫时,就别怪那些胆小的店铺,因为害怕被污染而关门。” 这番充满了偏见与冷酷的言论,在冰冷的餐厅里,回响着。 西里斯再也无法忍受。他将手中的刀叉,重重地、插进了盘子里那条完整的、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熏鱼的身体里! “——我吃饱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灰色眼睛,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自己的母亲。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因为他知道,任何争辩,都只会换来更严酷的惩罚。他只是用这个充满了叛逆的、无声的行动,表达了他最彻底的、也是最决绝的抗议。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餐厅。 沃尔布加看着他那充满了挑衅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就要抽出魔杖。 “让他去。” 奥莱恩那如同古井般平静的声音,阻止了她。 “他那份多余的、不合时宜的‘同情心’,迟早会被现实磨掉的。”他说,语气里不带一丝情感,“当他意识到,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东西时,他就会回来。” 而雷古勒斯,则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过头。 他只是将自己盘子里的食物,一口、一口地,如同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般,全部吃完。然后,他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对着自己的父母,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继承人的告别礼。 “父亲,母亲,我用完了。” 然后,他也转身,用一种与西里斯截然相反的、冷静而平稳的步伐,离开了餐厅。 他早已将眼前这场谈话,与报纸上的那篇文章,以及莫托纳利那套关于“战争”的理论,都联系在了一起。 舆论的土壤,已经备好。他在心里,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对自己说。仇恨的种子,正在发芽。 他知道,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而他,和他那个正在用愤怒来对抗世界的哥哥,都早已身处其中,无处可逃。 ◆一期一振 「兄を思い、家を背負い……それでも己の意志を貫いた。 弟を持つ者として、お前の心は痛いほど理解できる。 誇っていい、レギュラス。」 ? 江雪左文字 「……お前は、孤独を知っているな。 その苦しみを抱いたまま、なお己の道を選んだ。 ――静かに、尊いものだ。」 ? 大典太光世 「闇に飲まれても、最後に逆らったか。 無謀だが……その選択は人の誇りだろう。 愚かさと尊さは、隣り合わせだな。」 ? 日光一文字 「家の重圧と己の信念、その狭間で揺れたか。 ……惜しい。もっと正面から抗えば、さらに輝けただろうに。」 ? 三日月宗近 「若いのう。されど、よくやった。 お主の道は短かったが、その歩みは確かに光を残したぞ。」 ? 数珠丸恒次 「その魂、苦しみの果てに静まったか。 ……安らかに眠れ。祈りを捧げよ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不速之‘剑’与失控的“卡利亚贯刺” 第54章 ‘剑\’与‘盾\’的对练 冬日的最后一场雪,终于在伦敦阴沉的天空中融化。格里莫广场公园里光秃秃的树枝上,开始冒出了一点点顽固的、小小的翠绿色嫩芽。 春天,快要来了。 对于布莱克兄弟来说,这个冬天,是他们有生以来最漫长、也最充实的一个冬天。自从莫托纳利·罗文为他们布置下那份关于“解读卷轴”的“家庭作业”后,他们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这场无人知晓的、秘密的修行之中。 而今天,是检验他们初步成果的日子。 在“安全屋”手提箱内,那片模仿了苏格兰高地地貌的、广阔的“山地生境”里。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正相隔数十米,遥遥相对。他们早已换下了那身代表着家族束缚的华丽长袍,转而穿上了更便于行动的、由龙皮和软银甲片拼接而成的、轻便的训练服。 “准备好了吗,雷尔?”西里斯的脸上,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充满了战意的笑容。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那只深蓝色的“星石护手”,正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随时可以,哥哥。”雷古勒斯则要平静得多。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冷静的灰色眼眸,正如同最高明的指挥官,飞快地计算着风速、距离,以及所有可能影响这场“对练”的变量。 下一秒,战斗,毫无预兆地打响! 先发制人的,是雷古勒斯。他抬起手,五颗漆黑的“深海星石”瞬间从他口袋里飞出,在他身体周围,自动排列成了一个完美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辉剑圆阵(Glintblade Phalanx)! “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五枚如同浮游炮般的辉剑,如同沉默的、执行着绝对命令的骑士,划出五道精准的、交错的轨迹,从五个不同的角度,高速射向了西里斯。 西里斯却不闪不避,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挑衅的笑容!面对那五道足以洞穿岩石的攻击,他猛地压低身体,以一个充满了野性美感的、流畅的翻滚,险之又险地从两道辉剑的缝隙中穿了过去!紧接着,他又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出的、敏捷的侧身滑步,躲开了另外三枚辉剑的追击! 他那属于“战士”的本能,早已在过去一个多月的、成千上万次的训练中,被彻底唤醒! 在躲开第一波攻击的瞬间,他已经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半!他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右手光芒大放,一道道如同蓝色闪电般的卡利亚迅剑(Carian Slicer),如同狂风暴雨,向着雷古勒斯席卷而去! 那早已不再是最初那种毫无章法的、纯靠蛮力驱动的狂野剑舞。在与“毛利藤四郎”达成共鸣后,西里斯的每一次攻击,都变得精妙而致命。他的步伐,带着莫托纳利那套“阴流”的影子,轻快而又充满了欺骗性;而他手中的“卡利亚迅剑”,则将那份属于付丧神的、沉淀了数百年的战斗技巧,与他自己那份桀骜不驯的、如同野火般的魔力,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一道佯攻的斩击逼得雷古勒斯向左侧闪避,而真正的、致命的剑光,却早已如同鬼魅般,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削向了他的右肋。 雷古勒斯没有丝毫慌乱。他冷静地向后滑开一步,同时在自己面前,用那五颗回防的深海星石,瞬间构筑出了一面由蓝色魔法符文构成的、不断旋转的圆形魔法阵! 卡利亚式奉还(Carian Retaliation)! “铛!铛!铛!” 西里斯那无数道迅捷的剑光,在击中那面魔法阵的瞬间,便如同被黑洞吸收般,尽数消散!紧接着,魔法阵光芒大放,三柄由纯粹的、被重塑过的魔力构成的、如同弯月般的辉剑,从阵中呼啸而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反击向了西里斯! “来得好!”西里斯发出一声兴奋的大喊,他不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三柄反击的辉剑,再次冲了上去! 他手中的“卡利亚迅剑”,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凝实、也更加巨大! 卡利亚大剑(Carian Greatsword)! 他用一记充满了王者气度的、大开大合的横扫,将那三柄来袭的辉剑,尽数斩碎!巨大的蓝色剑光,在空中留下了一道壮丽的、如同彗星扫尾般的残影! 然而,就在他因为这次成功的“破招”而感到得意的瞬间,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攻击都更冰冷、更致命的危机感,从正面袭来! 雷古勒斯,早已在他挥舞大剑、露出巨大破绽的时刻,准备好了自己的杀招!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单纯地用星石进行远程操控。他双手紧握着那柄古朴而又华丽的“一期一振”,身体微微下沉,摆出了一个完美的、属于剑士的突刺架势! 他将所有的魔力,都凝聚于刀身之上!只见那柄由精钢锻造的、修长的刀刃,瞬间被璀璨的、青蓝色的辉石光芒所包裹、延展,化作了一柄长达数米、细长的、如同光之枪般的…… 卡利亚贯刺(Carian Piercer)! 面对那道充满了“一击必杀”意味的、冰冷的蓝色闪电,西里斯那总是充满了不羁的灰色眼眸,燃烧起了真正意义上的、属于“战士”的疯狂!他没有后退,更没有闪躲!他那属于“剑”的骄傲,让他无法容忍自己在一个回合中,被自己的弟弟压制! “——你也试试我这招!”他发出一声充满了狂野战意的咆哮!他放弃了那柄巨大的光之剑,转而将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了自己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短剑之上! 他同样,施展出了“卡利亚贯刺”! 但与雷古勒斯那如同教科书般精准、凝练的“光之枪”不同,西里斯凝聚出的,是一道更粗、更狂野、甚至有些不稳定的、如同螺旋钻头般的蓝色魔力洪流!那里面,充满了属于他自己的、不计任何后果的、纯粹的破坏欲! 两股截然不同的、属于卡利亚王室的强大魔法,在空旷的生境空间里,轰然相撞! 巨大的蓝色光团,如同超新星般爆发,将兄弟二人同时震退了好几步! “哈……哈……”西里斯半跪在地,大口地喘着气。他那旺盛的体力,在刚才那轮高强度的对攻中,已经消耗了大半。他抬起头,看着同样在喘息的弟弟,脸上却是一个灿烂的、充满了棋逢对手的快意的笑容。 然而,雷古勒斯却没有笑。 “你的‘贯刺’,还不行,西里斯。”他冷静地指出了哥哥的弱点,“你的意志不够集中,凝聚出的光枪太过松散,只有形,没有神。” 他说着,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也尝试着,将魔力凝聚成那柄充满了王者气度的巨剑。 但那巨大的、如同星云般的剑光,只在他手中凝聚了一瞬,便因为他那过于“冷静”和“克制”的意志无法驾驭,而“啪”的一声,溃散成了漫天的光点。 “而我的‘大剑’,也同样,”他看着自己那空无一物的手,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不足,“缺乏你那种……不计后果的‘意志’。” 他们,都已将自己的优势,磨砺到了极致。但他们,也同样,都遇到了只靠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的瓶颈。 “不行了……”西里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光靠我们自己瞎练,根本学不会对方的技巧!” 他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睛,在这一刻,与雷古勒斯那双同样在思考着解决方案的眼睛,对上了。 一个共同的、唯一的答案,同时浮现在了他们二人的脑海中。 “我们得去问问‘灵魂’才行。”西里斯说。 雷古勒斯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那面早已被他们视若珍宝的、古老的双面镜。他将它放在一处岩石上,轻声呼唤: “艾歌。” 镜面泛起涟漪。艾歌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恬静的、清丽的小脸,很快便浮现了出来。她的背景,正是那座充满了阳光与生命气息的巨大温室。 “艾歌!我们卡住了!”镜中的西里斯,几乎是立刻就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雷尔的‘大剑’软得像根煮过头的面条,我的‘贯刺’连墙都戳不穿!快!用你的‘灵魂’告诉我们,我们到底哪里做错了?” 镜中的艾歌,安静地听完了他的抱怨,那双湖绿色的眼眸,仿佛能穿透镜子的介质,看穿他们二人力量的本质。 “因为……”她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力,“你们都在试图,变成对方的样子。” 她首先看向西里斯。 “西里斯,‘贯刺’是士兵的魔法。它需要绝对的专注和纪律,心里不能有任何杂念,只为了那最终的、穿透一切的‘一个点’而存在。但你的心……”她轻声说,“……总是像一团燃烧的篝火,太热烈,也太‘自由’了。那道光枪,在你那充满了无数跳跃火花的心里,找不到一条可以笔直前进的路。” 她又将目光,转向了雷古勒斯。 “而你,雷古勒斯,‘大剑’是国王的魔法。它需要绝对的自信和骄傲,要像太阳一样,用自己的光芒,去‘宣告’自己的存在。但你的心……像一片深夜的大海,太深邃,也太‘克制’了。那柄巨剑,在你那总是计算着风险与后果的、冷静的心里,找不到一个可以尽情燃烧起来的理由。” 她看着镜中那两个因为她这番话而陷入了沉思的男孩,给出了最终的建议。 “你们需要的,不是去模仿对方的技巧,而是去‘理解’对方的世界。雷古勒斯,你需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将你那过于冷静的理性,暂时交给西里斯那份不计后果的热情。而西里斯,”她看着他,“你也需要学会在冲锋之前,将你那份过于自由的火焰,暂时交给雷古勒斯那如同磐石般的冷静。” “你们需要的,是一场‘交换’。” 说完,她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原来如此”和一丝骄傲的、可爱的笑容。 “其实……爸爸,也给我布置了全新的‘家庭作业’。” “哦?”西里斯立刻来了精神,“那个老狐……咳,罗文先生,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 “他说……”艾歌回忆着父亲当时那番话,努力地用自己的语言,将那份宏大的理念,转述给她的朋友们,“他说,我的植物魔法,很强大,也很有想象力。但是,在爱丁堡,当罗蕾塔开始高速移动时,我的‘陷阱’就失去了大部分作用。因为我的植物,和我一样,都只是在‘被动地’等待敌人踏入。” “所以,他现在教我的,不是如何去‘使用’植物,而是如何去‘指挥’它们。”她说到这里,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因为一种全新的、被赋予的使命感,而亮了起来,“他说……我是这片大地上,所有植物的‘女王’。” 镜中的兄弟二人,都因为“女王”这个充满了力量感的词,而愣了一下。 艾歌没有在意,继续用一种充满了新奇与兴奋的语气,描述着她那匪夷所思的全新训练方式: “我需要菲兹的帮助。它会飞得很高,像一个‘信号塔’。然后,我闭上眼睛,将我的想法,通过它,‘广播’给周围所有的植物。” “那种感觉……很奇妙。”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梦幻般的颤音,“就像整个温室,都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能‘看’到每一株藤蔓,能‘听’到每一片叶子的呼吸。” “然后,爸爸会放出十几具用来练习的魔法假人,在温室里到处乱跑。我的课题,就不再是‘我该把种子扔到哪里’,”她看着镜中的两个男孩,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转变,“而是……‘我该命令哪里的藤蔓,为我而战’。” 镜子那头,陷入了长久的、呼吸停滞一般的寂静。 “梅林的胡子……”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西里斯。他那双总是闪烁着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眸,此刻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兴奋而睁得滚圆。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语气,总结道,“下次我们打架的时候,你只要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就能让整片树林,都变成我们的军队?!” “那也太赖皮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大喊,“不过我喜欢!” 他鬼点子多得瞬间就想象出了一百种利用这个“作弊”能力进行恶作剧和战斗的、绝妙的点子。而雷古勒斯的反应,则要深沉和……恐怖得多。 “‘共感网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声念出了这个最贴切的、属于战术术语的定义。 他在听到艾歌那番话的瞬间,就已经洞悉了这个能力背后,那令人战栗的、无穷无尽的战略可能性。 这……这已经不是‘魔法’了,艾歌。他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敬畏的语气想。这是……在构建属于你自己的‘领域’。你的‘地利’,将不再局限于几颗种子和几株植物,而是你脚下所站立的、整片大地。 情报、索敌、陷阱、控制、甚至……是直接的攻击。只要有植物存在的地方,她,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他看着镜中那个还在为自己的新能力而感到新奇和一丝靦腆的女孩,清晰地感受到了莫托纳利·罗文那盘棋的恐怖之处。 “爸爸说,”镜中的艾歌,并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在两个男孩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只是将父亲对她的、最终的定义,分享给了她最信任的伙伴。 “他说,‘你的战场,不在前方。你的责任,是让整片大地,都成为你的盟友。让风为你传递信息,让藤蔓为你束缚敌人,让每一株小草,都成为你忠诚的眼睛。’” 当艾歌将父亲为她定义的那份宏大而又充满了浪漫色彩的使命,通过双面镜,轻声地、却又无比郑重地,分享给她最信任的伙伴时,她那即将再次迎战“罗蕾塔的幻影”而产生的、最后一丝不安与迷茫,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份全新的、充满了力量感的自我认知,让她那双总是清澈的湖绿色眼眸,在这一刻,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星辰般坚定而又璀璨的光芒。 “梅林的胡子!艾歌!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西里斯激动地、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狂喜,“让整片大地都成为盟友?这简直……这简直是所有国王和将军都梦寐以求的终极魔法!” 他兴奋地在镜子前挥舞着拳头,已经开始构想下一次战斗的画面:“也就是说,下次我们再遇到那个骑马的幽灵,你就能直接让地上的石头,自己长出脚来绊倒它的马腿,让旁边的树枝,像鞭子一样抽她的脸?!” 他将那份宏大的战略,简化成了属于他自己的、充满了恶作剧风格的、简单直接的战术。 “不只是那样,西里斯。”雷古勒斯的声音,要低沉和严肃得多。 “艾歌,你的这种能力……它改变了整个战场的‘定义’。” “对我们来说,”他看着镜中那个小小的、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女孩,一字一句地说道,“战场,是那片属于敌人的、危险的露台。但对你来说,那片露台上的每一块石板、每一寸苔藓、甚至连吹过的寒风,都是你可以调遣的‘棋子’。” 他得出了最终的、也是最令人战栗的结论: “你不是在‘场地’上战斗。你本身,就是‘场地’。” 听到两位朋友那一个充满了热情、一个充满了敬畏的回应,艾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的、浅浅的微笑。她知道,他们懂了。 “嗯……而且,”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靦腆地补充道,“妈妈也在教我一些东西。” “她说,一个合格的‘女王’,不仅要懂得如何指挥士兵,还要懂得如何为他们……提供最好的‘后勤’和‘装备’。”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正在教我,如何调配能帮助你们的、独一无二的辅助药剂。” “什么?!”镜中的西里斯,这次是真的从地面上跳了起来,“还有辅助药剂?!哇哦!”他先是发出一声充满了向往的赞叹,但紧接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不愉快的经历,脸上的兴奋瞬间垮了下来,甚至还下意识地、干呕了一下。 “不过……等等。” 他转过头,用一种充满了怀疑和后怕的眼神,看向了那个正站在他身旁、一脸无辜的雷古勒斯。 “我先问一句,艾歌……”他重新转向镜子,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它们尝起来……不会像雷尔上次在旅店里做的那瓶‘坚硬药剂’一样,感觉像在舔一只刚刚踩过烂泥的、巨怪的脚底板吧?” 他说着,甚至还夸张地、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下当时喝下药剂后,那种浓重的矿石腥味划过喉咙之后、想吐又吐不出来的痛苦表情。 镜中的艾歌,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雷古勒斯做的魔药,效果是最好的!妈妈说的!”她先是努力地为雷古勒斯辩护了一句,但随即又忍不住,用一种带着狡黠笑意的、诚实的语气补充道,“只是……在味道上,或许……还有一点点可以进步的空间……” “何止是一点点!”西里斯立刻大声抗议,“那根本就是‘灾难’!是能被当成黑魔法武器来使用的、恐怖的味道!” “闭嘴,西里斯。” 镜中,一直沉默的雷古勒斯,终于忍无可忍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冰冷的警告。他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因为自己那份“完美的作品”遭到如此诋毁,而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恼羞成怒的红晕。 “你放心吧,”艾歌看着镜中那对又开始斗嘴的兄弟,笑着做出了最终的保证,“我保证,我做的这些,至少尝起来……像加了蜂蜜的柠檬茶。” 艾歌这句充满了善意的保证,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镜子两端都激起了一圈圈轻松的、温暖的涟漪。西里斯那夸张的抱怨,立刻变成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大笑;就连雷古勒斯,那总是紧绷着的嘴角,也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弧度。 透过那小小的、由魔法连接的窗口,格里莫广场的阴沉与罗文庄园的明亮,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中和。那份属于“同盟”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经历了“血脉”、“战争”、“宿命”这些过于沉重的词汇的洗礼后,最终,落回到了一个最简单、也最坚实的基点上——那是一种可以相互抱怨、相互打趣、相互信任的、最纯粹的“朋友”的感觉。正是这份感觉,让他们从三个独立的“个体”,真正地,变成了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所有的拼图,在这一刻,都已就位。 那场在爱丁堡废墟的、看似狼狈的“惨败”,在经过了这场充满了顿悟、修行与全新启示的“复盘”之后,不再是他们心中那份充满了挫败感的阴影。 它变成了一块最坚硬、也最宝贵的磨刀石。 “等我们把这些‘家庭作业’都搞定,”西里斯的眼中,重新燃烧起了那份属于“骑士”的、昂扬的战意。他看着镜中的艾歌和身旁的雷古勒斯,用一种充满了挑战欲的、灿烂的笑容,发出了再战的宣言,“就立刻再去一次!”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一定要让那个孤独的骑士,见识一下我们‘三支箭’,真正的厉害!” 第55章 ‘后勤物资\’与全新的战术构想 一周之后。 这天下午,当他们正待在图书馆,为下一次的“实战演练”做着最后的准备时,一场关于“后勤物资”的讨论,或者说“争吵”,正在激烈地进行着。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雷古勒斯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冰冷的语气,否决了哥哥的提议。他的手指,正点在一本摊开的、书页上画着各种扭曲魔物的古老魔药书上。 “为什么不行?!”西里斯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指着书上那个看起来就酷毙了的药剂名称,大声反驳道,“你听听这个名字!‘龙息药水(Draught of Dragon''s Breath)’!书上说,喝下去,能让你在五分钟之内,像真正的火龙一样喷火!这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然后被你那不受控制的火焰,连同我们自己和整个爱丁堡废墟一起,烧成一堆灰吗?”雷古勒斯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而且,你看清楚材料,西里斯。它需要一根‘新鲜的、还在跳动的火龙心弦’,以及‘磨成粉的蛇怪毒牙’。请问,我们现在上哪儿去给你找一条活的火龙和蛇怪?” “好吧,好吧……”西里斯泄了气,他又兴致勃勃地指向另一页,“那这个呢?‘隐身无痕灵药(Elixir of Unseen Passage)’!有了这个,我们就能像隐形兽一样,在那个骑士眼皮底下来去自如了!” “然后有七成的几率,因为熬制时的温度出现了零点五度的偏差,而导致我们两个,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都变成一对谁也看不见的、可怜的幽灵兄弟吗?”雷古勒斯的声音,像一桶冰水,再一次浇熄了哥哥的热情,“我拒绝。下一个。” “唔……那这个!”西里斯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的、充满了恶作剧趣味的配方,“‘爆炸屁药水(Potion of Explosive Flatulence)’!我们可以……” “闭嘴,西里斯。”这一次,雷古勒斯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了头。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自己那思维早已跑到十万八千里外的哥哥,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警告,“我们是在为一场可能会死的决斗,寻找有用的战斗药剂。不是在为你那该死的、幼稚的恶作剧笑话,进行新品研发。” 他“啪”的一声,将那本充满了不切实际幻想的书合上,然后从另一堆更为靠谱的、像是霍格沃茨一年级参考书的故纸堆里,抽出了一本薄薄的、看起来就安全多了的册子。 “这里。”他将册子翻到其中一页,推到西里斯面前,用指尖点了点上面那个平平无奇的配方,“‘提神药剂(Wit-Sharpening Potion)’。材料:闪光姜根的切片、比利威格虫的螫针粉末、以及狮鹫的唾液。除了狮鹫唾液稍微有点麻烦,其他的东西,我们都能在妈妈的私人储藏室里找到替代品。熬制时间:一小时。效果:能暂时将饮用者的精神状态,强行提升至一种绝对冷静、高度专注的“超逻辑”境界。简单,高效,而且绝对不会让我们两个,因为你的某个‘天才’想法而提前爆炸。” 西里斯看着那个朴实无华的配方,又看了看弟弟那张写满了“你别再给我添乱了”的、冰冷的脸,终于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妥协了。 “好吧……虽然听起来无聊透了。” 就在这时,家养小精灵克利切,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啪”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间的阴影里。 “西里斯少爷,雷古勒斯少爷,”他用那□□般的嗓音,嘶哑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说道,“女主人……她在会客室里,命令你们立刻过去。”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他们一同来到那间总是阴沉沉的会客室。沃尔布加·布莱克正站在那幅巨大的家族挂毯前,手中,正拿着那封纸鹤变化的、来自罗文庄园的信件。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审视和挑剔的目光打量他们。恰恰相反,她的眼中,燃烧着一种冰冷的、充满了野心的火焰。 “我收到了罗文先生的来信。”她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满意的语调。 “信上说,你们的‘学术研究’,进展斐然。你们没有辱没布莱克家的血脉。”她转过身,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把锋利的探针,来回审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罗文先生再次邀请你们,去继续完成那份‘解读’工作。这很重要。”她的声音变得严肃,“那份力量,是属于我们家族最古老的遗产,必须被完全地、牢牢地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她顿了顿,用一种近乎于“授权”的、不容置喙的口吻,下达了指令: “我不管罗文先生用什么方法教导你们,但你们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们是布莱克家的继承人。去学习,去掌握那份力量,但不要忘记,你们最终效忠的,只有‘永远纯洁’这个信条。” 最后,她用一种充满了期冀的、几乎可以说是狂热的目光,看着他们。 “去吧。”她挥了挥手,像一位正在派遣自己最精锐骑士的女王,“向他们展示,布莱克家的血脉,究竟有多么高贵。”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没有说话,只是同时对着自己的母亲,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纯血继承人的礼节。然后,他们转身,并肩走出了会客室。 在走廊那昏暗的光线下,他们再一次,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充满了复杂意味的眼神。 ‘我们的’遗产?‘我们的’手中?西里斯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嘲弄的语气想。不,是‘你的’玩具,‘你的’武器。他清楚地知道,母亲那番冠冕堂皇的言辞之下,是将他们二人锻造成服务于她和“那位大人”野心的工具的、冰冷的**。但他同时也感到一阵隐秘的、属于冒险家的兴奋。母亲的“授权”,为他们接下来的所有行动,都提供了一张最完美的“通行证”。 而雷古勒斯,则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莫托纳利先生的‘剧本’,母亲全盘接受了。他那颗总是冷静的心,因为这份算计的完美成功,而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她以为我们在为她锻造武器。但她不知道,这柄武器,永远也不会指向她所期望的方向。 那个眼神的交汇,只持续了一秒。 那是一个属于“共犯”的、心照不宣的信号:一切顺利。行动,继续。 他们抓起飞路粉,踏入壁炉,在绿色的火焰中,从那座压抑的、正在备战的黑色要塞,去往那个他们真正的、唯一的秘密营地。 “哗啦——” 当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从罗文庄园那温暖明亮的壁炉中走出时,一股混杂着古旧书籍、干燥木料和淡淡植物清香的、令人安心的气息,瞬间取代了格里莫广场12号那令人窒息的、永恒的阴冷。 “你们来啦!”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艾歌正抱着还在打哈欠的、懒洋洋的仙女龙菲兹,快步地跑下楼。她今天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浅绿色的灯芯绒连衣裙,银色的长发被束成了一条简单的马尾,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欢迎笑容。 她就像这座宅邸本身,温暖、明亮,充满了令人安心的生命力。 西里斯那因为在家里伪装了一早上而显得有些紧绷的身体,在看到她笑容的瞬间,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雷古勒斯那总是如同冰湖般平静的眼眸,也荡开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柔和的涟漪。 “路上还顺利吗?”艾歌走到他们面前,有些担忧地问。她知道,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每一次“出门”,都像是一场小型的、充满了风险的越狱。 “当然!”西里斯立刻恢复了他那副充满了活力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甚至还对着菲兹做了个鬼脸,惹得那只小龙不满地朝他喷了一小口无害的、冰冷的雾气,“妈妈今天忙着跟莱斯特兰奇夫人喝茶,讨论怎么才能让她们家那些丑得像地精的挂毯,变得和我们家的一样‘高贵’,根本没空理我们。”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书房的方向传来。 莫托纳利·罗文正端着一杯热茶,缓步走了出来。他看着三个已经聚在一起的孩子,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 “看来,我的‘特邀学术顾问’们,都到齐了。”他看了一眼墙上那只正在无声运转的星盘挂钟,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说道,“月亮,要到深夜时分,才会抵达爱丁堡上空最适合决斗的位置。离天黑,还有一整个下午。” 他顿了顿,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三个孩子,像是在给予许可。 “在那之前……你们还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最后的准备。” 三个孩子立刻心领神会。 “罗文先生说得对。”雷古勒斯第一个开口,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闪烁着冷静而又锐利的光芒,“在出发前,我们应该再复盘一次最终的战术。” “没错!”西里斯也立刻响应,他兴奋地一挥拳,“得让那个骑马的幽灵,见识一下我们全新的、酷毙了的作战计划!” “那…”艾歌看着他们, “我们去‘手提箱’里谈吧。那里最安静。” 雷古勒斯点头示意。他从那个被施了无痕伸展咒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暗袋里,将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方形手提箱取出,放在了客厅中央的地毯上。 “咔哒”一声,他打开了箱子的黄铜锁扣。 箱子里,那道向下延伸的、盘旋的、由温暖的黄褐色石头砌成的楼梯,如同一个通往异世界的邀请,再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莫托纳利微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重新走回了自己的书房,将整个空间,都留给了这三个即将开启“作战会议”的孩子。 当艾歌最后一个走进手提箱,并从内部将箱盖“咔哒”一声合拢时,外界所有的声音,都被彻底隔绝了。 这里,是只属于他们三个人的、绝对的、不受任何干扰的秘密营地。 他们没有在那个舒适的起居区停留,而是径直走到了那张巨大的、早已被他们当成“作战指挥台”的黑橡木书桌前。 他们围坐在那里,桌面上,摊开着雷古勒斯亲手绘制的、关于爱丁堡城堡废墟那片圆形露台的、极其详尽的战术地图。 “我们开始吧。” 雷古勒斯开口了,他的声音,如同一个正在进行战前会议的指挥官,冷静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将那场让他们狼狈不堪的战斗,以一种近乎于“复盘”的、冰冷的逻辑,重新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上一次,我们输了。”他看着自己的哥哥和艾歌,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我们输得毫无悬念。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为我们的每一次失败,都找到一个全新的、足以战胜它的答案。”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 “第一,关于‘防御’。我们没有魔杖,无法使用‘盔甲护身’,导致我们无法有效地进行‘弹反’,整个阵型,也因此一触即溃。” 他转向艾歌,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期待。 “艾歌,你先说。” “嗯!”艾歌重重地点了点头。她不再是之前那个只会跟在他们身后的、内向的小女孩。经过莫托纳利和妙玖夫人的分别指导,她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在这个同盟中,那无可替代的“后勤”与“场控”的价值。 她将三瓶由她亲手调配的、散发着不同魔法光晕的药剂,整齐地摆在了桌上。 “这是妈妈教我调配的,‘疾行蓟露’。”她首先拿起那瓶流动着风一般淡青色光芒的药剂,“它能极大地提升我们的敏捷性。西里斯,你的‘翻滚’会变得更快——我试过味道,像蜂蜜兑柠檬……再多一片薄荷。”” “这是‘洞影药水’,”她又拿起那瓶如同将黑夜禁锢其中的、深邃的药剂,“它能让我们对光影的变化,变得异常敏感。罗蕾塔那招‘跳跃突刺’的影子,在喝下它之后,会变得像泼在地上的墨水一样清晰。” “最后,”她拿起那瓶如同熔岩般粘稠的、深褐色的膏体,“是‘锐化树脂膏’。妈妈说,这东西虽然闻起来像‘巨怪的鼻屎’,但只要涂上一点点,就能让你们的卡利亚魔法,对盔甲造成额外的穿透伤害。” 她看着西里斯,那双湖绿色的眼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所以,西里斯,我们不仅可以制造机会去‘弹反’。我们还可以用更高的敏捷性去‘规避’,然后,用更强的攻击力,在她露出破绽时,给予最致命的伤害。” “漂亮!”西里斯兴奋地一拍桌子,对艾歌的战术理解力,给予了最高的赞赏。 “第二,”雷古勒斯伸出第二根手指,“关于你的‘短板’,西里斯。你的剑术毫无章法,体力消耗过快。” “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西里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的、灿烂的笑容。他看了一眼自己腰间那柄名为“毛利藤四郎”的短刀,“我现在,有了一位非常严格、但也非常厉害的‘老师’。我的剑,不会再‘吵’了。” “第三和第四,”雷古勒斯伸出手指,将两个最致命的问题并列在了一起,“关于‘关键打断’和对敌人‘机动性’的忽略。当罗蕾塔拉开距离准备‘大弓’时,我们束手无策;当她在战场上高速移动时,我们的静态陷阱也失去了作用。” 他看着艾歌,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信任。“艾歌,你的‘共感网络’和那些全新的植物,是解决这两个问题的关键。” “嗯!”艾歌的脸上,充满了女王般的自信。她将几样充满了生命力的“秘密武器”,一一摆在了桌上。 “要限制她的移动,我有‘攫抓荆棘藤’,”她将一颗布满了细小倒钩的种子放在桌上,“通过‘共感网络’,我可以在她移动的路径上,随时‘唤醒’它们,不再需要预判。” “而要应对‘罗蕾塔的大弓’……”她又拿出一朵看起来极其凄美的、半透明的兰花,“这是‘哀嚎幽兰’。当她开始蓄力时,我会让它绽放。它能制造出数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虚假幻影,足以让她那需要长时间锁定的攻击,彻底失去目标。” “非常完美的‘软控制’方案。”雷古勒斯赞许地点了点头,但他随即话锋一转,那双灰色的眼眸,燃烧起了理性的、冰冷的火焰,“但是,只有防御和欺骗是不够的。在战争中,最好的防御,永远是进攻!” 他转向西里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指令。 “西里斯,你的‘卡利亚大剑’,将是我们的‘牧羊犬’。” “牧羊犬?”西里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狂傲的笑容。 “没错。”雷古勒斯继续说道,“如果她试图用高速移动来规避艾歌的陷阱,你就用‘大剑’那巨大的攻击范围,进行预判性的横扫,封锁她的走位,将她‘赶’回艾歌为她准备好的‘牢笼’里去!” “而当她被‘哀嚎幽兰’的幻影迷惑,被迫中断蓄力时……”他的目光,变得如同即将出鞘的“一期一振”般锋利,“菲兹!” 一直趴在艾歌肩上打盹的小龙,立刻抬起了头。 “你在空中,用你的‘霹雳闪电’进行不间断的骚扰。不需要造成伤害,只需要用瞬发的魔法让她分神。” “在她分神的那一瞬间,”雷古勒斯的眼中,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就是我的机会。” “我会用‘卡利亚贯刺’,在她重新举起弓之前,给予最精准、也是最致命的……打断。” “最后,”他看着他们两人,伸出了最后一根手指,“关于‘心理层面’的动摇。” 这一次,他没有给出任何解决方案,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总是能创造奇迹的、他们的“灵魂”。 艾歌看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这个问题,交给我。”她说。她将自己那只带着星辰烙印的左手,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那张战术地图的中央。 “这一次,我会和雷古勒斯,一起开启‘灵魂视界’。”她的声音,轻柔,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会再让你们任何一个人,独自去面对那份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我会将我的‘感知’,变成你们所有人的‘预警’。我会提前告诉你们,危险,将从何而来。” 一场完美的、针对上一次所有失败的、天衣无缝的战术构想,在这一刻,正式成型。 “所以,”西里斯看着桌上那些充满了奇思妙想的植物和魔药,又看了看自己那两位充满了智慧与自信的同伴,他咧开嘴,用一种充满了挑战欲的、灿烂的笑容,做出了最后的战前动员,“我们的新计划就是——用艾歌那些酷毙了的‘小玩具’,把那个漂亮的骑士小姐,从头到尾,耍得团团转?” “可以这么理解。”雷古勒斯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西里斯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所有的轻佻和不羁,都被一种昂扬的、属于战士的兴奋所取代,“我们的‘骑士’女士,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出发!” “等等,西里斯。” 雷古勒斯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哥哥那即将燃烧到顶点的热情之上。 “这个计划,是建立在我们的配合,能完美地压制她的前提下。”他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颗被磨砺过的、冰冷的深海星石,依次扫过西里斯和艾歌,“但是,我们必须考虑到计划失败的可能。如果,她再一次用那份远超我们预估的、绝对的力量,突破了我们的控制网,导致阵型瞬间崩溃,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西里斯和艾歌脸上的兴奋,都瞬间凝固了。 雷古勒斯没有等待他们的回答,而是直接,给出了那个他早已在心中构筑好的、最后的“预备方案”。 “到那时,我会喊出‘铁壁’的指令。”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充满了绝对的、不容置喙的权威。 “艾歌,”他看向她,“听到指令,你必须在第一时间,放弃所有攻击和陷阱,使用‘防御性植物’,为我们创造一个绝对的、虽然短暂、但无法被摧毁的防御空间。” “在护盾升起的同时,”他继续布置道,“你要立刻释放‘哀嚎幽兰’的幻影,让它们从护盾的两侧散开,用最快的速度,去吸引她的注意,为我们争取时间。” “西里斯,你和我,”他最后看向自己的哥哥,“在护盾的掩护下,立刻准备好艾歌的‘风骑士蒲公英’。我们的目标,不是像上次那样狼狈地撤退,而是‘重置’整个战场。”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的上空,划出了一道向上、再向两侧分散的、优雅的弧线。 “利用蒲公英的升力,垂直向上,越过她的头顶,在战场的另一端重新落地,再次拉开安全的距离,重整旗鼓。” 他放下手,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这套天衣无缝的、攻防兼备的战术闭环,而燃烧着理性的、冰冷的火焰。 “记住,上一次,我们是因为没有预备方案而落荒而逃。这一次,”他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后的结论,“我们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番话,才真正地,为这场即将到來的战斗,画上了最后一块、也是最坚固的、名为“万无一失”的拼图。 西里斯看着弟弟那张充满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冷静而又自信的脸,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欣赏的大笑。 “好吧,好吧!真有你的!”他对着雷古勒斯,行了一个滑稽的、却又带着一丝真诚敬意的军礼,“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终于一起满意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后勤物资’与全新的战术构想 第56章 ‘再斗\’,月光下的骑士决斗 当三个孩子和一条小龙的身影,穿过那道摇曳的、通往现实世界的光门,重新踏上爱丁堡城堡废墟那片广阔的圆形露台时,一股与罗文庄园的温暖截然不同的、冰冷而锐利的夜风,瞬间灌满了他们的斗篷。 夜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散,只留下一轮巨大、清冷的满月,如同神明一只毫无情感的、俯瞰众生的眼眸。 与上一次来时那片被严冬统治的、死寂的景象不同,此刻的废墟,正悄然上演着一场属于初春的、无声的复苏。 冰冷的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脚下那片由巨大的、光滑的石板铺成的圆形露台,照得一片雪亮。在那些破碎的石板缝隙间,一些极其顽强的、不知名的魔法植物,正努力地探出小小的、翠绿色的嫩芽。更有几株 “墓地紫花(Grave Violet)”,正迎着寒风,缓缓地绽放出它们那如同蝶翼般的、会散发着柔和银光的紫色花瓣。 整个露台,不再是纯粹的死寂。在那片象征着“死亡”与“终结”的古老废墟之上,正悄然萌发着属于“生命”与“新生”的、微弱而又坚韧的希望。 然而,这份属于春日的、脆弱的生机,很快便被一股更强大的、来自远古的意志,彻底冻结了。 在那片露台的最中央,一缕缕青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屑,开始在空气中汇集、旋转、凝聚。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勾勒出了那个骑跨在神骏战马之上的、高大的、白色的骑士幻影。 ——罗蕾塔。 她安静地、如同雕像般伫立着,那双隐藏在头盔阴影下的、燃烧着幽蓝色光芒的眼眸,正以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审视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三个再一次闯入她领地的“挑战者”。 一种死寂。一种连风的存在本身,都被强行抹除的、绝对的寂静,重新降临。 “好吧,至少这次没下雪。” 一个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声音,第一个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是西里斯。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腔调,试图驱散空气中那过于凝重的氛围。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个正一脸严肃地、分析着敌人与场地之间距离的弟弟,用手肘碰了碰他。 “喂,雷尔,”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了怀疑的语气问道,“你确定新调配的那瓶味道像烂泥的药水真的管用?我可不想打到一半,皮肤突然变回布丁那么软。” “药效精确到分钟,误差不超过三秒。”雷古勒斯头也不抬,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正像最高明的侦察兵一样,冷静而警惕地扫视着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你只需要担心你那空空如也的脑袋,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拖了我们所有人的后腿。” “你们不会的。” 一个轻柔的、却又充满了坚定力量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兄弟二人之间那充满了火药味的“战前动员”。 是艾歌。 她走到他们两人中间,伸出双手,分别轻轻地、拉住了他们那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手臂,仿佛在用这个动作,将他们三人重新链接成一个整体。 她看着他们两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笃定的微笑。 “我们在一起。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句最神圣的誓言,“我们不会再逃跑了。” 这份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信任与鼓励,像一道最温暖的魔咒,瞬间击中了兄弟二人的心脏。 西里斯那份故作轻松的伪装,和雷古勒斯那份过于紧绷的冷静,都在这一刻,缓缓地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三支箭”的、坚定的共同体。 “准备。”雷古勒斯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但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提醒,更像是一种回应。 艾歌点了点头。她从她那由棉布制成的、专门存放“辅助性”药剂的口袋里,取出三小瓶早已准备好的药剂,分发给了两位同伴。 他们同时拔开瓶塞,一饮而尽。 一股混合着风的轻盈与岩石的坚硬的魔法力量,瞬间传遍了他们的四肢!“疾行蓟露”让他们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洞影药水”则让他们的视觉变得异常敏锐,地面上每一寸光影的变化,都清晰地倒映在他们的瞳孔之中。 西里斯更是从另一个小盒子里,取出那如同巨怪鼻屎般的“锐化树脂膏”,毫不在意地、均匀地涂抹在了自己的星石护手之上。护手那幽蓝色的光芒,瞬间变得更加锋利和凝实。 战前准备,完成。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他将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右手,紧紧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然后,对着那位沉默的骑士幻影,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是一个属于骑士的、充满了敬意的致意。 罗蕾塔的幻影,似乎读懂了他这份属于“骑士之心”的宣言。她那总是指向地面的巨大骑士枪,缓缓地、向上抬起了几寸,枪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那,是接受挑战的信号。 “——就是现在!” 在雷古勒斯那冷静的指令下达的瞬间,战斗,正式打响! 第一个响应的,是艾歌。 她没有拿出任何植物种子,也没有下达任何言语指令。她只是在那一瞬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肩上的菲兹,则像收到了无声的最高指令,瞬间化作一道紫色的流光,冲向了露台最高处的、一截断裂的塔楼顶端!它悬停在空中,那对仙子般的羽翼,开始以一种极高的频率振动,发出一阵人耳听不到的、属于“共感网络”的精神波动,如同信号塔,将艾歌的意志,“广播”向了整片古老的废墟! 刹那间,整片死寂的露台,“活”了过来!那些生长在石板缝隙间、墙角阴影处的、原本只散发着微弱幽光的“圣别石苔”,如同被同时点亮的星辰,齐刷刷地,闪烁起了明亮的、属于艾歌的、柔和的翠绿色光芒!整个战场,瞬间被她的“领域”,悄然覆盖。 “——光!” 艾歌在心中,下达了第一个、也是最简单的指令。 下一秒,那些原本隐藏在废墟角落里的、如同普通昆虫般的“辉石萤火虫”,仿佛听到了女王的召唤,成百上千地,从阴影中飞起!它们汇成一股璀璨的、流动的光之风暴,不带任何杀伤力,却带着一种无法被忽视的、铺天盖地的气势,猛地冲向了罗蕾塔那高傲的头盔,将她的视野,彻底淹没在一片闪烁的、混乱的光海之中! 紧接着,是第二个指令——“孢子”! 露台边缘,那些不起眼的、如同烂泥般的“脆弱蘑菇(Melted Mushroom)”,瞬间爆裂开来,向空中喷射出大片大片闪烁着微光的、带有轻微混乱效果的孢子云,进一步干扰着罗蕾塔的感知! “就是现在,西里斯!” 雷古勒斯那冷静的指令,与艾歌这套行云流水的“场地控制”,达成了完美的同步! 西里斯发出一声充满了战意的咆哮,趁着罗蕾塔的感知被彻底干扰的瞬间,如同一头真正的、捕食的雄狮,冲了上去!而空中的菲兹,也在这片由它亲手构建的“信号网”中,精准地找到了攻击的缝隙,一连串小型的“霹雳闪电”,从天而降,为西里斯的正面冲锋,提供了最后的掩护! 而西里斯,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术素养。他向着罗蕾塔的侧翼高速突进,那并非为了直接攻击,而是为了抢占一个完美的、可以进行范围压制的绝佳位置! 他高高举起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右手,一个由无数蓝色符文构成的、复杂的魔法阵,瞬间在他的头顶上方展开! “看招吧,骑士小姐!”他大喊着,将手臂重重挥下! 头顶的魔法阵光芒大放,一柄比他人还要巨大的、由纯粹的、凝固的月光构成的卡利亚大剑(Carian Greatsword),轰然成型!它没有进行垂直的劈砍,而是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几乎覆盖了半个露台的蓝色弧光,向着罗蕾塔横扫而去! 而与他同时行动的,还有一道盘旋在空中的紫色闪电——仙女龙菲兹!它发出一声好战的鸣叫,从空中对罗蕾塔的头盔发动了不知疲倦的骚扰性攻击,进一步压缩着她的闪避空间! 罗蕾塔的反应快如闪电,她立刻举起长枪,准备格挡这记看似势不可挡的攻击。然而,这正是西里斯想要的! 就在高速的移动中,西里斯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他放弃了那记横扫,转而借着冲力,化作一道贴地的、旋转的影子! 而他那柄光之剑转为迅剑,以一个刁钻的、自下而上的逆向轨迹,化作一道无声的致命獠牙,狠狠地、精准地,斩向那匹神骏战马的前腿关节之上! 罗蕾塔那神骏的战马,为了规避这出乎意料的攻击,向着左侧,横向踏出了一步。 “艾歌,陷阱!”雷古勒斯的声音,与战马的动作,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艾歌早已准备就绪。她将几颗攥在手心的“攫抓荆棘藤”的种子,精准地扔向了罗蕾塔战马即将落脚的左侧区域! “魔法辉剑!” 雷古勒斯也同时出手!他没有去攻击罗蕾塔的本体,而是将五颗深海星石,如同五枚钉子,狠狠地射向了罗蕾塔所有可能的、除了左侧之外的退路之上!幽蓝色的辉剑在符文中显现,如同墙壁,瞬间构筑出了一个短暂的、让她无处可逃的半圆形包围网! 压制、预判、陷阱、封锁! 他们的战术,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罗蕾塔那神骏的战马,在辉剑连射的压迫下,无法后退,也无法向右。它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向左,而那个方向,正好一脚,踏入了艾歌设下的、那片充满了恶意的陷阱范围! “——嘶!!!” 战马发出一声无声的、属于幻影的痛苦嘶鸣!数不清的、充满了倒钩的、如同**铁蒺藜般的荆棘藤,从石板的缝隙中疯狂地抽出,死死地缠住了它那由魔力构成的、坚固的铁蹄,并开始疯狂地勒紧! 行动,瞬间受阻! 就是这个由完美的团队配合,所创造出来的、转瞬即逝的瞬间! “西里斯——!!” 西里斯抓住机会,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他那被“疾行蓟露”强化过的身体,化作一道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残影,以一种轻快的滑步,瞬间逼近了那匹因为被荆棘藤缠绕而陷入狂躁的战马!他做出了一个佯攻的斩击,逼得罗蕾塔下意识地举起长枪格挡。 而他的真正目标,并非骑士本人,而是她手中那道由纯粹魔力构成的、连接着战马的——缰绳! 他手中的“卡利亚迅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自下而上的逆向轨迹,精准地、一闪而过! 缰绳应声而断!化作漫天的蓝色光点! 失去了主人意志的束缚,那匹神骏的战马,彻底陷入了狂暴!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了痛苦与愤怒的嘶鸣,猛地人立而起,疯狂地试图将背上的主人掀翻在地! 罗蕾塔那无懈可击的、人马合一的姿态,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致命的破绽!她被迫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安抚和重新控制这头失控的坐骑之上!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一位身经百战的传奇骑士。 这不是一场属于孩子的、天真的“决斗”。罗蕾塔的‘幻影‘,对眼前这几个小家伙,给出了一个全新的、也是最高的评价。 ——这是“战争”。 这个认知,让她那沉睡了千年的、属于守护骑士的灵魂,彻底苏醒了。她不再将眼前的战斗,视为一场对后辈的“考验”,而是……一场需要她用全部实力去回应的、真正的战斗。 那匹失去了缰绳束缚的神骏战马,彻底陷入了狂暴!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了痛苦与愤怒的嘶鸣,猛地人立而起,疯狂地试图将背上的主人掀翻在地! 然而,罗蕾塔没有试图去安抚它。 恰恰相反,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充满了决绝意味的动作。 她在那匹暴走的战马背上,缓缓地、坚定地站了起来!然后,她将手中那杆巨大的骑士枪,调转枪头,对准了自己坐骑的、那由纯粹魔力构成的脊背! “——安息吧,我的战友。” 一个充满了敬意与悲伤的、古老的声音,直接在三个孩子的脑海中响起。 下一秒,她手中的长枪,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那匹神骏的战马,在被主人亲手“献祭”的瞬间,发出了最后一声音震灵魂的、无声的悲鸣。它那半透明的身体,没有流出一滴血,而是瞬间崩溃、瓦解,化作了一股庞大、纯粹、如同蓝色星河般的辉石魔力洪流! 但这股能量并没有消散。它们如同找到了归宿的百川,顺着那杆巨大的骑士枪,疯狂地、源源不断地,涌入了罗蕾塔那身银白色的盔甲之中! “嗡——!” 刺眼的蓝光爆发开来!罗蕾塔的幻影,在那片光芒中,开始发生剧烈的、令人不安的变化! 她那身本就华丽的骑士盔甲,表面浮现出更多复杂的、银色的符文;她的肩甲,变得更加宽厚,甚至向上延展,形成了一对如同战马头盔装饰般的、优雅的护颈;她的身形,似乎都变得更加高大、也更加凝实。 当光芒散去时,她稳稳地、无声地落在了地面上。 她放弃了坐骑。 或者说……她将坐骑的力量,与自己,合二为一了。 此刻的她,不再是一位机动性极强的“骑兵”。她变成了一个速度与力量兼备的、拥有着战马般强大冲击力的、更恐怖的“重装步兵”! “帅啊……”西里斯看着眼前这一幕,下意识地赞叹了一句。他刚刚才恢复了一点的体力,在对方这股全新的、充满了压迫感的气势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不,这不是‘帅’。” 雷古勒斯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瞬间打断了哥哥那即将蔓延的跳脱。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快地分析着敌人身上的每一个变化。 “小心!她不一样了!”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指挥官的口吻,大声提醒着自己的同伴,“她放弃了坐骑,这意味着她的高速机动性下降了,但她自身的魔力和物理力量,绝对比刚才强了数倍!” 他立刻下达了全新的指令: “西里斯,拉开距离!不要再和她进行任何近身缠斗!艾歌,准备好‘铁木盾瓣花’!随时准备防御!” 然而,罗蕾塔,没有给他们任何重新部署的时间。 第二阶段的她,出手了! 她甚至没有进行任何冲锋的预备动作。她那化为“重装步兵”的身体,在一瞬间,爆发出了一股如同攻城锤般的、恐怖的爆发力!她脚下的石板彻底粉碎,整个人化作一道白色的、模糊的残影,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瞬间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出现在了离她最近的西里斯面前! “太快了!”西里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罗蕾塔手中的长枪,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了骑士礼仪的、优雅的点刺。它变成了一道银蓝色的、充满了纯粹破坏欲的死亡旋风! ——枪林弹雨般的突刺攻击! 西里斯被迫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生死的闪避与格挡之中!他甚至来不及使用‘卡利亚式奉还’,只得将“毛利藤四郎”与“星石护手”的共鸣催动到极致,手中的“卡利亚迅剑”,如同一道道蓝色的闪电,勉强地、一次又一次地,与那道快到几乎看不清的枪影,撞击在一起! “铛!铛!铛!铛!” 密集的、如同暴雨般的金属碰撞声,响彻了整个露台!西里斯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对抗一场永不停歇的雪崩!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就在罗蕾塔用她那狂风暴雨般的物理攻击,将西里斯死死地压制在近战范围的瞬间,她那空着的左手,缓缓地抬了起来! 那片属于重装步兵的、令人窒息的枪影,只是“阳谋”。而她真正的杀招,正悄无声息地,对准了后方那两个正在为西里斯担忧的、真正的“软肋”! 数十枚由纯粹魔力构成的魔术枪(Magic Spears),在她身侧的空气中,无声地、如同毒蛇的獠牙般,瞬间成型!它们的目标,并非那个正在与她缠斗的西里斯,而是她真正的威胁来源——正在后方准备施法的雷古勒斯和艾歌! “雷尔!艾歌!”西里斯在枪影的缝隙中,看到了那致命的魔力光芒,发出了惊恐的、嘶哑的呐喊! 雷古勒斯在那一瞬间,做出了一个远比单纯防御更决绝的选择。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将艾歌娇小的身体完全护在了身后。 “——卡利亚式奉还!” 他将所有的魔力,都灌注到了身前那五颗飞速旋转的深海星石之中!瞬间,一面比他练习时更大、也更不稳定的、由蓝色魔法符文构成的圆形光阵,在他面前轰然展开! 第一波光矛,狠狠地撞在了光阵之上!光阵发出一声如同钟鸣般的巨响,成功地将那些魔力尽数吸收!三柄充满了复仇意味的、弯月般的辉剑,瞬间在他头顶成型! 然而,罗蕾塔的攻击,并非只有一波!更多的光矛,如同无穷无尽的暴雨,紧随而至,疯狂地、密集地撞击在光阵之上! “唔……!”雷古勒斯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感觉自己仿佛在用一面小小的圆盾,去抵挡一场真正的雪崩!那面光阵,在连续不断的、狂暴的冲击下,开始剧烈地闪烁,表面甚至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他那只伸出的手臂,因为魔力的过度反噬而剧烈地颤抖着,一股温热的血液,从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在艾歌的感知中,眼前的景象远比现实更加恐怖。 她能“看”到,那面由雷古勒斯的意志构筑起来的蓝色光阵,正在发出如同玻璃般不堪重负的、尖锐的悲鸣。她能“感受”到,雷古勒斯那总是如同深海般沉静的魔力,正在以一种失控的速度被疯狂地抽干、消耗!她甚至能“尝”到,他因为精神力过度透支而涌上喉头的、那股混杂着铁锈与恐慌的味道! 她没有等‘铁壁’的指令。她不能等! 就在雷古勒斯那面光阵即将崩溃的前一刹那,艾歌已经动了!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手中那颗早已准备好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铁木盾瓣花”种子,狠狠地按入了脚下石板的缝隙之中!她将自己那份属于“守护”的意志,毫无保留地、尽数灌注了进去! “艾歌,——铁壁!” 伴随着雷古勒斯那一声嘶哑的、充满了不甘的怒吼,那面“卡利亚式奉还”的光阵,终于在承受了远超其极限的能量后,“咔嚓——!” 一声,轰然碎裂! 而那几柄刚刚成型、还未来得及发射的复仇辉剑,也随之溃散成了漫天的光点。 然而,就在破碎的光幕之后,就在那数枚残余的光矛即将洞穿他们身体的、那零点一秒的瞬间—— “轰!轰!轰!” 艾歌脚下的地面,猛地迸裂开来!一朵巨大的、由数十片如同黑铁铸就的、闪烁着坚硬光泽的巨大花瓣,以一种充满了暴力美感的、守护的姿态,拔地而起,瞬间绽放!它那层层叠叠的、如同重装骑士盾牌般的花瓣,如同叹息之墙般,精准地、在最后一刻,将他们二人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铛铛铛——!” 数枚光矛,狠狠地撞在了那面由植物构成的、坚不可摧的“铁壁”之上,爆出一连串如同铁锤敲击铁砧般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刺眼的火花! 剧烈的爆炸与冲击波,将两个小小的身影,连同那面巨大的花墙一起,向后震退了好几步! 但他们,终究是活下来了。 “艾歌,幻影!” 在花墙那坚固的、令人安心的庇护之后,雷古勒斯那因为魔力透支而显得有些虚弱、却依旧无比冷静的指令,清晰地响了起来! 艾歌立刻会意!她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那朵看起来极其凄美的、半透明的“哀嚎幽兰”花苞,用力地将其捏碎! 数道与他们三人一模一样的、半透明的、闪烁着微光的虚假幻影,瞬间从花墙的两侧“冲”了出去,向着露台的不同方向,四散奔逃! 而那位白色的骑士幻影,在看到那面突然拔地而起的、闻所未闻的植物盾牌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 “困惑”。紧接着,那些四散奔逃的幻影,立刻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本能地、向着离她最近的一个“西里斯”的幻影,追了过去! “西里斯,蒲公英!向上!” 雷古勒斯抓住了这个由幻影创造出的、转瞬即逝的绝佳机会,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交给我吧!”西里斯大喊一声,他早已准备就绪!他拿出艾歌交给她的,闪着银光的“风骑士蒲公英”种子,狠狠地砸在了他们脚下的地面上! 一股强大的、向上的气流,瞬间将他们三人连同那面还在抵挡着余波的、巨大的花墙一起,猛地托起! 他们的目标,不是像上次那样狼狈地撤退,而是“重置”整个战场! 他们乘着蒲公英那巨大的伞盖,如同被炮弹般,垂直地、向着高空飞速升起!他们越过了罗蕾塔的头顶,在那位骑士因为幻影的迷惑而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飞到了整个圆形露台的上空! “就是现在!”雷古勒斯在空中,冷静地判断着落点。 他们操纵着蒲公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着战场的另一端,缓缓地、却又极其迅速地,重新降落! 当他们的脚,重新踏上那片冰冷的、如同黑色镜面般的石板地面时,他们已经成功地,与那位强大的骑士幻影,再一次,拉开了数十米的、安全的距离。 那面巨大的铁木盾瓣花,也终于在耗尽了所有魔力后,缓缓地枯萎、消散,化作了漫天的、黑色的灰烬。 雷古勒斯看着远处那个识破了幻影后,重新将那冰冷的、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目光,投向他们的白色骑士,那颗因为防御崩溃而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终于,重新恢复了平稳。 而他们,则刚刚耗尽了自己最强大的、一次性的防御手段。 罗蕾塔,正缓缓地、高高地举起了空着的左手。 整个露台的光线,开始向她手中汇集。 “罗蕾塔的大弓”,再一次,开始吟唱。 雷古勒斯看着那正在缓缓成型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魔法长弓,在这一瞬间,他如同被一片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阴影所覆盖。 他第一时间,就将希望寄托在了西里斯身上。那柄充满了王者气度的“卡利亚大剑”,或许是唯一能与那把“魔法大弓”正面抗衡的力量。 但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方案。不行。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强撑的哥哥。西里斯的脸上满是汗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手臂,甚至还在微微颤抖。雷古勒斯能清晰地感觉到,西里斯的魔力,在刚才那轮高强度的近身压制中,早已严重透支。他现在别说是凝聚出那柄巨大的光之剑,就连维持最基本的“卡利亚迅剑”,都已经很勉强了。 而自己的“卡利亚贯刺”,虽然精准,却缺乏一击破盾的绝对力量。艾歌的植物魔法,在这种纯粹的、大范围的能量对轰中,更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的目光,扫过那把由纯粹月光构成的长弓,那上面汇集的魔力密度,远超他们三个人剩余魔力的总和。他们的攻击,根本无法穿透她周身的护身魔力场。强行攻击,只会被她那张开的弓弦,像拍死一只苍蝇一样,连同我们的王室魔法一起,碾得粉碎。 胜算……低于百分之十。我们会死。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准备,所有的“最优解”,都再一次被这绝对的、无法被计算的、名为“力量”的现实面前,被彻底地、无情地撕碎了。 “艾歌……”他终于,准备下达那个他最不想下达的、却又毫无意义的撤退指令,声音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一个八岁孩子的、濒临崩溃的颤抖。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充满了安心感的、不属于他们三人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那声音,仿佛来自于他手中紧握着的那柄、名为“一期一振”的古老太刀。 “——盾,并非只能格挡。” 那声音,像一道温暖的、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中那片名为“绝望”的黑暗。 “真正的守护,是在同伴倒下时,替他挥出本该由他挥出的剑。” 雷古勒斯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中,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在这一刻,被一种全新的、更为强大的、属于“兄弟”的觉悟,所取代! 他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艾歌,又看了一眼透支了所有体力和魔力的哥哥。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将他们完全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他将那柄古朴的“一期一振”,紧紧地、用双手握住,横置于胸前。 他放弃了所有属于“盾”的、远程操控的技巧。他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魔力,都灌注到了那个他最不擅长的、属于西里斯的、充满了王者气度的魔法之中! “艾歌!”他对女孩,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坚定的指令,“启动‘灵魂视界’!相信我!” 艾歌看着他那瘦削、却又无比坚定的背影,重重地点了点头。她闭上眼睛,将自己全部的感知,都毫无保留地,“投射”了过去! 雷古勒斯的世界,瞬间改变了! 在“灵魂视界”中,罗蕾塔那正在汇集巨大能量的身体,在他眼中,不再是无法战胜的敌人,而是一个由无数个能量流动的“节点”与“破绽”构成的、可以被分析的“集合体”! 而他手中的“一期一振”,则仿佛在为他的觉悟而欢欣鼓舞!刀身上,那属于“兄长”的、温柔而又强大的意志,与他那份“必须守护”的决心,产生了完美的共鸣! 一股庞大的、他从未体验过的、属于“国王”的自信,涌入了他的心中! “——哈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怒吼,将那柄他本不可能驾驭的、充满了王者气度的卡利亚大剑,成功地、凝聚在了自己的手中!那柄巨大的、如同星云般璀璨的光之剑,带着雷古勒斯那份属于“守护”的、绝对的意志,向着罗蕾塔,狠狠地斩了下去! 西里斯在看到雷古勒斯竟然代替自己,挥出了那柄巨剑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他便瞬间理解了弟弟的意图! “混蛋!那明明是我的招数!” 他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愤怒和感动的语气骂道。 他看着那柄正在缓缓拉开的、死亡的光之弓,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他将仅剩的一丁点魔力,都集中在了那个他最不擅长的、需要绝对专注的“点”上! 他将那份对同伴的守护之情,化作了最纯粹的、也是唯一的“纪律”!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凝实、更稳定、充满了“一击必杀”决意的卡利亚贯刺,从他的护手中,如同蓝色的闪电,爆射而出! 罗蕾塔那毁灭性的一箭,终于离弦! 而就在同一时刻,一道代表着“守护”的、巨大的王者之剑,与一道代表着“自由”的、决绝的穿刺之枪,也同时,划破了夜空! 巨大的蓝色光箭,与雷古勒斯那充满了守护意志的巨剑,在半空中轰然相撞!爆发出了一团足以将整个夜空都照亮的、巨大的能量风暴! 而在那片混乱的风暴之中,西里斯那道凝聚了他全部意志的、细长的光之枪,则像一条不屈的、逆流而上的银色小鱼,穿透了所有的能量乱流,精准地、狠狠地,刺中了罗蕾塔那正在拉弓的、握着弓弦的左手! “叮——!” 一声如同水晶破碎般的脆响! 罗蕾塔的幻影,因为这记精准的、出乎意料的“打断”,而第一次,发出一声无声的、痛苦的悲鸣!她手中的魔法大弓,因为失去了能量的供给,而瞬间崩溃,化作了漫天的光点。 他们,成功了。 他们用一场完美的、超越了所有战术预案的、属于“剑”与“盾”的即兴交换,成功地,破解了那个看似无解的“将军”之局。 露台上,重归寂静。 三个孩子,都已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而他们面前,那位白色的、孤独的骑士幻影,在沉默了良久之后,缓缓地,收起了手中的长枪。 她对着这三位虽然狼狈、却用一场无可挑剔的胜利,证明了自己那份“骑士之心”的年轻挑战者,缓缓地、郑重地,低下了她那高贵的、属于卡利亚王室首席骑士的头颅。 那,是败者的致意,也是……对胜利者的、最高的加冕。 第57章 骑士的‘奉还\’与主君的所在 露台上,重归寂静。 那场充满了光与影、剑与枪的激烈决斗,仿佛只是一场幻梦。三个孩子,都已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因为剧烈的运动而上下起伏。西里斯的斗篷上,被罗蕾塔那狂暴的枪风划出了好几道口子;雷古勒斯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因为强行施展“卡利亚式奉还”而被魔力反噬后,渗出的血迹;艾歌的脸,则因为过度使用感知能力而显得苍白如纸。 但他们的眼睛,却都在发光。 他们看着眼前那位缓缓收起了长枪的、白色的骑士幻影。他们赢了。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赢得了这场看似不可能的胜利。 罗蕾塔的幻影,在用那代表着最高敬意的礼节,承认了他们的“骑士之心”后,她的身体,开始发生了变化。 那身由月光与辉石魔力构成的、半透明的苍白色盔甲,开始从边缘处,缓缓地、无声地剥离、分解,化作亿万颗闪烁着银蓝色光辉的、如同星尘般的魔法颗粒。她那高大的、属于骑士的轮廓,正在这片凄美的光雨中,逐渐变得稀薄、透明。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完全消散的前一刻,一个充满了敬意、忠诚,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的、古老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三个孩子的脑海深处,庄严地响起: “——我的主君……在前方,等待着你们。” 话音落下,罗蕾塔的幻影,便彻底地、完全地,消散在了这片古老的月光之下。 然而,那亿万颗由她分解而成的魔法光点,并没有立刻消失。它们如同受到了无形的指引,在半空中汇集、盘旋、交织,像一群正在纺织星光的、看不见的仙子。 它们在用罗蕾塔那残留的、最后的意志与魔力,为这场决斗的胜利者,编织一份独一无二的“战利品”。 最终,所有的光点,都凝聚成了一卷古老的、散发着柔和月光的羊皮纸卷轴。它没有坠落,只是轻盈地、缓缓地漂浮下来,最终,无声地、停在了三个孩子的面前。 雷古勒斯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了它。 这卷羊皮纸,与他们在庭院里找到的那两卷,截然不同。 它的质感,不像羊皮,更像是一张被抚摸了千年、变得无比柔韧的、凝固的月光。入手冰凉,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属于灵魂的温度。上面的“墨水”,也并非真正的墨水,而是一道道由纯粹的、被压缩的星光构成的、不断流淌的轨迹线。卷轴的两端,被两根由骑士枪枪杆削成的、打磨光滑的黑檀木轴固定着,上面还残留着罗蕾塔那充满了荣耀与孤独的、战斗的气息。 而卷轴的封口处,没有使用火漆,而是用一滴如同眼泪般晶莹的、被永久固化的“月光晶尘”,凝结成了一枚属于卡利亚王室的、完美的满月徽记。 “哇哦!”第一个凑过来的,是西里斯。他那颗充满了冒险**的心,在看到一份全新的、强大的“战利品”时,瞬间就将所有的疲惫都抛在了脑后。 “‘罗蕾塔的大弓’!又一个卡利亚王室魔法!”他兴奋地搓着手,试图从雷古勒斯手中把那卷古老的羊皮纸抢过来看一看,“快给我看看!是不是有很多复杂的星星图案?学会了能一箭射穿一堵墙吗?这下我们也有远程必杀技了!” 说完,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 “哦,对了!她最后还‘说’了什么来着……‘我的主君’?”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属于英雄故事主角的表情。 “她还有个老板?那还等什么!打败了守门的骑士,当然要去见城堡里真正的国王了!这可是所有英雄故事里的标准流程!” “西里斯,冷静点。”雷古勒斯也缓缓地站起身,他那张总是表情淡淡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谨慎,“我们刚刚才经历了一场险些丧命的战斗。我们所有的魔药效果都快要结束了,体力也几乎耗尽。罗蕾塔只是‘幻影’,是这座废墟的‘防卫装置’。她所说的‘主君’,只可能是远比她更古老、也更强大的存在。” 他看了一眼露台尽头,那片在罗蕾塔消失后,才重新显现出来的、通往古堡更深处的、漆黑的拱门。 “最理智的选择,”他做出了属于战略家的最正确的判断,“是立刻撤退,将这份卷轴和情报,都带回去,向罗文先生汇报,然后,再制定一个更周密的、万无一失的计划。” “可是……” 这一次,开口的,是艾歌。 她也站了起来,那双总是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眸,正凝视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雷古勒斯,你说得对,前面可能更危险。”她轻声说,“但是……我感觉,罗蕾塔女士最后留下的话,不是陷阱,也不是挑战。那更像是一种……指引。一种……几乎是在‘请求’的指引。” 她那份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从那句“我的主君……在前方,等待着你们”的意念中,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那里面,有忠诚,有敬畏,有守护,但更多的,是一种希望他们能去“看一看”、甚至去“帮助”她那位主君的、深切的“托付”。 “她好像……在请求我们,去见一见她所守护的那个人。”艾歌用一种充满了笃定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西里斯那份属于英雄主义的“冲动”,与艾歌那份发自灵魂深处的“直觉”,在这片充满了敬意的露台上,形成了完美的共鸣。 雷古勒斯沉默了。他看着自己的哥哥,又看了看艾歌。他知道,在这场关于“理性”与“感性”的投票中,自己,已经输了。 “好吧。”他最终,无奈地、却又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叹了口气。 “但是,”他那属于规划师的本能,让他立刻为接下来的、这场计划外的冒险,制定了最基本的安全准则,“我们必须万分小心。艾歌,用你的‘感知’探路,我们需要避开不必要的战斗。西里斯,收起你那副要去参加派对的表情,戒备四周。我们接下来要进入的,是这座废墟最核心、也最危险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承载着骑士荣耀的、沉甸甸的卷轴,郑重地、交给了艾歌。 “艾歌,这个,也放在你那里。你的包,最安全。” 艾歌点了点头。 三个孩子,在短暂地休整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们不再回头,而是并肩,一同走向了那片代表着更深邃的未知与秘密的、漆黑的拱门。 穿过拱门,是一条蜿蜒向上的、由白色石头铺成的小径。道路的两旁,是更多早已坍塌的塔楼和回廊的残骸。这里比之前的庭院和露台,显得更加荒凉和静谧。城墙和塔的残骸的倒塌在各处。那里散落着更多、也更明亮的辉石结晶的碎片,它们如同洒在地上的星星,散发着幽幽的、冰冷的蓝色光芒,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不真实的苍白光晕之中。 天空,在这里显得格外开阔。远处,三座被薄雾笼罩的、高耸入云的魔法塔,如同三位沉默的姐妹,正静静地矗立在夜幕之下。那里,就是通往‘三姉妹’魔法塔的道路。 他们正走在一片宽阔的、如同广场般的区域。这里或许曾是卡利亚王室举行盛大典礼的地方,但此刻,只剩下破碎的石板和永恒的死寂。 就在这时,艾歌突然停下了脚步。 “等等……”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空气里的……‘声音’,变了。” 她那被辉石烙印强化过的感知力,让她能清晰地“听”到,这片废墟中,那股由辉石魔力构成的、永不休止的背景嗡鸣声,正在发生着极其细微的、却又极其不祥的变化。 那声音,正在变得……整齐划一。 就好像一个由无数个混乱的、各自为政的乐手组成的交响乐队,突然被一个强大无比的指挥家所接管。所有散乱的音符,都在向着同一个、充满了威严与压迫感的、宏大的旋律,飞速地汇集! 她试图在那片越来越响亮的“合唱”中,找出那个“指挥家”的位置,但她惊恐地发现,那股意志,无处不在。它与周围的每一块辉石、每一缕薄雾、甚至连月光本身,都几乎融为了一体! “艾歌?”雷古勒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下一秒,艾歌猛地抬起头!她看到,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满月,被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正在急速下坠的阴影,瞬间遮蔽了! 那股庞大的、如同山峦般沉重的意志,已经近在咫尺!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叫他们去寻找掩体了! “——趴下!!” 艾歌发出一声几乎破了音的尖叫。在那一瞬间,她将自己所有的恐惧,都转化成了一股最原始的本能!她将那颗攥在手心、作为最后底牌的“铁木盾瓣花”的种子,狠狠地按入了脚下石板的缝隙之中! “轰——!!!!!” 伴随着一声如同陨石撞击般的、震耳欲聋的巨响,一个庞大的身躯,重重地降落在了他们面前的广场中央!恐怖的冲击波,混合着如同刀刃般锋利的狂风,向四周席卷而来! 就在那毁灭性的风暴即将将他们撕碎的前一刻,一朵巨大的、由数十片如同黑铁铸就的、闪烁着坚硬光泽的巨大花瓣,以一种充满了暴力美感的姿态,拔地而起,瞬间绽放。它在最后一刻,将三个孩子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当狂风散去,尘埃落定。那面巨大的铁木盾瓣花,也因为承受了过于巨大的冲击,而布满了裂痕,最终缓缓地枯萎、消散。 三个孩子,毫发无伤地,从那片黑色的灰烬之后,抬起了头。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头只存在于最古老**中的、传说的具象化——辉石龙亚杜拉(Glintstone Dragon Adula)。 它比任何他们在画卷上见过的龙,都要更巨大、也更……诡异。它的身体,大部分都被青白色的、如同水晶般的辉石所覆盖,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它的眼窝与口中,不断地泄露出幽蓝色的魔力光芒。它那对如同刀刃般锐利的、半结晶化的龙翼,每一次微小的扇动,都会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由辉石尘埃构成的轨迹。 它不像一个生物,更像一座由星辰的残骸与巨龙的骸骨,共同构筑而成的、会呼吸的灾厄雕像。 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股静谧而又冰冷的威压,却比之前罗蕾塔那充满了战意的气势,要恐怖一万倍。 趴在艾歌肩上的菲兹,浑身都在颤抖。但那并非纯粹的恐惧。它那身紫水晶般的鳞片根根倒竖,喉咙里发出一阵愤怒的、充满了被冒犯的骄傲的嘶嘶声!在它那属于仙女龙的、纯粹的血脉感知中,眼前这个生物,是对“龙”这个高贵种族的、最彻底的亵渎! 艾歌也“听”到了。她将自己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她感受到,在这头巨龙那庞大的、如同冰山般的身体里,那份属于龙本身的、骄傲的灵魂之火,早已被辉石的疯狂侵蚀得只剩下一缕小小的、随时都会熄灭的火苗。它,是一个被囚禁在自己身体里的、可怜的囚徒。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中,西里斯那充满了嘲弄的、却又因为恐惧而有些变调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雷尔,快看!”他用胳膊肘,狠狠地撞了一下身旁早已僵住的弟弟,“我记得,书上说,调配‘龙息药水’,需要一根‘新鲜的、还在跳动的火龙心弦’……我们这儿,正好就有一个新鲜的!” 雷古勒斯根本笑不出来。他死死地盯着那头巨兽,那颗总是冷静的、能计算出一切的大脑,在这一刻,只给出了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结论—— 跑。 然而,他们谁也动不了。 那头辉石龙,缓缓地、将它那颗由辉石和骸骨构成的、巨大的头颅,低了下来。 它那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瞳,开始凝视他们。 它似乎,在用那仅存的、最后一丝属于巨龙的古老智慧,审视着眼前这三个闯入它领地的、渺小的人类幼崽。 它的目光,扫过了西里斯和雷古勒斯身上,那份与此地格格不入、却又同根同源的“观星者”血脉气息。 又扫过了菲兹身上,那份属于同类的、纯粹的“龙”的气息。 最终,它的目光,定格在了艾歌紧紧攥着的左手上。 它仿佛穿透了那层皮肤和骨骼、直接“看”到了她掌心那枚,由辉石的核心碎片,所留下的、独一无二的……星辰烙印。 良久,良久。 辉石龙亚杜拉,似乎终于完成了它的“审视”。 它没有喷吐那足以将大地都结晶化的辉石吐息,也没有挥动那足以粉碎城墙的龙爪。 它只是缓缓地、仰起了头,对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满月,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充满了无尽的孤独与悲伤的……嘶吼。 “——嗷!!!!!” 那声嘶吼,并非单纯的声音。而是一场混合了龙威与辉石魔力的、巨大的精神风暴!三个孩子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几乎要窒息! 嘶吼过后,亚杜拉展开它那对巨大的、如同水晶刀刃般的翅行,猛地一振! 在一阵足以将地面都刮起一层石屑的狂风中,它那庞大的、如同山峦般的身影,拔地而起,最终,消失在了那片被薄雾与月光笼罩的、深邃的夜空之中。 露台上,重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三个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的孩子,以及那面被冲击波震得布满了裂痕的、枯萎凋零的铁木花墙。 “好吧……”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西里斯。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那沾满了灰尘与黑色花粉斗篷。他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无法掩饰的后怕。 但紧接着,那份后怕,就被一种更强大的、通过“将危险转化为机遇”来消解恐惧的、疯狂的兴奋感,所彻底取代了。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灰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他根本没有去安慰同样吓得不轻的艾歌,而是用一种充满了巨大遗憾和一丝责备的语气,对着那个还在注视着敌人离去轨迹的弟弟,大声说道: “——雷尔,你看到了吗?!” 雷古勒斯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愣。 “我们……我们刚才,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搞到‘龙息药水(Draught of Dragon''s Breath)’最关键的、也是最稀有的材料了!”西里斯的语气,听起来像一个刚刚错过了数百万金加隆的寻宝猎人,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懊恼,“一根‘新鲜的、还在跳动的辉石龙心弦’!那绝对能让你的那些宝贝药剂,全都升级成传说级别的!” 他说着,甚至还用一种“都是你的错”的眼神,看了一眼雷古勒斯。 “唉,可惜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都怪我们刚才趴得太快了。不然,我肯定有机会冲上去,给它来个‘伟哉卡利亚’,趁机拔一根下来!” 这番充满了荒谬逻辑、将他们的“幸存”定义为“错失良机”的暴论,让雷古勒斯那张苍白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根清晰可见的、正在突突直跳的青筋。 他张了张嘴,那颗总是充满了缜密逻辑的大脑,在这一刻,竟然被哥哥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冲击得有些短路,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反驳的、足够冰冷的词汇。 然而,这一次,没等雷古勒斯开口,艾歌那轻柔的、却又带着一丝无奈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可是,西里斯,”她看着那个还在为错失“宝藏”而痛心疾首的朋友,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提出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如果你冲上去了……我们又要去哪里,找一根‘新鲜的、还在跳动的西里斯的心弦’,来把你重新拼起来呢?” 这句话,像一道最柔和、也最无法被格挡的“卡利亚贯刺”,瞬间击穿了西里斯所有的豪言壮语。 他彻底愣住了。他看着艾歌那双清澈的、写满了“你是个笨蛋吗”的、担忧的湖绿色眼眸,又看了看身旁那个正用“你终于说出我想说的话了”的眼神看着艾歌的弟弟。他那颗因为肾上腺素而过度亢奋的大脑,终于冷却了下来。 “……好吧,”他有些恼羞成怒地嘟囔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嘛。” 雷古勒斯终于找回了他的声音。他看着那个还在嘴硬的哥哥,决定用最冰冷的逻辑,将他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碾得粉碎。 “是吗?”他平静地开口,“那么,让我们来推演一下你那个‘天才’的玩笑。” 他伸出手指,开始如同在沙盘上推演般,冷静地、一步步地,为西里斯描绘那幅壮丽的“自杀图景”。 “首先,你,一个药剂效果刚过、身高还不到那头龙脚趾甲的九岁男孩,要冲向一头全身覆盖着辉石结晶、体重至少有五十吨的古龙亚种。” “然后,你要用你那柄刚刚才学会怎么用的光剑,去刺穿它那身坚硬得足以免疫任何魔法的龙鳞。” “再然后,你需要在它那如同熔岩般滚烫的胸腔里,精准地找到那根比你的胳膊还粗的心弦,并在它把你烧成一缕青烟之前,把它拔下来。” 他每说一句,西里斯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最后,雷古勒斯看着自己那已经哑口无言的哥哥,用一种充满了嘲弄的、冰冷的语气,做出了总结: “听起来……确实是个天才的计划。成功率几乎和克利切当上魔法部部长一样高。” 他顿了顿,那总是隐藏在冷静面具下的、属于“弟弟”的后怕与怒火,在这一刻,终于压抑不住地爆发了出来。 “你以为我们是在错失良机?西里斯,我们刚才,是在‘幸存’!幸存,你懂吗?!” 西里斯彻底没话说了。他看着弟弟那双因为愤怒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了自己的愚蠢。 “好吧,好吧……我错了,行了吧。”他嘟囔着,将头转向了一边。 废墟上,再次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那份劫后余生的轻松感,被这场小小的争吵,冲得一干二净。 “那个……”艾歌的声音,再一次,轻柔地打破了僵局,“我们……还要继续向前走吗?” 这个问题,将他们从刚才那场关于“作死”与否的争论中,拉回到了更现实的困境里。 雷古勒斯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凝重的神情。“最理智的选择,是立刻撤退。我们的状态,已经经不起任何一场战斗了。” “开什么玩笑?我们都打到这里了!”西里斯立刻反驳,试图用新的冒险,来掩盖自己刚才的理亏,“而且那个骑士小姐不是说了吗?她的‘主君’在等我们!我们现在回去,不就是胆小鬼了吗?!” 眼看着一场新的争吵,又要开始。艾歌却走到了他们两人中间。 “雷古勒斯说得对,西里斯。”她首先,安抚了那个总是充满了责任感的、更理智的朋友,“我们……我们刚才很危险。现在也很危险。” 然后,她又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因为急于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而显得有些焦躁的、另一个朋友。 “但是……西里斯说的,或许也有一点点道理。”她的声音,像一股温暖的溪流,缓缓地,流过他们二人那因为立场不同而变得有些尖锐的心田,“我们不能总是趴下和逃跑。” 她抬起头,望向那条通往三姐妹塔的、幽静的小径。 “罗蕾塔女士,她在拜托我们。而那头龙,它也‘允许’了我们继续前进。”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觉得……我们不该辜负她们的‘期待’。无论是……骑士的托付,还是巨龙的审判。” 她这番话,巧妙地,将西里斯那充满了个人英雄主义的“冒险”,和雷古勒斯那充满了风险评估的“任务”,都升华到了一个全新的、他们二人都无法反驳的、名为“使命”的高度。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被说服的平静。 “好吧。”雷古勒斯最终,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充满了风险、却又无法拒绝的方案,“但是,我们必须万分小心。” 他没有给西里斯任何反驳的机会,便立刻下达了清晰的、不容置喙的指令。“艾歌,将你的‘感知’ 都集中在‘索敌’上。我需要你提前感知到任何有敌意的存在,无论它藏在石头后面,还是地下。” 接着,他转向了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的哥哥。 “西里斯,你的位置,在艾歌前面半步。你是‘剑’,也是她的‘第一道盾牌’。你的任务,是处理任何可能出现的、突然的正面威胁,为艾歌和我后续的施法,争取到最关键的反应时间。” 最后,他指了指自己。 “我,断后。同时,负责监控侧翼和我们唯一的退路。” 他看着两个因为他这番话而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的同伴,做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警告。 “都明白了吗?我们接下来要进入的,是这座废墟最核心、也最危险的区域。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雷古勒斯这番充满了决绝意味的警告,让空气都为之凝固。艾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向他身边靠了靠。 然而,打破这份寂静的,却是西里斯那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响亮的口哨声。 “好吧,好吧,听到了,我亲爱的‘指挥官’阁下。”他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行了一个滑稽的、毫无敬意的军礼。 他先是转向艾歌,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得近乎夸张的、属于“骑士”的笑容。“没问题!‘引路人小姐’!你那脆弱的、需要正面迎敌的前方,就由我来守护!” 紧接着,他又转过头,对着雷古勒斯挤了挤眼。“也请放心,‘后卫大人’!你那同样脆弱的、需要被保护的后背,也交给我了!” 最后,他骄傲地一拍胸脯,用一种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咏叹调般的腔调,宣布道: “我,伟大的西里斯·布莱克,就是你们最可靠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移动堡垒!” 雷古勒斯无力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毫不客气地,给了他那个得意忘形的哥哥一个大大的白眼。 艾歌看着他们,看着西里斯那副故作潇洒的滑稽模样,又看了看雷古勒斯那写满了“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蠢货哥哥”的、无奈的表情,那份因为刚刚直面巨龙而产生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与紧张,突然就消失了。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清脆的、如同银铃般的笑声,在这片死寂的、充满了悲伤历史的废墟中,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却又充满了奇妙的、治愈人心的力量。 他们重新以这个全新的侦察阵型,继续向着那三座高塔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探路。那份刚刚因为直面巨龙而产生的、几乎要将他们压垮的恐惧,被一种全新的、轻快而又充满了警惕的、属于“团队冒险”的紧张感,彻底取代了。 通往那三座高塔的,是一条蜿蜒向上的、由白色石头铺成的、古老的道路。周围的景象,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之前那片充满了战斗痕迹的、荒凉的庭院,被一片更具神圣气息的高原所取代。低矮的灌木丛和早已风化的残垣断壁,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静谧而又庄严的美感。 空气中,那股属于辉石的、令人不安的狂躁气息,在这里变得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古老、更沉静的、属于月亮与星辰的魔力。 他们能看到,在那三座高塔中,位于中央的那一座——菈妮魔法塔——最高、也最宏伟。它由一种青白色的、仿佛会自己发光的石头砌成,塔顶,正散发着如同月晕般柔和的光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神秘。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塔下那片最后的广场时,艾歌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伸出手,拦住了身后的两个男孩,将一根食指,轻轻地竖在了自己的唇边。 “嘘……”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前面有东西。它们……很警惕,也很悲伤。” 三人小心翼翼地,躲在一面早已坍塌的石墙后面,向前望去。 只见,在那座高塔的入口前,正有几只巨大的、如同幽灵般的狼,在悄无声息地来回踱步。 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月光般的苍白色,身形比普通的狼要大上好几圈。它们的四肢矫健,肌肉充满了爆发力,但它们的脚步,落在坚硬的石板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它们不是活物,也不是普通的怨灵,它们更像是……被此地强大的魔力所束缚的、属于“忠诚”的记忆本身。 “它们在守护这座塔,”艾歌轻声说,“它们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它们的主人。” 雷古勒斯望向前方的威胁,冷静地评估,“我们的状态,经不起任何一场战斗了。而且……”他看着那些充满了警惕的、无声的守护者,“……它们看起来,不像是能被‘沟通’的对手。” “没事,交给我。” 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西里斯。 雷古勒斯和艾歌都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西里斯看着他们那副不信任的表情,不满地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和一丝狡黠的、独属于他的笑容。 “别忘了我的名字叫什么。”他指了指自己,“天狼星(Sirius)——大犬座最亮的那一颗!如果连几只长得像狗的幽灵都搞不定,那我岂不是白叫这个名字了?” 他说着,做出了一个让雷古勒斯和艾歌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没有拿出任何武器。他只是缓缓地、将自己那件厚厚的斗篷解开,扔在地上,露出里面那身早已伤痕累累的便行装,以示自己毫无敌意。然后,他高高地举起双手,掌心向外,一步一步地,从石墙的阴影里,走了出去。 那几只正在巡逻的、幽灵般的巨狼,瞬间就发现了他!它们同时停下脚步,转过头,那几双同样是幽蓝色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眸,齐刷刷地锁定在了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为首的那只、体型也最庞大的阿尔法狼,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咆哮。 西里斯没有停下。他只是将自己的步伐,放得更慢,更轻。他没有直视那只阿尔法狼的眼睛,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它身侧的地面上,以示自己没有挑战的意图。 然后,他缓缓地、在离那群狼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时,蹲了下来,将自己的身体,放到了一个更低、更不具威胁性的姿态。 “嘿,大个子。”他的声音,不再是平时的那种跳脱和嘲弄,而是变得异常的、连雷古勒斯都从未听过的柔和与真诚,“我们不是来惹麻烦的。我们只是……想去见一见你们的主人。” 那只阿尔法狼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它喉咙里的咆哮声,小了一些。 西里斯看着它,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 那是一个邀请。一个平等的、充满了善意的邀请。 阿尔法狼沉默了。它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任何敌意的人类幼崽。它从他那双灰色的眼眸里,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属于同类的、不羁而又忠诚的灵魂气息。 它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它无声地、优雅地,走到了西里斯的面前。它低下那颗巨大的、幽灵般的头颅,用它那冰冷的、半透明的鼻子,轻轻地、嗅了嗅西里斯伸出的手掌。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它伸出巨大的、同样是半透明的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西里斯的手心。 它那充满了警惕的、低沉的咆哮,在这一刻,变成了一阵发自喉底的、充满了满足感的、如同风声般的呼噜声。 西里斯笑了。他那总是挂着不羁笑容的脸上,此刻,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灿烂的、如同太阳般温暖的笑容。 他大胆地,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轻轻地、挠了挠那只巨狼的下巴。 那只阿尔法狼,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它身后那几只同样巨大的幽灵狼,在看到首领的反应后,也纷纷放下了戒备,有的甚至懒洋洋地,趴在了地上。 通往高塔的道路,在这一刻,为他们敞开了。 雷古勒斯和艾歌,从石墙后面,走了出来。他们看着那个正和一群传说中的幽灵巨狼,玩得不亦乐乎的哥哥(朋友),脸上,都露出了同样是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敬畏与一丝好笑的复杂神情。 “看吧?”西里斯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并不存在的灰尘,用一种充满了炫耀的、得意的语气,对他们说,“我就说了我最在行了。它们只是几只缺人挠痒痒的、有点孤单的、长得比较大的狗狗而已。” 他们穿过那群已经变得温顺无比的幽灵狼,终于,站在了那座高耸入云的、充满了神秘气息的菈妮魔法塔的、那扇紧闭的、雕刻着卡利亚王室满月徽记的巨大石门前。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守卫,能阻拦他们的脚步了。 第58章 ‘魔女\’菈妮 那只巨大的阿尔法狼,在被西里斯挠了最后一下下巴后,发出了一声满足的、低沉的呼噜声。它带领着它的狼群,如同融化的月光,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了广场的阴影之中,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通往高塔的、畅通无阻的道路。它们没有消失,只是从“守护者”,变回了沉默的“见证者”,那几十双幽蓝色的眼瞳,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三人穿过那片广阔的、空无一人的石板广场,终于,站在了那座高耸入云的、充满了神秘气息的菈妮魔法塔的、那扇紧闭的巨大石门前。 这扇门,比他们在废墟中见过的任何一扇都要更加古老和完整。它由一整块被打磨得如同白昼般璀璨的花岗岩制成,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个巨大、简洁、却又充满了神圣美感的、属于卡利亚王室的满月徽记,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银光。 空气,在这里变得异常的安静和……纯粹。之前弥漫在废墟中的那种混杂着悲伤与疯狂的辉石气息,在这里被一种更古老、更沉静的、属于星辰与月亮的魔力,彻底净化了。 西里斯还沉浸在刚才那场“驯狼”成功的巨大喜悦中,正准备上前去推门。然而,一只冰凉的、瘦削的手,却突然拦在了他的面前。 是雷古勒斯。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另一只手,从他那件剪裁合体的长袍口袋里,缓缓地抽了出来。他的手中,正紧紧地握着一颗漆黑如夜的“深海星石”,那颗石头,正因为主人的警惕,而微微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正警惕地、仔细地审视着眼前这扇看似毫无危险的巨大石门。 “有陷阱吗?”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艾歌摇了摇头。她伸出左手,轻轻地、将掌心贴在了那冰冷的、如同白昼般璀璨的石门之上。 “没有。”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它……很安靜。没有恶意,也没有防备。感觉……就像在沉睡,并且,在等待。” 这份确认,让兄弟二人彻底放下了心。 然而,新的问题随之而来。这扇由纯粹的花岗岩和秘银打造的门,巨大而沉重,上面没有任何可供拉动的把手。 “看来……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了。”西里斯说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三个孩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的、孩子气的笑意。他们将小小的身体,用尽全力地,抵在了那扇巨大的石门上。 “一……二……三!推!” 伴随着西里斯那充满了干劲的口号,他们像三只正在努力推动一块巨大奶酪的、小小的蚂蚁,脸涨得通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轰隆隆——”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重的岩石摩擦声中,那扇尘封了千年的巨大石门,终于被他们合力,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小小的缝隙。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那道缝隙中,挤了进去。 门后的世界,让刚刚还在进行着“体力劳动”的他们,瞬间屏住了呼吸。 与外面那荒凉、破败的废墟截然不同,塔的内部,静谧、整洁,充满了神秘而又庄严的气息。 冰冷的月光,透过墙壁上那些镶嵌着巨大辉石水晶的窗户,将整个空间,都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柔和的青蓝色。脚下,是由厚重的石材铺成的、冰冷的地板,上面用秘银的线条,勾勒出复杂而又优美的、关于月亮与星辰运行轨迹的巨大魔法阵。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如同高山初雪般的、清冷的气息。一排排由黑沉木制成的、高大的书架,沿着环形的墙壁,一直延伸到他们看不见的、被阴影所笼罩的塔顶。书架上,整齐地码放着无数本由龙皮和魔法金属装订的、厚重的魔导书。 “哇哦……”艾歌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这里……好安靜。和爸爸的书房有点像,但更……古老。” “何止是古老,”雷古勒斯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眼前这片知识的海洋而掀起了无声的风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极其郑重的姿态,走到了最近的书架前。 他没有伸出手去抚摸,而是将双手背在身后——那是他在面对自己无法完全理解的、宏大的事物时,下意识地保持距离和表达敬意的方式。他只是微微倾身,用他那双燃烧着求知□□焰的眼睛,贪婪地、一寸一寸地,阅读着那些由龙皮和魔法金属装订的、古老的书脊。 《帚星的构筑原理》、《星辰的潮汐与魔力共鸣》、《辉石的自我增殖与灵魂异化》…… 恐怕这里的任何一本书,都足以在当今的古代魔法研究体系,引发一场地震。 而西里斯,则早已被那些更具“实用性”的书籍吸引了。他像一只闯进了粮仓的嗅嗅,在那一排排积满了历史尘埃的书架间飞快地穿梭,用手指扫过那些古老的书脊,寻找着任何能点燃他兴趣的、与众不同的标题。 《卡利亚骑士团标准剑术教材·卷三》?太死板了,雷尔肯定喜欢。 《论寒冰魔法的体系与构造》?听起来就像我爸讲的布莱克家族族谱一样,能让人睡着。 《……》 就在他感到有些不耐烦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本与其他书籍截然不同的、冰冷的书脊。 他好奇地将它抽了出来。 那并非由龙皮或任何皮革装订。它的封面,是由一整块被打磨得极薄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冰冷的陨铁制成,上面还点缀着如同星辰般闪烁的、细小的紫色晶体。封面的中央,没有文字,只烙印着一幅充满了神秘与压迫感的、诡异的图画——一颗巨大的、燃烧着暗紫色光芒的陨石,正从一片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宇宙深渊中,缓缓坠落。 西里斯的呼吸,都因为这幅画而漏跳了一拍。他翻开那冰冷沉重的封面,看到了扉页上那充满了异端与诱惑意味的标题—— 《陨星之理:呼唤黑暗弃子之歌》 他没有去读那些艰深晦涩的、关于“外之理”的文字。他被书中那些由魔法绘制的、栩栩如生的插图,夺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看到,一颗巨大的、燃烧着暗紫色光芒的陨石,拖着长长的尾焰,撕裂了夜空,狠狠地撞击在了大地上! 他看到,在那由撞击形成的、深不见底的巨坑中央,一头由星辰与虚空构成的、名为“艾丝提”的、充满了异样美感的怪物,缓缓地、从破碎的陨石核心中,诞生! 他看到,无数的巫师,如同朝圣般,跪伏在这位“天外来客”的面前,痴迷地研究着它身上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理”! 最后,他看到,一位孤高的、站在山巅之上的魔法师,高高地举起法杖。在他的头顶,夜空被撕裂,无数颗与那第一颗如出一辙的、燃烧的陨石,如同末日的天灾般,被他一人,尽数呼唤而来! 西里斯彻底怔住了。 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睁得滚圆。 这……这根本不是在“学习”魔法! 他看着那幅最后的、如同神明降下惩罚般的插图,一个充满了颠覆性的、令他浑身战栗的念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是在“命令”宇宙! 这个念头,像一道最狂野的闪电,瞬间击中了他那颗总是渴望着挣脱一切束缚的、自由的灵魂!什么纯血的荣耀,什么家族的规矩,……所有这一切,在这足以“将星星从天上拽下来当石头砸”的、绝对的力量与自由面前,都显得如此的渺小、可笑和不值一提! “雷尔!” 他猛地合上那本冰冷的书,紧紧地将其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全世界最珍贵的珍宝。他冲到还在专注地研究着剑术教材的弟弟面前,激动地、语无伦次地大喊: “别看那些无聊的理论了!看看这个!这才是……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雷古勒斯被哥哥这突如其来的、近乎于癫狂的热情吓了一跳。他皱着眉,从正在阅读的《辉石的自我增殖与灵魂异化》中抬起头,目光落在了西里斯手中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的书上。 《陨星之理:呼唤黑暗弃子之歌》 仅仅是这个标题,就让他那颗总是保持着警惕的心,猛地一沉。 “西里斯,你根本没看懂。”雷古勒斯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哥哥那燃烧的狂热之上,“这不是‘命令宇宙’。这是在‘引火烧身’。” 他从西里斯手中,拿过那本书,飞快地翻阅着。他看到了那颗燃烧着暗紫色光芒的陨石,看到了那头从虚空中诞生的、名为“艾丝提”的、充满了异样美感的怪物,也看到了那些如同朝圣般,跪伏在怪物面前的巫师们。 他瞬间就将眼前的画面,与他们在冥想盆中看到的、雷亚卢卡利亚的疯狂,联系在了一起。 “你看这些巫师!”他指着书中那幅插图,声音冰冷,“他们不是‘朝圣’,他们是‘献祭’!他们为了得到那份不属于他们的、来自‘外之理’的力量,最终,就像书上说的,被那位‘黑暗弃子’,连同他们的城市一起,彻底毁灭!这和雷亚卢卡利亚那些为了更接近辉石,而自愿变成‘魔术师球’的疯子,有什么区别?!” 艾歌也好奇地凑了过来。然而,当她的目光,触碰到那幅描绘着“艾丝提”的、栩栩如生的魔法插图时,她却像被一条无形的、冰冷的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失。 “艾歌?” “……它好冷。”艾歌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那过于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在看到那幅画的瞬间,就“感受”到了那个名为“艾丝提”的存在的、最核心的本质。 那并非任何一种她能理解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悲伤,不是孤独。 那是一种……绝对的、纯粹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虚无”。一种对所有生命、所有光芒、所有温度的、彻底的“否定”。一种冰冷的、只想将一切都“吞噬”、还原成最原始的“无”的、庞大的宇宙级食欲。 “那本书……它没有‘心’。”艾歌抱着还在她怀里不安地发出嘶嘶声的菲兹,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语气说道,“里面的那个怪物……它在‘吞噬’所有的光。” 她这句充满了感性与直觉的话语,为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基于逻辑的分析,提供了最精准、也最恐怖的佐证。 “你们不懂!”西里斯却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恐惧。他早已被书中那份“绝对自由”的理念所俘获,“这是力量!纯粹的力量!一种能让我们挣脱所有束缚的力量!只要能掌握它,我们还用得着怕妈妈吗?还用得着怕那个什么‘那位大人’吗?!” “不,西里斯。”雷古勒斯看着自己那已经陷入了危险逻辑的哥哥,一字一句地,用最冰冷的语气,说出了最终的结论,“这不是‘力量’。这是‘虚无’。当你掌握了它的时候,你,也就不再是你了。” “胡说!”西里斯一把将书抢了回来,死死地抱在怀里。 眼看着一场新的、关于理念的争吵,即将爆发。艾歌却走到了他们两人中间。 “西里斯……”她看着那个如同护食的幼兽般、充满了警惕的男孩,用一种极其温柔的、不带任何指责的语气说,“我……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会变成像书里那些魔法师一样的疯子。” 她这句充满了信任的话语,让西里斯那份充满了叛逆的、如同刺猬般竖起的尖刺,瞬间软化了下来。 “但是,”艾歌继续用她那柔和的声音说,“这本书……它太危险了。我们……我们都还太小了,我们看不懂它。或许……我们可以先把它带走……然后,把它交给一个真正‘看得懂’的人,好吗?比如……我爸爸。” 这个提议,充满了智慧与善意。它既没有否定西里斯的“战利品”,也为这份危险的“力量”,找到了一个最安全、最合理的“归宿”。 西里斯沉默了。他看了一眼怀中那本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书,又看了看艾歌和雷古勒斯那充满了担忧的脸。最终,他那份对家人和朋友的信任,战胜了对力量的渴望。 “……好吧。”他有些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同意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足以在魔法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禁忌之书,放进了艾歌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神奇的珍珠链条包里。 他们沿着那道古老的、没有一丝灰尘的螺旋楼梯,缓缓向上。 当他们抵达二楼的中层时,一个没有门的、小小的圆形房间,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由黑铁打造的、巨大的箱子,正静静地摆放在房间的中央。 而那只箱子,正散发着一种极其浓郁的、如同紫罗兰般深邃的、代表着“高级战利品”的魔法光芒! “宝箱!我就知道会有宝箱!”西里斯发出一声充满了寻宝猎人式的、胜利的欢呼!他第一个冲了进去! 三人合力,用尽全力,才将那沉重的、落满了灰尘的箱盖,缓缓地抬起。 “吱嘎——” 一股属于古代金属与魔法尘埃的、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魔法卷轴。只有两套被完美地、安静地存放在深蓝色天鹅绒衬垫之上的、如同艺术品般的……骑士盔甲。 那是由青白色的、如同月光般皎洁的钢铁锻造的甲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辉石细工。从腰间垂下的,是深蓝色的、如同深夜天空般厚重的战裙。整套盔甲,都散发着一种将骑士的威严与魔法师的优雅,完美融合在一起的、庄严的气息。 ——是“卡利亚骑士铠甲”。 “帅……帅呆了……”西里斯看着眼前这套他梦寐以求的、真正的骑士盔甲,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抱起了其中一个稍大一些的、锐利的头盔,想也不想地,就往自己头上戴去! “铛——!” 一声沉闷的、如同敲钟般的声响。 那个头盔,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它不仅完全吞没了西里斯的脑袋,更是因为过重,而直接落了下来,重重地、滑稽地,卡在了他的肩膀上。 “怎么样?我帅吗?”一个闷声闷气的、从头盔的缝隙里传来的声音,问道,“是不是……很有骑士的感觉?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艾歌和雷古勒斯看着眼前这个顶着一个巨大头盔、像个滑稽的铁皮蘑菇一样、在原地摇摇晃晃的西里斯,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雷古勒斯上前,帮他那个狼狈的哥哥,将那顶沉重的头盔,摘了下来。 “好吧,”西里斯有些恼羞成怒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它现在是有点大。但是……”他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那种总能找到解决方案的、狡黠的光芒,“……我们可以把它带回去!去问问那个老狐狸……咳,我是说,去问问罗文先生!他连那么厉害的古代魔法都会,帮我们把盔甲变小一点,肯定也不是什么难事,对不对?” 然而,这一次,他那充满了热情的提议,却没有立刻得到回应。 “西里斯……我觉得这样不好。”艾歌第一个轻声开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这里……感觉像一个私人的地方。这位……‘主君’,她让我们进来,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我们不该再拿走其他的东西。” 她的反对,并非出于恐惧,而是一种尊重,以及不愿“打扰”的、纯粹的善意。 “艾歌说得对,这不明智。”雷古勒斯也立刻附和道,他那张总是冷静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西里斯,我们不知道这些盔甲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擅自拿走它们,很可能会被视为一种‘挑衅’。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面对两个同伴的同时反对,西里斯脸上那份寻宝猎人般的兴奋,瞬间垮了下来。但他那总能找到刁钻角度去反驳别人的大脑,立刻开始飞速运转。 “‘不属于我们’?雷尔,你是不是忘了?”他第一个反驳了那个最“理性”的论点,“我们刚刚才打败了她的首席守护骑士!按照所有英雄故事里的规矩,打败了守卫,里面的宝藏就都是胜利者的‘战利品’!这才是‘规则’!” 紧接着,他又转向了那个更难被说服的、感性的艾歌。 “还有你,艾歌!你说‘打扰’?”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痛心疾首,“你想想看!这么漂亮的盔甲,被孤零零地关在这个黑漆漆的箱子里五千年,没人穿,没人看,甚至连灰尘都不能落在它们身上!这才是真正的‘打扰’!这才是‘孤独’!” 他用一种充满了蛊惑力的、悲天悯人的语气,将“偷窃”这个行为,巧妙地重新定义为了“解放”。 “我们不是在‘拿走’它,我们是在‘拯救’它!我们要把它带出去,让它重见天日,让它重新拥有一个能让它驰骋沙场的主人!这才是对一位骑士和他的盔甲,最高的敬意!” 最后,他看着两个都有些被他说动了的同伴,抛出了那个充满了无赖逻辑的、却又无法被反驳的最终论点。 “再说了,是她那个叫罗蕾塔的手下,‘邀请’我们进来的!大老远的把我们叫过来,打了半天架,不给点‘伴手礼’,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艾歌和雷古勒斯,被他这套混杂了“英雄规则”、“解放大义”和“访客礼仪”的歪理,冲击得哑口无言。他们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 最终,在西里斯那充满了期盼和“我们才是一个团队”的眼神攻势下,两人还是不情不愿地,妥协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套同样充满了历史与力量的、沉甸甸的骑士盔甲,一件、一件地,也都塞进了艾歌那仿佛无所不容的、神奇的珍珠链挎包里。 满载而归的西里斯,心满意足地,率先沿着那道螺旋楼梯,向上走去。 越是接近塔顶,空气就变得越是冰冷和稀薄。周围墙壁上那些描绘着星辰轨迹的壁画,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和复杂。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神圣与孤独的、属于“王”的威压,从上方缓缓地、如同无形的瀑布般倾泻而下,让三个孩子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最终,他们抵达了楼梯的尽头。 那并非一扇门,而是一道宏伟的、由纯粹的月光石雕刻而成的拱门。拱门的顶端,镌刻着一枚巨大而又完整的、属于卡利亚王室的满月徽记。 他们穿过拱门,踏入了塔的最高层。 这里,是“主君的居室”。 整个空间,都沐浴在一种梦幻般的、柔和的青蓝色光晕之中。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深邃的、仿佛触手可及的星海,以及那轮巨大得不成比例的、清冷的满月。这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属于研究的杂物,只有几件简洁而又华丽的家具——一张铺着深蓝色天鹅绒的、带有天盖的巨大床铺,一张摆放着星盘和几本古籍的书桌,以及…… 位于整个房间正中央的、那张如同王座般的、巨大的扶手椅。 椅子上,静静地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如同用最上等的、冰冷的陶瓷烧制而成的、栩栩如生的人偶。 她有着一头如同月光般流淌的、带着淡蓝色光泽的长发,身上穿着一件点缀着星辰的、深蓝色的魔女长袍,头上,则戴着一顶巨大而又华丽的、如同夜空般的三角帽。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的脸,只露出一个线条优美的下巴,和那双紧闭着的、仿佛陷入了永恒沉睡的眼睛。 她的四只手臂(其中一只,是木制的义肢),安静地交叠在膝前,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非人的、无机质的、绝对的静谧。 “她就是……‘主君’?”西里斯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极低,“一个……洋娃娃?” 雷古勒斯没有说话。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具看似毫无生气的陶瓷躯壳之内,正散发着一股如同深海般浩瀚、也如同宇宙般冰冷的、庞大的意志。 艾歌则彻底被那股气息震慑得无法动弹。她那强大的感知能力,在面对这个存在的瞬间,几乎要失灵了。她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没有喜悦,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绝对的、纯粹的、如同宇宙本身般古老的“静谧”。 就在西里斯的好奇心,再也按捺不住,准备上前去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带回去”的“战利品”时—— 那个人偶,说话了。 一个清冷的、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而成的、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我的书,我的骑士盔甲……” 那个声音,平静地、如同在盘点自己的财产般,陈述着事实。 “……看来,你们这些小小的‘魔术师’,收获颇丰啊。” 三个孩子,瞬间僵住了。 西里斯那只正准备伸向一张书桌上某个发光水晶的手,猛地缩了回来,脸上写满了被当场抓包的尴尬。 雷古勒斯则在那一瞬间,将艾歌护在了身后,那双灰色的眼眸,充满了警惕。 那个人偶,缓缓地、用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陶瓷关节摩擦般的声响,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如同白瓷般光滑的脸。她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睁开,露出的,是一对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深不见底的、非人的眼眸。 她就是魔女——菈妮(Ranni)。 “尊敬的……女士。”雷古勒斯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用一种无可挑剔的、属于纯血贵族的礼节,微微鞠躬,“我们是奉了您的骑士,罗蕾塔女士的指引,才来到此处。无意冒犯。” 菈妮那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眸,缓缓地、依次扫过他们三人。那目光,不像是在“看”,更像是在“读取”。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西里斯的身上。 “汝,‘剑’之子。”她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心中燃烧着不受束缚的火焰。鲁莽,却也纯粹。” 然后,是雷古勒斯。 “汝,‘观星者’的后裔。”那声音,仿佛看穿了他血脉最深处的秘密,“血脉中流淌着冰冷的理性与求知的**。汝背负着……不属于汝的罪。” 雷古勒斯浑身一震!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个躲在雷古勒斯身后的、小小的银发女孩身上。 “而汝……” 当她的目光,触碰到艾歌的瞬间,艾歌感觉自己掌心那枚星辰烙印,猛地一烫! 菈妮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惊讶与一丝怀念的波动。 “……被辉石所‘选中’的女孩。汝的灵魂,正唱着一首吾很熟悉的、关于‘母亲’的摇篮曲。” 这句充满了神秘色彩的话语,让艾歌和雷古勒斯同时想起了那个关于“唤醒蕾娜拉”的、沉重的契约。 菈妮已经将他们,彻底看穿。 她那四只手臂,缓缓地抬起,在胸前,摆出了一个充满了神圣意味的、古老的手势。 “那么,”她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提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问题,“说出汝等的‘意图’吧,闯入者。” “是想成为吾那无尽长夜的敌人,还是……”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他们身后那条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属于星星的轨迹。 “……盟友?” 菈妮那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非人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她那句关于“敌人”与“盟友”的提问,如同绝对零度的寒冰,在死寂的空气中,等待着一个回答。 “是盟友,当然是盟友!”西里斯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那在压力下反而更活跃的思维,让他下意识地就想抢占先机,但他那急切的回答,在这位古老的魔女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和无力。 雷古勒斯向前一步,将还在试图说些什么的哥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身后。 他知道,在这位存在了数千年的、早已看穿了无数谎言与阴谋的魔女面前,任何花哨的言辞和虚假的恭维,都毫无意义。唯一能打动她的,只有绝对的、冰冷的“逻辑”与“价值”。 “尊敬的魔女陛下。”雷古勒斯微微躬身,他没有使用“女士”这个模糊的称谓,而是直接,用最崇高的敬意,承认了对方的身份。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如同冬日湖泊般的灰色眼眸,毫不退缩地,迎向了菈妮那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睛。 “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请允许我,先为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关于‘毁灭’的事实。” 他没有请求,也没有辩解,而是直接,将那份最沉重的“情报”,作为谈判的开场。 他言简意赅地,将四岁的艾歌是如何误入雷亚卢卡利亚、如何被辉石“烙印”的经过,迅速地叙述了一遍。紧接着,他的声音,变得如同吟诵灾难史诗的学者般,低沉而又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我们知道,高贵的仙女龙,至今仍在镇压着学院的疯狂。但我们也知道,这份抑制力,正在日益减弱。” “当它们达到极限的那一天,”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一场名为‘辉石岚’的、无可避免的天灾,将会降临。” “夜空的秩序将会崩溃,陨星将如雨点般坠落,所有建立在星辰法则之上的魔法体系,都将土崩瓦解。” “整座学院,连同那片月光大湖,都将化为一片自我增殖的、吞噬一切灵魂的结晶之癌。一场混合了时间与重力异常的结晶风暴,将席卷整个北境。” “最终,”他看着菈妮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如同白瓷般的脸,“连那些高贵的仙女龙,也将被同化,成为半结晶化的灾厄巨兽,成为足以呼唤星辰撞击地面的、最终的‘核心’。” 他将那幅由莫托纳利所描绘的、世界末日般的图景,冷静而又残酷地,呈现在了这位魔女的面前。 “而我们,拥有阻止这一切的、唯一的‘钥匙’。” 他指向了身旁那个一直安静地、紧张地聆听着的银发女孩。 “艾歌,她被辉石‘烙印’了。她的灵魂,已经拥有了与星之理共鸣的基础。她,是唯一能将‘声音’,传递给您那伟大的、与深层结晶核同化了的母亲——满月君主蕾娜拉女王的人选。” “只要……”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只要让她,在真正的‘满月’之下,得到最终的洗礼和承认。她的灵魂,就能变得足够坚韧,成为让蕾娜拉女王那足以安抚一切辉石岚的满月魔法,短暂降临于世的、完美的‘容器’。” 当他说完这番充满了疯狂与希望的计划后,整个房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菈妮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才重新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汝等,”她的声音,像一块被月光浸润了千年的寒冰,“是在试图修复一个……早已死去的时代。” 西里斯和艾歌都愣住了。 “黄金树的律法早已破碎,交界地的规则已然崩坏。”菈妮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了万物终局的、神祇般的疏离,“汝等的‘拯救’,不过是为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盖上一条温暖的毛毯,妄图从那早已停止的心跳中,寻找到一丝虚假的慰藉。” 她那幽蓝色的眼眸,仿佛穿透了他们,看到了他们身后那个充满了纷争与死亡的、早已无可救药的世界。 “伏地魔的战争,血脉的诅咒,权力的游戏……这一切,都不过是那个衰败的时代里,最后的回光返照而已。即便汝等成功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将一场必然会到来的死亡,延迟了短短数十年而已。” 她的话,像最锋利的冰刃,将他们所有的希望与努力,都剖析得一文不值。 然而,雷古勒斯却没有动摇。因为他知道,菈妮说的,都是“事实”。而他,早已准备好了应对这份“事实”的、唯一的答案。 “您说得对,魔女陛下。”他平静地承认道,“我们所做的一切,或许,真的无法改变那个时代终将逝去的命运。” “但是,”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坚定,“我们守护的,并非那个早已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时代’。”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身旁那个因为菈妮的话而脸色煞白、却依然紧紧攥着拳头的艾歌,又看了一眼那个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眼中却充满了不服输的火焰的哥哥。 “我们守护的,只是那个‘时代’里,我们想要与之共同活下去的、具体的人而已。” 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却无比坚硬的石子,投入了菈妮那片冰冷的、如同宇宙般浩瀚的心湖之中,激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涟漪。 菈妮沉默了。 她那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眸,重新落在了艾歌的身上。她看到了那枚星辰的烙印,看到了那份与她母亲同源的、属于满月的力量。但这一次,她看到的,不再是“过去”,而是一种……充满了变数的“未来”。 一个被辉石烙印、能与仙女龙共存、还与‘观星者’后裔结盟的‘容器’…… 一场由半神灵魂主导的、足以重置整个北境魔力流的‘净化仪式’…… 这个计划,虽然充满了凡人的天真与愚蠢,但它所能引发的、那场庞大的、足以让命运的轨迹都产生偏移的“魔法事件”,却让这位早已厌倦了旧秩序的半神,嗅到了一丝……“机遇”的味道。 “……好吧。” 良久,她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吾,将赐予汝等‘许可’。” 三个孩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作为交换——”她的声音,不带一丝容情的余地,“当汝等唤醒吾母之后,汝,‘辉石之女’,”她那幽蓝色的目光,锁定了艾歌,“必须为吾,带回一样东西。” “——那轮被封印在琥珀卵中的、大卢恩(Great Rune)。” 她没有解释那是什么,也没有解释她要用它来做什么。那只是一个交易。一个凡人与半神之间,以世界为赌注的、冰冷的交易。 塔里,陷入了良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菈妮那不带任何情感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月光,牢牢地锁定在艾歌的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那份来自半神的、无形的威压,让艾歌感到一阵阵地窒息,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小手紧紧地攥住了雷古勒斯的衣袖。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西里斯。 他看到艾歌那副被吓得脸色发白的模样,心中那份属于“篝火”的、保护同伴的本能,瞬间压倒了对眼前这位魔女的敬畏。 “嘿,艾歌,别怕!”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被投入冰湖的、滚烫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片凝固的寂静,“不就是个‘寻宝任务’嘛!听起来比我们在废墟里捡的那些破烂卷轴酷多了!” 他试图用他那独有的、充满了冒险色彩的、轻松的语调,将这份沉重到足以压垮一个成年巫师的契约,解构成一个他们这个年纪能够理解的、简单的“游戏”。 “你就告诉她,”他对着艾歌挤了挤眼,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鼓励的、灿烂的笑容,“这个‘委托’,我们接了!” 西里斯那充满了火焰般热情的鼓励,像一股暖流,注入了艾歌那几乎要被冻僵的心。而紧接着,另一份更深沉、更安静的力量,从她身旁传来。 是雷古勒斯。 他没有说话。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反过来,用自己那只冰凉的、瘦削的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覆盖在了艾歌那只正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颤抖的小手上。 然后,他对着她,缓缓地、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是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的承诺。那眼神仿佛在说:“这是你的选择,艾歌。但无论你选择什么,无论前方的道路通向何方,我都会成为你最坚固的‘盾’,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西里斯那如同“篝火”般热烈的推动,与雷古勒斯那如同“根系”般坚定的支撑,在这片充满了神圣与孤独的月光之下,完美地交汇。 艾歌心中的所有恐惧与不安,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缓缓地、松开了攥着雷古勒斯衣袖的手,向前,独立地,站了一步。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眸,毫不畏惧地,迎向了菈妮那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睛。她的声音,很轻,很稚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我,艾莉诺拉·罗文,接受您的交换条件。” “在唤醒蕾娜拉女王之后,我会为您,带回大卢恩。” 菈妮那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眸,毫无波澜。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 “那么,盟友啊,”她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汝等那份充满了凡人天真与勇气的计划,吾听到了。” 于是,她点出了他们计划中最致命的、也是最天真的一环。 “但汝等,似乎将唤醒吾母的灵魂,视作一场简单的‘仪式’。”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神祇般的嘲弄,“汝等可知,吾母的灵魂,早已因爱人的背叛与子女的离散而破碎不堪,如同摔碎的镜子。汝那小小的‘容器’,又如何能装得下一片破碎的、充满了痛苦与疯狂的大海?” 她的话,让三个孩子的心,都沉了下去。 “在进行那所谓的‘满月洗礼’之前,”菈妮继续用她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在陈述一段古老法则的语调说道,“汝等,必须先找到那些承载着她‘失心’之前记忆的碎片,将它们重新拼凑起来,以此作为唤醒她的‘路标’。” “记忆的断片(Fragments of Memory)。” “首先,”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是『观星少女的传说』。那是一枚雕刻关于女王传说的护符。它曾被吾那早已舍弃的肉身所携带,最后,被一个来自‘深水城(WaterDeep)‘的、好奇的法师所拾取。” “其次,是『拉达冈的肖像』。那是他离去前,留给母亲的、唯一的形见。” “最后,”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是『魔术师块护符』。那是雷亚卢卡利亚的导师们,在陷入疯狂前,智慧尚存的最后证明。” “这三样东西,早已在黄金树的律法破碎后,遗失在了时光的长河之中。后两件,或许,可以在卡利亚王家那早已被封印的、最深处的书斋里找到蛛丝马迹。” 雷古勒斯正想追问,关于那个“深水城的法师”和“卡利亚书斋”的更多细节时,菈妮已经缓缓地、抬起了她的一只手。 在她那如同白瓷般的手心上方,空间开始微微扭曲。一缕缕青蓝色的辉石光芒,从虚空中汇集、凝结,最终,化作了一件充满了神秘美感的、小小的石制工艺品。 那是一个如同沙漏般的、上下对称的构造物,内部,仿佛封印着一点永不熄灭的、属于辉石的冷光。 “此乃‘卡利亚颠倒像(Carian Inverted Statue)’。”菈妮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将它,放置在卡利亚书斋中央的台座之上。它会为汝等,开启通往‘深层’的道路。” 那不仅仅是一把钥匙。三个孩子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小小的沙漏之中,蕴含着足以“反转”时空与重力的、庞大的魔法。 “魔女陛下,”雷古勒斯还想再问,他还有无数个关于风险、概率和具体坐标的问题需要确认,“关于那位‘深水城的法师’……” “——吾言尽于此。” 菈妮那冰冷的、不带任何商量余地的声音,打断了他所有的话语。 她那双燃烧着的、幽蓝色的眼眸,深深地、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那火焰,便如同被风吹熄的蜡烛般,缓缓地、熄灭了。 整个人偶,瞬间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气息,变回了那个他们初见时,安静地、仿佛已沉睡了千年的、美丽的陶瓷洋娃娃。 那个庞大的、如同神明般的意志,已经离开了。 书房里,陷入了良久的、因为信息过载而产生的、几乎凝固的寂静。 良久,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西里斯。 “所以……”他挠了挠自己那头乱蓬蓬的黑发,用他自己的、简单直接的方式,总结着刚才那场充满了神话色彩的对话,“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去一个叫‘深水城’的地方,找一个不知道名字的老法师,抢一枚不知道长什么样的护符回来?顺便,还要去一座颠倒的图书馆里,找一个肖像和一个护身符?” “听起来……”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挑战欲的、灿烂的笑容,“……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一百倍!” 雷古勒斯则没有他那么乐观。他正一脸凝重地,小心翼翼地,从菈妮的人偶手中,捧过那尊沉甸甸的、散发着冷光的“卡利亚颠倒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件小小的物品之中,所蕴含的、那足以颠覆物理法则的、恐怖的力量。 而艾歌,则怔怔地,看着自己那枚被赋予了“容器”命运的、星辰的烙印。她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巨大的不安与迷茫。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那尊作为“钥匙”的颠倒像,存放在了艾歌那个绝对安全的、被施了无痕伸展咒的珍珠链挎包里。 然后,他们转身,离开了这座充满了秘密与使命的、属于月之魔女的房间。 当他们沿着那道古老的螺旋楼梯,重新回到塔底,并穿过那扇沉重的石门,再次踏入那片被月光笼罩的、荒凉的废墟中时,他们的心境,已然截然不同。 来时,他们是“挑战者”。 而此刻,他们是背负着与半神的契约、要去寻找破碎的记忆、并最终要用自己的朋友去承载另一个灵魂的……“盟友”与“同行者”。 前方的道路,比他们想象的,要更长,也更危险。 第59章 ‘主人\’与‘少主\’ 当他们从“异次元之门”那道蓝金色交织的魔法能量构成的漩涡中走出,重新踏上罗文庄园书房那厚重的、带着古旧历史气息的地毯时,已经是深夜。 那道宏伟的传送门,在他们身后,如同退潮般缓缓向内收缩,最终化作一个奇点,发出一声如同水晶风铃般清脆的、最后的鸣响,彻底消失不见。几缕残留的、如同星尘般的光屑,还在空气中漂浮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融入了书房那温暖的阴影之中。 现实世界的气息,重新将他们包裹。 那股混杂着苏格兰高地凛冽寒风、古老石块的潮湿、以及半神那冰冷的威压,被一股更熟悉、也更令人安心的气息所取代——那是属于古旧书籍的沉香、壁炉里松木燃烧的温暖、以及莫托纳利那杯早已冷却的焙茶所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气。 绝对的安全感,如同温暖的毛毯,包裹住了他们那三颗因为过度亢奋和疲惫而狂跳不止的心脏。西里斯再也支撑不住,他那总是充满了活力的身体,像一根被抽掉了所有缆绳的船帆,软软地靠在了离他最近的书架上,大口地喘着气。雷古勒斯也同样踉跄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扶住艾歌的肩膀,试图稳住他们三人,但自己的双腿,也同样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片狼狈的寂静中,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欢迎回来。” 莫托纳利·罗文的声音,如同最沉稳的船锚,瞬间将他们那因为穿梭时空而有些漂浮的灵魂,重新拉回了现实。他正安静地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仿佛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他们一个世纪那么久。 三个孩子,都已精疲力竭。 “梅林的胡子!你们这几个小鬼!”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与赞赏,“我得说,那场对决,比我当年跟巨怪摔跤还要精彩!尤其是最后那个‘国王’的大剑,雷古勒斯,干得漂亮!” “你们不仅带回了胜利,”奥米尼斯的声音则要克制得多,但他那总是紧绷的嘴角,也难得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更重要的是,你们带回了在绝对的逆境中所铸就的、牢不可破的‘羁绊’。” 他顿了顿,用一种属于长辈的、充满了智慧的语调,告诫道:“但记住,你们今日所面对的,无论是骑士的荣耀,还是巨龙的威压,都只是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一朵小小的浪花。未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 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还沉浸在那场精彩的战斗中,意犹未尽。 尤其是塞巴斯蒂安,他正准备追问西里斯,关于那头辉石龙的更多细节,比如“它的鳞片摸起来是不是真的像辉石一样冰冷”。 然而,那充满了兴奋的提问,却被莫托纳利一个抬手的、无声的动作,制止了。 “好了,塞巴斯蒂安,奥米尼斯。”莫托纳利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你们的‘观后感’,可以明天再发表。” 他示意画像里的两位挚友,去看那三个孩子的状态。 西里斯那总是充满了旺盛精力的身体,此刻正像一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植物,蔫蔫地靠在雷古勒斯的身上,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此刻也因为极度的疲惫而失去了焦点,眼皮正在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架。 而雷古勒斯,则几乎是完全依靠着那份属于布莱克继承人的、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维持着笔直的站姿。但他那张比任何时候都更苍白的脸,和他那只下意识地紧紧攥着西里斯手臂的、指节泛白的手,都暴露了他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艾歌更是早已不堪重负,她小小的脑袋,已经无力地垂下,几乎是完全挂在了雷古勒斯的另一只胳膊上,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她肩上的菲兹,更是早已将自己的小脑袋,埋进了主人的银发之中,睡得不省龙事。 “他们不是戏剧里的英雄,”莫托纳利看着眼前这三个相互支撑、摇摇欲坠的身影,轻声对画像说,“只是三个刚刚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的孩子。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赞美,也不是告诫。” 他缓缓地站起身,用一种充满了长者的、不容置疑的温情,为这场漫长的“课程”,画上了句号。 “……而是睡眠。” 他走到他们面前,那高大的身影,投下了一片充满了安心感的阴影。 “可是……”西里斯第一个开口,尽管眼皮已经重得像挂了铅块,但他那颗因为经历了太多奇遇而过度亢奋的大脑,还有一百个问题急需解答,“……那个魔女!她说的‘大卢恩’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个颠倒的沙漏!还有盔甲!我们找到了盔甲!” 他的话语,因为极度的疲惫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但那份属于探险家的兴奋,却丝毫未减。 莫托纳利脸上露出了一个理解的微笑。他缓步上前,将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按在了西里斯那头乱蓬蓬的黑发上。 “我知道。”他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镇定,“一个疲憊的大脑,無法進行清晰的复盘。你们今晚所经历的一切,需要用睡眠,而不是言語,去進行第一次‘消化’。” 他看着西里斯,补充道:“‘课程’,明天早上再继续。现在,你们是我的客人,也是……需要休息的孩子。妙玖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客房和干净的睡衣。” 这番话,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属于长辈的温情与关怀,彻底打消了西里斯所有的顾虑。他终于放弃了追问,疲惫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而,就在西里斯和艾歌终于放松下来,准备转身,跟着早已在门口等候的家养小精灵去客房时,雷古勒斯却用他最后一点力气,开口了。 他转过身,那双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灰色眼眸,却依旧闪烁着清醒的理智。 “罗文先生,”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 艾歌也点了点头。她强撑着精神,从自己那个小小的珍珠链挎包里,将那两套沉甸甸的、如同艺术品般的“卡利亚骑士盔甲”,以及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由陨铁制成的禁忌之书——《陨星之理:呼唤黑暗弃子之歌》——都取了出来。 “砰——!” 沉重的盔甲,落在柔软的地毯上,依然发出了令人心悸的闷响。 莫托纳利看着眼前这三样充满了历史与危险气息的“战利品”,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属于历史学家的、炙热的光芒。 “这个……”西里斯指着那套对他来说过分巨大的盔甲,声音里充满了困倦的渴望,“您能不能……帮我们把它变小一点?” “还有这本书,”雷古勒斯则指向那本散发着“虚无”气息的**,语气凝重,“它很危险。我们认为……只有您,才能安全地解读它。” 莫托纳利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充满了敬意的姿态,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雕刻着满月徽记的骑士盔甲。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着三个因为困倦而摇摇欲坠的孩子。 “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承诺,“我会处理的。” “现在,”他站起身,用一种不容置喙的、柔和的语气,重复道,“去睡觉。”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三个孩子,如同梦游般,相互搀扶着,走出了书房。罗文家的家养小精灵,早已在门外等候,引领着他们,走向了早已准备好的、温暖舒适的客房。 书房里,重又恢复了寂静。 莫托纳利独自一人,站在那两套充满了历史尘埃的骑士盔甲,和那本足以颠覆整个魔法世界根基的禁忌之书前。 他看着它们,就像看着三颗刚刚被摆上棋盘的、拥有了全新命运的、强大的棋子。 他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疲惫、却又无比满意的、属于“棋手”的微笑。 罗文庄园的客房,与格里莫广场12号的任何一间卧室,都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冰冷的、雕刻着蛇形花纹的黑檀木家具,没有厚重到足以将所有阳光都隔绝在外的天鹅绒窗帘。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由白蜡木打造的床铺和书桌,柔软的、带着阳光和薰衣草香气的棉质被褥,以及一扇巨大的、能将窗外那片被月光浸润的、点点绿荫尽收眼底的落地窗。 雷古勒斯·布莱克,正安静地坐在床边。 他刚刚洗过一个热水澡,用芬芳的魔法药皂,洗去了身上所有沾染自废墟的尘土、疲惫,以及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辉石的冰冷气息。他换上了罗文家为他准备的、柔软舒适的丝质睡衣。 但,他毫无睡意。 他那颗总是高速运转的大脑,正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今晚发生的一切——那场惊心动魄的骑士决斗,那条巨大的、几乎被辉石覆盖全身的‘辉石龙’,以及……魔女菈妮那充满了宿命感与危险的“盟约”。过于庞大的信息量,让他那总是紧绷着的神经,无法得到丝毫的放松。 最终,他从那个被施了无痕伸展咒的、黑色的龙皮暗袋里,取出了那柄与他建立了全新链接的、古老的太刀——一期一振。 他将它横陈在自己的膝上,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那赤铜色的、刻着总桐纹的刀鞘上,反射出温润而又内敛的光泽。 他想起了在战斗最危急的时刻,那个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的、充满了安心感的声音。 “——盾,并非只能格挡。真正的守护,是在同伴倒下时,替他挥出本该由他挥出的剑。” 正是这句话,让他那颗几乎要被绝望淹没的心,重新找到了方向;正是这句话,让他那份属于“守护者”的觉悟,与那份从未被他体验过的、属于“国王”的自信,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是你吗?” 雷古勒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缠绕着黑色丝绳的刀柄。他用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极轻的音量,喃喃地问道: “在战斗的时候……对我说话的,是你吗?” 他本没有期待任何回答。那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对今晚那场奇迹的确认。 然而,一个声音,却清晰地、温柔地,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回应了他。 那声音,温润,沉稳,像一块被历史长河打磨了千年的暖玉,又带着一丝属于刀剑的、清冽的质感。 “——是的。那是在下。” 雷古勒斯浑身一震!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极度的惊讶而微微睁大。 “您所做的,并非仅仅是‘必要’。”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想法,“那是在理解了‘守护’的真意之后,所做出的、最高贵的回应。” “您无需怀疑,主人(あるじ / Aruji)。” “主人?” 雷古勒斯因为这个称呼,而本能地、感到了强烈的排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将手中的刀推开。 在他那被布莱克家族的规则所塑造的世界观里,“主人”这个词,是属于沃尔布加和奥莱恩的。而与之对应的,则是像克利切那样,卑微的、没有自我、可以被随意惩罚和丢弃的“奴隶”。 “不……”他皱起了眉,低声反驳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不是……克利切。” 那个声音,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困惑与抗拒。它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更温柔、也更耐心的语气,为他解释道: “在我的故乡,‘主(Aruji)’这个词,并非指代‘支配者’。” “它指的是,能将我们这些沉睡在器物中的‘付丧神’,从漫长的、孤独的时光中唤醒,赋予我们‘存在’的意义,并与我们一同战斗、一同前行的那个人。” “我们并非奴隶,您也并非主人。” 那个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真诚和郑重,“我们是……共享着同一份‘必须守护’的觉悟的‘战友’。这个称呼,是我对您那份高贵的觉悟,所能表达的、最高的敬意。” 雷古勒斯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手中那柄安静的、古老的太刀,如此清晰地、如此深刻地,理解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建立在“平等”与“共鸣”之上的、全新的“契约”关系。 “我明白了。”良久,他才缓缓地开口。 “但是……”他那属于布莱克家族继承人的、对“规则”与“体面”的本能,让他提出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小的修正案,“……‘主人’这个称呼,在这里,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想了想,用一种商量的、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断的语气,说道: “在英国魔法界,或许……你可以称呼我为,‘少主(Young Lord)’。”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细细地品味着这个全新的、充满了西方色彩的称谓。 “……若那是您的期望……” 最终,它用一种充满了敬意与一丝宠溺的、全新的语气,回应了他。 “……少主(Young Lord)。” 这个全新的称谓,像一个神圣的、不可违背的誓言,在寂静的房间里,缓缓地、尘埃落定。 雷古勒斯·布莱克,在这一刻,不再是一个人。 他看着窗外那轮正在缓缓西沉的、冰冷的满月,又看了看手中这柄选择了自己的、温暖的古刀。 他那颗总是因为承受了太多的秘密而压抑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可以说是“奢侈”的、名为“被守护”的安心感,彻底地、温柔地包裹了。 那是……一种“许可”。 一种可以暂时卸下那份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的“责任”与“守护”的许可。一种,可以在一个更强大、更温柔、也更可靠的“兄长”面前,安心地、去做一个“弟弟”的许可。 雷古勒斯那总是因为过度思考而紧绷的、瘦削的肩膀,在这一刻,彻底地、缓缓地放松了下来。他感觉,那份从爱丁堡城堡废墟归来后,就一直盘踞在他心中的、关于未来与宿命的巨大疲惫,如同正在消融的、坚硬的冰川,在他的灵魂深处,发出了细微的、碎裂的声响。 他看着手中那柄安静的、古老的太刀,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安心感,而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孩童般的依赖与不确定的声音,轻声地、几乎是本能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一期一振……” “你……会一直在吗?” 那个温柔的、如同被磨砺过的钢铁般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在他的脑海深处,给予了最坚定的、也是最不容置疑的回答。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直到此身再度化为凡铁,在下的刀刃,将永远为您而挥舞,少主。” 这个承诺,像一道最温暖的、充满了守护力量的魔咒,彻底地、温柔地,包裹了他那颗总是充满了不安的、疲惫的心。 够了。 雷古勒斯想。 这就够了。 他那一直紧绷着的、名为“意志力”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啪”的一声,彻底放松了下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深海般浩瀚的睡意,瞬间将他吞没。 他甚至没有力气,将这柄珍贵的古刀,放回那个施了无痕伸展咒的暗袋里。他只是顺着那股睡意,缓缓地向后倒去,躺在了那张柔软的、带着阳光和薰衣草香气的、属于罗文庄园客房的大床上。 他依然用双手,紧紧地、近乎于依恋地,将那柄连着刀鞘的“一期一振”,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就像一个终于找到了自己守护神的孩子,抱着此生最珍贵的、绝对不会再离去的玩偶。 他的呼吸,很快就变得平稳而悠长。 客房里,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无声地、温柔地,洒在那张大床上,洒在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瘦削的男孩身上。 而在他怀中,那柄名为“一期一振”的古老太刀,那由黄金镶边的、华丽的刀锷,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温暖的金色光晕。 那个名为“付丧神”的、高贵的灵魂,正在用这种最沉默、最温柔的方式,信守着他的承诺。 他将为他那疲惫不堪的、年幼的“少主”,驱散所有可能来袭的噩梦,守护他,直到天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主人’与‘少主’ 第60章 星尘号上的“失控” 雷古勒斯是在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摇晃中醒来的。 那感觉,不像睡在罗文庄园客房那张柔软、稳固的大床上,更像……像被放在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摇动的摇篮里。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属于薰衣草和阳光的香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海盐、潮湿木料和一丝遥远的、属于风暴的凛冽气息。 他那总是清明的灰色眼眸,带着一丝刚从深度睡眠中挣脱的、罕见的朦胧,缓缓睁开。 他看到的,并非罗文庄园客房那熟悉的、由白蜡木构成的典雅天花板。 而是一片由深色的、抛光得如同镜面般的柚木构成的、低矮的船舱穹顶。一盏由黄铜和水晶制成的、充满了妖精工艺美感的魔法提灯,正随着那股轻微的摇晃,无声地、来回摆动着,在房间里投下摇曳不定的、温暖的光影。 雷古勒斯那颗总是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大脑,在这一刻,瞬间清醒。 一种在事情彻底脱离掌控时,所特有的、冰冷的、如同警报般的战栗感,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没有惊慌,更没有叫喊。他只是猛地从那张同样陌生的、柔软的床上坐起身,那双灰色的眼眸,已经在一瞬间,从睡醒时的朦雾,切换成了如同鹰隼般锐利的、高度戒备的状态。他飞快地扫视着这个狭小、却又无比精致的船舱——密封的圆形舷窗,墙上挂着的海图,以及放在床头柜上,那套属于他自己的、被整齐叠好的、干净的袍子。 他立刻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坚硬的木质地板上。他走到那扇由同样材质的柚木制成的、小小的舱门前,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门拉开! “——哗!” 一股强劲的、夹杂着咸腥味与阳光气息的、温暖的海风,迎面吹来! 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色的汪洋大海之上。脚下,是一艘巨大而又优雅的、通体洁白的魔法帆船。巨大的白色船帆上,并没有任何缆绳,却在无风的天气里,自动鼓成完美的弧度。阳光,不再是英格兰那种阴沉的、冬日的惨白,而是充满了热带气息的、耀眼的金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那颗善于分析的大脑,因为这过于庞大的、无法被解析的“变量”,而即将陷入混乱时,一个如同皇家织锦般优雅,又带着如同兄长般的、不容置喙的温柔与关切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您终于醒了,少主。” 那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般的、真切的安心感。 “您睡了很久。在下……一直有些担心。” “一期一振,”雷古勒斯在心中,下意识地回应。那份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关切,像一股最温暖的潜流,瞬间抚平了他那因为“失控”而产生的、冰冷的焦躁。 “请不必惊慌。” 那个声音继续温柔地说道,仿佛早已看穿了他所有的不安,“您现在很安全。大殿(莫托纳利)认为,您和您的同伴们,在经历了那场艰苦的战斗后,需要一个温暖、安静的地方,来恢复耗损的精神与魔力。因此,在您睡着的时候,他便将我们,转移到了这艘名为‘星尘号’的魔法船上。” “我们……要去哪里?”雷古勒斯问。 “我们的航向,是‘深水城(Waterdeep)’。” 一期一振回答道,“您那值得尊敬的兄长,那位‘年轻的剑士’,以及您发誓要守护的、那位‘星之少女’,此刻,应该都在船首的甲板上。” 他用一种充满了敬意的、却又带着一丝兄长般了然的语气,定义了西里斯和艾歌的身份。他早已洞悉了,这两个人在自己这位年幼的“少主”心中,那无可替代的重量。 “您已经沉睡了一天一夜,少主。” 直到最后,他才将那个最关键、也最具冲击力的事实,平静地、补充了出来。 雷古勒斯沉默了。 一天一夜……深水城…… 他在获得了足够的情报后,瞬间就完成了对当前局势的重新评估。 “他们正在等您。” 一期一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鼓励的意味。 “去吧,少主。您的同伴们,需要您的智慧。” 雷古勒斯看了一眼自己那空无一物的手。他知道,他正在因为自己的“沉睡”,而暂时性地,失去了对整个局势的掌控。 他不再犹豫。 他迅速地回到船舱,换上那套干净的袍子,并将那柄选择了他、也给予了他绝对安心感的“一期一振”,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契合地,收纳进了那个黑色的龙皮暗袋之中。然后,他将那个装着可靠“战友”的暗袋,放进了长袍内衬的口袋里。 当他再次走出船舱,踏上那片被阳光照得有些发烫的甲板时,他不再是那个刚刚醒来时,充满了迷茫与不安的男孩。 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沉稳、准备去重新掌控局势的——雷古勒斯·布莱克。 他沿着狭窄的、随着海浪轻微起伏的船舱走廊,向着传来西里斯大呼小叫声音的船首甲板走去。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一个拐角时,一个娇小的、银色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雷古勒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是艾歌。 她的怀里,正捧着一小束奇异的、如同用晨雾雕刻而成的、含苞待放的花朵。 那些花,呈现出一种极其柔和的、如同鱼肚白般的颜色,花苞的形态像一串串小小的、倒挂的铃铛。它们没有散发出任何浓郁的香气,恰恰相反,当她们出现时,雷古勒斯感觉周围那股充满了咸腥味的海风、远处海鸥的鸣叫、甚至是甲板下船体木板那有节奏的“吱呀”声,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柔软的屏障,隔绝了开来。 整个世界,都变得异常安靜。 “雷古勒斯,”艾歌看到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亮了一下,像两颗被晨露洗过的、干净的宝石,“你醒啦。” “这是……?”雷古勒斯看着她怀中那束奇妙的花,有些困惑地问。 “这个叫‘静默星铃草(Silent Starbell)’。”艾歌解释道,她的小脸上,带着一丝不确定和一丝期盼,“我看到它在船舷边的魔法花盆里开了。我想……你好像很累的样子,睡了那么久。等你醒来的时候,如果能看到一些安静的、漂亮的东西,心情……或许会好一点。” 她的话语,简单、直白,不带任何一丝一毫的阴霾。那是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关怀。 雷古勒斯沉默了。 他看着艾歌那双清澈的、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反应的、充满了纯粹善意的眼睛。他又看了看她怀中那束,并非娇艳,也非华丽,而是以“静默”为名的、独特的白色花朵。 她没有选择那些更漂亮的、会唱歌的“哼鸣球茎”,也没有选择那些更耀眼的、会发光的“阳孢菇”。 她选择了“安静”。 她,看穿了他那份总是隐藏在冰冷面具之下的、对外界所有嘈杂信息的、深刻的疲惫。她精准地、用一种最温柔、也最不动声色地方式,为他那颗总是因为过度思考而嗡鸣不止的大脑,献上了一份他最需要的、名为“宁静”的礼物。 他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如同丝绸般柔软的、冰凉的花瓣。 “……谢谢你,艾歌。” 他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却充满了沉甸甸的重量。 那是一句,迟到了很久的、却又恰逢其时的、发自内心的感谢。 艾歌看着雷古勒斯那双不再冰冷的、仿佛有星辰在其中重新亮起的灰色眼眸,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灿烂的笑容。 “不用谢。”她轻声说。 她没有将那束花直接塞到他手里,而是捧着它,转身,走进了他那间充满了柚木气息的、小小的船舱。 只见艾歌环视了一圈,最终,将那束能带来“静默”的白色小花,小心翼翼地,插在了他书桌上那个由空墨水瓶临时充当的“花瓶”里。 瞬间,整个船舱那股混杂着海盐与木料的、略显单调的气息,便被一股更清冽、也更宁静的、如同高山初雪般的香气所取代。那是一种能让最焦躁的灵魂,都感到安宁的、温柔的味道。 “好了。”艾歌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你在这里看书的时候,就不会被外面那些海鸥吵到了。” 她转过身,对着雷古勒斯,伸出了自己那只小小的手,脸上带着一丝期待。“西里斯在甲板上,我们……一起去找他吧?” 那不是一个命令,也不是一个理所当然的拖拽。那是一个平等的、充满了善意的邀请。 雷古勒斯看着她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睛,他的心,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柔软。他点了点头,将自己那只同样冰凉的、瘦削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心。 当艾歌拉着他,重新走出船舱,来到那片充满了阳光与海风的甲板上时,她开始将他沉睡期间所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你睡着之后……我和西里斯醒了过来。”她的声音,混杂在海鸥的鸣叫与海浪的“哗哗”声中,却显得异常清晰,“我们把……和菈妮殿下的‘盟约’,都告诉了爸爸。” “爸爸说,菈妮殿下提到的那个‘深水城’,现在正好在举办一年一度的‘舰队觉醒(Fleetswake)’庆典。那是整个剑湾最盛大的港口节庆,也是人最多、最混乱的时候,最适合我们这种需要秘密办事的‘外来者’混进去。” 雷古勒斯安静地听着。他能清晰地从这番话中,感受到莫托纳利那套充满了效率与实用主义的、精准的战略思维。 “而且……还有一个好消息。”艾歌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一些,“妈妈的炼金术老师,尼可?勒梅先生,和他的妻子,正好也在深水城度假。他们好像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需要我们去‘顺便’帮个忙。” 一个完美的、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前往“深水城”的借口。 他们已经走到了船首的甲板上。西里斯正趴在船舷的栏杆上,兴奋地、对着远处一群正在追逐着船只跃出水面的海豚,大呼小叫。 艾歌看着雷古勒斯,那双湖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孩子气的、狡黠的笑意。 “我问爸爸,为什么不等你醒来,再一起商量决定。然后……”她清了清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了莫托纳利那独特的、如同历史学家般沉稳而又带着一丝疏离的语调: “‘年轻人,在棋局中,经历一些无法被计算的‘变量’,总是好的。’” 雷古勒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彻底愣住了。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首先,是因为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而产生的、强烈的恼怒。他又这样。他在心里,用一种冰冷的语气想。他又一次,在没有征求我意见的情况下,擅自移动了棋盘上的所有棋子。 但紧接着,那份恼怒,便被一种更深层的、几乎是战栗般的“顿悟”,所彻底取代了。 他不是在“移动”棋子。他是在……“考验”棋子。 雷古勒斯猛地抬起头。他看着远处那个正无忧无虑地、对着海豚挥舞着手臂的哥哥,又看了看身旁这个正用她那纯粹的善意与信任,等待着自己反应的艾歌。 莫托纳利·罗文,那个如同深渊般的男人,他并非不信任自己的判断力。恰恰相反,他正是因为“过于”信任,所以才故意,将自己从这场决策中“移除”了出去。 他是在用这种最直接、也最残酷的方式,考验自己。考验当他这个“根系”缺席时,他们这个小小的“三支箭”同盟,剩下的那两支“箭”——西里斯的“自由”与艾歌的“善意”——是否能独立地、正确地运转。 而现在看来,他们完成得很出色。 更重要的是……莫托纳利是在考验他自己。考验他在面对一个全新的、充满了“变量”的棋局时,是否还能像之前那样,迅速地、冷静地,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制定出全新的、应对变化的“最优解”。 原来如此。 雷古勒斯那颗因为“失控”而感到冰冷的心,在想通了这一切的瞬间,重新变得滚烫。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一个更强大的、绝对理性的“同类”所认可、所考验的……兴奋。 他看着艾歌,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这份全新的“挑战”,而燃烧起了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芒。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只是对着艾歌,重重地、用一种充满了觉悟的姿态,点了点头。 然后,他迈开脚步,向着那个正趴在船舷边、对这一切还毫无察觉的、他那“永远的、最大的变量”的哥哥,沉稳地,走了过去。 他走近时,才看清了让西里斯如此兴奋的原因。 此刻,正有一大群通体散发着彩虹般光泽的“闪鳍飞鱼(Glimmerfin Flying Fish)”,正追逐着“星尘号”航行时在海面上划开的、白色的浪花。它们成群结队地跃出蔚蓝色的海面,在金色的阳光下,展开那如同蜻蜓翼膜般半透明的、巨大的鱼鳍,滑翔出数十米的距离,每一次扇动,都会在空气中洒下点点如同钻石般璀璨的、由盐分和魔力构成的结晶。 而在它们上方,一道小小的、紫色的闪电,正以一种充满了挑衅意味的、极快的速度,来回穿梭! 仙女龍菲茲,早已将雷古勒斯赋予它的、那个“在空中进行骚扰”的战术,活学活用到了这场充满了游戏精神的“狩猎”之中。它不断地从空中俯冲,对着那些滑翔的飞鱼,精准地喷吐出一颗颗小小的“霹雳寒冰(Ice Bolt)”,试图将它们从空中击落。 “左边!菲兹!你左边那条最肥!”西里斯正趴在栏杆上,兴奋地、大呼小叫地,为这场混乱的“空战”,进行着毫无用处的、却又热情洋溢的现场指导。 雷古勒斯看着眼前这幅充满了生命力的、甚至有些傻气的画面,那颗因为“失控”而紧绷的心,在不知不觉中,也放松了下来。 “哦,瞧瞧是谁醒了!”西里斯终于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看到是雷古勒斯,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夸张的、充满了嘲弄的笑容,“我们的‘指挥官’先生!睡得好吗,睡美人?你刚刚错过了六群会唱歌的海豚和一场史诗级的飞鱼大战!” 他走到雷古勒斯面前,用一种“你错过了全世界”的语气,绘声绘色地,开始讲述他睡着期间所发生的一切。 “在你睡得像一头被施了昏睡咒的、冬眠的巨怪时,那个老狐狸……咳,我是说,罗文先生,又给妈妈寄了一只纸鹤!”西里斯说,“他用一种我听都没听过的、最复杂、最冠冕堂皇的措辞,告诉妈妈,说我们那晚在‘星辰之间’的‘血脉共鸣’太过强大,导致我们的魔力循环出现了‘不稳定的沸腾现象’!” “他说,为了我们的安全,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格里莫广场那种充满了‘黑魔法干扰’的污染环境,去一个魔力绝对中立、纯净的地方,进行至少两个星期的‘静养’和‘适应性训练’!” “我妈妈一听到‘血脉’、‘力量’、‘不稳定’这些她最喜欢的词,眼睛都亮了!”西里斯模仿着沃尔布加那副激动的神情,惟妙惟肖,“她立刻就同意了!甚至,还心满意足地,亲自为我们准备了‘远行’的行李!” 他说着,指向了甲板另一侧,那几个由家养小精灵克利切送来的、崭新的、由黑色龙皮制成的、上面还烫着布莱克家族银质徽章的巨大行李箱。 西里斯走上前,随手打开了其中一个。 箱子里,没有一件适合在海上穿的、轻便的休闲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又一套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代表着家族荣耀的、繁琐的黑色礼袍;几本厚厚的、关于《纯血巫师社交礼仪》、《古代贵族纹章学》的“必读书目”;甚至……还有一套完整的、专门用来在“正式场合”享用晚餐的、由妖精打造的、刻着布莱克家徽的纯银餐具。 雷古勒斯看着那箱子里的东西,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而西里斯,在短暂地展示完那份“沉重的母爱”后,又立刻将箱子“砰”的一声合上!他脸上那份嘲弄,瞬间被一种无法被抑制的、纯粹的狂喜所取代! “虽然那个老狐狸把我们当石子一样踢来踢去,但这简直……太棒了!”他张开双臂,拥抱着温暖的海风和自由的阳光,发出一声充满了胜利意味的欢呼,“整整两个星期!没有妈妈的咆哮,没有老古董画像的说教!只有大海和冒险!” 雷古勒斯看着哥哥那副发自内心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快乐模样,那颗总是充满了冰冷算计的心,也被这股温暖的情绪,融化了一角。 艾歌安静地笑着,她肩上的菲兹,在追累了飞鱼之后,又飞了回来,正试图偷吃她口袋里的蜂蜜硬糖。 “哦,对了!” 西里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转过头,那双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 “那个老狐狸……我是说,罗文先生,在你睡着前,不是给了艾歌一封信吗?”他跑到艾歌面前,脸上充满了期待,“他说要我们三个都在的时候才能打开!现在,雷尔也醒了,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他又给我们安排了什么新的、酷毙了的‘家庭作业’!” 艾歌点了点头。她从自己那个小巧的珍珠链挎包里,取出了一个用古老的、泛黄的羊皮纸制成的、用罗文家那独特的、由一根横线与三枚圆环构成的徽记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 三个孩子,与一条小龙,在“星尘号”那被阳光照得温暖的甲板上,好奇地、围成了一圈。 一场全新的、通往“深水城”的冒险,即将在那封信被开启的瞬间,正式拉开帷幕。 第61章 来自尼可·勒梅的“求助信” 艾歌从自己那个小巧的珍珠链挎包里,取出了一个用古老的、泛黄的羊皮纸制成的、用罗文家那独特的、由一根横线与三枚圆环构成的徽记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 这是他们临行前,莫托纳利交给她的。他说,这是他们此行的 “家庭作业”,需要他们三个人都在的时候,才能一同打开。 “终于来了!”西里斯第一个凑了过来,他那颗总是充满了好奇的心,早已因为‘老狐狸’的那番话而变得急不可耐。 雷古勒斯也走了过来,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正冷静地审视着那枚火漆,试图从中分析出信件的重要等级。 艾歌小心翼翼地,用一把银质的小刀,划开了封漆。 信封里,没有想象中的、写满了莫托纳利那严谨字迹的“任务简报”。 只有一个更小的、用一种更古老、也更脆弱的法式羊皮纸制成的信封,以及一张被仔细折叠起来的、来自《深水城号角报(The Waterdeep Trumpet)》的剪报。 他们首先展开了那张剪报。 《著名炼金术士夫妇,卷入码头区商人谋杀案》 一个巨大的、充满了煽动性的标题,占据了剪报的顶端。下面,是一张魔法照片。照片里,一对看起来极其年迈、几乎如同风干的木乃伊般的白发夫妇,正被两位表情严肃的、穿着深水城卫兵制服的护卫,“护送”着走下一段石阶。那位老先生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但眼神却异常清明;而他身旁的老妇人,则依然保持着一种属于贵妇的、无可挑剔的优雅。 三个孩子都认得他们。 “是尼可·勒梅先生和佩雷内尔夫人!”艾歌第一个惊呼出声。 剪报的正文,用一种充满了偏见与臆测的煽情报导口吻,详细地“还原”了整起案件的经过: 报道声称,一位名叫萨利昂·维纽的炼金原料商人,本日清晨被发现死在了自己位于码头区的仓库里,死因是颈动脉破裂。而所有的证据,都以一种近乎于“完美”的方式,指向了这对来自法国的、传说中的炼金术士夫妇。 文章的核心,直指一场关于“长生不老药”的、因为商业纠纷而导致的血案。 报道绘声绘色地描述道:城卫兵在维纽先生那凌乱的仓库里,发现了一场显然是与“延寿”话题相关的、被突然打断的秘密交易现场。一张桌子上,不仅摆放着一套完整的炼金蒸馏器皿和一些可疑的红色玻璃粉,还有两个瓶子。其中一个敞开的瓶子,里面装着散发着浓烈酸味、含有可疑朱砂颗粒的所谓“延寿灵剂”。另一个瓶子,则在瓶身上贴着一张用潦草的法文写成的标签。 更具说服力的是,一张被认为是“药方抄录”的羊皮纸上,压着一枚带有法式百合纹样的红色蜡印残片。而在受害者本人的口袋里,更是发现了一块属于“哈欠之门”旅店的、带有独特印记的餐巾——众所周知,那正是勒梅夫妇在深水城下榻的地方。而就在案发前不久,有人看到并用“记忆水晶”拍下了勒梅夫妇,正在维纽先生的玻璃器皿摊位前,与他相谈甚欢的画面。 报道还“还原”了一条完整的、对勒梅夫妇极其不利的“时间线”:一位匿名的邻居声称,在当晚八点十分至二十分之间,曾听到仓库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和魔法碰撞的闷响。而一份从受害者办公室找到的、用法文和通用语混排书写的拜访函,则将这条时间线,完美地串联了起来——信中,一位署名为“佩雷内尔”的女士,正与维纽先生约定,于“今晚八点,在仓库内密谈”。 最后,报道以一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话作为结尾:“据城卫署的初步勘察,仓库的门锁完好,没有任何被强行闯入的痕迹。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结论:受害者是主动开门,接待了那位他无比信任、却也最终为他带来了死亡的‘贵客’。” “这太荒谬了!”西里斯愤怒地说道,“勒梅先生怎么可能会去杀人?!他连走路都巍巍颤颤!” 雷古勒斯则皱起了眉,他指着剪报下方那段关于“审理进程”的小字。“这里说……佩雷内尔夫人当场就指出了,作为‘证物’的那枚法文标签小瓶,法文的语法是错的。但他们还是被起诉了。现在……正处于一种‘保全下的候审’状态。” “那是什么意思?”西里斯问。 “意思是,”雷古勒斯解释道,“他们不是囚犯,但也不是自由人。他们被限制了行动范围,禁止单独进行炼金实验,并且每天都要向提尔神殿(Halls of Justice)的法官进行真言誓约口供。他们的旅店房间,也被封存了。” “这根本就是变相的软禁!”西里斯一拳砸在船舷的栏杆上。 艾歌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更小的、来自勒梅先生本人的信封。信上的字迹,是一种极其优美的、却因为书写者的年迈而显得有些颤抖的法文花体字。 “我亲爱的莫托纳利,”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为你带去麻烦。如你所见,我和佩雷内尔,在这座美丽的‘光辉之城’,遇到了一点小小的、不那么光彩的意外。” “一个商人死了。而我们,因为恰好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便成了这座城市里,最完美的、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嫌疑人’。这里的法律,与我们所熟知的截然不同,它更……‘直接’,也更依赖于‘舆论’。佩雷内尔一如既往地敏锐,她当场就指出了证物上的致命漏洞,但这似乎并不能阻止那些更想看到一出‘传奇炼金术士身败名裂’的戏剧的看客们的热情。” “我们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且被城卫兵时刻监视,无法亲自去调查这起谋杀案背后,那显而易见的、充满了拙劣模仿痕迹的阴谋。” “而我之所以会写信给你,我的朋友,不仅仅是因为你的智慧。” 信写到这里,雷古勒斯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那位维纽先生,他不仅仅是一位普通的原料商人。在我们与他那场短暂的交谈中,我注意到,他正在兜售一件极其罕见的、被封存在炼金术玻璃器皿中的古代‘战灰(Ashes of War)’。” “那是一种我从未亲眼见过的、如同‘凝固的传奇’般的结晶体。” “在那小小的、密封的玻璃瓶中,并非单纯的魔力残响,而是一个完整的、不断循环的‘战技’缩影——我看到,一个微缩的、身披卡利亚骑士盔甲的幻影,正一遍又一遍地,将魔力汇聚于头顶,形成一柄比自身还要巨大的、由纯粹月光构成的光之巨剑,然后,以一种充满了王者气度的、无可匹敌的姿态,重重地、向着下方劈砍。那每一次劈砍,都带着一种要将大地都一分为二的、绝对的威严。” “而从那件‘战灰’上散发出的气息……哦,我亲爱的莫托纳利,那并非普通的魔力波动。那是一种混合了‘庄严’与‘绝对傲慢’的、属于王之君临的气息,与佩雷内尔和我年轻时,在文献中读到过的、关于那些早已失落的、名为‘伟哉卡利亚(Carian Grandeur)’的王室大剑战技的描述,如出一辙。” “当我看到它的那一刻,我亲爱的朋友,我立刻就想起了你在上一封信中,用那种混合着历史学家的兴奋与一丝作为长辈的无奈的语气,向我提及的……那两个‘有趣的小家伙’。” “你说,你在布莱克家那两个截然不同的继承人身上,看到了早已失落的、属于‘观星者’血脉的原始火花。一个如同‘野火’,另一个则如同‘深海’。而这份‘伟哉卡利亚’的战灰,这件本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属于卡利亚王室最核心的遗产,如今却沦落到了深水城一个三流商人的货摊上……” “要是你的‘小家伙们’听到,可一定要高兴坏了” “我不知道,是谁,在用这种方式,向我发出一个充满了恶意的‘信号’。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面对一套陌生的法律,我唯一能想到的、能用‘规则’本身去战胜‘规则’的人,只有你,我亲爱的朋友。” “佩雷内尔和我,都已厌倦了纷争。但此事,不仅关乎我们的清白,也关乎那件不该现世的古代遗产的归属。” “请帮助我们,查明真相。 你永远的,尼可·勒梅” 当尼可·勒梅那最后的署名,在三个孩子的心中缓缓落下时,星尘号的甲板上,陷入了一片沉默。 那封信,像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沉重的石头,激起了三圈截然不同的涟漪。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西里斯。 他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因为一个荒谬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巧合”,而睁得滚圆。 “‘伟哉卡利亚’……”他几乎是在梦呓,用一种充满了不敢置信的语气,重复着这个刚刚才从信中得知的、传说中的战技的名字。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弟弟。 “雷尔,你还记得吗?!”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颤抖,“在爱丁堡,那头大龙飞走之后,我说的那个玩笑?我说,我要是有‘伟哉卡利亚’,就能冲上去拔一根龙心弦下来!” “我……我当时只是随口胡说的!”他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着自己那份近乎于“预言”般的巧合,“我没想到……我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种东西!”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英雄主义与冒险幻想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这不再仅仅是一次“帮助朋友长辈”的、充满了正义感的任务。这更是一场关乎“寻回失落遗产”的、充满了宿命感的、真正的“寻宝之旅”! 而艾歌,则完全沉浸在了另一种情绪之中。 她没有去想那个充满了力量感的“战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张报纸的魔法照片上,看着那对在卫兵的“护送”下,步履蹒跚、却依然保持着最后尊严的、年迈的夫妇。 她那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隐藏在那份优雅与平静之下的、那份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悲伤。 “他们一定……很难过。”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随时都会被海风吹散的叹息,“活了那么久,见过了那么多事情……最后,却要被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冤枉,还被关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 她的心中,没有对冒险的兴奋,也没有对阴谋的愤怒。只有一份最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想要去帮助那两位被不公的命运所伤害的老人的、温柔的同情。 而雷古勒斯,则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正因为一个冰冷的“顿悟”,而掀起了无声的风暴。 “……他们好像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需要我们去‘顺便’帮个忙。” 艾歌转述的那句、莫托纳利的话,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地刺入了他那颗总是试图去计算和掌控局势的大脑。 “顺便”? “一点小麻烦”? 不。他在心里,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对自己说。这不是“顺便”。这,才是真正的“实战”。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他知道勒梅夫妇被嫁祸,他知道那份“战灰”的存在,他也知道,这起谋杀案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与“卡利亚王室”的战技息息相关的、强大的力量。他把我们送上这艘船,不是为了让我们度假,也不是为了单纯地去寻找魔女菈妮的护符。 雷古勒斯猛地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这个残酷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结论,而变得深不见底。 他是把我们,当成了解决这个“麻烦”的、唯一的、也是最完美的“棋子”。 一股因为被算计、被操控而产生的、冰冷的怒火,与另一股因为被一个更强大的“同类”所信任、所考验而产生的兴奋,同时在他的心中,疯狂地交织、碰撞! 他那颗正在进行着超高速运转的大脑,因为这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和过于复杂的情绪,而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随着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地,突突直跳。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地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喂,雷尔,放松点。” 西里斯那充满了嘲弄的声音,将他从那片混乱的思绪风暴中,拉了回来。他看到,自己的哥哥,正一脸坏笑地,凑到了他的面前。 “你的脸都绷得像块石头了。”西里斯夸张地模仿着他那严肃的表情,“再这样下去,我怕你那颗宝贵的、塞满了各种计划和阴谋论的大脑,会像一个压力过大的坩埚一样,‘砰’的一声炸开!” 这句充满了西里斯风格的、混杂着“嘲讽”与“关心”的话语,像一把小小的、精准的锤子,敲在了雷古勒斯那紧绷的神经之上。 他抬起头,狠狠地瞪了那个还在嬉皮笑脸的哥哥一眼。那股盘踞在他心中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巨大压力,却因为这个小小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打断,而奇迹般地,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我只是在思考,西里斯。”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不再像刚才那般紧绷,“思考我们那亲爱的母亲,到底在我们那几个‘高贵’的行李箱里,塞了多少加隆。够不够,让我们去买下那份,被你称为‘战利品’的、属于卡利亚王室的古代遗产。” 他用一个最现实、也最致命的问题,成功地,将西里斯那份充满了幻想的“寻宝热情”,拉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之中。 “哦……”西里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那总是充满了天马行空幻想的大脑,现在,被一个最基础、也最致命的现实问题,给彻底难住了。 钱。 “糟糕……”他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懊恼和绝望的表情,“……妈妈绝对不会给我们太多零花钱的。她说‘高贵的巫师不该像麻瓜一样,满身铜臭’。” 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沃尔布加在为他们打包那些“高贵”的礼袍和银质餐具时,那副充满了轻蔑的、不容置喙的神情。她会确保他们在外表上,绝对符合布莱克家的体面,但她也同样会确保,他们在经济上,绝对无法脱离她的掌控。 甲板上,陷入了一片令人沮丧的沉默。他们刚刚才找到了传说中的“战灰”的线索……难道,他们这场伟大的冒险,就要因为“钱不够”这种可笑的理由,而宣告破产吗? 就在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时,一个轻柔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 “那个……”艾歌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她手中,还拿着那个早已被打开的、属于罗文家的、古老的羊皮纸信封,“……信封底下,好像还有东西。” 兄弟二人立刻凑了过去。 只见艾歌从那个看似空无一物的信封底部,抽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由厚实的、印着精美水印的羊皮纸制成的……回执单。 羊皮纸的顶端,用一种充满了艺术感的、活泼的花体字,印着一行醒目的标题——“哈欠之门(The Yawning Portal)旅店”。标题的旁边,还有一个正在打着哈欠的、巨大的独眼巨人头像的魔法印记。 而回执单的正文,则用一种无可挑剔的严谨措辞,清晰地写着: “兹确认,罗文家族已为西里斯·布莱克先生、雷古勒斯·布莱克先生及艾莉诺拉·罗文小姐,预定本店最高等级‘行走之像景观’套房一间。入住时间:即日(周六)起,为期两周。所有费用,包括食宿、洗衣及合理的客房魔法服务,均已全额付清。” “我就知道!”西里斯第一个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巨大的欢呼!“我就知道那个老狐狸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甚至连旅馆都给我们订好了!还是‘哈欠之门’!梅林的胡子!那可是所有冒险故事里,英雄们出发前,一定会去喝一杯的地方!” 然而,雷古勒斯在看到那张回执单时,他那张总是苍白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一丝喜悦,反而变得更加没有血色。 “……为期两周。” 不多不少,正好两个星期。 他瞬间就将这个时间,与莫托纳利向他母亲提出的、那个关于“两个星期的静养和适应性训练”的说辞,完美地联系在了一起。 他在对母亲撒谎的时候,就已经为我们这次的‘任务’,设下了不可更改的、绝对的时限。 洗清勒梅夫妇的嫌疑。找到并买下‘伟哉卡利亚’的战灰。以及……找到那枚不知所踪的‘观星少女的传说’护符。 三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在短短的两个星期之内,全部完成。 一股因为被彻底算计、被赋予了超乎想象的重压而产生的、巨大的眩晕感,猛地向他袭来!他感觉脚下那艘正在平稳航行的“星尘号”,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周围那充满了阳光气息的海风,也变得黏腻而又令人作呕。 他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船舷的栏杆。 “喂,雷尔!你怎么了?”西里斯那充满了兴奋的欢呼,在看到弟弟那副如同晕船般苍白的脸色时,戛然而止。他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雷古勒斯那有些摇晃的肩膀。 “雷古勒斯,……太累了。”艾歌的声音,轻柔地、从另一侧传来,“而且,想得太多了。” 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她的小脸上,写满了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担忧。 她从自己那个总是装着各种神奇东西的链条包里,取出了一小块用糖纸包着的、散发着辛辣甜香的结晶姜糖,递到了他的嘴边。 “你把它含着,会好一点。” 然后,她又抬起头,用她那双如同最清澈的湖水般的、干净的眼睛,看着他。 “我们不需要在两个星期内‘完成’所有事。”她的声音,像一股最温柔的、充满了治愈力量的潜流,缓缓地,流进了他那颗因为过度紧绷而几乎要碎裂的心,“爸爸只是……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深水城’的‘门’。我们只要,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去做我们能做到的事,就好了。” 她没有去分析那些复杂的任务,也没有去计算那微乎其微的成功率。她只是用一种最简单、也最根本的方式,将那个压在雷古勒斯肩上、名为“必须成功”的沉重枷锁,轻轻地、温柔地,取了下来。 雷古勒斯看着她,又看了看身旁那个虽然还是一脸不解、但眼神里却充满了真实的、属于兄长的担忧的西里斯。 他缓缓地,张开嘴,将那块甜中带辣的姜糖,含了进去。 一股温暖的、辛辣的暖流,从他的舌尖,一直流淌到他的胃里,驱散了那股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而产生的、生理性的恶心感。 他那颗因为被“棋手”的后手而冲击得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终于,重新恢复了平稳。 “好吧……”良久,他才缓缓地、用一种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的、沙哑的声音,开口了,“但愿……妈妈给我们准备的‘零花钱’,足够支付那份‘战灰’的定金。” 他看着远处那片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充满了未知与“变量”的无尽之海,那双灰色的眼眸,重新恢复了属于“棋子”的、清醒的觉悟。 第62章 ‘龙禁\‘与‘哈欠之门\’ 傍晚时分,当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为海面上那座雄伟的深水山镀上金边时,“星尘号”终于缓缓地驶入了那座传说中的、大陆上最繁忙的港口——深水港。 西里斯早已按捺不住,第一个冲上了船首的甲板。眼前的景象,让他那颗总是渴望着冒险与奇观的心,都为之震撼。 无数的桅杆,如同茂密的、没有生命的森林,从层层叠叠的、由木石并用的码头间拔地而起。巨大的起重架与桁架,在码头上空交织成复杂的、如同蜘蛛网般的剪影。远处,靠着山势而建的、坚固的港务哨塔与城堡,在暮色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属于魔法提灯的灯火。 天空中,不时有骑乘着巨大狮鹫的骑士,如同矫健的猎鹰,从他们头顶掠过,马具上悬挂的铜铃,发出一阵阵清脆而又充满了威严的响声。 “哇哦……”西里斯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这地方……可比翻倒巷看起来有规矩多了。” 艾歌也走到了他的身边。她那强大的感知能力,让她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心跳”。那是一种由成千上万个不同的灵魂——水手、商人、士兵、小偷、贵族、法师——所共同交织而成的、充满了活力与**的、庞大而又复杂的交响乐。这让她感到一丝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对这个真实而又鲜活的世界的……好奇。 只有雷古勒斯,依旧保持着他的冷静。他没有去看那些热闹的景象,他的目光,正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快地扫视着港口那些充满了军事意义的建筑——炮台的角度、堡垒的位置、以及那些狮鹫骑士们那充满了规律的、无可挑剔的巡逻路线。 一座武装到了牙齿的、军事化的商业都市。他在心里,为这座城市,下达了第一个、冰冷的定义。这里的‘规则’,恐怕比布莱克家的家规,还要森严。 就在这时,趴在艾歌肩上的菲兹,突然不安地、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嘶嘶声。它那身紫水晶般的鳞片,都因为某种不适而微微张开。 “菲兹?”艾歌担忧地抚摸着它。 “是‘龙禁’。”雷古勒斯立刻明白了过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我从书上读到过。为了防止巨龙的袭击,整座深水城的上空,都被一层名为‘阿格哈瑞恩的龙域结界’的古代魔法所覆盖。任何龙类及其亚种,都无法进入。” 这个突如其来的、致命的“规则”,让西里斯和艾歌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还没等他们想出任何对策,“星尘号”已经在港务人员的指引下,缓缓地靠向了一个专供外国魔法船只停泊的码头。 船只一停稳,一队身穿黑色长袍、表情严肃的官员,便在几名身披重甲、手持长戟的城防军的护卫下,登上了甲板。为首的,是一位看起来极其年迈、脸上写满了“照章办事”的、被称之为“港口法官”的老巫师。 “罗文家族的‘星尘号’,”老法官看了一眼手中的清单,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语调,公事公办地说道,“来自英格兰。停泊目的:商业与探亲。停泊时间:十四日。停泊税:五枚金币。” 艾歌立刻上前一步,将父亲为他们准备好的、一个装着五枚龙劫金币的钱袋,恭敬地递了过去。 老法官接过钱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正准备在他手中那张羊皮纸上,盖下那枚代表着“许可入境”的、由深水城城主亲自加持过的蜡印时—— 他的动作,突然停下了。 他那双总是半睁半闭的、昏昏欲睡的眼睛,猛地睁开,如同鹰隼般,精准地、锁定在了艾歌的身上!或者说……是她那件厚厚的、用来隐藏菲兹的斗篷之上! “那是什么?”老法官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而又充满了警惕,“……一股被结界所排斥的、属于‘龙’的气息。” 他身后的城防军,立刻“唰”的一声,将手中的长戟,对准了三个孩子! 菲兹感受到了那股毫不掩饰的敌意,它再也无法隐藏。它发出一声愤怒的、充满了被冒犯的骄傲的尖啸,从艾歌的斗篷里飞了出来,悬停在半空中,对着那些卫兵,凶狠地龇起了龙牙! “仙女龙?!”老法官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一丝更大的麻烦,“不行!绝对不行!‘龙域结界’的律法,不容许任何形式的妥协!这只生物,绝对不能进入深水城!” “可是……”艾歌急得眼眶都红了。 “没什么可是的!” “法官大人。” 一个冷静的、不卑不亢的声音,打断了老法官那不容置喙的咆哮。是雷古勒斯。 他向前一步,将艾歌和还在虚张声势的西里斯,都护在了身后。 “我们理解深水城的法律。”他先是表达了对规则的尊重,然后,用一种同样不容置疑的、属于纯血贵族的沉稳,陈述着事实,“但这只仙女龙,并非普通的魔法生物。它是我们同伴的‘守护者’,与她的灵魂相连,无法分离。” 紧接着,他抛出了那个唯一的、也是最沉重的“通行证”。 “我们此次前来,是受了尼可·勒梅与佩雷内尔·勒梅夫妇的紧急委托,前来协助他们,处理一些……关乎他们清白的、紧急的私人事务。” “尼可·勒梅?” 老法官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那张总是写满了“照章办事”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属于人类的震惊。他那审视的目光,在三个孩子的脸上,来回扫视着。 他知道,事情,变得复杂了。 法律是法律。但得罪一位活了六百多年的、传说中的大炼金术士,……这个后果,他一个区区的港口法官,承担不起。 “此事……超出了我的权限。”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你们……在这里等着。” 他对着身旁的一名城防军,耳语了几句。那名卫兵立刻收起长戟,快步跑下了船。 甲板上,陷入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充满了对峙意味的寂静。 大约一刻钟后,另一位身穿更高级别的、镶着银边的黑袍的官员,在两名狮鹫卫队的护卫下,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他的手中,正捧着一根由纯粹的白橡木制成的、顶端镶嵌着一颗巨大的、散发着铂金色光芒的龙头水晶权杖。 ——阿格哈瑞恩的龙杖(Dragonstaff of Ahghairon)。 那位新来的官员,在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并看到了尼可·勒梅亲笔书写的、那封法式羊皮纸信封上的“署名”后,终于点了点头。 他举起龙杖,将那颗散发着威严光芒的龙头,轻轻地、点在了因为紧张而浑身僵硬的菲兹的额头上。 一道柔和的、铂金色的光环,从菲兹的身上扩散开来,然后,在它的眉心,留下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符文烙印。 那股一直压迫着仙女龙的、无形的屏障,瞬间消失了。 “临时许可,时效十四日。”那位官员言简意赅地宣布,“欢迎来到深水城,罗文家族的客人们。” 老法官也终于松了口气,飞快地在他们的入境文件上,盖上了蜡印。 “孩子们,”在他们即将离开时,他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复杂的语气,提醒了他们一句,“深水城最近,可不怎么太平。既然你们是勒梅夫妇的客人,就更要小心。码头区那桩离奇的命案,可还没破呢。” 三个孩子对视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他们终于踏上深水城那坚实的、由巨大石块和厚重木板铺成的码头时,一股混杂着无数信息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感官洪流,瞬间将他们淹没。 空气中,不再是“星尘号”上那纯粹的海风。一股混合了鱼腥、湿木、温热的焦油、从东方运来的奇异香料、以及街边小贩炭火烤架上那滋滋作响的、油脂的焦香,构成了一种独属于这座伟大港城的、粗粝而又充满了活力的“味道”。 他们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远处,狮鹫骑士巡逻时,那嘹亮的号角声从天顶掠过;近处,是水手们用各种语言高声吆喝的叫卖声、船只靠泊时链索与滑车的金属摩擦声、以及海鸟那充满了穿透力的、不知疲倦的鸣叫。 而他们的眼前,更是一片充满了动态与混乱的壮丽奇景。 由于一年一度的“舰队觉醒(Fleetswake)”庆典即将到来,整个码头区都提前进入了“预热”状态。无数的桅杆上,都缠挂着代表着海神安柏莉的、蓝色与绿色的节日彩带;岸边的临时布棚,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一排排地挤在栈桥的根部,贩卖着各种充满了海味的“节庆限定”小吃。 “哇哦!” 西里斯那双总是闪烁着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睛,此刻因为极度的兴奋而睁得滚圆。他像一只第一次进入森林的猎犬,贪婪地、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片充满了“变量”的、鲜活的世界。 “快看!雷尔!那个!”他兴奋地指着一个流动推车,上面正贩卖着一种被切成方块、热气腾腾的、看起来就很可疑的派,“那个……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鳗鱼派’!我听说,最好吃的鳗鱼派,一口咬下去,里面的肉汁会像火山一样喷出来!” 艾歌则有些紧张地、下意识地向雷古勒斯身边靠了靠。她那过于强大的感知能力,让她在这一刻,几乎要被这座城市庞大的情感洪流所淹没。快乐、愤怒、贪婪、疲惫、希望、绝望……成千上万种情绪,像一场无形的风暴,冲击着她的灵魂。但与伦敦那冷漠的麻瓜世界不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在这片混乱之下,流淌着一种温暖的、充满了社群气息的、强大的“生命力”。 这里,是一个真正的、活着的城市。 雷古勒斯则像一座沉默的、行走的灯塔,为他那两个因为截然不同的原因而显得有些“失控”的同伴,提供了最稳固的锚点。他一手被艾歌紧紧地攥着,另一只手,则警惕地、随时准备拉住那个已经快要冲进小吃摊的哥哥。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正冷静地、快速地分析着周围的环境——拥挤的人流、狭窄的街道、以及那些隐藏在角落阴影里、眼神不善的地痞和醉汉。 “走!我们去尝尝那个!”西里斯不由分说,拉着他们就冲向了一个看起来最热闹的、正贩卖着“船匠啤酒面糊鱼”的摊位。 “三份!”西里斯将他攒下的零花钱,一枚金加隆----豪气地拍在了摊位上。 那个正在往热油里下鱼块的、满脸横肉的摊主,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枚精致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金币,又看了看他们三个那虽然风尘仆仆、但衣料却异常考究的袍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抱歉了,小客人们。”他用一种粗粝的、带着浓重码头口音的通用语说道,“在深水港,我们只收深水城的铸币。‘龙劫’(Dragon)也行,‘碎片’(Shard)也行,但你这个……”他指了指那枚金加隆,“……太‘稀罕’了,我这儿可找不开。” 西里斯愣住了。 “那个……”艾歌看着陷入了“货币危机”的朋友,轻声提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找地方,把钱换开?” “你说得对。”雷古勒斯立刻赞同。他在踏上码头的那刻,就将“兑换货币”,列为了他们在这座城市里,需要完成的第一项任务。 他们在码头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挂着“可信白镴与铸造师行会”徽记的、小小的“快兑点”。那只是一个开在酒馆墙壁上的、装着铁栏杆的小窗口,外面排着长长的、由水手和搬运工组成的队伍。 轮到他们时,雷古勒斯将一个钱袋,递了进去。 窗口里,那个戴着单片眼镜、正在飞速拨弄着算盘的妖精,头也不抬地问道:“换多少?什么币?” “二十枚金加隆。”雷古勒斯冷静地回答,“换成等值的‘龙劫(Dragon,金币)’、‘碎片(Shard,银币)’和‘厘(Nib,铜币)’。” 妖精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用他那双精明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三个看起来就涉世未深的小巫师。他飞快地称量、计算,然后从窗口里,推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装着深水城本地货币的皮袋,同时附上了一张羊皮纸清单。 清单上清晰地写着: ?兑换总额: 20 Galleons ?行会汇率: 10 : 9 ?兑换所得: 18 Gold Dragons (gp) 妖精已经贴心地为他们将18个金龙币,换算成了更便于日常使用的本地货币: ?龙币金币 (Dragons / gp): 10 枚 ?碎片银币 (Shards / sp): 70 枚 (1 gp = 10 sp) ?厘铜币 (Nibs / cp): 100 枚 (1 sp = 10 cp)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那个妖精,或许是因为难得见到如此年轻的“客人”,又或许是因为看出了他们的“外行”,竟然破天荒地,多说了一句话。 “听着,小家伙们。”他的声音,像砂纸一样粗糙,“给你们一个忠告。在这里,你们偶尔可能会收到一种很漂亮的、像月牙一样的白金币,叫‘海港新月(Harbor Moon)’。记住,那东西,在城里,能当五十个金龙花。但只要一出城,最多就值三十个。” 他看着三个孩子那似懂非懂的脸,不耐烦地、用一种更直白的方式,总结道: “离开前,记得把所有的‘月亮’,都换回‘龙’。不然,你们会吃大亏的。”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他们,又埋头于他那叮当作响的算盘之中了。 雷古勒斯郑重地、将这份意外的、却又至关重要的“情报”,记在了心里。 他们终于,拥有了在这座城市里“通行”的资格。西里斯第一个,就兴高采烈地冲回了刚才那个炸鱼摊,用几枚崭新的铜厘,成功地买到了三份用纸锥装着的、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啤酒面糊炸鱼。 他们一边吃着,一边向着那张旅店预约单上的地址——“哈欠之门”——的方向,缓缓走去。 艾歌将一块自己确认过、绝对没有鱼刺的、最鲜嫩的鱼肉,小心翼翼地撕下来,放在手心,吹了又吹,直到它变得温热,才递到自己肩上那只早已馋得不行的小龙菲兹的嘴边。 菲兹先是警惕地嗅了嗅,随即,一口将那块鱼肉吞了下去。它那双如同融化黄金般的眼瞳,瞬间亮了一下!紧接着,便用自己的小脑袋,不停地蹭着艾歌的脸颊,发出“唧唧”的、充满了“再来一块”意味的撒娇声。 “味道还不错!”西里斯大口地嚼着,含糊不清地评价道。他那被布莱克家那套繁琐的用餐礼仪,折磨了九年的味蕾,在这一刻,被这种简单、粗暴、却又充满了真实烟火气的美食,彻底征服了。 “虽然没有我们家克利切做的‘油浸三文鱼’那么精致,”他用一种美食家般的口吻,煞有介事地分析着,“但这种……直接的味道,感觉更‘真实’!更能让人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这番充满了活力的评价,似乎引起了菲兹的共鸣。那只刚刚才吃完一块鱼肉的小龙,竟然从艾歌的肩上飞了起来,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轻轻地、落在了西里斯的肩膀上。它用它那颗小小的、覆盖着紫色鳞片的脑袋,笨拙地、模仿着刚才蹭艾歌的样子,也在西里斯的脸颊上,蹭了一下。 那是一个充满了“我同意你”意味的、属于两个“美食家”之间的、短暂的、无声的和解。 他们沿着码头区那湿滑的、由石块铺成的坡道,一路向上,渐渐远离了那片充满了鱼腥与焦油味的、混乱的区域。周围的建筑,渐渐从简陋的木石混搭,变成了更为坚固、也更为体面的纯石质结构。街道,也变得更加宽阔和整洁。空气中,属于城防军(City Watch)那股混合了皮革、金属与一丝不苟的纪律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浓厚。 “这里的巡逻密度,至少是码头区的三倍。”雷古勒斯冷静地观察着那些眼神锐利、装备精良的卫兵,“看来,我们已经进入了这座城市的‘核心’区域——城堡区(Castle Ward)。” “快看!那个大块头!” 西里斯那充满了惊喜的大喊,打断了雷古勒斯的分析。他正指着远处,那片名为“大市集(The Market)”的、人声鼎沸的区域的南侧。 只见,一座如同小山般巨大的、由石头雕刻而成的、栩栩如生的巨人雕像,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那巨人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则举着一个仿佛能装下一整艘船的巨大酒杯,脸上,是醉眼惺忪的、憨态可掬的笑容。 “是‘大酒鬼(The Great Drunkard)’!”雷古勒斯立刻从他那过目不忘的记忆里,找到了这座地标的名字,“深水城的‘行走之像(Walking Statues)’之一!” “行走?”西里斯的眼睛亮了,“你的意思是,这玩意儿……它会自己动?!”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疑问,当他们继续向前走,绕过大市集的北侧时,另一尊更加宏伟、也更加充满了压迫感的巨大雕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那是一个肌肉虬结的、充满了神话英雄般美感的男性雕像,正以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单膝跪地的姿态,双手却用尽全力地、向上托举着,仿佛在阻止天空的塌陷。 “擒神者(The God Catcher)。”雷古勒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敬畏,“传说,在众神动荡的年代,正是他,阻止了一位陨落的神祇,砸向深水城。” 他们仰着头,在那如同神明般的、巨大的阴影下,感到了自身的渺小。艾歌甚至能模糊地“感受”到,从那巨大的石像内部,传来的一种古老的、充满了守护意志的、永不磨灭的“执念”。 当他们终于拐上那条名为“蜗牛街(Snail Street)”的、更为僻静的小路时,又能远远地望到,在那座如同城市脊梁般的深水山(Mount Waterdeep)的山坡上,还矗立着第三尊雕像——一只展开巨翼、引颈长啸的、威严的狮鹫(The Griffon)。 这三座沉默的、如同神明般俯瞰着芸芸众生的巨大石像,让三个刚刚才从一场充满了惊险刺激的冒险中归来的孩子,再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一座伟大城市的、厚重的历史底蕴。 他们最终,拐入了那条名为“雨落街(Rainrun Street)”的地方。 这里,没有了码头区的混乱,也没有了城堡区的威严。街道的两旁,是各种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店铺——散发着诱人麦香的面包铺、传来“叮当”打铁声的铁匠铺、以及挂着各种奇形怪状招牌的魔法小店。 雷古勒斯对照着手中的预约单,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一栋坐落在街道北侧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三层建筑上。 那栋建筑,就是“哈欠之门(The Yawning Portal)”。 它比周围的任何一家店铺,都要显得更古老、也更……朴素。外墙,是由不规则的、灰色的野石砌成,早已在千年的海风侵蚀下,变得斑驳不堪。屋顶,则是深灰色的板岩,上面甚至还长着几撮顽固的苔藓。底层的墙壁上,几乎看不到窗户,给人一种如同堡垒般的、坚不可摧的感觉。 而它的招牌,更是简单到了极致。 门廊的上方,只吊着一块早已被海风和阳光,晒成银灰色的、老旧的木牌。上面没有画任何怪物或独眼巨人,只用一种古朴的、却又充满了力量感的字体,刻着它的名字: The Yawning Portal 它就那样安静地、不卑不亢地,坐落在那条充满了烟火气的街道上,仿佛一个早已厌倦了纷争的、正在打盹的老兵。但三个孩子,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扇紧闭的、由黑铁加固的橡木门后,正传来一阵阵混杂着麦酒、烤肉、汗水、冒险者的渴望与地下城那独有的、充满了危险与机遇的……深渊的气息。 “就是这里了。”雷古勒斯说。 西里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期待的、属于冒险家的笑容。 他上前一步,推开了那扇通往传说的、沉重的大门。 第63章 敌袭与入住办理 西里斯上前一步,带着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兴奋,推开了那扇通往传说的、由黑铁加固的、沉重的橡木大门。 “吱嘎——” 一股混杂着无数信息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热浪,瞬间将他们淹没! 那是一种混合了矮人麦酒的浓郁麦香、壁炉里烤肉的焦香、无数冒险者身上那混杂着汗水、皮革与金属气息的、充满了荷尔蒙的味道;以及……从酒馆正中央那个深不见底的巨大井口里,所飘散出的、独属于“幽暗山(Undermountain)”的、充满了潮湿、危险与机遇的、深渊的气息。 整个酒馆的正厅,嘈杂、拥挤,却又充满了奇妙的秩序。挑高的天花板上,垂下几盏巨大的、由铁链悬挂的魔法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温暖而明亮。所有的桌椅,都围绕着正中央那个直径足有四十英尺的、由巨大石块砌成的圆形井口摆放。此刻,正有一队看起来伤痕累累、却又满载而归的冒险者,在众人的欢呼与口哨声中,被那巨大的、吱呀作响的绞盘,从深邃的黑暗中,缓缓地拉了上来。 “梅林的胡子……”西里斯彻底被眼前这幅景象震撼了,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极度的兴奋而睁得滚圆,“雷尔,艾歌,快看!这里……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冒险故事的开始!” 雷古勒斯则没有他那么兴奋。他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正像最高明的探针,飞快地扫视着酒馆里的每一个人——那些正在为了一袋金币而讨价还价的佣兵,那些坐在角落阴影里、向地精兜售情报的情报贩子,以及那些正坐在二楼环廊的栏杆旁,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充满了贵族式傲慢的目光,俯瞰着下方这场混乱“戏剧”的贵族浪子。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带着‘目的’。”他用一种只有艾歌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而且……这里太‘吵’了。”艾歌也小声地回应。她下意识地、又向雷古勒斯身边靠了靠,试图在他那冰冷的、秩序井然的气场中,寻找到一丝可以抵御外界那庞大的、混乱的情感洪流的屏障,“每个人心里,都在大喊大叫。” 那股庞大的、充满了各种**与挣扎的情感洪流,像一场无形的风暴,冲击着艾歌那过于敏感的灵魂,让她感到一阵阵地眩晕。她下意识地、将雷古勒斯的衣袖攥得更紧了一些,仿佛那是能将她固定在这片混乱现实中的、唯一的船锚。 雷古勒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用自己那瘦削的、却又无比沉稳的身体,为她挡住了来自一个刚刚喝醉了的、摇摇晃晃的半兽人佣兵的视线。 “我们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他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这里太显眼了。” 这句话,像一道清泉,瞬间注入了艾歌那几乎要被噪音淹没的、混乱的思绪之中。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正一脸严肃地分析着周围环境的雷古勒斯,又看了一眼那个早已被那个巨大井口所吸引、正兴致勃勃地听着周围冒险者吹牛的西里斯。 她知道,雷古勒斯说得对。而那个能为他们找到“落脚点”的 “钥匙”——那张旅店的预约回执单——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自己那个小小的珍珠链挎包里。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属于外界的“嘈杂”,缓缓地、从自己的意识中剥离出去。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重新恢复了清明与坚定。 “你说得对。”她轻声回应,那攥着雷古勒斯衣袖的手,也缓缓地松开了,“我们先去办入住。” 这一次,是她主动地、拉着还有些不情不愿的西里斯,和默许了她行动的雷古勒斯,一起走到了那个看起来同样忙得不可开交的、由矮人经营的前台。 她将那张来自罗文庄园的、由莫托纳利准备的旅店预约单,递了过去。 那位正在擦拭着一个巨大啤酒杯的、长着一脸浓密红胡子的矮人,看了一眼那张回执单,他那总是写满了不耐烦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丝惊讶。他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吧台上一放,对着吧台后方那扇小门,用他那如同打雷般的嗓门喊道: “老板!罗文家的‘贵客’,到了!” 片刻之后,一个高大的、充满了压迫感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正值壮年的男人,灰黑色的短发如同钢针般根根倒竖,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道从额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的、狰狞的旧伤疤。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由某种坚韧的野兽皮革制成的无袖坎肩,露出两条如同花岗岩般结实的、布满了大大小小伤痕的手臂。 他就是这家旅店的主人,传奇冒险者——德南(Durnan)。 “罗文家的客人们?”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力量,像沉重的战鼓,“我是德南。”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三个孩子的身上,缓缓扫过。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三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更像是在评估三件刚刚被送到他面前的、充满了未知力量的武器。 然而,还没等他们进行任何礼节性的寒暄,艾歌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恬静的脸,突然,血色尽失!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湖绿色的眼眸,惊恐地、死死地盯住了酒馆中央那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的井口! “雷古勒斯!”她甚至来不及解释,只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地,拽了一下雷古勒斯的衣袖。 雷古勒斯和西里斯在看到她表情的瞬间,也立刻警惕了起来。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充满了惊慌的、从井底传来的铜铃声,响彻了整个酒馆! “——敌袭!!!” 一个凄厉的、沙哑的喊声,从井口下方传来,但很快,便被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被嚼碎的“咔嚓”声,所取代。 整个酒馆,陷入了一片死寂。 下一秒,一个巨大的、长满了粗糙黑毛的、如同狗熊般的头颅,从井口探了出来!那是一个身高足有七英尺的熊地精(Bugbear)!它那双充满了残忍与狡诈的黄色眼睛,贪婪地扫视着眼前这群被吓得目瞪口呆的“食物”,喉咙里发出一阵兴奋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然而,真正的恐怖,紧随其后。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无数只爪子在刮擦岩石的“咔咔”声,从漆黑的井壁上传来。紧接着,一只、两只、三只……十几只如同噩梦造物般的食尸虫(Carrion Crawler),用它们那长满了吸盘的、如同蜈蚣般的节肢,飞快地、从井壁上爬了上来!它们那如同巨大蠕虫般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黏滑的、黄绿色的外壳,头部,则是一张由无数根不断蠕动的、带着麻痹性毒液的、令人作呕的触须,所构成的“脸”! “啊——!!!” 酒馆里,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充满了恐惧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客人们如同被捅了窝的蜂群,惊慌失措地向着门口和楼梯的方向涌去! 然而,德南,却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眼前这幅混乱的景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他用一种充满了“今天又要加班了”的、无奈的语气,抱怨了一句,“又来了些不付钱的客人。” 他将手中那块擦杯子的抹布,随意地往吧台上一扔。然后,他弯下腰,从吧台的下方,抽出了一柄比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叠在一起还要高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双手巨剑。 “——砰!” 他一脚踹开吧台的活动门,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雄狮,向着那群正在择人而噬的怪物,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我们怎么办?!”西里斯的眼中,燃烧着兴奋与战意的火焰,他已经举起了那只戴上星石护手的右手! “——别动!”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不容置喙的指令,瞬间将哥哥那即将爆发的战斗热情,彻底浇灭!他一把拉住西里斯,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护住艾歌,将他们三人,都撤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巨大的橡木酒桶的后面! “这不是我们的战斗!”他看着那个正独自一人,面对着十几只来自深渊的怪物的、高大的背影,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种全新的、充满了冲击力的“学习”**,而亮了起来。 “看着!学着!” “这,才是真正的‘冒险者’的、战斗的方式!” 战斗,在一瞬间,爆发了! 那头率先冲出来的熊地精,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挥舞着手中那根巨大的、镶满了铁钉的狼牙棒,向着德南的头顶,狠狠地砸了下去! 西里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德南根本没有去格挡那势不可挡的一击! 就在狼牙棒即将砸中他的瞬间,德南的身体,以一个与他那魁梧身形完全不符的、极其敏捷的姿态,向左侧,滑开了半步。 他用一种近乎于“贴着”狼牙棒边缘的、极其惊险的方式,完美地、闪过了那致命的一击! 紧接着,他手中的巨剑,并没有像西里斯想象的那样,进行大开大合的劈砍。恰恰相反,他手腕一转,那柄沉重的巨剑,在他的手中,如同活物般,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 “铛——!” 他用剑身那最厚重的部分,精准地、狠狠地,砸在了熊地精那因为用力过猛而门户大开的、握着狼牙棒的手腕之上! 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熊地精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手中的狼牙棒脱手而出! 德南的攻势,却并未停止。他向前一步,用肩膀,狠狠地撞进了那头巨兽的怀里!然后,他手中的巨剑,如同毒蛇的獠牙,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自下而上的逆向轨迹,精准地、一闪而过! 没有华丽的魔法,也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只有一道冰冷的、致命的寒光。 那头巨大的熊地精,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像样的悲鸣。它那双黄色的眼瞳,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它的身体,缓缓地、向后倒去,在它那粗壮的脖颈上,一道细细的、深不见底的血线,缓缓地浮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暴力,却又带着一种无可挑剔的、属于“专家”的优雅。 雷古勒斯彻底看呆了。他在这一刻,如此直观地,见到了莫托纳利所说的、那套关于“備後阴流”的、最核心的理念——不与力量进行正面对抗,而是利用敌人的力量,去创造最致命的破绽。 然而,真正的危机,并非来自那头早已死去的熊地精。 就在德南解决掉熊地精的瞬间,一只狡猾的食尸虫,早已无声地、从天花板上,绕到了一个正在尖叫着躲避的、年轻的女招待的身后!它那十几根充满了麻痹性毒液的触须,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女孩那毫无防备的后颈,狠狠地刺了过去! 德南离得太远,已经来不及救援! “——艾歌,‘尖爆荚果’!”雷古勒斯那冷静的指令,在这一刻,瞬间下达! “西里斯,扔!目标是它的触须!” 艾歌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的小手,早已在那一瞬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如同干瘪豆荚般的种子!她将它塞进西里斯的手中! 西里斯更是早已准备就绪!他从橡木酒桶的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手臂如同拉满的弓弦,猛地一挥! 那颗小小的荚果,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在那一丛致命的触须,即将触碰到女孩皮肤的前一刹那,爆裂开来! “——砰!!!” 一声刺耳的、如同闪光弹般的巨响,伴随着一阵足以让所有人都暂时失明的、耀眼的白光,瞬间爆发! 那只食尸虫发出一声痛苦的、无声的嘶鸣!它那丛致命的触须,如同被火焰灼烧般,猛地向后缩去! 而那个女招待,也趁着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那个死亡的角落! 整个过程,只发生在一秒之内。酒馆里所有的人,都因为那声巨响和闪光而暂时失去了听觉和视觉,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那颗救命的“炸弹”,究竟是从何而来! 而德南,也抓住了这个由孩子们创造出的、宝贵的机会! 他发出一声充满了战意的怒吼,手中的巨剑,化作了一道真正的、死亡的旋风!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当城卫兵们终于举着盾牌,小心翼翼地冲进酒馆时,他们看到的,只有一地的、食尸虫那黄绿色的、黏滑的尸体,以及那个正将巨剑的剑尖,随意地插在地板上,一脸“又弄脏了我的地板”的、不耐烦的表情的——传奇的德南。 当混乱平息,客人们重新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巨大的欢呼与喝彩声时,德南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却穿过了所有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三个正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悄悄地从橡木酒桶后面探出头来的、小小的身影之上。 他没有多问一句。 他只是对着他们,缓缓地、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赞许的目光,点了点头。 “干得不错,小家伙们。”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周围那一片狼藉,径直走回了吧台后面,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冒着泡沫的、金黄色的矮人麦酒。 “过来吧。”他对着三个孩子招了招手。 三人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从酒桶的掩护下走了出来,来到了那张同样是由厚重橡木制成的、充满了刀剑刻痕的吧台前。 “罗文家的客人们,”德南看了一眼艾歌之前递上的那张预约单,确认道,“最高等级的‘行走之像景观’套房,在最顶层。入住时间,从今天开始,为期两周。食宿、洗衣,以及所有合理的客房魔法服务,费用都已经提前结清了。” 他看了一眼外面那片狼藉,补充道:“今晚这里可能得收拾一下。不过厨房还能用。如果你们饿了,随时可以用房间里的‘传声贝’,呼叫送餐服务。” “好了,”他喝了一大口麦酒,然后将那巨大的杯子,重重地往吧台上一放!那双锐利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严肃,“现在,来说说你们的‘作业’吧。” 他从吧台下方,抽出了一份由深水城城卫署发布的、盖着提尔神殿公正天平徽记的官方文件,推到了他们面前。 “你们的朋友,勒梅夫妇,现在的法律身份是:重大犯罪嫌疑人。已经完成了预审,正式进入了候审调查期。” “但是,”他顿了顿,解释道,“考虑到他们的年龄和在魔法界的声望,深水城的法官,批准了由他们的辩护人提出的、一份特殊的《临时监护令》,以此来替代粗暴的现金保释。”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点在了文件上那几行最关键的、关于“羁押方式”的条款上,为他们详细地解释着: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正处于一种‘保全下的候审’状态。每天,他们都会在不同的、由善神牧师所看管的神殿里,轮流接受‘监护’。” “白天,上午时段,他们会在北区的‘知识之泉(The Font of Knowledge)’,那是知识之神奥格马的神殿,也是整个深水城最大的图书馆。” “午后,固定时段,他们会被带到城堡区的‘提尔神殿(Halls of Justice)’,在一位法官助理的监督下,进行每日一次的‘自愿真言誓约’口供更新。” “入夜之后,则会转至海景区的‘灵感之手(The Hand of Inspiration)’——那是工艺与锻造之神贡德的神殿,在那里休息。” “全程,他们都会佩戴一枚无法被取下的‘追踪印记徽章’,日落之后,不得外出。并且,不得携带任何炼金粉末和反应器皿。” 雷古勒斯安静地听着,他已经将这些看似复杂的信息,迅速地转化为了一张清晰的 “行动地图”。 “那么,我们能与他们见面的‘窗口’是?”他冷静地问。 德南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问得好,小子。”他说,“你们有三个机会。” “第一,每日上午,在‘知识之泉’的阅览室,你们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与他们会面,记录口供,交换情报。” “第二,每天下午,在提尔神殿的‘誓约厅’,你们可以作为‘家属’,旁听他们与法官助理的问答。届时,他们的辩护人也会在场。” “说起辩护人,”德南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头痛”与一丝“好笑”的复杂神情,“你们会见到一个叫‘瓦莱莉娅(Valeria)’的家伙。别被她的外表骗了。” “她看起来,”他努力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像个长着翅膀的、会飞的、金色的、小象玩偶。但喝起酒来比矮人还凶,而且嘴巴碎得能把巨魔都烦死。总之,她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确实是这座城市里,最顶尖的、专门处理各种‘疑难杂案’的私家侦探。” “至于第三个机会,”德南最后补充道,“必要时,在城卫兵的陪同下,你们可以申请,与他们一同,回到他们在这里预约的、但现在已被封存的房间里,取用私人物品。时间,不能超过十五分钟。” 一份完整的、充满了挑战的、关于“如何洗清勒梅夫妇嫌疑”的“任务简报”,在这一刻,正式下达。 “长着翅膀的小象?”西里斯的脸上,写满了对这位“奇葩”辩护人的好奇。 “那我们……明天上午,就能去‘知识之泉’,见到勒梅先生和夫人了。”艾歌的眼中,则充满了对那对年迈夫妇的担忧。 只有雷古勒斯,他看着眼前这份充满了“规则”与“限制”的简报,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充满了智慧博弈的“棋局”,而燃烧起了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兴奋。 “我明白了。”德南看着三个孩子那截然不同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吧台下方,取出了一把沉甸甸的、由黄铜打造的、上面雕刻着一个巨大的、正在打哈欠的独眼巨人头像的钥匙,放在了桌上。 “顶层的‘行走之像’套房,风景不错。”他说,“现在,带着你们的‘作业’,去好好休息吧。你们的‘考试’,明天一早,就要开始了。” 第64章 “行走之像”套房与母亲的“缰绳” 在那位刚刚被他们救下的、名叫莉娜的年轻女招待的引领下,他们穿过嘈杂的酒馆大厅,走上了一道通往旅店上层的、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越是向上,那股混杂着麦酒与冒险者气息的喧嚣,便被一种更古老、也更宁静的、属于历史的厚重感所取代。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战利品”——被制成标本的、巨大的蜘蛛头颅;一柄早已断裂、却依然散发着强大魔力的巨人之剑;以及一幅描绘着传奇**师哈拉斯塔·黑袍(Halaster Blackcloak),正俯瞰着他那如同迷宫般的地下城“幽暗山”的、古老的油画。 最终,莉娜将他们带到了旅店的最顶层,一扇由厚重的、雕刻着狮鹫花纹的橡木门前。 “就是这里了,客人们。”她用那把巨大的黄铜钥匙,打开了门锁,“‘行走之像’套房。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通过房间里的‘传声贝’呼叫我。” 她将钥匙交还给艾歌。然后对着他们,行了一个充满了感激的屈膝礼,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当西里斯第一个、迫不及待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房门时,三个人,都同时发出了小小的惊叹。 那是一个宽敞、舒适、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套房。整个房间,都铺着厚厚的、织有几何花纹的深红色地毯。墙壁,是由深色的、被抛光得如同镜面般的柚木镶板构成,上面挂着几幅描绘着深水城港口“舰队觉醒”庆典盛况的、色彩鲜艳的油画。房间的一角,甚至还有一个用蓝白两色的、充满了代尔夫特风格的瓷砖砌成的、漂亮的壁炉。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那几扇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巨大的落地凸肚窗。 从那里望出去,不仅能将整个深水城城堡区的、灯火辉煌的夜景尽收眼底,更能以一种近乎于平视的、极具压迫感的视角,清晰地看到那尊单膝跪地、仿佛正用尽全力托举着整片夜空的、巨大的“擒神者(The God Catcher)”雕像。 “梅林的胡子……”西里斯的脸,几乎要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我们……我们简直就像住在一个巨人的肩膀上!” 他们各自选了房间,放好行李,换上了更舒适的家居服。然后,艾歌用桌上那个海螺形状的“传声贝”,呼叫了客房服务。 片刻之后,一辆由魔法驱动的、小小的送餐车,便悄无声息地,自己“走”了进来。车上,摆放着他们点的、热气腾腾的晚餐。 那是由酥脆的金黄色外皮包裹着、里面塞满了鲜嫩多汁的卡特尔牛肉和洋葱的手工馅饼;一碗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被烤成焦糖色的熔化芝士的洋葱汤;一份点缀着酸甜的玫果和烤得焦香酥脆的杏仁片的梨与玫果松脆派;以及一大壶散发着肉桂和丁香香气的热香料苹果茶。 那简单、温暖、却又充满了真实烟火气的美食,让三个刚刚经历了一场 “敌袭”的孩子,都感到了由衷的、发自内心的放松。 他们围坐在壁炉前那张舒适的圆形小餐桌旁,一边享用着这顿迟来的晚餐,一边开始整理明天的行动计划。 而第一个被摆上桌面的,是那个最现实、也最致命的问题。 “钱。” 雷古勒斯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冰冷的语气,开启了这个话题。 “我们今天兑换的那18个金龙币,是我们三个所有的零用钱。应付日常开销,足够了。但是……”他看了一眼西里斯,“……绝对不够,用来买下一件,被勒梅先生称为‘卡利亚王室最核心的遗产’的‘战利品’。” “别担心!”西里斯一边大口地嚼着馅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他从他那个由黑色龙皮制成的行李箱里,拖出了一个由黑天鹅绒制成的、用银线绣着布莱克家徽的、沉甸甸的钱袋,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妈妈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 雷古勒斯打开钱袋,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没有一枚铜币或银币,几乎全是闪闪发亮的、崭新的金加隆,合计大约一百枚。 “一百加隆!应该够了吧?”西里斯得意地宣布。 “不够。”雷古勒斯的声音,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他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上,“这笔钱,西里斯,你还没看明白吗?” 他拿起一枚金加隆,冷静地分析道:“这个数额,不多不少,正好足够支付我们在外两个星期,所有可能会遇到的‘额外’开销——购买书籍、魔药材料,或是在需要时,回赠一些‘体面’的礼物。” “但它,绝对不够我们,去进行任何真正意义上的‘独立’行动。比如,购买一件昂贵的魔法物品,或是……离家出走。” “这笔钱,不是‘旅费’。”他看着自己的哥哥,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母亲用来确保我们在任何场合,都能维持住布莱克家继承人‘体面’的……‘道具’。” “那这个呢?!”西里斯不服气地,从他们的行李箱的夹层里,又抽出了一张由古灵阁开具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魔法汇票,“这里还有五百加隆!” “你看清楚背面,西里斯。” 雷古勒斯将那张汇票翻了过来。只见,在那复杂的、用来防伪的妖精符文之间,隐藏着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正在缓缓流淌着银色光芒的魔法印记。 “追踪咒,以及警报咒。”雷古勒斯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只要这张汇票在任何一个古灵阁分行被兑付,母亲就会在第一时间收到通知。她会用猫头鹰寄来一封信,用她那不容置喙的语气告诉我们:‘这是为了你们的安全,以防遇到紧急情况。但任何一笔超过10加隆的支取,都必须向我详细地说明用途。’” 他顿了顿,模仿着沃尔布加那充满了控制欲的、冰冷的语调,说出了那句最核心的、也是最致命的警告: “‘你们此行的目的,是研究我们家族最古老的血脉力量。所有开销,都必须围绕这个核心。我会在你们回来后,亲自‘检验’你们的花销,和你们的‘研究成果’,是否匹配。’” 这,才是她那条无形的、牢不可破的缰绳。 一份“看起来”无比慷慨,实则处处充满限制和监控的“旅费”。她用这种方式,既满足了自己作为纯血贵妇的虚荣心,又将儿子们的经济命脉,牢牢地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所以……”西里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我们现在,不仅要在一个星期之内,帮勒梅夫妇洗清嫌疑,找到那个什么‘观星少女’的护符,还得想办法,在不惊动妈妈的前提下,凑够一大笔钱,去买下那份‘伟哉卡利亚’的战灰?” “可以这么理解。”雷古勒斯点了点头。 西里斯看着弟弟那张写满了“一切尽在掌握,除了钱”的、冰冷的脸,又看了看桌上那堆看起来很多、实则处处受限的金加隆。 他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挫败感的、夸张的叹息。 “好吧……”他将最后一块梨子派塞进嘴里,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做出了最后的总结,“看来,我们这次,真的只能当一回‘穷鬼英雄’了。” “‘穷鬼’?” 雷古勒斯缓缓地开口,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一种冰冷的、属于计算者的清明,而显得异常锐利。 “西里斯,你的用词,比你想象的还要精准。” 他看着哥哥那不解的表情,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陈述事实的语气,为他那份过于乐观的幻想,补上了最后一刀。 “你忘了我们今天上午,在码头那个兑换点看到的汇率了吗?十比九。任何跨国度的货币兑换,铸币行会都会收取百分之十的‘手续费’。也就是说,”他飞快地在心中计算着,“母亲给我们的那一百加隆,加上我们自己的二十加隆,合计一百二十枚金加隆,在深水城,实际能动用的,只有一百零八枚金龙币。” 他顿了顿,用一个最直观、也最残酷的对比,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这个数额,或许足够我们在‘哈欠之门’住上两个星期,并维持住布莱克家所谓的‘体面’。但想用它,去从一个黑市商人手中,买下一件古代遗产……” “……简直是痴人说梦。” “完了,彻底完了。”西里斯那总是神采飞扬的肩膀,彻底垮了下来。他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蔫蔫地、重新趴回了椅子上,“我们和‘伟哉卡利亚’,就要因为‘钱’这种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宣告无缘了吗?” 就在兄弟二人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时,一个轻柔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 “那个……”艾歌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们刚才说,布莱克夫人给的钱,是用来‘生活’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小巧的珍珠链挎包里,取出一个、与布莱克家那华丽的黑天鹅绒钱袋截然不同的、由柔软的、白色的雌鹿皮制成的、小巧的束口袋。 “那这个,”她将束口袋的绳子解开,用一种充满了信任的姿态,将里面的东西,缓缓地倒在了用餐完毕的桌面上,“是用来‘办事’的。” “叮铃当啷——” 一阵清脆的、如同风铃般的、独属于贵重金属的悦耳声响。 十五枚如同新月般的、闪烁着柔和铂金色光芒的奇特钱币,散落在桌面上。它们不像金加隆那样充满了炫耀的、属于太阳的灼热光辉,而是散发着一种更内敛、更神秘的、属于月亮的清冷光泽。 “这是……‘海港新月’!”雷古勒斯的瞳孔,因为这些只在深水城内部流通的大额货币,而猛地一缩。 西里斯也彻底看呆了。他拿起一枚,那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以及上面那精美的、雕刻着深水城港口与月神塞伦涅侧脸的图案,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它那远超普通金币的、惊人的价值。 艾歌看着两个男孩那震惊的脸,将她父亲莫托纳利在临行前,对她的那番“教诲”,轻声地、完整地复述了出来: “爸爸说,这个叫‘海港新月’,是深水城里,最有‘分量’的货币。一枚,就能在城里兑换五十个金龙币。” “他说,这笔钱,不仅仅是用来‘花’的。它是我们的‘战略储备资金’。” “首先,”她回忆着父亲当时的语气,“它是我们身份的象征。在深水城这种商业都市,能随手拿出本地特有的大额铂金币,是一种快速证明自己‘不是普通外来者’的、最有效的社交名片。” “其次,”她继续说道,“它是关键时刻的‘润滑剂’。当需要收买一个贪婪的情报贩子,或是需要打通某个官僚的关节时,一枚‘海港新月’的威力,远比等值的五十个金币要大得多。它代表着一种‘诚意’和‘实力’。” “最后,”她看着那十五枚静静地躺在桌上的铂金新月,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用途,“它是我们购买‘战利品’的资本。那份‘伟哉卡利亚’的战灰,这种等级的古代遗产,其交易,很可能只接受这种本地的高价值货币。” 她顿了顿,将那份属于父亲的、绝对的信任,也一并传递给了她的两位同伴。 “爸爸说,这笔钱,由我来保管。但是,任何超过一枚以上的大额动用,都必须在……你们两个人,都同意的情况下,才能进行。” 甲板上,陷入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充满了震撼的寂静。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堆闪闪发亮的铂金币,以及那个被赋予了“最终决定权”的、小小的银发女孩。 他们看着那两个截然不同的钱袋。 一个,来自他们的母亲。那里面装着的,是充满了炫耀、限制与不信任的、属于“控制”的缰绳。 另一个,则来自他们朋友的父亲。那里面装着的,是充满了远见、策略与绝对信任的、足以撬动整座城市的“武器”。 “我明白了……”雷古勒斯缓缓地开口,他看着桌上那十五枚“海港新月”,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对莫托纳利那份深不可测的、如同神明般布局的敬畏,而燃烧起了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火焰。 “好吧!”而西里斯,则发出一声巨大的、如释重负般的欢呼!他那颗刚刚才被“钱”浇熄的、属于英雄的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地、重新点燃了! “看来,我们这场‘穷鬼英雄’的冒险,”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和一丝狡黠的、灿烂的笑容,“……突然之间,变得一点也不穷了!” 那份属于“穷鬼”的沮丧,被十五枚“海港新月”的璀璨光芒,一扫而空。 “好了,西里斯。别高兴得太早。”雷古勒斯的声音,将还在对着铂金币流口水的哥哥,拉回了现实,“罗文先生给了我们‘武器’,现在,我们该讨论如何使用它了。” 他将一张干净的羊皮纸,在餐桌中央铺开,然后用墨水,在上面写下了他们此行的、三个核心目标: 1.洗清勒梅夫妇的嫌疑。 2.找到并获得‘伟哉卡利亚’战灰。 3.找到《观星少女的传说》护符。 “根据德南先生提供的情报,”雷古勒斯用羽毛笔的末端,点了点第一个目标,“关于勒梅夫妇的案子,我们明天一天之内,就有三个可以切入的‘窗口’。” “第一,明日上午,知识之泉。”他冷静地分析道,“这是我们第一次直接接触核心当事人的机会。我们的目标,是拿到勒梅夫妇在案发前后最详细的行程表,确认那块‘哈欠之门’餐巾的具体使用时间点。” “我负责跟勒梅先生聊天!”西里斯立刻自告奋勇,“他看起来比较好说话。雷尔,你那张总是板着的、像要去讨债一样的脸,正好去跟佩雷内尔夫人聊,她看起来更精明,正好跟你对路!” “我可以……感知一下他们的状态。”艾歌也小声地补充,“看看他们当时,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很好。”雷古勒斯点了点头,将他们的分工记下。“第二,明日午后,提尔神殿。重点是那个叫‘瓦莱莉娅’的辩护人,以及那张‘语法错误的法文标签’。我们需要借她的口,和神殿那不容置喙的‘真理誓约’机制,将佩雷内尔夫人的证词,变成一份盖了神殿印章的、具有法律效力的‘专家意见陈述’,为后续的法庭辩论,做好铺垫。” “长着翅膀的小象侦探?我一定要见识一下!”西里斯的脸上,写满了对这位“奇葩”辩护人的好奇。 “最后,”雷古勒斯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也是最关键的,现场勘探。我们必须想办法,在明晚之前,进入那个被城卫兵封锁的、位于码头区的案发现场——维纽先生的仓库。” “那怎么进去?我们总不能硬闯吧?”艾歌担忧地问。 “简单!”西里斯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们是进不去,但有个家伙,可以!” 他指了指自己脚下那团正在不安分地、模仿着他转笔动作的、活泼的影子。 “我的影子!”他得意洋洋地公布了自己的“鬼点子”,“它没有实体,可以从门缝底下溜进去!大部分的封锁结界,对它来说都跟不存在一样!它可以成为我们最完美的、无声的间谍!” 然而,这一次,他那总是能带来惊喜的“鬼点子”,却没有得到任何赞同。 艾歌有些困惑地看着那团没有任何异动的影子。而雷古勒斯,则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西里斯。”他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哥哥那燃烧的热情之上,“你的影子,现在,只是一道普通的影子。” “怎么可能?!”西里斯立刻反驳,“在马尔福庄园,它明明自己动了!” “是的,它动了。”雷古勒斯看着自己的哥哥,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如同外科医生般锐利和冷静,“但你有没有想过,它‘为什么’会动?” 他没有等西里斯回答,便直接,将他在那一刻所观察到的、最核心的“真相”,揭示了出来。 “我怀疑……它只有在你内心那股……‘反叛’的意志,强烈到足以扭曲现实的时候,才会活过来。就像在马尔福庄园,当你面对‘那位大人’的意志投射时,你心中那份混杂着‘恐惧’、‘愤怒’与‘不服从’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他看着西里斯,提出了一个最致命的问题:“你现在能随意地,让自己的内心,重新充满那种足以对抗‘那位大人’的、纯粹的愤怒与决绝吗?” 西里斯彻底愣住了。他看着自己脚下那团温顺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影子,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这份力量的、那不受控制的本质。 “好吧……”他泄了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去‘贿赂’那些看起来就油盐不进的城卫兵吧?” “贿赂的风险太高,而且效率太低。”雷古勒斯立刻否决了这个方案,他的大脑,早已在否定第一个方案的同时,开始构筑全新的、更具可行性的计划。 “既然‘影子’不行,那我们就用‘活的’。”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正趴在艾歌肩上,舔着爪子那一点玫果酱的、小小的紫色身影。 “菲兹?”艾歌和西里斯同时,看向了那只毫无察觉的小龙。 “没错。”雷古勒斯点了点头,他的思维,重新掌控了全场,“菲兹的体型足够小,而且会飞,能轻易地从窗户的缝隙或屋顶的破洞溜进去。它是比影子更可靠的‘侦察兵’。” “可是,仓库周围肯定有卫兵看守,它一靠近就会被发现的!”艾歌担忧地问。 “所以,我们需要一次‘调虎离山’。”雷古勒斯的嘴角,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充满了算计的弧度,“而负责‘调虎’的,正是你,西里斯。” 他看着哥哥那双因为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恶作剧趣味的计划而重新亮起来的眼睛,缓缓地,将整个计划,布置了出来。 “入夜之后,趁着卫兵换防、戒备最松懈的时候。西里斯,你去仓库对面的街道,用一颗‘曼德拉的茎块’,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混乱。动静要足够大,能吸引所有卫兵的注意,但又不能大到,让他们立刻上报、请求支援。” “而在他们被引开的那一瞬间,”他看向艾歌,“菲兹,就从仓库的另一侧,潜入进去。” “我……我可以用‘共感网络’,”艾歌立刻补充道,“通过我和菲兹之间的链接,‘看’到它看到的一切!就像在看一个……呃……现场直播一样!” “等等,雷尔。” 一直安静地听着计划的西里斯,突然开口了。他那双总是充满了跳脱光彩的灰色眼眸,此刻却闪烁着一种极其敏锐的、属于猎犬般的精光。 “你说的‘入夜之后’……”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桌上那张写着行程的羊皮纸,“我们明天上午要去‘知识之泉’,下午要去‘提尔神殿’。所以……”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让艾歌的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的结论。 “……你说的,是‘今晚’,对不对?!” 雷古勒斯冷静地、迎向了哥哥那充满了质问与兴奋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当然是今晚。”他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 “那还等什么?!”西里斯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浑身充满了即将出征的、昂扬的战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不,还不行。”雷古勒斯摇了摇头,他将那张写满了计划的羊皮纸翻了过来,用羽毛笔,在空白的背面,写下了新的标题——“战前准备”。 “在出发前,”他看着两个因为即将到来的夜间行动而显得有些紧张和兴奋的同伴,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冷静,列出了最后的准备清单,“我们还需要准备四样东西。” “第一,地图。我们需要一张码头区的详细地图,包括维纽先生仓库的具体位置和周围所有的小巷。我现在就去问德南先生,他一定有。” “第二,伪装。”他看向西里斯,“我们这身衣服太显眼了。我们需要换一身更不起眼的行头,看起来就像码头上那些没人管的野孩子。” “第三,装备。”他转向艾歌,“艾歌,让西里斯在制造混乱的时候,拥有‘足够’的火力。你需要向他说明每一种植物的用途。还有,为我们三个,都准备好一颗‘风骑士蒲公英’的种子,以备不时之需。” “最后,”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深沉,“是‘借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的行动失败,被城卫兵盘问,我们就说,是想去那家名为‘破矛’的酒馆,听水手们讲‘舰队觉醒’的古老故事。这个理由,符合我们‘好奇的孩子’的身份,不会引起过多的怀疑。” 一份清晰、周密、甚至连“最坏情况”都已考虑在内的行动方案,在这一刻,正式成型。 “很好。”雷古勒斯放下羽毛笔,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燃烧着冰冷的、属于棋手的火焰,“各自准备。一小时后,在这里集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行走之像”套房与母亲的“缰绳” 第65章 夜间潜入与现场勘探 当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由深蓝色天鹅绒制成的幕布,将整个深水城彻底笼罩时,三个小小的、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哈欠之门”的侧门溜了出来。 他们早已换下了那身舒适的家居服。取而代之的,是花了一点小钱,请女招待莉娜帮忙准备的——由粗麻布制成的、便于行动的深色短衫和长裤。 他们沿着狭窄、湿滑的、几乎没有任何魔法灯光照明的“鱼片巷”,一路向下,重新回到了那个充满了鱼腥、焦油与危险气息的码头区。 白天的喧闹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危险、也更令人不安的寂静。只有远处酒馆里传来的、醉汉们那含糊不清的歌声,以及海浪拍打在码头木桩上那有节奏的“哗哗”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响。 他们最终,在一个堆满了破旧渔网和空木桶的、漆黑的巷子口停了下来。巷子的对面,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那间早已被城卫兵用魔法封条封锁的、属于炼金原料商人萨利昂·维纽的仓库。 仓库的门口,两名穿着重甲的城卫兵,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其中一个,正用一块磨刀石,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磨着手中的长戟;另一个,则因为无法忍受夜晚的寒气,而偷偷地,从腰间的水袋里,喝了一口辛辣的火焰威士忌。 “都准备好了吗?”雷古勒斯的声音,在黑暗中,像一声耳语,清晰地传入了另外两人的耳中。 西里斯和艾歌,同时,重重地点了点头。 “艾歌,你先去。”雷古勒斯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艾歌点了点头。她拉了拉兜帽,将自己那头过于显眼的银色长发完全遮住,然后像一只机警的小猫,贴着墙壁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着仓库侧后方那条更黑暗的小巷,移动了过去。那里,有一个视野绝佳的、可以俯瞰整个仓库后墙的、废弃的二楼阳台。那里,将是她和雷古勒斯的“指挥部”。 “西里斯,到你了。”雷古勒斯看着艾歌的身影,安全地消失在黑暗中后,才转向自己的哥哥,“记住,动静要足够大,但绝对不能伤到人。把他们引开,然后立刻撤退到预定地点。” “知道了,知道了,指挥官阁下。”西里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但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灰色眼眸,却充满了即将开始一场盛大恶作剧的、纯粹的兴奋。 他从艾歌交给他的、那个由丝绸制成的、专门存放“攻击性”植物的口袋里,掏出了一颗如同皱着眉头的、愤怒的小土豆般的“曼德拉草子株”。 他深吸一口气,从巷口的阴影里,猛地探出半个身子!他的手臂,如同拉满的弓弦,将那颗小小的“声波炸弹”,用尽全力地,扔向了仓库对面街道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堆满了空酒桶和垃圾的、巨大的垃圾箱。 “——砰!” 曼德拉的子株,在撞上垃圾箱铁皮的瞬间,轰然炸开!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虽然不如成年曼德拉草那般致命、却依然尖锐、刺耳到足以让巨怪都暂时失聪的、充满了婴儿怒火的啼哭声,瞬间响彻了整条寂静的街道! “什么声音?!” 那两个原本还在打瞌睡的城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魔音贯耳般的噪音,吓得浑身一激灵,手中的长戟都差点掉在地上!他们惊疑不定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紧接着,西里斯又扔出了第二件“武器”——一颗“尖爆荚果”。 “——啪!!!” 一声如同闪光弹般的巨响,伴随着一阵足以让所有人都暂时失明的、耀眼的白光,在垃圾箱的上方,再次爆发! 这一次,两个卫兵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有情况!”其中一个大喊道。他们立刻举起盾牌,握紧长戟,小心翼翼地、向着那片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街道的尽头,移动了过去。 “调虎离山”,成功了。 就在他们离开岗位的瞬间,一道小小的、紫色的闪电,从艾歌之前所在的那个小巷的屋顶上,悄无声息地、一闪而过! 仙女龙菲兹,如同一个最顶级的间谍,无声地、灵巧地,穿过夜空,从仓库二楼一个破碎的、仅容一只猫头过的玻璃窗缝隙中,钻了进去。 与此同时,艾歌也早已抵达了那个位于二楼的、废弃的阳台。她看着下方那两个正小心翼翼地、搜索着“敌人”的卫兵,又看了看那个早已空无一人的仓库门口,对着身后,轻声说了一句: “安全。” 雷古勒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她身后的阴影里,浮现了出来。 “开始吧。”他说。 艾歌点了点头。她在那冰冷的、积满了灰尘的阳台地板上坐下,闭上了眼睛。 她的意识,瞬间通过那道无形的“共感网络”,与早已潜入仓库内部的菲兹,链接在了一起! 她的眼前,不再是身下这座废弃的阳台。取而代之的,是菲兹那双如同融化黄金般的、拥有着强大夜视能力的、属于龙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仓库内部的景象——在盐袋堆与墙柱之间的三角空隙,那个用城卫署的魔法粉笔,画出的、刺眼的人形轮廓。 她压抑下不安,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雷古勒斯那只冰凉的、正在等待着她的手。 “灵魂视界”,开启。 雷古勒斯的世界,瞬间叠加了一层全新的、闪烁着微弱紫色光晕的、属于“龙”的视野。他能清晰地“看”到仓库内部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能“闻”到那股混杂着血腥、灰尘与可疑炼金药剂的、刺鼻的气味。 “菲兹,先确认环境。”雷古勒斯的声音,在他们二人的“灵魂链接”中,冷静地响起,“有没有残留的、具有攻击性的魔法陷阱?” 艾歌将他的指令,转化为一个简单的“意图”,传递了过去。 片刻之后,菲兹那充满了“安全”意味的、满足的鸣叫声,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很好。”雷古勒斯开始了这场无声的、系统性的勘探,“从门口开始。向我展示地面,菲兹,每一个细节。” 菲兹轻盈地、盘旋着,飞到了仓库那扇紧闭的大门内侧。通过它那属于龙的、敏锐的眼睛,雷古勒斯看到了第一条线索。 “两条极细的车辙……”他在心中,无声地分析着,“轮距很窄,比码头上那些常见的独轮货车要窄得多。更像是一个……用来运送箱子的两轮轮架。” 紧接着,他又注意到了门内那片被破坏的、用来辟邪的盐圈。 “盐圈是先撒下的,”他继续推演,“然后,那个轮架,从上面碾了过去。盐粒被‘扫出了两条通道’。看盐晶周围的白晕,这里的空气很潮湿。” “去桌子那边。”雷古勒斯下达了新的指令。 菲兹飞到了那张摆放着炼金器皿的、凌乱的桌子旁。桌子的旁边,放着一个巨大的、用来处理废料的焦油铁桶。 “桶里面。” 菲兹探头向里望去。借着它眼眸中散发出的微光,他们看到了那令人作呕的一幕——在铁桶的内壁,环绕着一圈清晰的、早已干涸的“血环”。 “血液是被引导进去的,不是喷溅,”雷古勒斯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这意味着,受害者在被放血前,就已经被完全控制住了。从血环的高度来看,放血量极大,是快速致死的量级。” 他又注意到了桌角的一处细节。 “放大那个钉子。” 菲兹凑了过去。他们看到,一枚用来固定桌腿的铁钉上,勾着一缕极其细微的、粗糙的布料纤维。 “厚棉,或者帆布。”雷古勒斯辨认了出来,“上面……有酒精和松脂的气味。用来……捂住口鼻的麻醉布块。” “门把手,还有楼上猫道的扶手。” 菲兹飞了过去,用爪子轻轻触碰。一层极薄的、滑腻的焦油膜,立刻沾染了上来。 “用来掩盖指纹的……很高明的做法。”雷古勒斯赞许道,“但这同样说明,作案者,对这里非常熟悉,知道哪里是必经之路。” “雷古勒斯……”艾歌那充满了不安的“心声”,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这里的‘味道’……好奇怪。” “怎么了?” “太复杂了。”艾歌努力地分辨着,“我能‘闻’到葡萄醋的酸味,薰衣草的香味,还有松脂和焦油的味道……它们混在一起,感觉……感觉像是在拼命地,掩盖另一种更重要的味道。” “去办公桌。”雷古勒斯立刻明白了过来。 菲兹飞到了仓库另一头那个小小的办公角落。桌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但在灰尘之上,却有几个极其干净的、没有灰尘的“负形”。 “一个长方形,应该是某个账本或文件盒。”雷古勒斯分析道,“还有一个圆形,是印章盘。以及……一个更小的、细长的方形……是用来装药剂的小瓶子。” “……被带走了吗。不……不对。”雷古勒斯那通过“灵魂视界”与菲兹共享的、敏锐的目光,突然否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断。 “这些东西太显眼了,城卫兵不可能忽略。它们很可能,是作为物证,被‘合法地’收缴了。” 他的思维,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整个案件最核心、也是最血腥的部分——那具尸体。 “菲兹,”他在灵魂链接中,下达了全新的指令,“回到门口。重新检查那两条车辙。我要看它们的‘终点’。” 菲兹立刻飞了回去。这一次,雷古勒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门槛那块厚重的木板上。 “奇怪……”他发现了第一个矛盾点,“车轮只到了门口,并没有出去。痕迹,在门槛的前方,就中断了。” 为什么?一个巨大的问号,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为什么要把装载着重物的轮架,推到门口,然后又停下? “再看门边的盐。”他的指令,变得愈发急促,“仔细看中央被推开的痕迹!” 菲兹将小小的身体,压得极低。借着它那双能在黑暗中视物的、属于龙的眼睛,他们看到了。 在那两条被车轮碾出的通道之上,覆盖着另一层更细微的、不规则的痕迹——那是某种沉重的、被帆布包裹的东西,在被拖拽时,所留下的、细微的摩擦痕迹! 而那痕迹的方向,并非向外,而是……从门口,向内! “他……他放弃了!”雷古勒斯那颗冰冷的大脑,在这一刻,如同被闪电击中!一个全新的、更接近真相的“罪案重演”,瞬间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导流桶!”他飞快地指令道,“地上的油印!” 菲兹立刻飞到了那个焦油铁桶旁。半月形的轮缘油印,清晰地印证了轮架曾在此处停靠,用来装载尸体。 “仓库右侧的盐袋堆!”他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地上的痕迹!用侧光看!” 菲兹飞到了那个堆满了盐袋的、漆黑的角落。它将身体侧过来,用自己眼眸中散发出的金色微光,斜斜地照向地面。 在那特定的角度下,他们看到了!地板的木纹上,残留着几道极其轻微的、被重物拖拽时留下的、断断续续的划痕。几粒被从门口拖拽过来的、细小的盐晶,如同无声的指路牌,最终,都消失在了那堆巨大的盐袋的阴影之后。 那里,是城卫兵,最终发现尸体的地方。 “外面,”雷古勒斯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仓库后巷,那个雨水井。” 菲兹从它进来的那个窗口飞了出去,落在了后巷那块满是污渍的、铸铁的雨水井箅子上。 借着月光,他们看到了。在井箅子的边缘,有一圈淡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晕迹。那是血浆沉淀后,留下的痕迹。 “他在这里,处理掉了桶里的东西。” “够了,菲兹。回来。” 雷古勒斯切断了“灵魂视界”。 他和艾歌,依旧坐在那个废弃的、冰冷的阳台上。但他们的眼中,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紧张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了一切之后,那种特有的、冰冷的平静。 溜一圈回来的西里斯,早已等得不耐烦,看到他们睁开眼,立刻凑了过来。“怎么样?!看到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恶龙的宝藏地图?!” 雷古勒斯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看着艾歌,将刚才通过菲兹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线索,在自己的脑海中,进行着最后的、高速的拼接、分析与重构。 一副完整的、充满了冰冷逻辑的“罪案重演”,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终于,开口了。 “首先,”他看着自己的同伴,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在宣读验尸报告般的口吻,说道,“这不是一场‘激情’杀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 ‘行动’。” “凶手,推着一个特制的、小型的两轮轮架,从正门进入。他用一块浸满了麻醉剂的布块,从背后,控制住了毫无防备的维纽先生。” “然后,他们将已经昏迷的受害者,固定在桌边,用某种极其锋利的、非魔法的利器,划破了他的颈动脉。他用一个焦油桶,接住了所有的血液,没有让一滴,溅在地上。” “在行凶的过程中,他点燃了混合了葡萄醋和薰衣草的松脂,用来掩盖血腥味。这瓶药剂,很有可能是作为可以移动的‘证物’被收缴了。 “为了嫁祸给勒梅夫妇,他故意在现场,留下了一堆充满了漏洞的‘证据’——粗制滥造的‘延寿灵剂’,语法错误的法文标签,以及那块从‘哈欠之门’顺手牵羊的餐巾。” “最后,”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也是最恐怖的结论,“他在离开前,用焦油,抹去了所有可能接触过的、留下指纹的地方。然后,将那桶血液,倒进了后巷的雨水井里……然而,他并未能完全按照预期,将尸体运出仓库。他把尸体从轮架上拖回室内,塞进盐袋堆与墙柱之间的三角空隙——这就是城卫兵清晨到场时发现遗体的位置。” 西里斯和艾歌,都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嫁祸于人的、谋杀案。”雷古勒斯看着他们,那双灰色的眼眸,在深水城那充满了罪恶的夜色中,燃烧着冰冷的、如同鬼火般的火焰。 “而勒梅夫妇,”他最后总结道,“只是他们用来转移所有人视线的、最完美的、也是最无辜的……烟雾弹。” 当雷古勒斯那充满了冰冷逻辑的、陈述的最后一个词汇落下时,西里斯和艾歌,都陷入了长久的、因为那过于残酷的真相而产生的震撼之中。 “梅林的胡子……” 西里斯那总是充满了冒险与幻想的世界观,被雷古勒斯这番精准、冰冷的现实解剖,冲击得七零八落。他看着自己的弟弟,那双灰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我完全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敬畏。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那份习惯性的抬杠,转化成了一句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惊叹的总结: “好吧……所以我们现在不仅要当寻宝猎人,还得当侦探了?这可比我想象的……要刺激多了!” 艾歌则完全沉浸在另一种情绪之中。她那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几乎是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那场谋杀案中,所有人的痛苦——无论是被残忍杀害的维纽先生,还是那对被无辜嫁祸、正在承受着不白之冤的、年迈的勒梅夫妇。一股强烈的、想要“纠正这一切错误”的使命感,在她的心中,缓缓升起。 就在这时,一声充满了不满和邀功意味的、尖锐的“唧唧”声,打断了他们的沉思。 仙女龙菲兹,正龙立而起,悬停在雷古勒斯的面前。它将自己那对如同彩虹般半透明的羽翼,骄傲地、完全地展开,小小的胸膛挺得高高的,那双如同融化黄金般的眼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这位刚刚下达了一连串指令的“临时指挥官”,仿佛在说:“喂!我呢?!” 艾歌看着它那副神气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瞬间冲淡了空气中那过于凝重的氛围。 “菲兹说,”她忍着笑,为自己的伙伴进行着“同声传译”,“它刚刚出色地、完美地,完成了一次高难度的‘间谍’任务。它当了一回非常优秀的‘工具龙’,现在,需要得到应有的‘报酬’。” “它想要一块加了双倍蜂蜜的、刚刚从海里捞出来的、新鲜的烤鱼干。” 雷古勒斯看着眼前这只正理直气壮地“索要犒赏”的小龙,又看了看身旁那个早已笑得前仰后合的哥哥。他那颗因为过度思考而紧绷的心,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知道了。”他点了点头,用一种极其严肃的、仿佛在签订一份重要契约的语气,对菲兹承诺道,“等我们回到旅店,我会亲自,为你点一份最大、也最贵的‘蜂蜜烤鲑鱼’。” 得到了承诺的菲兹,满意地鸣叫了一声,然后像一道紫色的闪电,重新飞回了艾歌的肩上。 “走吧。”雷古勒斯站起身,“这里不安全。我们得立刻回去。” 他们离开了那座废弃的阳台,重新回到了深水城码头区那如同迷宫般、漆黑的街道之中。 然而,这一次,他们的运气,似乎并没有刚才那么好。 就在他们即将拐出一条狭窄的、充满了鱼腥味的“鱼片巷”时,几个高大的、充满了不善气息的身影,从巷口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将他们的去路,彻底堵死。 那是三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本地的年轻混混。为首的,是一个比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加起来还要壮实的、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半兽人。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正用一种充满了贪婪与恶意的目光,打量着三个孩子那破旧的‘伪装服’。 “瞧瞧我们发现了什么?”那个半兽人混混开口了,他的声音,像两块正在摩擦的、粗糙的石头,“三只迷路的、细皮嫩肉的‘小白鼬’……这里,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让开。” 西里斯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情感。他第一时间,就将艾歌和雷古勒斯,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他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手,早已在宽大的衣袖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哦?”半兽人混混被他这副傲慢的态度逗乐了,“小子,还挺横?” 他身后的两个人类同伙,也发出了不怀好意的、低沉的笑声。他们一步一步地,向着三个孩子,逼近。 西里斯体内的血液,开始燃烧。他正准备使出“卡利亚迅剑”,给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时—— “西里斯,住手!”雷古勒斯那冷静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别在这里使用卡利亚魔法!你想把城卫兵全都引过来吗?!” 雷古勒斯的警告,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西里斯那即将爆发的战斗热情。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退缩。恰恰相反,当他看到那几个混混脸上那副“算你识相”的、更加得意的表情时,他那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大脑,瞬间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充满了恶作剧趣味的“解决方案”。 他脸上的冰冷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了狡黠与危险的、独属于西里斯·布莱克式的、邪魅的笑容。 “你说得对,雷尔。”他对身后的弟弟轻声说,然后转过头,用一种充满了“善意”的、咏叹调般的语气,对那三个正准备上前来推搡他的混混说道:“几位先生,你们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啊。别这样,生活嘛,笑一笑总是好的。” 他说着,将手伸进了口袋。 “作为赔罪,我请你们……笑一笑怎么样?”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一扬! “——噗!” 一股浓郁的、闪烁着微光的、充满了甜腻香气的粉红色烟雾,瞬间从他的指间爆发开来,将那三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混混,彻底笼罩! “咳咳……这是什么鬼东……哈哈……哈哈哈哈……” 为首的那个半兽人,刚想咒骂,却突然,不受控制地,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充满了傻气的、歇斯底里的大笑!他身后的两个同伙,也同样如此。他们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手中的武器也“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 紧接着,还没等他们从那阵诡异的大笑中回过神来,一声充满了威严的、属于城卫兵的怒喝,伴随着一阵整齐的、盔甲碰撞的脚步声,和一道明亮的、属于魔法提灯的光芒,突然从巷子的另一头传来! “——卫兵!不许动!” 那三个正在狂笑不止的混混,在看到那道“光芒”的瞬间,脸上的笑意瞬间变成了极度的恐慌!他们连滚带爬地,向着与“卫兵”相反的方向,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整个过程,只发生在短短的十秒之内。 当巷子重归寂静,只剩下那三个混混因为狂笑而留下的、断断续续的回响时,雷古勒斯才拉着另外两个同伴,从容不迫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看到了吗?!”西里斯的脸上,写满了对刚才那番奇景的、巨大的兴奋,“‘咯咯笑花粉’!简直是完美的武器!比任何恶咒都管用!” 艾歌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那座如同灯塔般、充满了温暖与光明的“哈欠之门”。当他们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重新回到那个充满了喧嚣与安全感的酒馆大厅时,三个人,都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如同回家般的安心。 他们走上楼,用黄铜钥匙,打开了那扇属于他们的、顶层的套房大门。 当房门在他们身后“咔哒”一声关上时,西里斯第一个,就将自己重重地、扔进了那张巨大的、柔软的沙发里。 “好了,”他看着雷古勒斯和艾歌,那双灰色的眼睛,因为一场成功的、充满了智慧与团队合作的冒险,而亮得惊人,“现在,‘侦探’的游戏结束了。接下来,我们该吃个夜宵了吧?” 第66章 知识之泉与炼金术士的“囚笼” 第二天清晨,三个孩子和一条小龙,在“哈欠之门”那喧闹、却又充满了真实烟火气的大厅里,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紧接着,他们便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动身,赶往了德南为他们指明的、第一个“会面窗口”——知识之泉(Font of Knowledge)。 那是一座宏伟得超乎想象的、献给知识之神奥格玛的大神殿。它坐落在城堡区的中心,通体由洁白的、仿佛会自己发光的云石建成。巨大的廊柱,如同巨人的手臂,支撑着一个巨大的、镶嵌着蓝色水晶的穹顶。无数的学者、牧师和来自世界各地的求知者,正安静而又肃穆地,在宽阔的石阶上穿行。 空气中,没有了码头区的鱼腥与焦油味,也没有了酒馆里的麦酒与烤肉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古老羊皮纸、干燥的草药、以及一种名为“智慧”的、无形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哇哦……”西里斯仰着头,看着那几乎要刺入云霄的穹顶,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梅林的袜子!这地方……比我们家那个黑漆漆的图书馆,大了一百倍不止!” 他转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敬畏”与一丝“后怕”的复杂表情。 “希望这里的书,”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了嘲弄的语气,对他弟弟说,“不会像爸爸书架上那些《纯血贵族纹章学》一样,光是看一眼书名,就让人想打瞌睡。” “这不是图书馆,西里斯。这是一个‘神殿’。”雷古勒斯轻声纠正他,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正痴迷地、看着那些雕刻在廊柱上的、他从未见过的、用来“守护”和“增幅”知识的古代魔法符文,“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充满了力量。” “而且……这里好平静。”艾歌也放松了下来,“每个人心里……都在很开心地学习。” 在向一位穿着白色长袍的、神情温和的奥格玛牧师,出示了那份尼可·勒梅亲笔书写的、法式羊皮纸信封上的“署名”后,他们被引领着,穿过巨大、安静的阅览室,来到了一间专门用来接待“特殊访客”的、明亮的会客室。 房间很简洁,只有几张舒适的扶手椅和一张小小的茶几。巨大的落地窗外,可以看到神殿那宁静的、种满了白色玫瑰的庭院。一名全副武装的城卫兵,如同雕像般,守在房间的门口。 片刻之后,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尼可·勒梅与佩雷内尔·勒梅,在另一位卫兵的“护送”下,缓缓地走了进来。 眼前的景象,让三个孩子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尼可·勒梅先生,比他们在报纸照片上看到的,还要更加……衰老和脆弱。他身材极瘦,那身虽然考究、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法式长袍,穿在他身上,如同挂在一个由枯骨搭成的衣架上。他的皮肤,像一张被揉皱了的、泛黄的羊皮纸,紧紧地贴在骨骼上。他拄着一根由白桦木制成的、朴实无华的拐杖,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缓慢和吃力。 但他的眼睛,却异常的明亮。那是一双看透了六百多年时光长河的、充满了智慧与善意的、如同深海般蔚蓝的眼睛。 而佩雷内尔夫人,则比他看起来要精神得多。她身着一袭优雅的、深紫色的天鹅绒长裙,满头的银发被梳理成一个无可挑剔的发髻。她没有去扶自己的丈夫,只是安静地、以一种充满了支撑力量的姿态,走在他的身侧。 “罗文家的孩子们?”佩雷内尔夫人率先开口,她的声音,如同陈年的葡萄酒般,醇厚而又带着一丝疲惫的笑意,“见到你们真高兴。莫托纳利……他还好吗?” “父亲和母亲都很好,夫人。”艾歌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 “请坐吧,孩子们。”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佩雷内尔夫人便将他们此行的目的,娓娓道来。她用一种平静的、不带任何抱怨的语气,向他们描述了自己是如何为了研究一种与“防腐术”相关的炼金课题,才与丈夫一同来到这座光辉之城;又是如何为了给‘灵感之手’神殿捐赠一只‘滴定自动侍从’,给知识之泉捐赠一份《玫瑰与朱砂》的手稿影印件,才特意赶在“舰队觉醒”节前到港,想顺便看一看那传说中的“万灯入海”的盛景。 她的叙述,充满了学者式的、对知识的向往,和对生活的热爱,让那份扣在他们头上的、关于“商业纠纷”与“谋杀”的污名,显得愈发荒谬和可笑。 “但是……”说到最后,她那总是优雅的脸上,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深沉的忧虑。 “我们的辩护人,瓦莱莉娅小姐,刚刚传来消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检方,打算在两日后的庭审上,申请将我们的‘监护令’,变更为‘实牢羁押’。”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三个孩子的心上。这意味着,他们只剩下最多两日半的时间,去寻找足以推翻所有不利证据的、关键的线索。 就在这时,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沉默地、只是用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的尼可·勒梅先生,终于开口了。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个最安静的、小小的银发女孩身上。 “艾莉诺拉小姐……”他的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种奇妙的、如同春风般的温暖,“莫托纳利在信上说,你是一位能听懂花语的、温柔的园丁。” 他看着艾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微微眯起。 “但你的灵魂,远比任何花朵都要明亮。要小心,孩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告诫,“过于明亮的光,总是会吸引那些……渴望吞噬光明的黑暗。” 他的目光,从艾歌的身上,缓缓移到了她肩上那只正警惕地、用它那双熔金般的眼瞳回瞪着自己的仙女龙菲兹身上。 “而你肩上这位小小的、充满了‘混沌’与‘秩序’的悖论的守护者,”勒梅先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属于炼金术士的、饶有兴致的分析意味,“正是为了平衡你这份过于纯粹的光芒,而被命运吸引来的、最完美的‘中和剂’。要好好待它,孩子。它的价值,远超世间任何一颗宝石。” 说完,他才将目光,转向了那对神情各异的布莱克兄弟。 “而你们……布莱克家的孩子。”他轻声说,“莫托纳利说,你们的血脉中,沉睡着‘星星’。但星星,既能指引方向,也能带来毁灭。” 他看着那两个因为他的话而挺直了脊背的男孩,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智慧的、悠远的语气,送出了他那份独一无二的“见面礼”。 “你们的‘老师’,教给了你们‘战争’的技艺。而我这个老家伙,只能送给你们一句忠告——” “在你们挥舞那份属于星辰的力量之前,请务必,先想清楚……” 他那双蔚蓝色的、仿佛蕴含了整个宇宙智慧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们。 “……你们手中的‘剑’与‘盾’,究竟是在‘守护’什么。” 这个充满了哲学意味的、直指本心的问题,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击中了兄弟二人的灵魂。 西里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个正因为这个问题而陷入沉思的弟弟,又看了一眼那个同样若有所思的、小小的银发女孩。 “那还用问吗?”他开口了,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属于‘兄长’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当然是守护他们了。”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勒梅先生,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清澈而又坚定。 “我的‘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为了确保,在我这个‘脑子转得比比利威格虫还快’的弟弟,想出那些天才的、或者愚蠢的计划时,不会有任何不长眼的家伙,能有机会,来打扰他。” “也为了确保,”他顿了顿,将那同样充满了守护意味的、温柔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正安静地聆听着的、小小的银发女孩,“我这位善良得无可救药的、能听懂花草低语的朋友,正在聆听那些凡人听不到的声音时,” “——不会有任何愚蠢的噪音,能有机会,污染她那份独一无二的‘宁静’。” 紧接着,雷古勒斯也开口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变得深不见底。他知道,勒梅先生这个问题,并不仅仅是在问他们。他更是在……考验他。考验他这个被莫托纳利选中的“棋子”,是否已经拥有了足以承载这份力量的、清晰的“觉悟”。 “我守护的……”他开口了,声音比西里斯更低沉,却更沉重,“……是一条‘道路’。” 他看着勒梅先生那双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睛,缓缓地、将自己那份属于“根系”的、最核心的、也是最残酷的使命,陈述了出来。 “一条能让西里斯的‘自由’,不会因为鲁莽而通向自我毁灭的道路;一条能让艾歌的‘善良’,不会因为天真而被黑暗吞噬的道路。” 他顿了顿,那双灰色的眼眸,仿佛倒映出了遥远的、那个充满了疯狂与悲鸣的雷亚卢卡利亚废墟。 “我的‘盾’,是为了确保,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当中的某一个必须去面对他(她)最沉重的宿命时,他(她)所要‘拯救’的那个世界,依然是一个……” “……值得被拯救的世界。” 当雷古勒斯那充满了决绝意味的、最后的誓言落下时,尼可·勒梅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如同枯槁树皮般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欣慰的微笑。 他那双看透了六个多世纪风霜的、蔚蓝色的眼睛,因为这番对话而重新焕发了光彩。 莫托纳利……。他在心里想。你没有看错。你为这个即将陷入黑暗的世界,找到了两颗最明亮、也最坚韧的、独一无二的星星。 他首先看向那个如同出鞘之剑般锋芒毕露的西里斯。 “西里斯·布莱克,”他轻声说,声音里充满了赞许,“人们总说,火焰是自私的,它只为自己燃烧。但你的火焰,却是为了守护他人‘安宁’而燃烧。这,是我听过的,最高贵的‘剑’的誓言。” 他又将目光,转向那个如同深海般沉静的雷古勒斯。 “而你,雷古勒斯·布莱克,”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过来人的、深沉的感慨,“你所选择守护的‘道路’,是一条最孤独、也最艰难的路。那需要比任何战斗都更强大的、看透黑暗却不被黑暗吞噬的灵魂。” 最后,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因为得到了他的认可而挺直了脊背的男孩,用一种如释重负的语气,做出了最终的结论。 “看来,佩雷内尔和我,确实可以将我们的清白,安心地,托付给你们了。”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从刚才那充满了哲学思辨的严肃,切换到了更具实感的“案件调查”模式。 “好了,孩子们。”尼可·勒梅向后靠了靠,他那脆弱的身体,似乎因为刚才那番对话而消耗了巨大的精力,“既然你们已经向我展示了你们的‘觉悟’,那么,现在,该轮到我这个老家伙,为你们提供你们所需要的、第一份‘武器’了。” “——一份完整的、精确到分钟的、我们在案发前后,所有的‘时间线’。” 他那双看透了六个多世纪风霜的、蔚蓝色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妻子。佩雷内尔夫人心领神会,她用一种平静、清晰、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被磨灭的、属于当事人的疲惫与愤慨的语调,开始为三个孩子,缓缓地、铺开了那张充满了致命巧合的“时间地图”。 “我们是在20日的傍晚,抵达深水港的。”她缓缓说道,“港口的风,带着一股浓郁的、混杂着海盐和某种矿石粉末的独特气息,尼可非常喜欢。我们当晚入住‘哈欠之门’,在吧台边,尼可还饶有兴致地,把他对‘港盐风’的初步炼金分析,写在了一张旅店的餐巾背面……” 她说到这里,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一个他保持了六百多年的、非常糟糕的坏习惯。” 雷古勒斯那双灰色的眼眸,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餐巾…… 他在心中,将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与报纸上那条关键的“物证”,悄然地链接在了一起。 “第二天,21日,”佩雷内尔继续说道,“我们上午去了‘灵感之手’神殿,将那只小小的‘滴定自动侍从’,捐赠给了那里的工匠。下午,我们在‘大市集’闲逛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那位维纽先生,进行了短暂的交谈。” “他是一个典型的、急于求成的原料商人。”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属于过来人的、不加掩饰的轻蔑,“他认出了我们,并且,为了吸引周围人的注意,故意用一种极其夸张的、几乎是叫喊的音量,炫耀说:‘我明晚,一定要给两位看一看我新到手的、最顶级的延寿灵剂的材料!’” “他说得那么大声,所有人都听到了。”艾歌忍不住,轻声对雷古勒斯说,“大家都会记住勒梅先生和夫人的脸的。”她的直觉,让她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这份“刻意”背后,那令人不安的恶意。 “22日,我们上午来到这里,知识之泉,交接了《玫瑰与朱砂》的手稿复本。”佩雷内尔夫人看了一眼窗外那宁静的庭院,眼中闪过一丝怀念,“那天傍晚,我们回到‘哈欠之门’,尼可又用了一张餐巾,抄录了第二天准备去拜访的几家工艺街上的店铺名录。” “等一下!”西里斯那充满了跳脱思维的大脑,立刻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漏洞”,“那张餐巾呢?它还在吗?” “当然不在了。”佩雷内尔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第二天出门时,它应该已经被当作普通的垃圾,被某个负责客房清扫的酒保学徒,给清理掉了。” “或者说,”西里斯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精光,“被人‘顺’走了。比如,某个被几枚碎银收买了的、贪婪的酒保学徒。” “不仅如此,”雷古勒斯用一种更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补充了他哥哥的推论,“如果有人想‘顺’走那张餐巾,那么,他同样可以,从吧台后面的记账板上,轻易地抄到勒梅夫妇的房间号。” 两个男孩的这段一唱一和的、充满了默契的推理,让佩雷内尔夫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惊讶与赞许。 “也正是在那一天,”她继续说道,“《深水城号角报》上,刊登了一篇关于我们到访的短讯,还配发了我们在市场上的照片。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整场阴谋的、最初的‘舆论火种’。” “23日,我们一整天,都在工艺街比较各种玻璃制的坩埚。尼可对一种掺杂了海盐颗粒的‘红玻璃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然后,就是24日,案发当天。”佩雷内尔夫人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 “那天上午,我们在市场闲逛。下午,为了感受‘舰队觉醒’来临前的节日气氛,我们去了港湾,观看赛舟。也正是在那里……”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懊恼,“……我被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摸走了一枚我当成饰物、别在外套上的、去年的‘繁花节庆典’的纪念胸章。” 她为三个孩子,描述了那枚胸章的模样。 “那是一枚用红色的、特殊的炼金蜡油压制成的、法式百合的形状。” 雷古勒斯和西里斯对视了一眼。——报纸上提到的那枚“带有法式百合纹样的红色蜡印残片”,找到了它的来源。 “傍晚之后,”佩雷内尔夫人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坚定,“因为担心港口人多眼杂,我和尼可,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哈欠之门’的房间。我们甚至还互相吐槽,‘延寿灵剂’这个词,实在是太会招惹麻烦了。” “然后,”尼可·勒梅那沙哑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为这段漫长的时间线,画上了最后的、也是最血腥的句号,“第二天清晨,我们便被城卫兵,以‘谋杀’的罪名,从睡梦中唤醒了。” “一位负责点亮码头区魔法街灯的‘点灯人’,在经过维纽先生的仓库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混合了酸醋和松脂的味道。他报了警,然后,城卫兵就来了。” “他们很快,就‘拼凑’出了一幅完美的、指向我们的‘罪证拼图’。”佩雷内尔夫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讽刺。 “他们在桌上,找到了所谓的‘延寿灵剂’、那张语法错误的法文标签、那块属于‘哈欠之门’的餐巾、以及……我那枚被偷走的、红蜡百合形状的旧节庆纪念章。最后,再加上那篇两天前,就已见报的、关于我们到访的短新闻……” “太过草率了。”雷古勒斯听到这里,忍不住低声打断了她,“所有的证据,都过于‘表面’和‘刻意’。这不像一场调查,更像是在照着早已写好的剧本,摆放道具。” “没错!”西里斯也立刻附和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完美的证据’?我看是‘完美的栽赃’还差不多!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深水城的检察官,都是一群没长眼睛的巨怪吗?!” “他不是没长眼睛,孩子。”尼可·勒梅那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恰恰相反,那位名叫奥利·萨克的检察官,他看得比谁都清楚。但他更清楚,一个‘充满了阴谋的复杂案件’,远不如一个‘贪婪的传奇炼金术士为求秘方而痛下杀手’的简单故事,更能取悦那些渴望看到戏剧的民众。” 艾歌的心,因为这句充满了成人世界残酷逻辑的话,而猛地一沉。 “然后,”佩雷内尔夫人继续说道,“南区的巡长,梅拉·卡特,便带人,来到了我们的房间。她是一个务实的、不苟言笑的女人。她只是在执行命令。” “我们在被带回城卫署问话时,既震惊,又愤怒。”她的声音,因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而微微颤抖,“我当场就指出了,那张标签上的法文语法,错得像一个刚刚学会拼写的、愚蠢的荷兰巨怪写的!但那位萨克检察官,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或许,是我们为了‘故意’留下破绽,而使用的‘反向心理战术’。” 艾歌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小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佩雷内尔夫人那份被愚蠢和傲慢所侮辱的、巨大的愤怒。 “所以,就在那天中午,我们被形式性地起诉为重大嫌疑人,押往了城堡区的城卫署留置所。” “他们怎么敢?!”西里斯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怎么就跟他们觉得自己真的抓到了犯人似的!” “因为在他们眼中,‘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雷古勒斯冷静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重要的是,要赶在‘舰队觉醒’这个盛大的节庆之前,给民众一个可以交代的、足够有分量的‘答案’。” “还好,”佩雷内尔夫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暖意,“我们还有瓦莱莉娅。” “在午后的预审上,”她解释道,“我们的辩护人,瓦莱莉娅小姐,如同天降神兵般,从天而降——是的,孩子,她是真的,从天上‘飞’进来的。” “她当庭,就依据《城法》,为我们申请了这份特殊的‘临时监护令’。理由是:我们是外国访客,年事已高,没有任何危险的前科,并且,愿意全力配合调查。” “那位名叫伊欧拉拉·沃德斯的执庭法官,是一位极其冷静、也极其注重证据与流程的女士。”尼可·勒梅补充道,“她在谨慎地考量之后,同意了瓦莱莉娅的申请。” 佩雷内尔夫人为他们,详细地解释了这份“监护令”的内容——从每日的行程限制,到禁止单独进行炼金实验,再到每天下午,都必须去提尔神殿,进行一次“自愿真言誓约”的口供更新。 “所以,孩子们,”她最后总结道,“我们现在的状态就是:不是自由人,但也不是铁栏里的囚犯。我们只是……两个戴着脚镣的、正在等待最后审判的老家伙而已。” 一份完整的、充满了偏见、构陷与一丝喘息机会的“案发时间线”,在这一刻,清晰地呈现在了三个孩子的面前。 三个孩子,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终于,拥有了这起案件的、完整的“案发时间线”。 然而,仅仅拥有“时间线”,是无法赢得一场战争的。 “勒梅先生,夫人。” 雷古勒斯缓缓地开口,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因为一场即将开始的、冰冷的逻辑风暴,而显得异常锐利。他看了一眼门口那位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的城卫兵,然后,用一种极其巧妙的、充满了“假设”与“推论”的、不带任何个人价值观念的方式,开始了那场令人不寒而栗的“罪案重演”。 “基于您二位提供的信息,以及《深水城号角报》上的公开报道,”他拿出随尼可?勒梅的信寄来的那张剪报,仿佛他所有的信息,都来源于此,“关于这起案件,我有一些……不成熟的‘假设’。” 尼可·勒梅与佩雷内尔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好奇。他们示意他继续。 “首先,”雷古勒斯指着报纸上那张凌乱的仓库照片,“报道声称,这是一场因为‘商业纠纷’而导致的激情杀人。但现场的证据,却指向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过度的‘冷静’。” “请想一想,如果一个凶手,真的只是为了灭口或是夺取秘方,他为什么要在现场,留下那么多充满了‘指向性’的、拙劣的证据?语法错误的法文标签、人尽皆知的旅店餐巾……这一切,都过于刻意,像是在演一出戏。” “所以,我的第一个‘假设’是,”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说服力,“凶手的首要目的,并非‘杀人’,而是‘嫁祸’。” “其次,关于凶器与死因。”他继续说道,“报道称,维纽先生死于颈动脉破裂,这是一种极其血腥的死法。但现场,却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血迹喷溅痕迹。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假设’,凶手并非在搏斗中杀死了受害者,而是……” 他顿了顿,用一种更冰冷的、如同在陈述一段学术理论的语气,继续推演。 “……先用某种方式,例如一块浸满了麻醉剂的布块,将受害者完全控制住。然后,将他固定在某个地方,用一个巨大的容器,例如一个用来处理废料的焦油桶,以一种极其冷静的、类似于‘采集’的方式,将他的血液,完全收集了起来?” 这番充满了画面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推论,让佩雷内尔夫人的脸色,都微微发白。 “最后,”雷古勒斯指向了整个案件最核心的矛盾点,“是那具尸体的位置。报纸上说,尸体,是在仓库角落的盐袋堆后面被发现的。但所有的‘证据’,都集中在那张桌子旁。”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做出一个更大胆的‘假设’?”他看着勒梅夫妇那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整个案件逻辑的结论。 “凶手……他原本的计划,是要将尸体,连同那桶作为‘炼金材料’的血液,一同运走。” “他很可能,是推着一个小型的、特制的两轮轮架进入的仓库。但在他完成了所有的‘采集’和‘嫁祸’步骤,准备将尸体运走时,却发生了某种‘意外’,迫使他,不得不放弃了那个装载着尸体的轮架,匆忙地将尸体拖拽回室内,藏在了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然后,独自一人,处理掉了那桶血液。” 当雷古勒斯那充满了冰冷逻辑的、最后一句“假设”落下时,整个会客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西里斯和艾歌,都用一种近乎于“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朋友)。而尼可·勒梅与佩雷内尔夫人,则彻底被眼前这个年仅八岁的男孩,那如同神明般俯瞰着整个棋局的、恐怖的推演能力,所深深地震撼了。 门口那位一直面无表情的城卫兵,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 “孩子……”良久,尼可·勒梅才用一种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沙哑的声音,问道,“你说的这些……仅仅是‘假设’吗?” “当然。”雷古勒斯平静地迎向他的目光,“在没有看到真正的‘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基于逻辑的、最合理的‘推论’而已。” “证据……”佩雷内尔夫人喃喃自语。 “是的,夫人。”雷古勒斯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我们需要看到最关键的证据——那份由凯勒姆沃神殿(Kelemvor''s Temple)的验尸官,所出具的、最原始的《尸检报告》,和由城卫兵证物库保管的《证物查验》。” “那些东西,恐怕很难看到。”佩雷内尔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特别是《尸检报告》的正本,被存放在停灵与法证室,由死亡之神的牧师看管。副本,则被送到提尔神殿的法院书记官处,加盖了庭印,只有法官和检察官,才有权调阅。” “不,我们有机会。”尼可·勒梅却开口了,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因为雷古勒斯刚才那番惊人的推理,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今天下午,”他对三个孩子说,“在提尔神殿的誓约厅,我们将会见到我们的辩护人,瓦莱莉娅小姐。她可以,代表我们,向法院书记官,提交一份‘《辩方查验申请》’。只要在书记官处登记,你们就有权,在守望法师的监督下,查阅所有的书面证据。” “太好了!”西里斯兴奋地一拍手,“那我们下午就去找那个会飞的小象!” “是的。”尼可·勒梅点了点头。 会面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雷古勒斯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所有“情报”。他站起身,对着两位老人,再次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告别礼。 “勒梅先生,夫人,”他说,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自信,“请你们今天,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 他们离开了知识之泉。 那份充满了希望与决心的承诺,让勒梅夫妇那因为不白之冤而蒙上了阴影的心,照进了一缕真正意义上的、来自于“未来”的阳光。 第67章 隐现于案件背后的血色 当他们离开那座献给知识之神奥格玛的、宏伟的大神殿时,正午的阳光,正暖洋洋地洒在深水城的上空。那份在会客室里感受到的、属于“囚笼”的压抑与冰冷,仿佛都被这充满了生命力的阳光,驱散了不少。 “我饿了。”西里斯第一个开口,他那总是比思维更诚实的肚子,发出了响亮的抗议声。他转过头,看着雷古勒斯,“在我们去见那个会飞的金色小象之前,总得先填饱肚子吧,是不是?” 雷古勒斯看了一眼艾歌,她因为上午那场沉重的会谈而显得有些精神不济。最终,他冷静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城堡区找了一家看起来最安静的露天咖啡馆。那家店的名字叫“镀金羽毛笔(The Gilded Quill)”,显然是那些在神殿和政府工作的书记官与学者们,最常光顾的地方。 他们选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安静的角落坐下。艾歌为自己和还在她兜帽里呼呼大睡的菲兹,点了一份撒着肉桂糖霜的蜂蜜烤饼和一杯热牛奶;西里斯则毫不客气地点了一份夹着厚厚熏肉和酸黄瓜的黑麦三明治;而雷古勒斯,则只要了一杯不加糖的、提神用的红茶。 在等待上餐的间隙,西里斯再也忍不住,将上午那份压抑的怒火,发泄了出来。 “那个叫奥利·萨克的检察官,简直就是个混蛋!”他愤愤不平地说道,“把一对连走路都需要人扶的老人家,当成杀人犯一样审问!我敢打赌,他就是想赶在‘舰队觉醒’节之前,随便找两个替罪羊,好让自己能快点结案,然后去港口那边喝酒看热闹!” “佩雷内尔夫人……”艾歌也轻声开口,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她看起来那么优雅,但她的心里……好难过。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由谎言和偏见织成的网,给困住了。” 菲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从兜帽里探出小脑袋,用它那覆盖着细密鳞片的、温暖的脸颊,蹭了蹭主人的侧脸,喉咙里发出一阵安抚般的“咕噜”声。 雷古勒斯没有加入这场谈话。他拿出了一张新的羊皮纸,将上午从勒梅夫妇那里得到的所有时间线信息,都以一种充满了逻辑与秩序的、清晰的方式,重新记录了下来。 片刻,他们点的午餐被送上来了。 “好了,吃完东西,我们就去提尔神殿。”雷古勒斯优雅地折起那张被他写满了字的羊皮纸,开始布置下午的行动计划,“我们的目标,是见到那个叫瓦莱莉娅的辩护人,再凭《辩方查阅申请》去法证室的阅卷间查看《尸检报告》。然后,要前往城卫兵证物库申请《证物查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可以带走极少量对照微样。 西里斯大口地嚼着熏肉,“那个……会飞的金色小象侦探?我等不及要看看了……!” 他们迅速地吃完午餐,然后,带着全新的、明确的目的,向着那座代表着“公正”与“秩序”的、宏伟的提尔神殿,走去。 越是靠近,周围的氛围就变得越是严肃和庄重。街道两旁,不再是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店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高耸的、由浅灰色和银白色石块砌成的、充满了秩序感的政府与军务设施。空气中,充满了城卫兵盔甲上那皮革与金属的味道,以及书记官们身上那羊皮纸与古老墨水的气息。一队队眼神锐利、装备精良的巡逻卫兵,与一个个行色匆匆、怀抱着厚厚卷宗的书记官,在他们身边不断穿行。 最终,一座宏伟得超乎想象的、高耸的石制大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巨大的、由白色的垂旗与深蓝色的战旗所覆盖的殿门前,是一段宽阔得足以容纳一支军队的台阶。象征着“公正”与“克制”的天平与战槌的徽记,被反复地、不知疲倦地,雕刻在门楣、扶手、以及那扇巨大的、由青铜铸就的大门的饰钉之上。 这里,就是提尔神殿。一个半宗教、半行政的、整座深水城里,秩序与规则最为森严的地方。 “梅林的蒜头鼻……”西里斯仰着头,看着那座比魔法部还要更具压迫感的神殿,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这地方……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好玩。” 趴在艾歌肩上的菲兹,更是早已将自己的小脑袋,深深地埋进了主人的银发之中,仿佛要将自己与这片充满了“绝对秩序”的、令它感到极度不适的空气,彻底隔绝开来。 他们走上台阶,穿过那扇沉重的青铜大门,来到了一间宽高适中的、由巨大石拱支撑的前厅。厅内,光线充足,气氛肃穆,只有前来祷告的信众和办理公务的官员们,那压低了的、如同蜜蜂嗡鸣般的交谈声。 雷古勒斯上前一步,向一位站在接待窗后的、神情严肃的提尔骑士修会的年轻修士,出示了那份由勒梅先生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用防伪墨水签名的《被告人家属旁听许可》。 那位年轻的修士,在看到他们三个那过于年幼的脸庞时,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但在确认了文件的真实性,并看到了上面那个属于“瓦莱莉娅”的、独特的、如同小象踩了个脚印般的签名后,他那紧绷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混合了“同情”与“无奈”的复杂神情。 “请跟我来。”他说。 他带领着他们,穿过那间拥有着巨大“天平形枝灯”的、充满了克制与冷静之美的主殿,最终,来到了一条更为安静的、通往“书记官处”与“调解室”的侧廊。 他停在了一扇由白橡木制成的、上面雕刻着“誓约厅(Oath Hall)”字样的门前。 “请进。”他说完,便对着他们,行了一个属于提尔骑士的、充满了力量感的抚胸礼,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三个孩子对视了一眼。雷古勒斯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通往“真相”的、沉重的大门。 门后,是一个肃穆、明亮、充满了“规则”与“秩序”气息的礼法空间。 厚重的、由吸音石材构成的墙壁,让外界所有的喧嚣,都在这里归于沉寂。冰冷的、带着一丝神圣气息的阳光,从高高的天窗倾泻而下,将整个房间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个由浅色石材镶嵌出的、巨大的圆形区域——“誓圈”。圆圈的边缘,用细细的银线,勾勒出了一圈代表着“公正”的天平花环。而在他们正对面的墙壁上,则挂着一面巨大的、由深蓝色丝绸制成的垂旗,上面用银线绣着提尔神殿那“无眼缠纱”的天平神徽。 整个空间,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属于“法律”的威严。 然而,在这片近乎于神圣的庄严之中,却有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充满了反差感的存在。 在旁听席那排低矮的长凳上,正坐着一个……小小的、金色的、长着翅膀的……小象? 它看起来,只有一个玩偶那么大。通体覆盖着柔和的、如同阳光般温暖的金色绒毛。它有着一对如同天使羽翼般的耳朵,两根小小的、弯曲的獠牙,从它那长长的、可以灵活卷曲的鼻子两旁伸出。而它那双总是充满了善意的、清澈的眼睛,此刻,却因为宿醉,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它的手中,没有拿着任何法律卷宗,而是捧着一个银质的、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随身酒壶,正时不时地、偷偷地、往嘴里灌上一口。 “……梅林的假牙,”西里斯的下巴,几乎要掉在了地上,他用一种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梦呓般的语气,对身旁的同伴们说,“德南先生说的……‘长着翅膀的、会飞的、金色的小象’……竟然是真的。” 那个“小象玩偶”,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它抬起头,那双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落在了他们三人身上。 “哦,你们可算来了。”它开口了,声音,却与它那可爱的外表截然相反,是一种充满了磁性的、略带一丝沙哑的、属于成年女性的慵懒声线,“我在这里等得,连酒壶里的火焰威士忌都快变成冰水了。” 她,就是勒梅夫妇的辩护人,那位在博德之门都曾留下过传说的、天界生物——瓦莱莉娅(Valeria)。 “您好,瓦莱莉娅小姐。”雷古勒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 “别‘小姐’、‘小姐’的叫了,听起来怪肉麻的。”瓦莱莉娅不耐烦地摆了摆她那只没拿酒壶的、小小的“象蹄”, “叫我瓦莱莉娅就行。好了,说吧,那两个老古董……咳,我是说,我那两位值得尊敬的当事人,都跟你们说什么了?” 雷古勒斯没有在意她那过于“接地气”的言辞。他将上午会谈的全部内容,以及他自己根据现场勘探的线索,所做出的那番“罪案重演”的推论,都言简意赅地,向她复述了一遍。 瓦莱莉娅一边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但她那双总是显得有些迷离的黑色眼眸,却随着雷古勒斯的叙述,变得越来越清明、也越来越锐利。 当雷古勒斯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她将手中的酒壶盖好,收了起来。 “完美的推论,小子。”她看着雷古勒斯,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充满了“专业人士”之间惺惺相惜的赞许,“你天生就该干我们这一行。怎么样?有兴趣在毕业之后,来我的私人侦探事务所当实习生吗?薪水好商量。” “谢谢您的夸奖,但不必了。”雷古勒斯平静地回绝了这份充满了诱惑力的“聘请”。他将话题,拉回了正轨,“所以,瓦莱莉娅。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们需要一份《辩方查阅申请》,去查看《尸检报告》和《证物查验》。” “当然。”瓦莱莉娅一口答应,“这是最基本的程序。我早就准备好了。” 她从她那小小的黑色圆顶帽里,抽出了一卷羊皮纸。“不过,在去骚扰那些只会盖章的官僚之前,”她晃了晃手中的羊皮纸,“我需要先完成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看着他们,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戏谑的黑色眼眸,变得异常严肃。 “现在,我需要你们,做一次‘见证’。” 她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带领着他们,走出了誓约厅。 就在他们即将前往书记官处的路上,一队全副武装的城卫兵,正“护送”着勒梅夫妇,从另一条回廊,向着他们刚刚离开的“誓约厅”走来。 “是每日的‘真理誓约’仪式。”瓦莱莉娅解释道。 三个孩子停下脚步,从远处,旁观了这充满了“规则”与“秩序”的、冰冷的一幕。 他们看到,尼可·勒梅与佩雷内尔夫人,在那位年轻的提尔修士的指引下,走入了那个由银线镶嵌的、巨大的“誓圈”之中。 一位看起来就像法律条文本身一样、不带任何情感的法院书记官,与那位修士,分列两侧。 修士宣读了“自愿真言”的效力与范围,在得到两位老人那疲惫的、却又充满了尊严的“同意”后,他举起了手中的天平圣徽。 一道柔和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纯粹的金色光芒,从地面的银线花环中升起,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两位老人笼罩其中。 ——自愿真言(Zone of Truth)。 紧接着,一位他们不认识的、看起来就像奥利·萨克检察官的年轻助手的幻影,开始就他们昨天的行程,进行着机械的、重复的、充满了陷阱的盘问。 三个孩子,就那样安静地、沉默地,看着那对活了六百多年的、传说中的夫妇,在那道充满了“公正”的金色光芒之下,像两个真正的犯人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清白。 西里斯的拳头,又一次,在长袍的口袋里,死死地攥紧了。 艾歌的眼中,充满了无法被抑制的、巨大的悲伤。 而雷古勒斯,则将眼前这充满了屈辱的、冰冷的一幕,牢牢地、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雷古勒斯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他只是转过身,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因为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冰冷的斗志,而显得异常锐利。 “我们走。”他说。 “去哪儿?”西里斯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愤怒而显得有些沙哑。 雷古勒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 “去书记官处。去拿到那份能将这出荒谬戏剧彻底撕碎的、唯一的武器。” 他们跟随瓦莱莉娅,来到了提尔神殿的“书记官处”。 瓦莱莉娅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措辞严谨的申请文书,递进了一个小小的窗口。窗口里,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就像法律条文本身一样刻板的书记官,仔仔细细地、将文件上的每一个字母都核对了一遍,最终,才从一旁的封蜡柜里,取出了一张盖有“提尔神殿”与“城卫署”双重印记的、一次性的“查阅条”,递给了他们。 紧接着,他们便离开了这座充满了“公正”与“秩序”的神殿,前往了另一座气氛截然不同的地方——死亡之神凯兰沃(Kelemvor)的神殿。 这里,是深水城所有法证与停灵事务的最终归属地。 整座神殿,由一种近乎于黑色的、冰冷的玄武岩建成。空气中,没有了奥格玛神殿的书卷气,也没有了提尔神殿的威严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肃穆的、令人敬畏的“静谧”。 在向一位身穿灰色长袍的、神情悲悯的凯兰沃祭司,出示了那张“查阅条”后,他们被引领着,来到了一间位于神殿地下的、独立的“阅卷间”。 房间不大,四壁都是由冰冷的、白色的云石砌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防腐香料和消毒药水的、干净而又冰冷的气味。一位身穿深蓝色法袍的“守望法师”,如同雕像般,安静地、站在房间的角落,负责监督他们的一举一动。 片刻之后,祭司捧着一份厚厚的、用黑色文件夹装着的羊皮纸卷宗,走了进来。 ——那是《尸检报告》的正本。 “好了,孩子们,”瓦莱莉娅的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属于专业人士的严肃,“看仔细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雷古勒斯戴上了一双由龙皮制成的、薄薄的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份决定着勒梅夫妇命运的、沉甸甸的报告。 他没有让西里斯和艾歌也凑过来看。他只是用他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般的、冰冷的声音,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文书号:KEL-CHES24-05” “死者:萨利昂·维纽,男,成人……” “……推定死亡时间约为昨夜20:00–22:00。” “一、现场附记:” “遗体发现于……右侧盐袋堆旁。门口木板留两条窄距车辙;巷口雨水井箅见淡红干晕……” “和我们昨晚看到的,完全一致。”西里斯在一旁,低声确认道。 雷古勒斯没有停留,继续向下念。当他翻到第三页,“主要损伤与特征”时,他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停顿。 “1. 颈部勒压痕:……符合软性布带/厚布勒喉所致。” 他念到这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勒喉……不是麻醉。 “怎么了,雷尔?”西里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属于“计划出错”的表情。 “我之前的推论,有一个错误。”雷古勒斯没有掩饰,他平静地承认道,“凶手控制受害者的方式,并非我最初设想的‘药物麻醉’,而是更直接的‘物理绞杀’。他用布条,从背后,勒住了维纽先生的脖子,让他失去了反抗能力。” “那……”艾歌有些困惑地问,“我们昨晚发现的那块,沾着酒精和松脂气味的布料纤维呢?” “我不知道。”雷古勒斯摇了摇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这个无法被解释的“变量”而变得更加深邃,“但这份报告里,或许会有答案。”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向下念。 “2. 右侧颈部切创(致命):……符合血液被导入容器的处理。” “这一点,与我们的勘探结果一致。”他说。然后,他念出了那条全新的、也是最令人不安的、被他用红色墨水圈起来的、标着三个星号的记录。 “3. 右手缺失(近死/死后截离):” “什么?!”西里斯和艾歌同时,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呼! “……右腕于腕骨平面见规则截离面,骨端有细浅刮痕,符合细锯刀迹象,出血极少……” 雷古勒斯念到这里,声音猛地一顿!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个颠覆性的“联想”而瞬间缩紧!他飞快地将目光,移到了报告的最后一行! “……创缘可检出酒精和松脂气味,并检得细红色亚麻纤维,疑为织物残留。” “——我明白了!” 在那一个瞬间,所有的线索,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构成了一幅全新的、充满了冰冷恶意的、完整的“真相”拼图! 他缓缓地,合上了那份报告。 “怎么样,小子?”瓦莱莉娅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此刻,却异常的清明,“看出什么了?” 雷古勒斯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个全新的、更恐怖的结论,而变得深不见底。 “那块沾着酒精和松脂的纤维,不是来自凶器。” 他看着艾歌和西里斯,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足以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的答案,“它来自凶手用来擦拭和包裹那只被切下来的断手的……‘手术布’。” “这已经不是‘嫁祸’那么简单了。”他看着瓦莱莉娅,继续说道。 “这是一场……‘仪式’。” “凶手,或者说,‘采集者’,他需要的,并不是维纽先生的血液。他需要的,”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结论,“……是维纽先生的‘右手’。” 当雷古勒斯那充满了冰冷逻辑的、关于“仪式性采集”的最终推论,在死寂的阅卷间里缓缓落下时,西里斯和艾歌,都陷入了长久的、因为那过于残酷的真相而产生的震撼之中。 “采集……”西里斯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一股恶寒从他的脊椎升起,“他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了温室里的草药一样,进行‘采集’?” 艾歌则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更具体的、充满了共情的可怕联想。 “那只手……”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它不是被‘砍’掉的。它是……被‘取走’的。像一件……像一件被预定了很久的、珍贵的藏品。” 她这句充满了直觉的话语,与西里斯那句同样充满了直觉的、更早的断言——“这像一个签名”——像两道不同方向的闪电,在这一刻,同时、狠狠地劈中了雷古勒斯那颗正在高速运转的大脑! 签名……收藏品…… 如果,这是一种“签名”…… 如果,这是一件“藏品”…… 一个更可怕的、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固的念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那这,绝对不会是第一次。 “瓦莱莉娅。” 雷古勒斯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这个全新的、恐怖的推论,而燃烧起了冰冷的、如同鬼火般的火焰。他那永不满足的求知欲与分析欲,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我需要你的帮助。”他的声音,不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而是一位冷静的、正在追查连环杀手的首席调查员,“我需要查阅深水城过去一年之内,所有死因明确、且符合一个……特殊特征的《尸检报告》。” “什么特征?”瓦莱莉娅那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也因为他这番话而变得锐利起来。 雷古勒斯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右手被齐腕切断。” 片刻之后,在瓦莱莉娅那不容置喙的、属于“天界生物”的权威,以及一枚她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代表着“提尔神殿最高优先调查权”的徽章的双重压力下,那位原本还有些不情不愿的法院书记官,最终还是从档案室的最深处,为他们调取了四份早已结案的、积满了灰尘的卷宗。 他们重新回到了那间冰冷的、白色的阅卷间。 四份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尸检报告》,被依次摊开在了桌面上。 第一份:朔风维克(Soken Vick),走私船头目。 “……尸体在码头7号仓后巷被发现,死于失血过多。胸口,被人用刀尖,刻画了一个象征着海神安柏莉的‘海女王花纹’。右手,被齐腕切断。”雷古勒斯缓缓地念道。 “嫁祸给安柏莉的女祭司?”西里斯嗤笑一声,“我敢打赌,那个凶手,连安柏莉的神徽有几道波浪线都不知道。” 第二份:“老锤”哈尔德(Huld Hammer),铸造工头。 “……商贸区后巷,死于钝器重击。右手,被齐腕切断。” 第三份:娜尔雅·书叶(Nalya Bookleaf),奥格玛神殿抄写员。 “……‘知识之泉’侧门,死于毒杀。右手,被齐腕切断。”雷古勒斯念到这里时,艾歌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看这里。”雷古勒斯的手指,点在了报告的一处附记上,“‘创缘残留着与维纽先生案中,极其相似的、混合了酒精与松脂的气味。’” 第四份:艾尔登·甩钩(Eldon Hook),渔民头领。 “……港外堤灯塔下,死于溺水。右手,被齐腕切断。现场,发现了一小截与维纽先生案中,材质完全相同的、被染红的亚麻纤维。” 当最后一份报告被读完,整个阅卷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证据,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无可辩驳的闭环。 雷古勒斯缓缓地站起身。他看着桌上那四份代表着四条无辜生命的、冰冷的报告,以及那份属于维纽先生的、最新的报告,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在法庭上进行最终陈述般的、冰冷的语气,做出了总结。 “‘右手的缺失不是巧合,是签名。’” “一个走私船头目,一个铸造工头,一个神殿抄写员,一个渔民领袖,以及……一个炼金原料商人。”他依次点过那五份报告,“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右手’,都是用来记录账目、签署契约、发号施令的‘权柄之手’。” “创缘的切割方式、骨端的细微刮痕、以及用酒精和松脂进行‘防腐’处理的清创手法,在多案中高度一致。” “再加上所有现场都共通的、无魔力检测反应、几乎没有喷溅痕迹的‘导流’放血特征,和受害者身上那符合‘软性布带’特征的亚麻纤维……” 他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仿佛倒映出了那个隐藏在深水城阴影之下的、冷酷的、正在进行着某种可怕“收藏”的、连环杀手的影子。 “我们面对的,不是‘一时冲动’的激情杀人,也不是几场孤立的、毫无关联的案件。” “而是一个有着极其稳定的、属于外科医生般的作案偏好、正在进行着某种可怕‘仪式’的……同一个人。” 这番充满了冰冷逻辑的、无可辩驳的最终结论,让西里斯和艾歌,都感到了一阵从心底升起的、彻骨的寒意。 他们来这里,本只是为了帮助一对年迈的夫妇,洗清一场看似简单的谋杀案的嫌疑。 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一头撞破了一场正在深水城那繁华的表象之下,悄然进行的、充满了血腥与黑暗仪式的……连环杀人案的真相。 然而,这里有一个人,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 瓦莱莉娅。 她只是安静地听着,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在雷古勒斯叙述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清明、也越来越……沉默。 当雷古勒斯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她缓缓地、将手中那个早已喝空的银质酒壶,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沉闷的声响。 “小子……”她开口了,声音里,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戏谑与慵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来人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你刚刚描述的,不仅仅是一个‘假设’。” 她看着雷古勒斯那双因为自己的话而微微收缩的、灰色的瞳孔,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描述的,是一种……我非常熟悉的、充满了血腥味的‘流程(Procedure)’。” 她站起身,那小小的、如同玩偶般的身影,在这一刻,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属于天界生物的、神圣而又悲悯的气场。 “走吧,小子们。”她说,“看来,是时候给你们这些‘实习侦探’,讲一讲前辈我……很久以前,在博德之门,亲身经历过的一桩案子了。” 她引领他们前往神殿内的一间会客室。待他们坐下后,她才开始娓娓道来。 瓦莱莉娅的声音,将三个孩子,带回到了另一座城市,另一场充满了鲜血与阴谋的、连环杀人案的现场。 “一切,都始于一具尸体,和一种味道。”瓦莱莉娅的声音,变得悠远而又充满了铁锈的气息,“铁锈与杏仁——那是血与麻痹毒的味道。死者,是善良的洛根神父。而凶手留下的‘签名’,与你们这次看到的,如出一辙——被整齐切走的右手,以及,为了嫁祸给当时城里另一个臭名昭著的异教‘绝对者’,而故意留下的、错误的符记。” “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那不是‘绝对者’的信徒干的。那是另一群更古老、也更纯粹的疯子——‘谋杀之神’巴尔(Bhaal)的信徒。” 当“谋杀之神”这个充满了血腥与恶意的名字,从瓦莱莉娅的口中说出时,艾歌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沾满了鲜血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她那过于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瞬间“看”到了这个名字背后,所承载的、亿万个灵魂在临死前那最纯粹的恐惧与痛苦。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握着茶杯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飞溅的液体在桌面上留下几个褐色的圆形斑点。 雷古勒斯,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在那一瞬间,将所有的焦点都从瓦莱莉娅的身上,转移到了艾歌那只正在剧烈颤抖的、小小的手上。 他没有开口去打断瓦莱莉娅的叙述,那会显得很突兀。他也没有伸出手去握住艾歌的手,那会显得过于亲密和引人注目。 他只是在桌子下面,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膝盖,向旁边,移了半寸。 然后,用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力度,轻轻地、碰了一下艾歌的膝盖。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充满了“锚点”意味的、物理上的触碰。那仿佛是在用一种最沉默、最不动声色地方式,对她说着: “我在这里。别怕。回到现实来。” 艾歌那即将被恐惧洪流淹没的意识,因为这个来自现实世界的、温暖的、坚实的触点,而猛地一震!她那涣散的、湖绿色的瞳孔,重新恢复了焦点。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共情痛苦,强行地、压回了心底。 “巴尔的信徒,把‘杀戮’本身,视为一种神圣的‘礼拜’。”瓦莱莉娅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动作,她继续解释道,“而他们的‘入门仪式’,就是完成一次以巴尔之名进行的、干净利落的谋杀,并带回一份‘战利品’——通常,就是受害者的手——作为自己‘资格’的证明。” “后来,”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我在一间旅店的密室里,找到了一张‘血污的羊皮纸(Bloodstained Parchment)’。那不是遗书,而是一份‘指令’,一份‘名单’。上面,写满了下一个、再下一个、即将被献祭的受害者的名字。”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阻止那份名单上的死亡。我遇到了一个像弹簧一样快的矮人杀手,也曾在整容匠的时装店(Facemaker’s Boutique)里,差点被黑暗吞噬。最终……”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恐惧与感激的神情。 “……我被他们抓住了。在一个名叫‘坎杜哈尔墓碑店’的地下室里,我被当成了一个‘祭品’,吊在了冰冷的铁钩上,等待着下一个想要加入他们的新成员,用我的死亡,来换取他的‘资格’。” “‘资格’?” 西里斯发出了一声充满了鄙夷与愤怒的、响亮的嗤笑。 “但,我活下来了。”瓦莱莉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劫后余生”意味的、自嘲的微笑,“因为,另一群和我一样,不愿对这种‘流程化’的邪恶视而不见的‘傻瓜’,闯了进来,把我救了出去。” 她看着眼前这三个孩子,那双黑色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群同样充满了勇气与羁绊的、属于过去的英雄。 “最后,我们掀翻了那个所谓的‘巴尔审判庭’,才终于明白了整场阴谋的真相。” “巴尔的选民,在用‘连环杀人’,进行着血腥的‘献祭’与‘招募’;而城里另一位野心家,则在利用这些谋杀案所制造的‘恐慌’,为他那套用来‘维护秩序’的钢铁军队,铺平道路。” “他们,将整座城市的恐惧,都当成了自己的武器。” 当瓦莱莉娅那充满了血腥与阴谋的故事,终于落下帷幕后。西里斯终于爆发出了他那积攒已久的、充满了原始正义感的怒火。 “‘资格’。” 西里斯再一次重复了这个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弄,“那群连脑子都被蛆虫蛀光了的畜生!他们管‘滥杀一个无辜的人’,叫他妈的‘资格考试’?!” “所以,”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死死地盯着瓦莱莉娅,“这群自以为是的、信奉‘谋杀之神’的杂碎,搞了半天,也只会用这种嫁祸给别人的、下三滥的手段?”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绝对的鄙夷。 “他们以为自己很高明,但就像你说的,‘流程化’的谋杀,只会留下‘流程化’的漏洞!这群蠢货,甚至都懒得去学一下正确的法文语法!”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不羁与跳脱思维的大脑,已经将所有的恐惧与愤怒,都转化成了一股全新的、充满了昂扬战意的、对敌人那份“愚蠢”的绝对蔑视! “那我们就好办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和一丝狡黠的、独属于西里斯·布莱克式的笑容,“既然他们喜欢演戏,那我们就陪他们演一出更大的!我们要想办法,把那个自以为是的、真正的凶手,从阴沟里引出来,让他站在我们为他准备好的、聚光灯下的舞台中央!” “我喜欢你的热情,小子。”瓦莱莉娅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已经找到了全新“玩具”的男孩,脸上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却又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容,“但是,这里不是博德之门。” 她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异常认真。 “深水城,有守望骑士团,有无处不在的城卫兵,更有那些躲在面具后面的‘领主’们的眼线。一个公开的‘巴尔审判庭’,在这里活不过三天。” 她将那个残酷的、属于“本地”的现实,摆在了他们面前。 “所以,如果他们真的在这里,那就只会是一个隐藏得极深的秘密神龛,或者小型的裁决会。多半,藏在某个地表禁令覆盖不到的、法律与秩序的‘阴影地带’。” “那……”艾歌终于鼓起勇气,用一种充满了担忧的、颤抖的声音,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些,都告诉梅拉·卡特巡长?她是城卫兵,她会帮助我们的。” “我们告诉她什么,艾歌?” 雷古勒斯缓缓地开口,他那冰冷而又充满了逻辑的声音,瞬间击碎了艾歌那份天真的幻想。 “一个‘假设’?我们没有证据。” “我们说,我们怀疑这是一起‘巴尔信徒’的仪式杀人案?他们只会把我们当成看多了恐怖故事的、胡言乱语的小鬼。” 他顿了顿,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这个提议背后,那最致命的危险。 “最重要的是,一旦我们公开了这个推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信徒,就会立刻知道,已经有人看穿了他的伪装。他会躲得更深,甚至……为了灭口,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来攻击我们。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这是不明智的做法。” “说得对。”瓦莱莉娅赞同地点了点头,她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告诫的语气,为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在你能一击致命之前,永远不要惊动你的猎物。” “所以,”西里斯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在三位“智囊”的对话中,来回扫视着,“我们的结论就是——在找到那个混蛋之前,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不完全是。” 这一次,开口的,是瓦莱莉娅。她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此刻,却闪烁着属于顶尖侦探的、狡黠而又自信的光芒。 “直接冲到卫兵面前,大喊‘巴尔的信徒在这里杀人了’,那是蠢货的做法。但是,”她看着两个男孩,脸上露出了一个“让我来教教你们这些小鬼该怎么玩”的笑容,“完全不利用城卫兵这枚最强大、也最‘合法’的棋子,同样是蠢货的做法。” 雷古勒斯那双灰色的眼眸,瞬间亮了。 “您的意思是……”他立刻就跟上了这位“前辈”的思路,“我们不‘汇报’,而是‘引导’。” “没错!”瓦莱莉娅赞许地打了个响指,“我们不提‘巴尔’,不提任何神祇的名字。那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在散播恐慌,或者……在质疑提尔神的权威。我们要做的,是向他们提交一份……充满了专业性、让他们无法忽视的‘专业意见’。”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个总是充满了鬼点子和不羁光彩的、黑发男孩的身上。 “西里斯·布莱克,”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狡黠,“接下来,我们就要去城卫兵的证物库,申请查验所有被收缴的物证。那之后,我需要你将全部的样本‘分发送检’。在那些鉴定处,充满了各种各样只会照本宣科的、顽固的官僚。而我的任务是,让你,用你那颗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大脑,想出一百种方法,去‘说服’他们,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心甘情愿地,将我们所需要的所有样本——无论是血迹、纤维还是药剂残渣——都变成可以被带走的、盖了章的‘官方记录’。” “简单来说,”她对着西里斯挤了挤眼,“你的任务,就是去当一个‘麻烦制造者’,让他们觉得,把东西立刻交给我们,远比听你继续胡搅蛮缠下去,要轻松得多。” “哦?”西里斯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灿烂的笑容,“这个我最在行了!” 紧接着,瓦莱莉娅又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最安静、也最敏锐的银发女孩。 “而你,艾莉诺拉小姐,”她的声音,变得异常的柔和与郑重,“你的任务,比他们都要更重要,也更需要……‘耐心’。” “还记得佩雷内尔夫人提到的那个,在‘哈欠之门’负责客房清扫的酒保学徒吗?”她看着艾歌,那双黑色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我需要你,用你那份能让所有人都放下戒备的‘善意’,去找到他。不是去审问,也不是去恐吓,而是去‘倾听’。听一听,在那天晚上,他是否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或者……是否有什么人,用几枚碎银,向他收买了了一张‘沾了墨水的餐巾。” “除了他之外,”她继续布置道,“还有那个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点灯人’,以及那些在案发时段,可能正在巷口喝酒、吹牛的‘水手’。我需要你,像一滴无声的水珠,悄悄地融入他们之中,然后,将他们所有人的记忆,都‘打捞’上来。” “最后,”她看着艾歌,赋予了她最关键的权力,“将那些愿意开口的人,都带到我这里来。我会用我的‘真理誓约’,为他们那份或许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证词,盖上提尔神殿那不容置喙的、神圣的印章。” “很有效的战术布置,瓦莱莉娅。” 雷古勒斯表达了她的赞同,但是随即沉下声音:“但我们需要进行‘复勘’。可移动证物,都已被城卫兵收缴。但那些不可移动的痕迹——我要亲自进入现场进行官方的拓印。为此,我们必须‘立刻’得到‘封控现场查验许可’。” “说得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不会只满足于当个‘理论家’。”瓦莱莉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但你说的没错,正常情况下,想要拿到‘封控现场查验加急许可’,至少需要等上三天,还得看那位萨克检察官的心情。而我们,没有三天。” “但是……”她话锋一转,那双黑色的眼眸,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有一个‘老熟人’,在黑杖塔(Blackstaff Tower)工作。” 她看着三个孩子那充满了疑惑的脸,用一种充满了“头痛”与一丝“好笑”的复杂神情,介绍起了这位关键的“外援”。 “盖尔·德卡里奥斯(Gale Dekarios)。黑杖塔的‘首席副典仪’。一个温文尔雅的、看起来就像黑杖学院幻术系教授的、彬彬有礼的男人。但同时,”她顿了顿,“也是一个爱讲章法,又常为理想自作主张的破戒者。” “我还在博德之门当那个倒霉的‘烈焰之拳协力侦探’时,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瓦莱莉娅回忆道,“他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没写在纸上的东西’。” “只要我们能向他提交一份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的‘复勘申请’,并且让他相信,这起案件,已经从‘单一谋杀案’,上升到了可能威胁深水城‘公共安全’的‘连环杀人案’的高度……” “……他不仅会立刻给我们批条子,”她做出了最终的结论,“甚至,还会动用他的职权,派几位守望法师过来当我们的‘官方见证人’。” “所以,小子,”她重新将目光,锁定在了那个因为她的这番话而陷入了沉思的雷古勒斯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最有前途的晚辈。 “就像盖尔那个书呆子常说的,‘先把它写成纸(Put it on paper first)’。” 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充满了期待的语气,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把你的‘罪案重演’,写下来。用最客观、最不带任何情感的词汇。” “而我,”她指了指自己,那小小的象鼻,得意地向上翘了翘,“会以‘勒梅夫妇辩护人’的身份,将你们这份匿名的‘罪案重演’,和我自己那份关于‘此案与博德之门血污羊皮纸案存在惊人相似性’的《比对意见书》,一同递交给那位南区巡长梅拉·卡特、提尔神殿法官助理和守望法师联络官,请求定点加防。” “还有,”雷古勒斯看着瓦莱莉娅,抛出了那个最关键的保险,“为了防止消息泄露,也为了让那位萨克检察官无法从中作梗,我们需要您在提尔神殿,签署一份‘有限披露与保密令’。” “让梅拉巡长和那两名官僚,都在提尔神的名义下起誓:在找到确凿的证据前,绝不对外公开任何关于‘异教’的具体猜测,统一口径,只称其为‘具有连环特征的仪式杀人案’。” 当雷古勒斯这番充满了缜密逻辑的、滴水不漏的补充说完时,瓦莱莉娅那双黑色的眼眸,爆发出了一阵真正意义上的、充满了赞许与狂喜的光芒。 “我的天哪……”她看着雷古勒斯,就像在看一件最完美的、由智慧与冷酷共同打造的艺术品,“勒梅那个老古董……他到底,是从哪里,找来你这么个小怪物的?” “所以……我们现在是‘官方’的秘密侦探了?”西里斯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抓住了最核心的、也是最让他兴奋的那个点。 “可以这么理解。”雷古勒斯说。 “太棒了!”西里斯的脸上,爆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英雄”的、充满了使命感的兴奋光彩! “我早就受够那些成年人了!”他一挥拳,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胜利的未来,“这才是真正的冒险!一个被冤枉的传奇!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愚蠢的杀人犯!以及……三个即将要揭开所有真相的、天才的小巫师!” 他看着雷古勒斯和艾歌,用一种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咏叹调般的腔调,宣布道: “——‘三支箭’侦探团,现在,正式成立!” 他那充满了中二气息的、不合时宜的宣言,像一道温暖的、充满了傻气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会客室里那过于沉重和阴郁的氛围。 艾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连雷古勒斯,那总是紧绷着的嘴角,也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弧度。 而瓦莱莉娅,则看着眼前这三个充满了不同特质、却又意外和谐的孩子,那双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羡慕”、“怀念”与“欣慰”的、真实的情感。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博德之门,那另一群同样充满了勇气的、“傻瓜”们。 “‘三支箭’侦探团?不错的名字,小子。”她那慵懒的声线,将他们从那片刻的温情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不过,在你们去抓那个隐藏在阴沟里的‘巴尔’的老鼠之前,我们得先想办法,把那两个可怜的老古董,从即将关上的‘法律’的笼子里,给捞出来。” 她看了一眼窗外那正在缓缓西斜的太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记住,你们只有两天时间。两天之后,奥利·萨克那个混蛋,就会在庭审上,把他们送进真正的、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到那时,我们再想接触他们,可就比潜入一头成年巨龙的巢穴还要难了。” 雷古勒斯那双刚刚才放松下来的灰色眼眸,瞬间又恢复了属于“棋手”的、冰冷的清明。 “你说得对。”他立刻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我们需要立刻去城卫兵的证物库,提交《证物查验》的申请。必须在今天办公时间结束前,把采样拿到手。” “没错,小家伙。”瓦莱莉娅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吧,别浪费时间了。让你们见识一下,深水城那些官僚的办事效率,有多么‘感人’。” 他们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凯兰沃的神殿。 这一次,他们不再有心情去欣赏城堡区那宏伟的建筑和庄严的氛围。一场无声的、与时间的赛跑,已经开始。 城卫兵的总部,坐落在提尔神殿的后方,是一座更具军事化风格的、如同堡垒般的巨大石制建筑。门口,站着两排手持长戟、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般的卫兵,任何试图进入的人,都会被他们那充满了审视意味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扫视一遍。 瓦莱莉娅轻车熟路地,带领着他们,绕过正门,来到了一个专门处理“文书工作”的侧翼附楼。 他们走进了一间巨大的、充满了羊皮纸和墨水味道的办公室。几十个穿着城卫署文职人员制服的书记官,正坐在各自的隔间里,头也不抬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卷宗。空气中,只有羽毛笔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审讯室的魔法警报声。 瓦莱莉娅将他们带到了一个挂着“证物库查验申请处”牌子的窗口前。窗口后面,坐着一个看起来比那些档案还要了无生趣的、戴着老花镜的、人类的老书记官。 “下午好,格里姆先生。”瓦莱莉娅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申请文书,从窗口递了进去,“一份紧急的《辩方查验申请》,凯兰沃法证室的KEL-CHES24-05号案。我们需要在今天下班前,拿到许可。” 那位名叫格里姆的老书记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慢吞吞地接过文件,又慢吞吞地戴上眼镜,然后,用一种更慢的、足以让急性子的西里斯当场爆炸的速度,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着上面的条款。 “嗯……勒梅夫妇的案子……”他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调,喃喃自语,“申请人……瓦莱莉娅……辩护人……查验理由……嗯……” 他终于读完了。然后,他摘下眼镜,抬起头,用他那双同样是灰蒙蒙的、毫无光彩的眼睛,看着他们。 “抱歉,瓦莱莉娅小姐。”他说,声音里不带一丝歉意,“今天的查验申请,在半个小时前,已经截止了。请明天再来吧。” “什么?!”西里斯第一个叫了出来,但立刻被雷古勒斯用眼神制止了。 “格里姆先生,通融一下。”瓦莱莉娅的脸上,堆起了一个充满了“专业”意味的、虚假的笑容,“我的当事人,你也知道,情况特殊。而且,这几位,是他们从英格兰远道而来的、唯一的‘亲属’。于情于理,都应该得到一些小小的‘便利’,不是吗?” “规则,就是规则,小姐。”老书记官不为所动,他甚至已经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下班了。 就在这时,雷古勒斯上前一步。 “格里姆先生。”他开口了,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冰冷而又充满了秩序感。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请求。他只是将另一份文件,与瓦莱莉娅的申请书并排,从窗口,推了进去。 那是他们上午,从提尔神殿的书记官处,申请到的那份、盖有公正天平徽记的、允许他们作为“家属”,旁听勒梅夫妇每日“真理誓约”口供的《旁听许可》。 “根据《深水城外事法典》第七卷,第三十一条,第二款,”雷古勒斯用一种背诵法律条文般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调,清晰地说道,“持有‘提尔神殿’签发的、具有‘家属’身份证明的外国访客,在涉及其亲属的重大刑事案件中,有权,在案件预审阶段,申请一次‘不受办公时限影响’的、紧急的‘证据查验’。” 老书记官那准备收拾东西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他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第一次,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睁大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八岁的、正用他自己最熟悉的“规则”,来将死自己的小男孩,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条?”他喃喃自语。 “因为它在法典的附录里,通常只适用于那些拥有外交豁免权的使节团。”雷古勒斯平静地,为他那充满了漏洞的知识库,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但法条本身,并未对‘家属’的国籍和年龄,做出任何限制。” 瓦莱莉娅看着眼前这一幕,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的光芒。 最终,在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充满了“规则”力量的目光注视下,老书记官还是不情不愿地,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枚巨大的、代表着“许可”的印章,重重地、盖在了他们的申请书上。 “半个小时。”他从牙缝里,挤出了时间和地点,“证物库三号查验室。” “快点。” 他们终于,拿到了那张来之重于的“入场券”。 当他们走出那间充满了压抑气息的办公室时,西里斯第一个,就兴奋地、一拳打在了雷古勒斯的肩膀上! “雷尔!你简直酷毙了!”他大喊道,“我第一次觉得,你平时看的那些无聊透顶的法律书,竟然还有点用!” “那不叫‘法律书’,西里斯。”雷古勒斯揉了揉被他打疼的肩膀,无奈地纠正道,“那叫‘智慧’。” 他们走向查验室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场小小的、充满了智慧的胜利所带来的、轻松的笑意。 他们的第一个“截止日期”,被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成功地,战胜了。 第68章 “骑士”们的夜课 当三个孩子和一条小龙,终于从那间证物库查阅室返回“哈欠之门”的套房时,窗外,深水城的夜空,早已被无数魔法灯火与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一同点亮。 雷古勒斯几乎是在踏入房间的瞬间,就一头扎进了那堆由他自己整理的、关于案件的羊皮纸里。他需要立刻,将今天得到的所有新线索——尤其是那份颠覆性的《尸检报告》——都重新整合进他那庞大的逻辑链条之中。为了能在今晚就拿出一份足以说服瓦莱莉娅的“老熟人”的、完美的‘罪案重演’,他甚至连艾歌为他端来的、用来填肚子的的“酪乳饼干”,都顾不得吃。 而西里斯,则完全无法忍受这种需要长时间静坐的、枯燥的“文书工作”。 在三口两口地解决掉几块饼干后,总是充满了旺盛精力的他,立刻被另一个更具诱惑力的“课题”,夺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雷古勒斯身后,从那个被弟弟用来装“一期一振”的、黑色的龙皮暗袋里,悄悄地、“借”来了那件属于他和雷古勒斯的“成就”——那座被修复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古代星盘。 他抱着那座沉甸甸的星盘,一溜烟地,钻进了那个只属于他们的“安全屋”手提箱。 雷古勒斯听到了他离去的动静,但他没有回头,更没有阻止。他知道,对于西里斯这柄需要不断挥舞才能保持锋利的“剑”来说,让他安静地坐着,才是最残忍的酷刑。 在“手提箱”内,那片模仿了苏格兰高地地貌的、广阔的“山地生境”里。 西里斯将那座古老的星盘,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一块平坦的巨石之上。然后,他将那卷他们在爱丁堡废墟中得到的、描绘着“罗蕾塔的大弓”的卷轴,郑重地,平铺在了星盘的底座上。 他学着雷古勒斯的样子,尝试着,将卷轴上的魔术符文,与星盘上的刻度盘,一一对应。 片刻之后,一道由纯粹星光构成的、立体的、动态的星图,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星图中,那位骑士,正端坐于神骏的战马之上。她缓缓地、高高地举起空着的左手,整个夜空的光芒,都向她的掌心汇集,最终,凝聚成一柄巨大、华丽、充满了毁灭气息的魔法长弓。 西里斯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那幅画面。他将那充满了王者气度的、每一个细节的动作,都牢牢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然后,他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第一次的“实战演练”。 他走到一片空地,闭上眼睛,努力地回忆着那份属于“国王”的骄傲与意志。他缓缓地抬起手…… “嗡——” 一把由幽蓝色辉石光芒构成的、巨大的长弓,摇摇晃晃地,在他的手中成型了! 但那弓身,极其不稳定,如同水中的倒影般,不断地闪烁、摇曳,仿佛随时都会溃散。他用尽全力,试图从那不稳定的弓身上,拉扯出一支同样由魔力构成的箭矢。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那支箭矢,都只是如同棉絮般、软弱无力的一小团光晕,根本无法成型。 “可恶!为什么不行?!”西里斯烦躁地低吼一声,强行将手中的魔力释放了出去。 那团软弱无力的光晕,发出一声如同“放屁”般的、可笑的“噗”声,慢悠悠地飞了出去,在撞上十几米外的一块岩石后,便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般,碎成了几点无害的、 碎裂的光屑。 这与记忆中,罗蕾塔那一箭足以“湮灭”巨石的、毁天灭地的威力,简直判若云泥。 就在西里斯因为这充满了挫败感的、不怎么完美的初次练习而气得直跳脚时,一个轻柔的、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我猜,你一定饿了。” 西里斯猛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艾歌那张写满了“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温柔的脸。 她正端着一个巨大的木质托盘,小心翼翼地,向他走来。托盘上,摆放着一份热气腾腾的、充满了浓郁肉香的晚餐。 那是一大块被烤得滋滋作响的煎魨鳗(Pan-fried Quipper);一整份用小小的铸铁锅装着的、还在咕噜咕噜冒泡的肉汁锅烤(Pot Roast with Gravy);几片厚厚的、散发着朴实麦香的黑麦面包,以及一小碟由高原牦牛的奶制成的、金黄色的浓郁黄油;最后,还有一碗点缀着几颗鲜红浆果的、冰凉香甜的朗姆布丁。 “艾歌!”西里斯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份因为练习失败而产生的挫败感,瞬间被这充满了治愈力量的、食物的香气,一扫而空!“你是天使吗?!” 他毫不客气地接过托盘,席地而坐。第一个目标,就是那条炸得金黄酥脆的、热气腾騰的煎魨鳗。 艾歌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慢点吃,西里斯,”她轻声提醒,“没人跟你抢。” “唔……实在是……太好吃了……”西里斯一边大口地嚼着鲜嫩的魨鳗,一边含糊不清地抱怨着,“那个该死的魔法……它根本不听我的话!我明明已经完全模仿了那个骑士的动作,但凝聚出来的弓,软得像一根湿面条!” “因为,”艾歌看着他,用一种极其认真的、不带任何指责的语气,轻声说出了她在那场战斗中,最直观的感受,“……你是在‘命令’那把弓,对不对?你很生气,很烦躁,想用你的力量,去强迫它听你的话。” 西里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但是……”艾歌继续用她那柔和的、充满了奇妙洞察力的声音,说出了那个最核心的、也是最关键的“诀窍”,“我觉得……罗蕾塔女士在用这把弓的时候,她不是在命令它。她更像是在……‘请求’。” “请求?”西里斯被这个他从未想过的词,弄得一愣。 “嗯。”艾歌点了点头,“她不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去‘发射’一支箭。她是在请求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借’给她一缕它们的光,去守护她背后那座早已空无一人的、却依然无比重要的王城。” 她看着西里斯那双因为她这番话而陷入了沉思的、灰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它的力量,不是源于‘愤怒’和‘征服’。” “而是源于……‘守护’的意志。” 西里斯沉默了。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艾歌那番充满了感性与直觉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中,那扇一直紧锁着的大门。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了那片空旷的场地上。 他抬起头,看着“安全屋”那片可以完美模拟外界星空的、深邃的魔法天穹。 他不再去想“力量”,不再去想“胜利”。 他想起了雷古勒斯。想起了那个在母亲的怒火前,用自己那瘦小的身体,挡在他面前的、四岁的弟弟。 他又想起了艾歌。想起了那个在废墟的月光下,拼尽全力撑起‘铁木盾瓣花’的、会为他准备晚餐的、小小的银发女孩。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滚烫的情感,在他的胸中,缓缓升起。 那,就是“守护”的意志。 他缓缓地,再一次,举起了自己的手。 这一次,他不再是“命令”,而是“请求”。 “嗡——” 一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巨大、更稳定、充满了神圣美感的、由纯粹的月光与星辉构成的巨大长弓,在他的手中,轰然成型! 他缓缓地拉开弓弦,一支同样璀璨的、凝聚了他全部守护意志的巨大光矢,在弓弦上,缓缓浮现。 他松开手。 “——咻!!!” 一声清越的、充满了神圣意味的锐啸!那支光矢,如同真正的流星,划破了“山地生境”的夜空,精准地、狠狠地,击中了远处那座最高的、由岩石构成的山峰! “轰隆隆——!!!” 在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中,那座小山般的岩石,被这一箭,从中间,彻底地、干净利落地,轰成了漫天的、闪烁着星光的碎屑。 西里斯半跪在地,大口地喘着气。他看着自己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戴着星石护手的手,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对那份由“守护”所诞生的、无可匹敌的力量的、最深刻的敬畏。 艾歌走到他的身边,将一件温暖的斗篷,轻轻地,披在了他那因为脱力而有些冰凉的肩膀上。 他那总是充满了旺盛精力的身体,在连续两次强行凝聚那份过于庞大的力量后,已经达到了极限。但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却因为这次完美的成功,而充满了纯粹的、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们并肩坐回那块巨大的岩石上。西里斯拾起被他扔到一旁的刀叉,继续吞咽那被他吃到一半的晚餐。 “分发送检……放心吧,艾歌。”西里斯一边大口地吮着充满了酒香的、入口即化的朗姆布丁,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我早就想好了一百种方法,去‘说服’那些只会照本宣科的、顽固的官僚了。” 他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与自信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开始兴致勃勃地,为艾歌“预演”起了他那套充满了混乱与戏剧性的“作战计划”。 “首先,是‘分工’……哦不对,这次只有我一个人。”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那么,就是‘三步走’战略!” “第一步:情感攻势!”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了悲情的、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我一进去,就哭!我会告诉他们,勒梅夫妇是我最敬爱的、远方的教父教母!我会描述他们是多么善良、多么无辜!我甚至会‘不小心’,把我那总是充满了泪水的、悲伤的眼睛,对准在场唯一一位看起来最心软的、年轻的女书记官!” “第二步:疲劳轰炸!”他继续手舞足蹈地解释道,“当他们试图用‘官方辞令’来安抚我时,我就会立刻化身为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好学的乖宝宝’!我会指着那份法文标签,问他们每一个单词的词性变化;我会指着那块蜡印残片,请求他们为我科普法式百合纹样在不同年代的演变历史!我会用一百个他们也答不上来的、充满了‘学术’气息的问题,去淹没他们!” “最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小恶魔般的笑容,“第三步:意外事故!如果他们还不肯就范,我就会‘不小心’,被一瓶放在桌上的、看起来就很不结实的墨水瓶绊倒。当然,我会尽全力保护好那些‘珍贵的’物证,但那瓶墨水……它会飞向哪里,可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你觉得,”他看着艾歌那目瞪口呆的、可爱的样子,得意洋洋地总结道,“在经历了这样一场充满了‘情感’、‘知识’与‘混乱’的三重洗礼后,那些个顽固的老书记官,会不会哭着喊着,把所有的鉴定书都打包好,求我快点滚蛋?” 艾歌正舀起一勺浓香的肉汁,喂给在她身边望眼欲穿的菲兹。结果,她看到西里斯那副充满了自信的、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的计划……听起来……很‘热闹’。”她努力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但是,”她随即又担忧地问,“如果……如果他们就是不吃你这一套呢?爸爸说,有时候,对付最顽固的石头,需要用到最有效的‘润滑剂’。” 她从自己那个小小的珍珠链挎包里,取出了那只由白色雌鹿皮制成的、小巧的束口袋,从里面,倒出了两枚如同新月般的、闪烁着柔和铂金色光芒的“海港新月”。 “一枚,是用来‘打开大门的钥匙’。而另一枚,”她看着西里斯,“是用来应付所有‘突发状况’的预备金。” 西里斯看着那两枚沉甸甸的、充满了“实力”与“诚意”的铂金币,又想起了那件他们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买到手的、真正的“战利品”——“伟哉卡利亚”的战灰。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跳脱想法的大脑,瞬间又冒出了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恶作剧趣味的、可以“省钱”的鬼点子。 “贿赂?”他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你太天真了”的表情,“艾歌,那太没技术含量了!” “我有一个更好的、也更‘优雅’的B计划。”他看着艾歌,神秘地眨了眨眼。 “你想想看,当那个老顽固,正准备第七次、用同一套说辞来拒绝我的时候,我突然,因为旅途的疲惫和内心的悲伤,而‘不小心’,撒出一大把‘变色浆果’……” 他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了几颗用油纸包着的、颜色鲜艳的浆果。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魔鬼般的笑容,“那个老顽固,突然就控制不住地、舌头被变成了彩虹色……你觉得,一个惊慌失措的人,还有精力,去关心我在羊皮纸上盖几个‘章’吗?” 艾歌看着他手中那包来自她“恶作剧工具箱”的、危险的“变色浆果”,又看了看他那张写满了“我真是个天才”的、灿烂的脸,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先担心那个可怜的书记官,还是该先为西里斯这个绝妙的、却又充满了危险的计划,献上掌声。 “好吧……”良久,她才下定决心,“这两枚‘海港新月’,你还是先收下。以防……以防你的‘浆果’,撒得不够准。” 西里斯心满意足地,将那两枚沉甸甸的“预备金”,和那包更致命的“秘密武器”,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当晚餐结束,艾歌端着他们用过的餐盘,准备离开“安全屋”时,西里斯却没有跟上。 “我再练习一会儿。” 西里斯看着远处那座被他亲手轰平了的山峰,那双灰色的眼眸,在“山地生境”那片人造的、永恒的月光下,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的火焰。 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因为无法掌握力量而烦躁的男孩。他是一个刚刚才找到了“守护”的意义,并渴望将这份意义,转化为更强大的力量的、年轻的“骑士”。 艾歌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理解的、温柔的微笑。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上了那道通往现实世界的、温暖的石阶。 “手提箱”里,重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西里斯一人,以及远处,那柄由纯粹的月光与星辉构成的、巨大的长弓,一次又一次地,在那片模仿了苏格兰高地的、孤独的夜空之下,无声地、亮起。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西里斯的身影,在那片模仿了苏格兰高地的、广阔而又孤独的夜空之下,显得如此的专注,也如此的……耀眼。 她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然后,轻轻地,将“手提箱”的箱盖,从内部打开。 “咔哒”一声,外界那充满了“行走之像”景观的、温暖安静的套房,重新将她包裹。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到那张早已被当成“作战指挥部”的圆形小餐桌上时,她那刚刚才放松下来的心,又瞬间,被另一种情绪,紧紧地揪住了。 雷古勒斯,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那总是挺得笔直的、如同标尺般的瘦削脊背,此刻,因为极度的疲惫而微微蜷缩着,像一只受了伤的、正在自我舔舐伤口的小兽。他那头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柔软的黑发,有几缕,因为汗水而粘在了他那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他的一只手,还无意识地,紧紧地握着那根早已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的羽毛笔;而另一只手,则枕在自己的脸颊下,压着那份被他耗尽了所有心力才整合完毕的、完美的“罪案重演”报告。 艾歌为他端来的、那盘用来填肚子的“酪乳饼干”,则原封不动地,放在一旁,早已变得冰冷。 艾歌的心,被一阵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与“敬佩”的情绪,彻底淹没了。 她知道,西里斯的疲惫,是外放的,是可以通过一场酣暢淋漓的战斗、一次声嘶力竭的呐喊,而得到宣泄的。 但雷古勒斯的疲惫,却是内敛的。是那种将所有线索、所有风险、所有责任,都独自一人,在内心那座冰冷的、巨大的棋盘上,进行着无数次推演后,那种足以将灵魂都榨干的、无声的消耗。 她首先,走上前,将那份写满了雷古勒斯心血的、厚厚的羊皮纸报告,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臂弯下,轻轻地抽了出来。她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尽管其中很多充满了法律术语的推论她看不懂,但她依然能从那清晰、严谨、无可辩驳的逻辑链条中,感受到一种属于“智慧”的、冰冷而又强大的美感。 必须,立刻把它交到瓦莱莉娅的手中。她想。这样,我们明天一早,才能拿到那份最关键的‘封控现场查验许可’。 她想起了下午,在离开提尔神殿前,那位充满了反差感的“小象”侦探,塞给她的一件“小玩意儿”。 那是一根从她那对天使羽翼般的耳朵上,掉落的、小小的、闪烁着柔和金光的绒羽。 “听着,小淑女,”瓦莱莉娅当时,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狡黠的语气对她说,“如果你们那份‘家庭作业’,提前完成了,又不想等到明天早上,就用这个。把它,和你想要送的东西一起,放到任何一个能看到天空的窗边,然后,对它轻声说出我的名字就行了。它比邮局那些脑子里只长着肌肉的猫头鹰,要可靠得多。” 艾歌走到套房那扇巨大的落地凸肚窗前,轻轻地,推开了一道缝隙。一股属于深水城午夜的、冰冷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她将那份沉甸甸的报告,用一根丝带,小心地与那根金色的绒羽绑在一起。然后,她将它们,放到了窗外的栏杆上。 “瓦莱莉娅。”她轻声呼唤。 那根金色的绒羽,仿佛听到了召唤,瞬间闪烁了一下!它带着那卷羊皮纸,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托起,化作一道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金色的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水城那深邃的、被无数星辰与魔法灯火所点缀的夜空之中。 完成了这件最重要的“正事”,艾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重新放回了那个还在书桌前沉睡的、瘦削的身影之上。 她先是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从里面,取出了一床由月光绒和独角兽的鬓毛混合织成的、极其柔软和温暖的白色毛毯。她踮起脚尖,将那床充满了安抚魔力的毯子,轻轻地,盖在了雷古勒斯的身上。 然后,她看着那盘早已冰冷的饼干,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知道,她不能将他叫醒。于是她伸出手,将那盘饼干,悄悄地移到了一边。 最后,她从自己那个总是装着各种物品的链条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如同用凝固的暮色雕刻而成的、半透明的淡紫色睡莲。 ——托莉娜的睡莲。 她将那朵睡莲,连同它那由水元素结晶构成的、小小的花盆一起,轻轻地,放在了雷古勒斯的书桌上,离他那颗沉睡的、疲惫的头颅,最近的地方。 那朵睡莲,仿佛感受到了周围那过于紧绷的、充满了计算与思考的空气。它那如同丝绸般柔软的花瓣,缓缓地、舒展开来。一股极其柔和的、带着一丝如同高山初雪般清冷香气的、肉眼不可见的魔法波动,从花蕊中,散发了出来。 那是一种能让最焦躁的灵魂,都感到绝对安宁的、最温柔的“摇篮曲”。 做完这一切,艾歌才终于,放下了心。 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只是从壁炉旁,拖来了一张同样柔软的、铺着羊毛毯的脚凳,然后,安静地,坐在了雷古勒斯的身边。 她将自己的小脑袋,轻轻地,靠在那张餐桌的边缘,那双总是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眸,在壁炉那跳动的、温暖的火光映照下,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雷古勒斯那张终于不再紧绷的、安详的睡颜。 你总是在黑暗中,守护着我们。 她看着他,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敬意与温柔的、无声的语气,对自己说。 ……那么,今晚,就让我来,守护你的睡眠吧。 整个套房,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只属于两个人的、温暖而又宁静的沉睡之中。 第69章 守望法师与官方的‘授权\’ 雷古勒斯是在一阵极其柔和的、如同高山初雪般的清冷香气中醒来的。 他缓缓地睁开眼,意识,从那片被无数线索与逻辑链条所构筑的、疲惫的深渊中,慢慢地浮了上来。他发现自己,并非睡在床上,而是趴在那张早已被当成“作战指挥部”的圆形小餐桌上。身上,盖着一床极其柔软和温暖的、带着一丝独角兽鬓毛气息的白色毛毯。 而在餐桌的一角,一朵含苞待放的、半透明的淡紫色睡莲,正静静地,散发着那能让最焦躁的灵魂都感到安宁的、温柔的“摇篮曲”。 紧接着,他看到了她。 艾歌。 她就坐在壁炉旁那张柔软的、铺着羊毛毯的脚凳上,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身上,同样盖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厚厚的斗篷。她的脑袋,轻轻地靠在餐桌的边缘,呼吸平稳而悠长,显然也已陷入了沉睡。 她就那样,以一种充满了守护意味的、安静的姿态,陪了他整整一夜。 一股极其陌生的、雷古勒斯·布莱克那八年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混杂着“困惑”、“不解”与一丝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温暖”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在格里莫广场12号,在他那个冰冷的、如同坟墓般的家里,“守护”,永远是一种充满了“责任”与“义务”的、自上而下的行为。他,作为继承人,有“责任”,去守护家族的荣耀;他,作为兄长的“替代品”,有“义务”,去承受母亲那充满了控制欲的期望。 但,像这样,平等的、无声的、不求任何回报的、纯粹的“守护”……他从未见过。 他看着艾歌那张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恬静而又安详的睡颜,缓缓地、伸出了手,想将那件从她肩上滑落的斗篷,为她,轻轻地,向上拉一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暖的布料时,艾歌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醒了。 “……早上好,雷古勒斯。”她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湖绿色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刚睡醒时的、软糯的鼻音。 雷古勒斯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你……”他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但又觉得这个问题,过于冰冷和不合时宜。 艾歌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她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灿烂的笑容。 “别担心。”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任务完成”的、小小的得意,“在你睡着的时候,你的那份报告,我已经用瓦莱莉娅给的‘信使羽毛’,安全地,送出去了。” 雷古勒斯彻底愣住了。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算计与谋划的大脑,在这一刻,竟然出现了长达三秒钟的、彻底的空白。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臂弯下那份早已不翼而飞的、厚厚的羊皮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正一脸“我做得很好吧”的表情,等待着他夸奖的、小小的银发女孩。 一股几乎无法被言说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那是一种……当自己正拼尽全力、独自一人背负着整个世界前行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同伴,早已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为自己铺好了前方道路的、巨大的“震撼”与“安心”。 “你……”他的声音,因为这过于复杂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你做得很好,艾歌。” “谢谢你。” 这句感谢,轻得像一声耳语,却又重得,如同他此生许下的“承诺”。 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擒神者”那充满了守护意味的影子,投射在地毯上。整个房间,都陷入了一种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温暖而又宁静的氛围之中。 “——砰!!!” 一声巨大的、充满了旺盛精力的巨响,瞬间将这份宁静,彻底撕碎! 那个被他们当作“安全屋”的手提箱,箱盖被人从里面,猛地一脚踹开!紧接着,一个充满了活力的、神采奕奕的身影,从里面,一步跨了出来! 是西里斯。 他的眼睛下面,挂着两圈淡淡的、因为熬夜而产生的黑眼圈。但他整个人,却像一把刚刚被淬炼完毕的、充满了昂扬战意的宝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我已经脱胎换骨了”的、强大的自信与光彩。 “早上好啊,懒虫们!”他看着那两个被他吓了一跳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却又故作神秘的笑容,“你们两个,还在磨蹭什么?我感觉自己,现在能一箭,射穿深水山!” 片刻之后,三个简单收拾完毕的孩子,与一条同样睡眼惺忪的小龙,重新回到了“哈欠之门”那喧闹的大厅。 他们刚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还没来得及点餐,那个传奇的店主德南,便亲自端着一大杯冒着泡沫的麦酒,走了过来。 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只是将那巨大的杯子,往旁边的桌子上重重一放,然后用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看着他们。 “孩子们,”他说,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决断,“早餐,先等一等。” “有两位‘客人’,已经在后面的小会客室,等你们很久了。” “哈欠之门”后方的小会客室,是一个充满了“秘密”气息的地方。 房间不大,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矮人麦酒、烟斗丝和某种用来防止“窃听”的、淡淡的魔法痕迹。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描绘着“幽暗山”第一层迷宫的、手绘的地图。 当三个孩子和一条小龙,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他们看到,房间里,正坐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一位,是身穿海风褪色的、蓝灰色长袍的半精灵女士。她有着一头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的、亚麻色的长发,鼻梁上,挂着一副小巧的、半月形的读镜。她的手中,没有拿魔杖,而是捧着一个由龙皮包裹的文件夹,和一支随时准备记录的、自动上墨的羽毛笔。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属于学者的、温柔、细致,而又充满了“一切都必须记录在案”的、无可挑剔的职业气息。 而另一位,则是一个沉默得如同山峦般的、壮硕的人类男性。他穿着一件更便于行动的、短款的军式法袍,内衬上,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用来加固防御的银色符文缝线。他那剃得极短的头发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的、不苟言笑的脸。他没有坐着,只是双臂交叉在胸前,如同一尊守护雕像般,靠在房间的角落里,那双锐利的眼睛,正警惕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出口。 他们,是来自黑杖塔(Blackstaff Tower)“特别勤务队”的守望法师——伊莉拉·弥纱(Ilyra Myr)与多兰·克斯特(Dorran Kest)。 “罗文小姐,布莱克先生们。”伊莉拉率先开口,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温柔而又充满了专业性,“我是伊莉拉·弥纱。这位是我的同伴,多兰·克斯特。我们奉黑杖塔首席副典仪,盖尔·德卡里奥斯先生的命令,前来协助你们。” 她从文件夹中,取出了一封由最高级的、印有黑杖塔纹章的羊皮纸制成的信件,递给了雷古勒斯。信件的封口处,是一枚极其复杂的、由秘银和月光石混合制成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魔法印记。 雷古勒斯小心翼翼地接过信,解开了封印。 信上,是盖尔那如同艺术品般、充满了学者气息的、优美的花体字。 “致‘三支箭’侦探团的年轻成员们,” “瓦莱莉娅阁下已将你们那份……该怎么说呢,充满了惊人的洞察力与一丝可爱想象力的、堪称‘精彩绝伦’的《罪案重演》报告,转交于我。” “她还附上了一份同样精彩的描述,称呼你们为‘一个令人头痛的、脑子里装满了比利威格虫的小恶魔,一个沉默的、却随时准备咬人的小怪物,以及一个会用她那双湖绿色的大眼睛,让你心甘情愿地交出钱包的、无辜的小天使’。说实话,这比我读过的任何一份官方报告,都要有趣得多。” 西里斯看到这里,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而雷古勒斯,则不悦地皱起了眉。 “艾莉诺拉小姐,请代我向你的父亲,莫托纳利先生问好。告诉他,他上次送来的那批来自东方的茶叶,确实能让通宵阅读那些充满了官僚主义废话的陈年卷宗的疲惫,减轻不少。” “好了,回归正题。” 信的语气,在这一刻,变得严肃起来。 “鉴于此案,已从单一的谋杀案,上升到了可能威胁深水城‘公共安全’的‘连环杀人案’的高度,并牵扯到两位身份特殊的外国友人。本席,依《城法》附则,准予你们,限时两日的封控现场查验。” “随行人员:守望法师伊莉拉·弥纱与多兰·克斯特,供护场与见证。他们二人,也将在后天的庭审上,作为黑杖塔的代表,与你们一同出席。” “此许可,逾时即失效。” “我已授权他们,在此期间,为你们提供所有‘规则’允许范围内的协助。” 信的最后,盖尔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智慧的、狡黠的口吻,写下了最后的赠言。 “祝你们……狩猎愉快。” 当最后一个字被读完,三个孩子,都陷入了长久的、充满了震撼的沉默。 他们那份充满了‘处处受限’的、止步于年龄的秘密调查,在这一刻,被盖上了来自深水城最高权力中心的、绝对的、官方的印章。 他们,被“授权”了。 “好了,”伊莉拉的声音,将他们从震惊中唤醒。她已经拿出了另一份空白的羊皮纸和羽毛笔,“那么,根据盖尔副典仪的指令,我们需要先整理一份具体的行动计划。首先,是关于今天的非官方的‘现场勘探’……” 她那副极其专业的、“把它写成纸”的职业习惯,让雷古勒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亲切。 而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壮硕男人——多兰,则向前一步,用他那如同磐石般的身躯,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三个孩子与房门之间,那双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门外那随时可能传来喧哗声的走廊。 他不多话,却用行动,展现出了最可靠的、属于“老兵”的、护犊子的姿态。 西里斯看着眼前这两位画风截然不同的“官方外援”,又看了看身旁那两位同样充满了干劲的同伴。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叛逆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团队合作”与“正义执行”的、巨大的使命感,彻底点燃了! “不必了,伊莉拉小姐。”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打断了她。他从袖口暗袋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写满了字的羊皮纸,放在了桌上。 那上面,用一种极其清晰、充满了逻辑美感的字体,将他们接下来一整天的行动,都以一种近乎于“官方”的精准,划分成了三个独立、却又环环相扣的部分。 伊莉拉和多兰,都因为他这番充满了“反客为主”意味的举动,而微微一愣。 雷古勒斯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他只是用他那双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看着眼前这两位来自黑杖塔的“专业人士”,开始布置那场属于他们的、第一次的“分工作战”。 “首先,是我。”他指了指自己,“我的首要目标,是重新进入案发现场。今天,我需要在你们的授权和见证下,进行一次‘官方的’法证拓印和样本采集。” 他看向伊莉拉,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 “我需要您,伊莉拉小姐,作为我的‘官方见证人’,随我一同前往。我的主要目标是四个区域:门口与地面的动线痕迹、血液导流区的残留物、所有手触表面的潜在证据、以及巷口排水井的最终样本。” 伊莉拉看着他,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属于“同行”之间的、棋逢对手般的锐利光芒。她点了点头,在那份计划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雷古勒斯将目光,转向了艾歌。 “艾歌,”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一些,“你的任务最关键,也最需要……‘耐心’。” “你需要,在多兰先生的护卫下,在‘哈欠之门’,找到那位负责客房清扫的酒保学徒。然后,将他(她)带到瓦莱莉娅小姐那里,用瓦莱莉娅的‘真理誓约’,为那份或许是匿名的证言,盖上提尔神殿的印章。” “除此之外,”他补充道,“还有那个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点灯人’,以及那些在案发时段,可能正在巷口喝酒的‘水手’。我需要你,按照瓦莱莉娅说的那样,将他们所有人的记忆,都‘打捞’上来,并与他们约定,在明日上午,前来神殿进行‘真理誓约’。” 最后,他那双灰色的眼眸,转向了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如同磐石般的壮硕男人。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彻底褪去了属于“指挥官”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属于“同伴”的、郑重的请求。 “多兰先生,”他说,“艾歌的安全,就拜托您了。她会用她的方式去‘倾听’。请您,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不要惊动任何人。只需要……保护好她。” 多兰那张总是如同花岗岩般、不苟言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正用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成熟,来托付自己最重要同伴的、瘦削的男孩,然后,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可靠的、属于“老兵”的承诺。 “最后,是西里斯。”雷古勒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早已跃跃欲试的哥哥。 “你的任务,最繁琐,也最考验……‘耐心’。” 西里斯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痛苦的表情。 “你需要,将我们昨天下午,从证物库拿到的所有微量样本,分发到它们该去的、不同的鉴定机构。”雷古勒斯将那张写满了各种“行会”与“神殿”名字的清单,推到了他的面前,“简单来说,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装在瓶子里的‘微样’,都变成写在纸上的、盖了章的‘官方记录’。” “耐心?不,不,雷尔,你搞错了!”西里斯在听到自己的任务时,脸上非但没有任何不耐烦,反而爆发出了一种“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灿烂的光彩,“这不是‘耐心’的活儿,这是‘演技’的活儿!” 他兴奋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那两位来自黑杖塔的、专业的“观众”面前,开始兴致勃勃地、甚至带着一丝炫耀意味地,预演起了他那套早已构思好的、充满了混乱与戏剧性的“作战计划”。 “我早就想好了!到时候,我一进去,就先找那个看起来最心软的女书记官,然后——”他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悲痛欲绝的表情,“——我会让她相信,勒梅夫妇是我失散多年的、最亲爱的教父教母!紧接着,如果他们敢用‘官方辞令’来敷衍我,我就会立刻化身为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好学宝宝’,用一百个他们也答不上来的、关于‘法式百合纹样演变史’的学术问题去淹没他们!” “最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小恶魔般的笑容,“如果他们还不肯就范,我就会‘不小心’,把那瓶看起来就很不结实的墨水瓶……” “停,停一下,布莱克先生。” 伊莉拉那温柔、却又带着一丝无奈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西里斯那即将失控的“独角戏”。她看着眼前这个正手舞足蹈的、充满了危险活力的男孩,又看了看一旁那个正用“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眼神看着哥哥的、冷静的雷古勒斯,终于明白了盖尔副典仪信中那句“令人头痛的小恶魔”的真正含义。 “虽然你的计划……很有想象力。”她努力地寻找着合适的、外交辞令般的措辞,“但或许,我们可以先尝试一个更‘合法’的方案。” 她看着西里斯,解释道:“盖尔副典仪的印章,不是□□。它不能让你插队,也不能命令那些行会的大师们,立刻为你工作。” “它的作用是,为你提供‘最高优先级的合法性’。” “这意味着,当你把样本送到知识之泉、贡德神殿或者造船师行会时,他们‘必须’接收,并且‘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专人进行鉴定。他们不能以‘程序繁琐’或‘预约已满’为由,拒绝你。” “但是……”她话锋一-转,那双温柔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芒,“……‘最短的时间’,对于一个喝醉了的矮人蜡烛匠,或者一个正在午睡的侏儒玻璃匠来说,可能意味着‘明天早上’。而你的‘智慧’,西里斯先生,正可以用在,如何让他们相信,所谓的‘最短的时间’,就是‘现在’。” “哦——”西里斯拖长了音调,脸上露出了一个“我懂了”的、充满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伊莉拉的这番话,不仅没有否定他的计划,反而为他那套“胡搅蛮缠”的战术,提供了最完美的、“合法”的外衣。 “好吧,好吧,‘合法性’优先。”他对着艾歌和雷古勒斯挤了挤眼,“但是,如果他们还是不识趣的话……我的‘变色浆果’,随时待命。” 雷古勒斯没有理会哥哥那充满了不确定性的“B计划”。他只是将桌上那张写满了行动方案的羊皮纸,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属于学者的严谨姿态,工整地、对折了两次。 然后,他站起身,双手捧着那份代表着他们三人共同协力的“作战计划”,郑重地、递到了伊莉拉的面前。 “伊莉拉小姐,”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决断,“这就是我们今天的行动方案。如果没有问题,我想,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伊莉拉和多兰,都陷入了长久的、充满了震撼的沉默。 伊莉拉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八岁的、正冷静地、将一场复杂的刑事调查,拆解成三个独立并行、却又互为支撑的完美战术模块的男孩,她那颗总是充满了“秩序”与“规则”的心,第一次,因为一种纯粹的、对“智慧”本身的敬佩,而感到了由衷的战栗。 盖尔…… 她在心里想,你这次,恐怕真的找到了一个,孩童外表的‘怪物’。 而多兰,则看着那个刚刚才用一种充满了郑重的、平等的姿态,向自己托付同伴安全的男孩,他那颗早已因为见惯了太多背叛与利用而变得坚硬的、属于“老兵”的心,也被一种极其罕见的、名为“认可”的情绪,融化了一角。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而是一个,虽然年幼、却早已拥有了足以承载整个团队重量的、真正的“领袖”。 “——不行。” 一个轻柔的、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固执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充满了“效率”的氛围。 是艾歌。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在了这个小小的、银发的女孩身上。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个刚刚才下达了指令的、“指挥官”的面前。她没有看他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那张因为过度思考而显得异常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雷古勒斯,”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异常的坚定,“你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除了那杯不加糖的红茶,什么都还没吃。” 这句简单、平淡的、不带任何指责的话语,却像一道最温暖的、无法被格挡的魔咒,瞬间击穿了雷古勒斯那身由逻辑和计划构筑起来的、冰冷的盔甲。 “我……”他想说“这不重要”,但艾歌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爸爸说,”她抬起头,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清澈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正确”,“一个再精密的计划,如果由一个饿着肚子的指挥官来执行,也会漏洞百出。” 她看着他,用一种充满了关切的、却又带着一丝“命令”意味的语气,说道: “所以,请稍等一下。我去楼下的厨房,拜托德南先生,为你们准备一些可以路上吃的、简单的东西。在出发前,你必须,把它们吃完。” “艾歌说得对!”西里斯第一个、也是最大声地表示了支持!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用一种夸张的、充满了嘲弄的语气,对着自己的弟弟说道,“你看看你那张脸,白得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要是你半路饿晕了,守望法师小姐还得拖着你走,那才叫真正的浪费时间!” 伊莉拉在听到艾歌那番话时,脸上露出了一个赞许的、温柔的微笑。而角落里,那个如同磐石般的男人——多兰,则对着艾歌,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是一个属于“老兵”的、最纯粹的认可。 雷古勒斯,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孤立了。 他看着艾歌那双充满了“不容商量”的、固执的眼睛,又看了看身旁那个正幸灾乐祸的哥哥,以及那两位同样表示赞同的“官方外援”。 他在“吃饭”这件最简单、也最根本的事情上,彻底地、败下阵来。 最终,他只能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艾歌,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好。” 第70章 写在纸上的‘东西\’ 傍晚时分,当“舰队觉醒”节庆前的最后一缕晚霞,为深水城港湾的无数桅杆镀上金边时,伊莉拉·弥纱与多兰·克斯特,穿过了黑杖塔那道无形的、足以扭曲时空的守护结界,回到了这座城市的奥术中枢。 他们沿着冰冷的、由黑曜石铺成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螺旋楼梯一路向上,最终,来到了首席副典仪——盖尔·德卡里奥斯——的办公室门前。 门后,是一个不像**师的,更像一座城市奥术官署的、充满了“秩序”与“实用性”的空间。 房间的主体,是一张巨大的、由乌木制成的弧形“执务岛”。桌面上,内嵌着三条平行的、闪烁着微光的银线轨道,分别对应着“批票槽”、“法阵评估槽”与“城市通告槽”。两支被施了魔法的羽毛笔,正安静地悬停在半空中,偶尔会自行飞舞,在空气中写下几行转瞬即逝的、只有盖尔本人才能看到的隐形笔记。 房间的一整面墙壁,则是由三扇巨大的、可擦写的奥术石板构成。上面用银粉,密密麻麻地刻画着整个“港区结界”、“传送圈”与“报警节点”的实时网络图。而在石板的右上角,一枚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编织风向标(Weave Vane)”,正缓缓地摆动着,它的指针,在感受到两人进入时,发出了一声如同水晶风铃般清脆的、细微的鸣响。 而盖尔本人,正坐在那张巨大的“执务岛”后方。 他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蓝色的法袍,胸前别着一枚代表着黑杖塔的、银黑双色的徽记。他那总是带着一丝学者式温文尔雅的脸上,因为长时间的文书工作而略显疲惫,但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却依旧明亮。 “回来了。”他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的两位下属,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茶?还是……来点能让你们忘掉今天那些‘麻烦’的东西?” “茶就可以了,先生。”伊莉拉走上前,将一份写满了字的文件夹,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多兰则依旧沉默地,走到了房间的角落,以一个能将所有出入口都尽收眼底的姿势,靠在了墙边。 “那么,”盖尔为他们二人,各自倒了一杯散发着东方香料气息的红茶,然后,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我们那支临时的、充满了‘惊喜’的‘三支箭’侦探团……今天表现如何?瓦莱莉娅的描述,总是充满了过多的、戏剧性的修辞。我需要一些……更客观的、写在纸上的东西。” 伊莉拉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半月形的读镜,开始进行她那充满了专业性的、滴水不漏的汇报。 “这份文件,就是我今天,随同雷古勒斯·布莱克先生,进行现场复勘的全过程记录。” 她那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专业人士的敬佩。 盖尔·德卡里奥斯安静地听着,他打开了文件夹。那修长的手指,正有节奏地、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他先是采集了门口的两道窄距车辙的石膏拓印(编号TR-01),和巷口排水井旁的鞋印照描。”伊莉拉汇报道,“紧接着,他便拿着拓印,直接去了‘车轮与搬运工行会’。行会里的老师傅确认,那种轮距,不属于任何市面上流通的手推车或行李架,而是一种用来搬运重型箱体的、特制的两轮轮架。我们得到了确认的便条” “然后,”她继续说道,“他又在现场,分别采集了导流桶内壁的血环高度记录、桌脚缝里的朱砂尘拭样(**-01)、门把手和猫道扶手上的焦油拭样(TAR-01/02)、以及雨水井箅子旁的血痕拭样(DR-01)。” “他的手法,专业、冷静,对每一个细节的观察,都精准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他的严谨,甚至不输守望法师内部的法证专家。” “做完这一切,他便和我一同,前往了贡德神殿的工坊,申请对那份‘朱砂尘拭样’,进行紧急的化学与材料分析。” 伊莉拉说到这里,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忍俊不禁的笑意。 “也正是在那里,我们‘碰巧’,遇到了正在执行‘分发送检’任务的西里斯·布莱克先生。” “当时,”她回忆着那副充满了混乱与戏剧性的画面,“西里斯先生,正为了让一位看起来醉醺醺的、固执的矮人玻璃匠,立刻为他那份‘红玻璃粉’样本进行熔炉分析,而与对方,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 “他先是大声地、充满了悲情地,向整个工坊的所有人,宣称那份红玻璃粉,是他那可怜的教父,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紧接着,他又用一种充满了‘学术’气息的、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就‘红玻璃在不同温度下的结晶形态与魔力传导性’,对那位矮人大师,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单方面的‘学术骚扰’。” “最后,”伊莉拉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甚至还‘不小心’,将一小撮‘咯咯笑花粉’,撒到了那位矮人大师那长满了红毛的胡子里。最终,那位可怜的矮人,一边不受控制地、歇斯底里地大笑着,一边哭着喊着,为他那份‘该死的、紧急的’样本,盖上了‘优先处理’的印章。” “虽然过程……充满了想象力,”她做出了最终的评价,“但从结果来看,非常有效。” 盖尔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头痛”与一丝赞许的复杂笑容。 “而我们,也在贡德神殿,拿到了那份朱砂尘的分析报告。”伊莉拉将一份新的羊皮纸,递到了盖尔的面前,“结论是:朱砂颗粒粗糙,研磨手法极其业余,绝非出自任何一位炼金术大师之手。” 她退后一步,汇报结束。 当伊莉拉那充满了专业性的汇报,终于落下最后一个音节时,盖尔的办公室里,陷入了片刻的、充满了思考的寂静。 盖尔那修长的手指,依旧有节奏地、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他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因为伊莉拉报告中那个年仅八岁的“怪物”,而变得更加深邃。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 “多兰?”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你的看法呢?” 多兰那张总是如同花岗岩般、不苟言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极其简短的、却又充满了份量的、属于“老兵”的语言,开始了他的汇报。 他的汇报,没有伊莉拉那般充满了逻辑与细节的铺陈。他只是在陈述事实,陈述他今天,作为艾歌的“护卫”,所看到的一切。 “我们的任务目标,”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又稳定,像一块不会被任何外力动摇的磐石,“是找到那个清理了勒梅夫妇房间的酒保学徒。” “艾歌小姐很聪明。”他的用词,简单,却又充满了肯定,“她没有直接去问。她先找到了昨晚那个名叫莉娜的女招待,从她那里,悄悄地,拿到了一份客房清扫的排班表。” “她将排班表,与勒梅夫妇提供的时间线,进行了比对。在那天晚上值班的学徒,一共有三位。而今天,只有一位,正在酒馆的大厅里工作。” “她请求店主德南,允许我们使用后面的小会客室。德南同意了。” 多兰的叙述,没有任何多余的修辞。他只是像一个最忠实的记录官,将艾歌那充满了智慧与效率的行动,清晰地、一步步地,呈现在了盖尔的面前。 “然后,”他的声音,在这一刻,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属于“困惑”的波动,“她没有进行‘审问’。” “她只是……讲了一个故事。” “她对那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紧张得快要哭出来的学徒,讲述了两个从很远的地方来、年迈的老人家,是如何被关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被人冤枉,回不了家的故事。她没有提‘谋杀’,也没有提‘审判’。她只提了‘孤独’和‘不公’。”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多兰那双总是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锐利眼眸,此刻,却仿佛倒映出了当时会客室里的情景,“那个学徒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心跳,快得像一面被敲响的战鼓。” “艾歌小姐……她‘听’到了。” “然后,那个学徒,就崩溃了。他哭了,承认有一个戴着兜帽、看不清脸的男人,在那天晚上,给了他两枚银碎,让他帮忙‘处理’掉一张沾了墨水的、看起来没什么用的餐巾。” “最后,”他做出了总结,“我们带着那个学徒,去了提尔神殿,找到了瓦莱莉娅小姐。用她的‘真理誓约’,为那份证词,盖上了匿名的、神圣的印章。” “很好。”盖尔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在那之后,”多兰继续他那简洁的、军人般的汇报,“按照雷古勒斯先生的计划,我便护送艾歌小姐,前往码头区,去寻找另外两位关键的‘证人’。” 深水城的码头区,即便在白天,也充满了混乱与危险。 他们第一个找到的,是那位第一个发现尸体、并向城卫兵报警的“点灯人”。 “目标,初期表现出‘不合作’与‘高度警惕’的态度。常规的、以‘案件’为核心的询问方式,已判定无效。”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 “敬佩”的神情。 “随后,罗文小姐,主动接管了‘交涉’任务。” “她……她没有进行任何形式的‘威逼’或‘利诱’。”他努力地,用自己那套属于战士的、直白的语言,去描述那场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对话,“她……她开始和那个老人,讨论那些魔法提灯的‘情绪’。” “她说……灯在黑暗中会‘害怕’,而点灯人,是它们唯一的‘英雄’。” 当他说出这番话时,就连盖尔,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好奇的“哦?”声。 多兰继续用他那不带任何修辞的、朴实的语言,陈述着结果。 “目标的敌意,在三句话之内,被完全瓦解。” “他随后,在没有任何魔法强制或言语胁迫的情况下,主动提供了我们所需要的、最关键的情报。” “情报确认,”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和有力,“案发当晚,现场附近,存在强烈的、混合了‘酸醋与松脂’的非正常气味。目标判断,该气味,是用来掩盖另一种更重要气味的‘烟幕’。” 多兰的汇报,还在继续。 “她用同样的方式,也‘打捞’出了那几个在巷口喝酒的水手的记忆。” 他向盖尔描述了,艾歌是如何用一小袋“石楠花蜂蜜糖”,和一句“你们的‘船歌’,听起来有点悲伤”,就轻易地,让那几个本应对所有“官方人士”都充满了敌意的、粗鲁的水手们,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他们七嘴八舌地,向这位唯一能“听”懂他们那份“属于大海的孤独”的小听众,抱怨着那晚的种种“异常”。 “……没错!大概八点多一点!”一个水手肯定地说道,“有一辆吱呀作响的、盖着帆布的两轮车,从我们巷口经过!那声音,吵得我们连喝酒的心情都没了!” “最后,”多兰做出了总结,“艾歌小姐,只是请求他们,能否在明天,将这些‘可能会帮助到一对无辜的老人家’的故事,再对一位‘长得像金色小象的、善良的女士’,说一遍。” “他们都同意了。” 当多兰那充满了事实陈述的、简洁的汇报,终于结束时,盖尔的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充满了思考的寂静。伊莉拉那双总是充满了专业性的眼睛,因为这份充满了“感性”与“共情”的、却又无比高效的“情报收集”方式,而充满了震撼。 而盖尔,则缓缓地,从那张巨大的“执务岛”后方,站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的两位下属,那双总是温文尔雅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战略家”的、明亮的光芒。 “所以,”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发现了全新“武器”的、几乎无法被抑制的兴奋,“我们最强大的‘情报’资产,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间谍,也不是一个无所不知的预言家……” 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满了赞叹与一丝不敢置信的语气,说出了那个最终的、也是最令人战栗的结论。 “……而是一个八岁的、能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对她敞开心扉的、孩子的‘同理心’。” 他看着多兰,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那么,多兰,”他说,“你对她的‘评估’是?” 多兰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寻找一个最精准的、属于“军人”的词汇。 最终,他看着盖尔,用一种充满了郑重的、不容置喙的语气,给出了他的答案。 “先生,”他说,“艾歌小姐,她不是士兵,也不是间谍。” “但她,拥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武器。” “她不会用暴力去‘击垮’敌人。她只会用善良,让敌人自己,从内部,‘投降’。” 他顿了顿,那双锐利的眼睛,因为一种全新的、充满了守护意味的“觉悟”,而变得异常坚定。 “她很有效。但也很……脆弱。” “我的最终评估是:”他看着盖尔,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属于“护卫”的评价,“她是一个最高价值的‘核心’。需要,不惜一切代价的、绝对的保护。” 盖尔安静地听完了。他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因为多兰这份发自内心的、绝对的“忠诚”,而变得更加深邃。 他缓缓地转过身,重新看向自己的两位下属。他那属于“讲师”的温文尔雅,在这一刻,被那个属于“应急指挥”的、不容置喙的决断所取代。 “很好。”他说,“那么,我们来整理一下明天的‘行动计划’。” 他没有拿出任何羊皮纸。他只是抬起手,那支总是悬停在他身侧的、被施了魔法的羽毛笔,便自动飞到了他的面前,开始在空气中,写下一行行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闪烁着微光的隐形笔记。 “首先,是雷古勒斯·布莱克。”盖尔的语气,充满了学院派的谨慎,“伊莉拉,你的报告很详尽。这个男孩的逻辑能力和情报整合能力,堪称‘怪物’。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小心。” “他就像一柄最锋利的手术刀,”他评价道,“能精准地剖开问题的核心,但也很容易,因为过度追求‘最优解’,而忽略了人性的复杂。我需要你,继续在现场,作为他的‘副手’和‘观察员’。记录下他所有的、关键的推论,但同时,也要留意他是否会出现因为‘过度思考’而陷入‘逻辑死角’的倾向。必要时,你要负责将他,从那些数字和理论中,拉出来。” “明白,先生。”伊莉拉点了点头。 “然后,是西里斯·布莱克。”盖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混合了“头痛”与“欣赏”的复杂神情,“你那套关于‘对峙’的描述,伊莉拉,非常精彩。这个男孩,是一团纯粹的、不受控制的‘混沌’。” “他的思维方式,完全不讲逻辑,也不在乎规则。但有时候,”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过来人的感慨,“要打破一个由疯狂逻辑构筑起来的‘僵局’,需要的恰恰是另一个更不讲道理的‘混乱’。” “多兰,”他看向角落里那个沉默的男人,“你的任务,除了保护艾歌小姐之外,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去‘看住’他。我不需要你去‘限制’他,你只需要确保,他那充满了想象力的‘即兴表演’,不会真的,把城卫兵的证物库,给点燃了就行。” “是,先生。”多兰言简意赅地回答。 “最后,”盖尔的声音,变得更加深沉,“是艾莉诺拉·罗文。” 他看着伊莉拉和多兰,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充满了学者式渴望的语气,下达了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指令。 “你们的报告,证实了我的一个猜想。她所掌握的,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全新的‘魔法’。我需要理解它。” “伊莉拉,我需要一份详细的、关于她与每一位证人交谈的、完整的‘对话录’。多兰,你的评估是正确的,她的安全,是最高优先级。她是我们这次行动中,最珍贵、也最不可替代的‘资产’。” 他顿了顿,用他那句最经典的、充满了“盖尔”式智慧的口头禅,为这场会议,画上了句号。 “他们,是三种截然不同的、甚至可以说是相互矛盾的力量——一个信奉‘逻辑’的谋士,一个拥抱‘混乱’的战士,以及一个以‘共情’为武器的使者。” “而你们真正的任务,”他看着自己的两位下属,那双总是温文尔雅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对未知知识的渴望,“就是去观察,去记录,去分析——当这三种矛盾的力量,被一个共同的‘目标’,强行捆绑在一起时,究竟会产生怎样惊人的、我们都无法预测的‘化学反应’。” “那么接下来――” 他顿了顿,脸上的那丝属于学者的好奇与兴奋,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首席副典仪的、冰冷的凝重。 “让我们来谈谈我们真正的‘猎物’。”他走到那面巨大的奥术白板墙前,用手指轻轻一点。墙上那复杂的港区结界图瞬间隐去,浮现出的,是瓦莱莉娅那份“和博德之门血污羊皮纸案”、以及‘比对意见书’的绝密报告摘要。 “瓦莱莉娅的报告,完美地印证了雷古勒斯·布莱克先生的推论。”盖尔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回响,“我们现在在深水城面对的,几乎可以肯定,是一个‘巴尔’的信徒。” “是的,先生。”伊莉拉上前一步,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专业人士在面对棘手案件时的严肃,“作案手法高度一致:仪式性的‘右手切断’,嫁祸给第三方势力的‘伪证’,以及对受害者身份的精心挑选——都是在各自领域拥有‘权柄’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多兰,也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如同磐石般沉重。 “他们在博德之门的行动,证明了他们不仅拥有像‘多洛’那样顶级的刺客,更有像‘萨瑞沃克’那样强大的、正面作战的战士。他们擅长利用城市守卫的盲区,并且……毫无人性。”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因为回忆起报告上的内容而微微眯起,“他们在深水城的同伙,危险等级,必须被设定为最高。” “巴尔的教义,核心就是‘扩散恐惧’。”盖尔看着那份报告,用一种充满了厌恶的、冰冷的语气,为这场阴谋,下达了最终的定义,“他们不仅仅是在杀人,伊莉拉,他们是在‘传教’。每一次谋杀,都是一场献祭,也是一次对潜在信徒的‘招募’。他们正试图,在这座以秩序和财富闻名的‘光辉之城’,点燃一场混乱的、血腥的瘟疫。” “而勒梅夫妇,”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结论,“就是他们选中的、用来引爆这场瘟疫的、最完美的‘火种’。” “所以,”他转过身,那双总是温文尔雅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如同即将降下暴风雪的冬日天空般,冰冷而又锐利,“你们的任务,不仅仅是保护几个孩子,也不仅仅是为一个老人洗清嫌疑。” “你们是在与一场即将爆发的、针对整座城市的恐怖袭击,赛跑。” “现在,”他挥了挥手,“把它写成纸。然后,去休息吧。” “你们的‘观察’,明天一早,又要开始了。” 第71章 清晨的作战会议与人员更换 第二天清晨,当“哈欠之门”那嘈杂、充满了各种族冒险者呼喝声的大厅,再一次从沉睡中苏醒时,三个孩子,已经围坐在了壁炉旁那张最不起眼的、却也最舒适的角落餐桌前。 他们的面前,摆着一份充满了矮人风格的、丰盛的早餐——一大碗用高山羊奶熬煮的、香甜浓稠的奶油粥;一整盘由不同种类的、烟熏风干的火腿与香肠组成的火腿拼盘;以及几张刚刚烙好的、带着焦香的矮人薄饼,旁边还配着一小碟深红色的、辛辣而又开胃的“火藓抹酱”。 “哇哦!”西里斯第一个,就拿起一张薄饼,涂上厚厚一层火红色的抹酱,然后卷起几片火腿,毫不客气地塞进了嘴里,“这个好吃!辣得够劲!比克利切做的那些淡得像水的‘贵族浓汤’,强一百倍!” 他们一边享用着这顿充满了能量的早餐,一边快速地,复盘着昨天那充满了收获的行动。 “……不过,”雷古勒斯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一种充满了审视意味的思考,而变得深邃,“有一件事,我有些在意。” 他看着西里斯和艾歌,用一种极其平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那位伊莉拉小姐……她昨天,并非只是在‘随行’。她更像一个……记录官。我在现场勘探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推论,甚至连我向行会老师傅提问时的用词,她都用那支自动羽毛笔,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他顿了顿,那双灰色的眼眸,仿佛倒映出了昨天那位半精灵女士那温柔而又充满了专业性的微笑。 “那感觉……不像是在‘监督’,”他做出了最终的结论,“更像是在……‘评估’。” “嗯……”艾歌听到这里,也立刻想起了什么,赞同地点了点头,“那位多兰先生也是。他虽然一直很沉默,但他看我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 她努力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来描述那种奇妙的感觉。 “那眼神,很‘考究’……就像……就像爸爸在鉴定一件非常罕见的、不确定其价值的古代魔法物品一样。充满了谨慎、好奇,以及……一种想要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怎么运作的’的探究。” 雷古勒斯的“逻辑”与艾歌的“感受”,在这片刻,得到了完美的、相互的印证。 “我明白了!” 西里斯那充满了跳脱思维的大脑,在接收到这两份情报后,瞬间就将它们拼接成了最终的、充满了嘲弄意味的真相!他猛地一拍桌子,愤愤不平地大喊: “那个叫盖尔的家伙!他根本不是派他们来‘协助’我们的!他是派他们来‘监视’我们的!” 他越说越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看穿一切的表情。 “梅林的八字胡!这算什么?一场大型的、官方的‘天才儿童观察日记’吗?!他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一群关在笼子里、等着他们来记录习性的神奇动物?” 他看着两个同伴,用一种充满了戏剧张力的、悲愤交加的语气,做出了最后的、充满了西里斯·布莱克风格的总结。 “这也太不尊重人了!至少也该付我们一点‘表演费’吧?!” 他那充满了悲愤的“控诉”,在餐桌上回响。艾歌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而雷古勒斯,则在最初的错愕之后,缓缓地、用一种“你才反应过来吗”的、无奈的眼神,看着自己那正在进行“激情表演”的哥哥。 “西里斯,你的‘发现’,至少迟了二十四个小时。”雷古勒斯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哥哥那燃烧的怒火之上。 “从我读到盖尔先生信上那句‘祝你们狩猎愉快’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冷静地解释道,“他不是在‘祝福’,他是在‘布置作业’。而伊莉拉和多兰,就是两位被派来,为我们‘批改作业’的老师。” 他看着西里斯那张写满了“不服气”的脸,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道出了那个属于成年人世界的、冰冷的真相。 “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我们利用他们的‘授权’去调查,他们则利用我们,去收集关于‘巴尔信徒’和我们‘本身’的情报。这很公平。” “可是……”艾歌轻声开口,她看着西里斯,那双湖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理解与认同,“……西里斯说的,也有一点点道理。” “被人像……像我温室里的‘谜题荚果’一样,翻来覆去地观察,确实会让人……有点不舒服。”她用一个充满了童趣的比喻,温柔地,承认了西里斯那份“被冒犯感”的合理性。 紧接着,她又用她那独有的、充满了善意的视角,为盖尔的行为,找到了一个更温暖的解释。 “但是,我觉得……盖尔先生,他不是在‘监视’我们。他更像是在……‘学习’。”她看着两个男孩,认真地说道,“就像雷古勒斯在学习如何修复星盘,西里斯你在学习如何挥舞大弓一样。他,也在努力地,学习如何去‘理解’我们。”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逻辑”,与艾歌那温暖的“共情”,像两只无形的手,一推一拉,瞬间就将西里斯那份即将爆发的、充满了表演性质的怒火,彻底化解了。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所有的俏皮话和反驳,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却又都无法被辩驳的“真理”面前,都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好吧,好吧!‘观察’就‘观察’!”最终,他只能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妥协了。但他那绝不肯吃亏的个性,立刻又想到了一个全新的、可以“反将一军”的鬼点子。 “但如果他们下次再交观察报告,”他对着艾歌和雷古勒斯挤了挤眼,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你们得提醒他们,把我找到的那套关于‘爆炸屁药水’的独家配方,也一起加进去!那,才是布莱克家的藏书中,最核心、也最致命的‘精髓’!” 这番话,让艾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连雷古勒斯,那总是紧绷着的嘴角,也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弧度。 那份因为“被监视”而产生的、紧张而又压抑的氛围,被这个充满了味道的“玩笑”,彻底冲散了。 饭毕。 雷古勒斯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干净的羊皮纸,在餐桌中央铺开,开始布置这一天的行动计划。 “根据我们昨晚的结论,以及勒梅夫妇提供的线索,我们今天的行动,将分为三路并行。” “西里斯,”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一头鬼点子的哥哥,“你的任务,是‘催收’。你需要带着盖尔副典仪的许可,去往昨天递交过微样的所有行会、神殿和工坊,获取那些一份份盖了章的、可以呈上法庭的‘官方鉴定报告’。” “艾歌,”他又转向那个正安静地聆听的女孩,“你的任务,是‘溯源’。你需要去寻找那些伪证的来源——码头区的纸铺、蜡铺、以及那些小型的玻璃工坊,去询问,最近两日,是否有人,同时购买过‘廉价的红蜡’、‘粗糙的棉纸’、以及‘混杂了海沙的红玻璃粉’。” “而我,”他最后指了指自己,“需要回到提尔神殿的书记官处。整理与我们这个案子拥有相似‘签名’的‘连环案件’的尸检记录要点,请法证写补充备忘。” 就在他布置完任务,准备开始讨论细节时,两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餐桌旁。 是守望法师,伊莉拉·弥纱与多兰·克斯特。 “早上好,孩子们。”伊莉拉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看来,你们已经开始工作了。” “我们正准备出发。”雷古勒斯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继续说道,“伊莉拉小姐,今天上午,我需要您的专业协助,陪我一同前往提尔神殿的档案室。而多兰先生……”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伊莉拉却不得不,用一种充满了歉意的语气,打断了他。 “抱歉,雷古勒斯先生。”她轻声说,“关于人员分配,盖尔副典仪,在昨晚的最后,下达了补充指令。” 她看着艾歌,解释道:“盖尔副典仪命令我,今日,必须全程跟随艾歌小姐,用记忆水晶和速记羽毛笔,记录下她与所有证人之间的‘对话录’。” 多兰也瓮声瓮气地补充道:“我的首要任务,是确保艾歌小姐的绝对安全。”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那个正因为自己的计划被打乱而显得有些不满的西里斯,“……以及,分出一部分精力,看住西里斯先生,确保他不会因为‘过于旺盛的精力’,而引发任何不必要的、外交层面的‘小型灾难’。” 这个全新的指令,瞬间打乱了雷古勒斯那完美的“三人分工”计划。 伊莉拉和多兰,都必须跟着艾歌。而西里斯,也因为他那“麻烦制造者”的属性,而被强行与“护卫”绑定在了一起。 这意味着,雷古勒斯,将不得不独自一人,前往那个充满了繁琐文书与官僚气息的、提尔神殿的档案室。 “好吧……”西里斯第一个发出了幸灾乐祸的、充满了嘲弄的感叹,“看来,我们的小指挥官,今天,要被‘流放’了啊。” 然而,雷古勒斯却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他那颗总是高速运转的大脑,在听到这个“意外”的瞬间,就已经完成了对整个计划的重新评估与优化。 “不。”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个全新的、更具效率的计划的成型,而燃烧起了冰冷的、理性的火焰。 “这不是‘流放’,西里斯。”他说,“这是‘效率最大化’。” 他抬起头,那双如同探针般锐利的灰色眼眸,直接地、充满了审视意味地,落在了那位总是显得很温柔的半精灵女士身上。 “伊莉拉小姐,恕我冒昧。”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纯粹的、不带任何冒犯意味的理性,“您是‘侦测专家’和‘记录官’。但艾歌今天的任务,需要深入码头区那些鱼龙混杂的店铺,潜在的危险等级,并不比我们低。请问……”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于“面试”的口吻,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您的‘防护’和‘控场’能力,是否足以,在多兰先生不在场的情况下,确保艾歌的绝对安全?” 伊莉拉看着眼前这个正用一种“上司”的口吻,来“考核”自己业务能力的、年仅八岁的男孩,非但没有生气,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里,反而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欣赏。 “我理解你的担忧,布莱克先生。”她平静地回答,然后,开始为这位年幼的“指挥官”,汇报自己的“技能面板”。 “我的常规‘防护(Protection Package)’,是‘法师护甲’、‘护盾术’、‘吸收元素’和‘反制善恶’,足以应对大部分突发情况。如果遇到高强度的魔咒,我也可以使用‘法术反制’或‘解除魔法’。” “而在‘控场(Control Package)’方面,”她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属于守望法师的、对“规则”的尊重,“我更倾向于使用非致命的手段,例如‘蛛网术’或‘缓慢术’,来为我们争取到足够的、可以安全撤退的时间。” 雷古勒斯安静地听完,点了点头。 “足够了。”他做出了最终的判断。然后,他将桌上那张写满了计划的羊皮纸,撕成了两半,重新开始书写。 “那么,计划变更。” 这一次,他下达的,是经过了缜密思考和风险评估后,最终的、无可辩驳的“最优解”。 “第一小队:调查组。”他指向艾歌和伊莉拉,“由伊莉拉小姐,护送艾歌,按照原计划,进行‘证人走访’。你们的任务,是尽可能‘打捞’伪证的来源。” “第二小队:突击组。”他又指向西里斯和多兰,“多兰先生,你和西里斯一组。你的任务……” 他看了一眼身旁那个正因为不需要和自己这个“无聊的”弟弟待在一起,而显得有些跃跃欲试的哥哥,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陈述事实的语气,继续说道: “……就是在看住他、别让他把行会炸了的同时,确保他的安全。” “而我,”他最后指了指自己,“将独自一人,前往提尔神殿的档案室。那里,是整个计划中,最安全、也最不需要‘战斗力’的地方。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他用一种无可辩驳的逻辑,在短短数秒之内,就将这个看似“打乱了计划”的意外,重新组合成了一个分工更明确、也更合理的、全新的“作战方案”。 “下午,”他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我们在‘提尔神殿’与瓦莱莉娅汇合,交换所有情报。都明白了吗?” 伊莉拉和多兰,都因为他这番充满了大局观的、滴水不漏的安排,而感到了由衷的敬佩。 他们同时对着这位年仅八岁的“指挥官”,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场全新的、兵分三路的“情报战争”,在这一刻,拉开了帷幕。 第72章 证据的“闭环”与全新的“靶心” 当天下午,当太阳的光芒,开始从那高高的天窗,以一个倾斜的角度,照进提尔神殿那间充满了“规则”与“秩序”的誓约厅时,七个大小不一的身影,重新聚集在了这里。 整个房间,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属于“法律”的威严。厚重的吸音石材,将外界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只剩下他们自己那被刻意压低了的、充满了紧张与期待的呼吸声。 “好了,孩子们,还有……两位法师阁下。”瓦莱莉娅第一个开口,她早已收起了自己的酒壶,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此刻,正闪烁着属于顶尖侦探的、锐利的光芒,“都说说吧,今天的‘狩猎’,成果如何?” “简直是……一场完美的、充满了艺术感的‘屠杀’!” 西里斯第一个,就将一个由厚厚的龙皮制成的、专门用来存放官方文件的文件夹,“啪”的一声,拍在了那张由白橡木制成的、巨大的会议桌上!他脸上,是那种只有在恶作剧成功后,才会露出的、充满了“一切尽在掌握”的、灿烂的笑容! 他将文件夹打开,如同一个正在展示自己完美战利品的将军,将一份份盖有不同行会、神殿与工坊印章的、一页式的结论短笺,依次地、铺在了桌面上。 “首先,”他拿起两份来自“知识之泉”和“守望法师附楼”的报告,用一种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咏叹调般的腔调,宣布道,“是关于那可笑的‘法兰西风情’!” “结论一:知识之泉的语言学大师们,一致认为,那张所谓的‘法文标签’,语法错误百出,充满了非母语者才会犯的、低级的拼写错误。而我们黑杖塔的专家们,也确认了,那张标签,是用深水城本地最常见的、掺了大量粗填料的棉纸制成的。” “翻译一下,”他对着瓦莱莉娅挤了挤眼,“这玩意儿,跟‘法国大师’,没有半个铜厘的关系。” “结论二:”他又拿起了另一份来自“贡德神殿”的报告,“那个所谓的‘对照小瓶’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药剂,而是一些淡酒精和柠檬皮屑的混合物。简单来说,就是一瓶味道有点奇怪的、劣质的清洁剂。” “结论三:”他将那份关于“药方”和“蜡印”的报告,重重地拍在了桌上,“知识之泉的抄写员们,确认了那份‘药方’上,充满了各种外行才会使用的、不专业的炼金术语。而灯匠行会的老工匠们,也确认了,那枚‘红蜡印片’,是用本地最廉价的、混合了大量松脂的树脂蜡制成的,根本不是任何一位大师会用来制作私人印章的配方。” “翻译一下,”他再一次,用他那充满了嘲弄的语气,做出了总结,“一份由外行书写的、盖着劣质印章的‘伪造文书’。” 瓦莱莉娅看着眼前这些足以将检方第一轮指控彻底击碎的、铁一般的证据,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满意笑容。 “干得漂亮,小子。”她赞许道。 “还没完呢!”西里斯的兴致,被彻底点燃了!他又拿起了一份报告。 “结论四:那枚所谓的‘私章’——也就是佩雷内尔夫人那枚被偷走的‘旧年节庆纪念章’。王宫出纳处的铸造顾问,已经给出了最终鉴定——‘旧年款,民间私模,毛边严重,非官方礼章’。它,不具备任何‘私人印章’的法律效力。” “最后,”他将那几份关于“材料来源”的报告,如同最后的王牌般,依次展开。 “结论五:那份‘红玻璃粉’,经玻璃吹制行会的熔炉分析,确认‘夹杂海沙盐晶与港口再生玻璃特征’,是典型的‘码头区’产品。” “结论六:那份‘焦油’,经造船师行会鉴定,确认‘其松脂配比,与码头区某几家修船位常用的配方,高度一致’。” “结论七:那份所谓的‘延寿灵剂’,经凯兰沃神殿的法证毒理分析,确认其成分为‘弱酸酒精与粗朱砂颗粒的悬浊液’,对人体有害,与尼可学派那追求‘和谐与平衡’的炼金理念,截然相反。” 雷古勒斯在这时,将他自己带回来的两份报告,也补充了上去。 “补充两点。”他用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冰冷的声音说道,“第一,贡德神殿的分析报告,与我昨天的判断一致——那份朱砂颗粒,研磨手法极其业余,非大师所为。” “第二,”他将那份来自“车轮与搬运工行会”的便条,放在了桌上,“那两条车辙的拓印,也已确认,来自于一种‘非市面流通的、用来搬运重型箱体的、特制的两轮轮架’。” 当最后一份报告被摆上桌面时,一幅完整的、无可辩驳的、充满了“本地化”与“拙劣模仿”气息的“伪证地图”,清晰地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我的天哪……”瓦莱莉娅看着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每一份都盖着不同官方印章的结论短笺,她那双黑色的眼眸,爆发出了一阵真正意义上的、充满了赞许与狂喜的光芒,“这……这已经不是‘证据’了。这简直就是一门……充满了想象力与破坏力的‘艺术’!” “有了这些,”她看着三个孩子,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和一丝残忍的、属于顶尖辩护人的笑容,“在明天的庭审上,我能把那个叫奥利·萨克的检察官,驳斥得,连他母亲都认不出他来。” “但是,”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声音,却并没有因为这场阶段性的胜利,而有丝毫的放松,“这些,只能证明勒梅夫妇的‘清白’。却无法,将那个真正的凶手,从阴影里,揪出来。” 他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穿过所有人,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最安静的、小小的银发女孩身上。 “艾歌,”他说,“现在,轮到你了。” “你的‘证人’,都说了些什么?” 当雷古勒斯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整个会客室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了那个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银发女孩身上。 西里斯和伊莉拉的汇报,是关于“物”的。而艾歌的汇报,则是关于“人”的。 她没有像西里斯那样,拿出一大摞文件夹。她只是将几张由提尔神殿的书记官,亲自记录并盖上了“真理天平”印章的、小小的“誓词卡”,整齐地,摆放在了桌面上。 “首先,”她开口了,声音轻柔,却异常清晰,“是‘哈欠之门’的那位酒保学徒。我和多兰先生,在昨天上午,找到了他。” 她将那张最重要的、关于“哈欠之门餐巾”的誓词卡,推到了桌子的中央。 “他……他很害怕。”艾歌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因为共情而流露出一丝悲悯,“我没有审问他。我只是……和他聊了聊那对远道而来的、被困在这座陌生城市里的、可怜的老夫妇的故事。” “然后,他就都说了。” “在案发的两天前,确实有一个戴着兜帽、看不清脸的男人,给了他两枚银碎,让他帮忙,‘处理’掉一张看起来像是被客人遗忘的、沾了墨水的餐巾。” “两枚银碎?!”西里斯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就为了两枚该死的银碎,他差点就毁了勒梅夫妇的一生!” “他还是个孩子,西里斯。”艾歌轻声说,“而且,他昨天下午,已经鼓起勇气,在瓦莱莉娅小姐的见证下,将这一切,都记录在了案。” 紧接着,她又将另外几张誓词卡,也一并推了过去。 “这是点灯人和那几位水手的证言。”她说,“他们也都来了。他们确认,在案发当晚20时10分至20时20分之间,都曾听到过一辆‘吱呀作响的两轮架’经过巷口的声音。而点灯人也确认,那股混合了‘酸醋与松脂’的怪味,也是在那个时间段之后,才出现的。” “20点10分至20点20分……”雷古勒斯的眼睛,瞬间亮了!他飞快地翻出上午的会谈记录,在那张属于勒梅夫妇的时间线上,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圈! “这个时间点,”他的声音,因为一个决定性的结论而显得异常锐利,“完美地吻合了勒梅夫妇正在旅店二楼房间里,享用晚餐的时间!这是一个……绝对的、无可辩驳的不在场证明!” “还没完。”艾歌看着两个因为这些证据而显得异常兴奋的男孩,将她今天上午的“工作成果”,也一并呈上。 “今天上午,我和伊莉拉小姐,按照雷古勒斯的推论,走访了码头区的三家店——‘闪亮灯芯’蜡烛铺、‘老渔夫’纸品店、以及‘海沙与火’玻璃工坊。” 她将三张由店主亲笔签名、并由伊莉拉作为“守望法师”进行魔法公证的“不记名顾客采购组合陈述卡”,也放在了桌上。 “三位店主都确认,在案发前一天,曾有一位戴着兜帽、声音沙哑、用现金付账的客人,以一种‘几乎不看货色’的、急切的方式,一次性地,买走了与案发现场完全相同的一套‘道具’——” 她看着雷古勒斯,一字一句地,为他那场精彩的“罪案重演”,提供了最后一块、也是最坚实的“证据”。 “——最廉价的、混合了大量松脂的红色树脂蜡;最粗糙的、由本地棉花制成的草纸;以及……掺了大量海沙的、根本无法用于精密炼金的红色玻璃粉。” 当艾歌的汇报,落下最后一个音节时,整个会客室,都陷入了一种因真相大白而产生的、充满了胜利感的寂静。 “天呐,你们……”瓦莱莉娅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叹,“……你们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把一桩看似天衣无缝的‘完美谋杀案’,变成了一场充满了漏洞的、可笑的、三流的‘舞台剧’!” “洗清勒梅夫妇的嫌疑,”她做出了最终的结论,“已经不是问题了。” “但是,”一直沉默的雷古勒斯,却在那一刻,泼出了一盆最冰冷的凉水,“现在的问题是……” 他抬起头,那双如同深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那个费尽心机布下这个‘舞台剧’的‘巴尔信徒’,他究竟是谁?” “以及,”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他的下一个‘猎物’,又会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击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将他上午,从提尔神殿的档案室里,申请到的那几份“《前案补充备忘》”,一张一张地,铺在了桌面上。 “在我前天下午,看到那份‘右手缺失’的《尸检报告》后,”他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在陈述一段旁白的语调,缓缓说道,“我便对其中一个结论——‘这是一场连环杀人案’——产生了怀疑。” “所以,今天上午,我请求法证祭司,为过去一年内,深水城所有‘右手被切断’的悬案,都进行了一次‘卷宗复核’。” 他伸出修长的、还带着一丝孩童稚气的手指,点在了第一份备忘上。 “第一号案:朔风维克,走私船头目。尸检照片显示,右手被齐腕切断。法证祭司的补充备忘是:‘腕部有异常捆绑痕迹,小指缺失。当时未检出具体原因,建议复检。’” 他又点向第二份。 “第四号案:艾尔登·甩钩,渔民头领。尸检报告附记中,明确记载,现场,发现了‘一小截被焦油浸泡过的、用来捆绑重物的绳索,以及……几缕被染红的、材质不明的缝合线头’。” 当他说完这句,并将那份备忘,与他们昨天才在证物库看过的、《维纽先生尸检报告》中那条“创缘残留酒精+松脂气味与染红亚麻线纤维”的记录,并排放在一起时—— 一个清晰的、无可辩驳的、充满了血腥味的“签名”,重叠了。 “原来是这样……”伊莉拉倒吸一口凉气,她那张总是温柔的脸上,浮现出了属于侦测专家的、冰冷的凝重,“是同一个人。他一直在……‘进化’。从最初的粗糙处理,到后来,开始使用酒精和松脂,进行更专业的‘防腐’处理。” “是的。”雷古勒斯点了点头。 “一个走私船头目的手,签署着秘密的航运契约。一个铸造工头的手,指挥着上百名工匠的生产。一个神殿抄写员的手,誊写着神圣的、不容置喙的法典。一个渔民领袖的手,决定着整个船队出海的航向。一个炼金商人的手,掌握着无数珍贵材料的交易与流通。” “他们的共同特征——是‘权柄’。是他们的右手,所代表的、在各自领域中,那份独一无二的‘权柄’。 ” “凶手不是在随机挑选‘受害者’!”他看着房间里那几个因为他这番话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人,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最终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他是在挑选‘象征’!” “他在进行一场血腥的‘收藏’!他在收集,代表着这座城市不同权柄支柱的……‘手’!” 会客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以……”西里斯的声音,因为这个过于恐怖的结论而变得有些沙哑,“那五个……走私、工业、律法、渔业、商业……那他下一个目标,会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然而,这一次,还没等雷古勒斯开口,另一个更沉重、更充满了铁血气息的声音,便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是多兰·克斯特。 那个从始至终,都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男人,在这一刻,缓缓地、从他所倚靠的那个角落阴影里,走了出来。他那双总是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锐利眼眸,因为一种属于“老兵”的、早已见惯了死亡与阴谋的冰冷,而变得异常凝重。 “这不是‘谋杀’,孩子们。”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份量,像一块不会被任何外力动摇的磐石,“这是‘恐怖袭击’。”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描绘着深水城地图的挂毯前,用他那粗糙的、属于战士的手指,重重地点了点那片代表着“港口”的、繁华的区域。 “在‘舰队觉醒’的前夕,”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在这座城市最需要‘稳定’与‘繁荣’的时刻,他用这种方式,系统性地,斩断了这座城市的五根‘手指’。” “他不是在寻找下一个‘目标’。”他转过身,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他是在‘宣告’。他在向整座城市,宣告他的存在,宣告‘无人是安全的’。” “他在制造‘恐慌’。”他做出了最终的、也是最致命的结论,“而恐慌,是比任何一支军队,都更有效的武器。它会像瘟疫一样,悄无声息地,瓦解掉这座城市最引以为傲的‘秩序’。” 伊莉拉也走了上来。她那张总是温柔的脸上,此刻,也蒙上了一层属于“秩序守护者”的、冰冷的霜。 “多兰说得对。”她看着地图,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属于专业人士的愤怒,“他不是在攻击‘个人’。他是在系统性地,攻击这座城市的‘基石’。” “在‘舰队觉醒’期间,”她继续说道,声音因为一个可怕的推论而微微颤抖,“所有行会的领袖、神殿的代表、富有的商人、甚至……那些从不轻易露面的‘面具领主’们的代理人,都会为了节庆,而频繁地在公共场合露面。” “这……这简直就是一个为他准备好的、完美的‘狩猎场’!” 这番话,让西里斯和艾歌,都感到了一阵从心底升起的、彻骨的寒意。 他们终于明白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巴尔信徒”,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几只“手”。 他想要的,是让整座深水城,都陷入一场人人自危的、充满了猜忌与恐惧的、血腥的“狂欢”。 “恐慌,只是第一步,孩子们。” 瓦莱莉娅那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慵懒而又残酷的声音,为这场讨论,补上了最后一块、也是最黑暗的拼图。 “当所有人都陷入恐慌,开始互相猜忌,开始歇斯底里地渴望‘秩序’时,”她说,那双黑色的眼眸,仿佛倒映出了很久以前,在博德之门,那另一场同样充满了血腥与阴谋的棋局,“那个能为他们提供‘绝对秩序’的人,就会站出来。无论是巴尔的选民,还是某个戴着善良面具的、真正的野心家。” 她看着眼前这几个因为她这番话而脸色发白的孩子,用一种充满了“告诫”的语气,说道:“记住,有时候,比杀手更可怕的,是那个跟在杀手身后,负责‘打扫’现场的、所谓的‘英雄’。” 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因这个过于庞大和黑暗的阴谋而产生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这片混乱的迷雾。 “他下一个目标,不是‘谁’。”他看着自己的哥哥,冷静地、回答了他最初的那个问题,“而是‘什么’。” 他走到桌前,将那五份代表着五条无辜生命的报告,依次排开。 “走私、工业、律法、渔业、商业……”他依次点过那五份报告,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燃烧着冰冷的、属于棋手的火焰,“你们看,他所收集的,全都是属于这座城市的、‘世俗’的权柄。” “那么,”他抬起头,那双如同探针般锐利的灰色眼眸,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按照这个‘收藏’的逻辑,他下一个需要的藏品,就是代表着这座城市里,凌驾于所有世俗权柄之上的——” “——‘舆论’。” 当雷古勒斯那如同在宣读最终判词般的、冰冷的声音,在提尔神殿这间安静的会客室里缓缓落下时,西里斯和艾歌,都陷入了长久的、充满了震撼的沉默。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瓦莱莉娅。 她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因为这个全新的、却又无比合理的推论,而爆发出了一阵真正意义上的、属于顶尖侦探的、兴奋的光芒! “梅林的尖眉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小子,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你不该来我的侦探事务所当实习生。” 她看着雷古勒斯,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最完美的、由智慧与冷酷共同打造的艺术品。 “你应该直接,去当我的老板。” “‘舆论’?”西里斯却还在消化这个对他来说过于抽象的概念,他皱着眉,不解地问道,“那是什么鬼东西?能当武器用吗?” “它就是武器,西里斯。” 这一次,回答他的,不是雷古勒斯,而是艾歌。 她那双总是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眸,因为想起了佩雷内尔夫人在上午会谈时,那份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的神情,而蒙上了一层悲伤的薄雾。 “佩雷内尔夫人,她没有被任何恶咒击中,也没有被关进真正的牢房。”艾歌轻声说,她那份强大的感知能力,让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张无形的、由谎言与偏见织成的网,“但是,她已经被那份不属于她的‘罪名’,和整座城市那充满了恶意的‘审视’,给牢牢地困住了。那,就是‘舆论’的力量。” 雷古勒斯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将艾歌那感性的“比喻”,翻译成了更冰冷的“战术内核”。 “前五次谋杀,是‘基础’。”他看着自己的哥哥,冷静地、为他剖析着整个阴谋的逻辑,“凶手通过收集那些‘权柄之手’,完成了他对巴尔的‘献祭’,也证明了他自己的‘能力’。” “而勒梅夫妇的案子,则是他的‘杰作’。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面向整个深水城的‘公开表演’。” “他不是要说服法官,西里斯。他要说服的,是酒馆里的醉汉、市场里的小贩、以及报纸前的每一个普通市民。” “如果,他能让整座城市,都相信一位活了六百多年的、德高望重的传奇炼金术士,会为了一个可笑的‘延寿灵剂’而变成一个普通的杀人犯……那么,这座城市里,就没有他不能扭曲的‘真相’,也没有他不能摧毁的‘无辜’。” 他顿了顿,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这个结论而变得深不见底。 “到那时,他所得到的,将不再仅仅是一只‘手’。而是能随意定义‘善’与‘恶’、‘真’与‘假’的、整座城市的‘话语权’。那,才是‘谋杀之神’的信徒,所追求的、最顶级的‘权柄’。” 西里斯,终于明白了。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愤怒与一丝后怕的情绪,从他的脊椎升起。他终于明白,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个何等狡猾、也何等疯狂的敌人。 “我明白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因为这个全新的认知而变得更加明亮,“所以!我们明天要做的,不仅仅是证明勒梅夫妇的清白!” “我们还要……”他看着雷古勒斯和艾歌,那张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战意”的、灿烂的笑容,“……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扇那个躲在阴沟里的、自以为是的混蛋,一个响亮的耳光!” “说得好,小子。”瓦莱莉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看好戏”意味的笑容,“明天的庭审,不再是一场法庭辩论。那是一场‘舆论战争’的开端。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我们要把奥利·萨克和他背后那套可笑的故事,彻底变成一个全城皆知的、最大的笑话。” “那么,”雷古勒斯看着桌上那份早已被他重新整合过的、清晰的“作战计划”,那双冰冷的眼眸,如同即将落子的棋手,“明天的庭审,就是我们的第一个‘战场’。” “我们的‘第一支箭’,”他看向瓦莱莉娅,“将由你,射出。” 第73章 正义之厅 庭审当日,清晨。 深水城的天空,阴沉得像一块被打湿的、冰冷的铅板。 提尔神殿,正义之厅。 这里,是整座城市里,“秩序”与“规则”的具象化身。高大的、由白色云石雕成的廊柱,支撑着一个巨大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石制穹顶。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晨光,从高高的天窗倾泻而下,将整个大厅照得没有一丝可以藏匿谎言的阴影。 大厅的正前方,是深色橡木制成的高**官席,座椅的背后,悬挂着一面巨大的、由深蓝色丝绸制成的垂旗,上面用银线,绣着提尔神殿那象征着“公正”与“克制”的天平与战槌。 下方,检方与辩方的两张弧形书桌,早已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如同两座即将展开激烈交锋的军事堡垒,遥遥相对。 整个大厅,冷而安静,只有负责记录的书记官,那支由狮鹫羽毛制成的羽毛笔,划过羊皮纸时,所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 开庭前一个小时,三个孩子与他们的“盟友”们,早已抵达了辩方席。 瓦莱莉娅,一改平日里那副醉醺醺的慵懒模样。她那顶黑色的圆顶帽,被一件崭新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深蓝色的法务官帽所取代。她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戏谑的黑色眼眸,此刻,也因为极度的专注,而显得异常锐利和清明。 伊莉拉和多兰,则如同两尊沉默的守护雕像,一左一右地,站在他们的身后。 而三个孩子,则正围坐在那张巨大的、由黑橡木制成的弧形书桌前,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战前准备”。 他们的面前,铺着一堆由各种材质的羊皮纸和便条构成的、看似杂乱、实则充满了内在逻辑的“证据”。 “材料链,M-1到M-4,确认完毕。”西里斯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罕见的、属于战士的专注。他将那几份关于“法文标签”、“红玻璃粉”、“伪药成分”和“红蜡”的鉴定短笺,一一核对,然后整齐地码放在一起,“结论:所有嫁祸用的道具,全部都是在深水城本地,可以轻易买到的廉价品。” “动线链,R-1到R-5,确认完毕。”艾歌也轻声回应。她将那几份关于“导流桶”、“车辙”、“焦油”、“雨水井”,以及那张关键的“不记名顾客采购组合陈述卡”,也整齐地归类到了一起,“结论:凶手的行动路线,与勒梅夫妇毫无交集,且所有痕迹,都指向码头区。” “连环链,S-1到S-2,确认完毕。” “证人链,W-1到W-3,确认完毕。” “所有授权文件……确认完毕。” 西里斯和艾歌,如同两个配合默契的军需官,将他们这两天来,用智慧和勇气换来的所有“弹药”,一一清点、归档。 而雷古勒斯,则在进行着最后的“武器组装”。 他没有去碰那些已经整理好的证据。他的面前,只放着几张空白的、用来制作封面的硬质羊皮纸,以及一瓶快干的妖精墨水。 他用一种极其精准的、如同在绘制建筑蓝图般的姿态,飞快地,在每一张封面上,画下不同的图示——一张简笔的、标明了轮距的车辙拓印草图;一幅清晰的、标注了血环高度的导流桶结构图;以及一张将所有伪证来源店铺,都用红线链接起来的、简易的码头区地图…… 然后,他在每一幅图示的下方,用一种最简洁、也最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字体,写下了一句结论。 在那份关于“材料链”的证据封面,他写道: “结论:所有嫁祸证物,均为深水城本地可购得的廉价品,与勒梅夫妇的身份及能力,完全不符。” 在那份关于“证人链”的证据封面,他写道: “结论:多位证人的交叉证词,已为勒梅夫妇,构建了无可辩驳的、案发时间段内的‘不在场证明’。” 他知道,那位名叫伊欧拉拉·沃德斯的执庭法官,是一位极度注重“效率”与“流程”的人。而这种“结论先行”的、条理清晰的证据呈现方式,正是能在这场信息战中,第一时间抢占她那颗“中立”内心的、最有效的武器。 “我的天呐……”瓦莱莉娅看着眼前这三个正以一种超越了专业团队的效率和默契,进行着最后准备的孩子,她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叹,“如果你们三个就这样去开一家侦探事务所,我敢打赌,不出三个月,我就得因为接不到任何委托,而被迫转行去卖火焰威士忌了。” 就在这时,正义之厅那扇沉重的、由青铜铸就的大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检察官,奥利·萨克,带着他的两位助手,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代表着“检察官”身份的黑色法袍,脸上,是那种因为即将要“速办大案”、名利双收而产生的、充满了志在必得的、令人作呕的傲慢笑容。 他的目光,轻蔑地、从辩方席那几个小小的身影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瓦莱莉娅的身上。 “哦?这不是瓦莱莉娅吗?”他用一种充满了虚伪的、夸张的同情语气说道,“我听说,你这次的当事人,是两个连路都快走不动了的老家伙?怎么?你最近的业务,已经惨淡到,需要靠接这种‘临终关怀’的案子,来维持生计了吗?” “总比某些人,需要靠‘欺负’两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家,来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想要成名的虚荣心,要强得多。”瓦莱莉娅头也不抬,用一种同样充满了嘲弄的语气,回敬道。 奥利·萨克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冷哼一声,不再自讨没趣,径直走向了检方席。 一场无声的、充满了火药味的战争,在开庭前,就已经打响。 雷古勒斯将最后一份整理好的证据,轻轻地放在了桌上。他抬起头,那双如同深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穿过整个法庭,落在了那个正志得意满的、对即将到來的一切还毫无察觉的检察官身上。 他知道,这个人,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真正的“猎物”,还隐藏在那片更深的、充满了血腥味的黑暗之中。 开庭前三十分钟。 一位神情严肃的法院书记官,走到了他们的桌前,开始核对他们提交的证人与证物清单。紧接着,伊莉拉也以“黑杖塔见证人”的身份,为他们带来的所有文件,都盖上了一个“当日接收”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印章。 片刻之后,勒梅夫妇,在两位城卫兵的“护送”下,从侧门缓缓地走了进来。他们看起来,比两天前,显得更加疲惫和脆弱,但那份属于传奇炼金术士的、无可挑剔的尊严,却丝毫未减。 紧接着,执庭法官伊欧拉拉·沃德斯,也从另一扇门,悄无声息地,走上了那高高的法官席。她穿着一身黑边白领的法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整个法庭那原本还有一丝窃窃私语的空气,便瞬间,被一种绝对的、属于“规则”的寂静,所彻底统治。 她先是例行公事地,确认了勒梅夫妇的姓名与监护令状态,然后,用她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敲击木鱼般平稳的声音,问道:“尼可·勒梅,佩雷内尔·勒梅。关于今日的预审,你们是否选择,亲自作证?” “我们将不主动作证,由辩护人代为陈述。”佩雷内尔夫人站起身,用一种同样无可挑剔的、属于贵妇的优雅,回答道,“必要时,我们愿就案件中涉及的炼金术语与工艺,回答法庭有限的问题。” “很好。”法官点了点头,她轻轻地、下意识地,用手指敲了敲手中的木槌柄。 “本庭提醒,”她看着检方与辩方席,缓缓说道,“本庭允许合理的、非攻击性的‘真言’与‘侦测’类魔法的使用。禁止任何形式的、针对心智的‘幻术’与‘操控’类魔法。所有呈堂证物,必须先交由证物官进行编号。发言,请‘结论先行’。” 就在这充满了程序感的、冰冷的宣告中,艾歌那总是习惯于观察所有人的感知,却被旁听席上,一个特殊的存在,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位女士。 她独自一人,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她穿着一身由黑呢制成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简素却又异常利落的丧服。她没有像其他看客那样,交头接耳,或是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传说中的“杀人犯”的脸。她只是安静地、笔直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由悲伤和愤怒共同雕刻而成的、沉默的雕像。 她那双锐利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检方席上,那个正志得意满地、整理着自己文件的检察官——奥利·萨克。那眼神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火焰般燃烧的、要将谎言彻底焚烧殆尽的仇恨。 艾歌注意到,她的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纤细的薄金戒指。她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正无意识地、反复地,揉搓着自己的右手手腕——那个本该也戴着一枚戒指的、空无一物的地方。 而在她深蓝色裙子的袖口处,还用一枚小小的别针,别着一枚早已褪色的、属于“玻璃吹制行会”的旧徽章。 艾歌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她是谁了。 她,就是这起案件的、另一位核心当事人。那个失去了丈夫、失去了戒指、甚至连丈夫的“完整”都已失去的…… 玛丽埃特·维纽。死者的遗孀。 艾歌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她那副强自镇定的、如同盔甲般坚硬的外壳之下,所传来的、那份如同实质般的、巨大的痛苦与愤怒。 她下意识地,用手肘,轻轻地碰了一下身旁那个正专注地、最后一遍检查着证据链的雷古勒斯,用眼神,示意他看向那个方向。 雷古勒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了一眼,他那双灰色的眼眸,便因为一个全新的、充满了可能性与巨大风险的“变量”的出现,而瞬间缩紧了。 她不相信。他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笃定的语气,对自己说。她也绝对不相信,官方给出的那个、充满了漏洞的‘真相’。 他知道,这个女人,将是他们在这场“舆论战争”中,可以争取的、最强大的、也是最危险的……“盟友”。 就在这时,法官伊欧拉拉,用手中的木槌,重重地、敲击了一下桌面。 “——肃静。”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充满了“秩序”力量的墙壁,瞬间压制了旁听席上所有的窃窃私语。 “提尔神殿,第十七号正义之厅。关于‘萨利昂·维纽谋杀案’的预审听证会……” 她看着检方席上,那个早已迫不及待的、成名心切的检察官。 “……现在,开庭。” “公诉方,奥利·萨克。你可以开始了。” 奥利·萨克立刻站起身,脸上是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傲慢的笑容。他将一叠厚厚的羊皮纸,“啪”的一声,摔在了自己的桌面上,用一种充满了戏剧张力的、煽动性的语调,开始了他的开场陈述。 “法官大人!真相,往往简单得令人发指!”他高声说道,“一个贪婪的、本地的原料商人,试图向两位来自法国的、更加贪婪的、已经活了六百多年的传奇炼金术士,兜售一份所谓的‘延寿秘方’!一场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产生的争执,最终,演变成了一场血腥的、充满了炼金事故的谋杀!” “现场,我们找到了用以证明这一切的、完整的证据链!”他指着证物台,“法语标签!带有法式百合纹样的红蜡!以及只有法国大师才能制作的红玻璃粉!人证物证俱在!动机——对长生的贪婪!手段——炼金事故后灭口!我请求法庭,立刻撤销对这两位危险的外国黑巫师的‘临时监护令’,将其收押!” 他的话音落下,旁听席上,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充满了“原来如此”的惊叹的骚动。 辩方席上,西里斯和艾歌都气得小脸通红。而瓦莱莉娅,则只是面无表情地,轻轻地摸了摸桌上那一叠早已编好了号的、整齐的证据文件夹。 “辩方,”法官伊欧拉拉的声音,不带任何波澜,“三分钟开场陈述。” 瓦莱莉娅缓缓地站起身。她那小小的、金色的身影,在巨大的、充满了压迫感的法庭上,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绝对的自信。 “法官大人,”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法庭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的证据,将会向您证明三点。” “第一,”她伸出一根小小的、金色的手指,“检方所呈上的、所有所谓的‘法式’证据,全部都是在深水城本地,可以轻易买到的、粗制滥造的赝品。” “第二,”她伸出第二根手指,“真正的作案手法,并非‘炼金事故’,而是一场由第三方进行的、以‘勒喉→割颈导流’为核心的、极其专业的‘血液采集’,并伴随着一次失败的、试图运走尸体的行动。” “第三,”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受害者右腕的截离,并非偶发。而是这起案件,与过去一年内,深水城发生的另外四起悬案,完全一致的、属于同一个连环杀手的‘签名’。” 她顿了顿,看着法官那因为她这番话而微微收缩的瞳孔,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在这种结构下,检方对我方当事人的所有指控,都无法排除‘合理怀疑’。” 法官伊欧拉拉,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开始。” “辩方,申请呈上,证据M-1,《标签语言学与材质鉴定报告》。”瓦莱莉娅说道。 书记官立刻将来自知识之泉与黑杖塔的两份结论短笺,通过魔法,投影在了法庭中央的空气中。 “知识之泉抄写室的结论是:”瓦莱莉娅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宣读报告的语调说道,“‘标签纸为本地粗制棉纸,胶料粗劣;法语语法与变音符号错误多处。结论:非母语者,以一种极其拙劣的方式,拼凑而成。’” “检方!”奥利·萨克立刻站起身,高声反驳,“外籍学者,也完全有可能,因为入乡随俗,而使用本地的纸张!” 瓦莱莉娅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将另一份报告的结果,也一并念了出来。 “黑杖塔的专家结论是:‘纸张可以入乡随俗,但法文语法,不行。’” “噗嗤——”旁听席上,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没忍住的笑声。 法官伊欧拉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用手中的木槌,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 “异议无效。检方的‘反向心理战术’推论,缺乏证据支持。继续,辩方。” “辩方,申请同时呈上,证据M-2《红玻璃粉成分鉴定》、M-4《红蜡成分鉴定》、以及M-3《伪延寿灵剂成分鉴定》。” 三份来自不同行会与神殿的报告,同时出现在了半空中。 ?玻璃行会代表(M-2):“粉末夹杂海沙盐晶,为港口再生玻璃特征,非法国进口高级瓶器常用配方。” ?烛灯行会代表(M-4):“所谓‘百合印蜡’,实为本地最廉价的、混合了大量松脂的树脂蜡,非任何大师会用于私人印章的配方。” ?贡德神殿化学师(M-3):“所谓‘延寿灵剂’,实为弱酸酒精与粗朱砂颗粒的悬浊液,对人体有害,与尼可·勒梅学派那追求‘和谐与平衡’的炼金理念,截然相反。” “可笑!”奥利·萨克在看到这三份报告时,第一次,感到了些许不安。但他立刻,抛出了自己手中那张最大的王牌——“照片杀”! 一张巨大的魔法照片,出现在了法庭的中央。照片上,勒梅夫妇正与受害者维纽,在市场上相谈甚欢。 “法官大人!”奥利·萨克高声说道,“这张公开的合影,足以证明,受害者在案发前,正与两名被告,热烈地讨论着关于‘法国’的话题!他们完全有可能,为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故意使用本地材料,来仿制一份他们自己的秘方!” “我感谢检察官先生,”瓦莱莉娅缓缓地抬起手,“为我们呈上了这份,能最终锁定真凶的、最关键的证据。” 奥利·萨克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这份照片,恰恰证明了,”瓦莱莉娅的声音,变得如同手术刀般锐利,“受害者维纽先生,有强烈的、想与‘法国大师’和‘法国配方’这个热门话题,扯上关系的、主动的‘炒作’动机!” “一个急于将自己,和‘法国’这个标签捆绑在一起的、高调的商人……对于一个正准备将罪行,嫁祸给两位‘法国’大师的凶手来说,”她看着奥利·萨克那张开始变得有些难看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更‘引人注目’的‘猎物’吗?” “错漏百出的法文、掺了海沙的玻璃、廉价的蜡烛……检察官先生,这不是‘仿制’。” “这是嫁祸。是一场充满了深水城本地气息的、拙劣的‘拼贴画’。” 法官伊欧拉拉,沉默了。她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检察官,又看了看旁听席上,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死者的遗孀——玛丽埃特·维纽,正缓缓地、赞同地点了点头。 最终,她手中的木槌,再一次,轻轻地落下。 “第一阶段结论成立:检方所呈上的所有‘法式’证据,其可信度,已受到显著动摇。” “继续,辩方。” 当法官伊欧拉拉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判词——“‘法式’证据可信度显著动摇”——在庄严的正义之厅缓缓落下时,检方席上,奥利·萨克那张总是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傲慢笑容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旁听席上,死者的遗孀玛丽埃特·维纽,那只戴着婚戒的手,不易察觉地、紧紧攥住了。 而辩方席上,瓦莱莉娅没有给他任何喘息和重整旗鼓的机会。她立刻,射出了那准备已久的、第二支“箭”。 “辩方,申请传唤凯兰沃神殿法证祭司的‘官方报告’,证物编号R-1及S-1。” 一份由灰色羊皮纸制成的、散发着淡淡防腐香料气息的卷宗,被呈了上来。 “根据法证祭司赛勒姆·格雷的权威报告,”瓦莱莉娅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专业性,如同在宣读一段不容置喙的科学结论,“死者的直接死因,为‘右颈锐器切断大血管致失血性死亡’。同时,死者颈周,伴有‘符合软性布带/厚布勒喉所致的、不完全环形勒压痕’。现场,动脉血液喷溅痕迹极少,与‘血液被导入容器’的现场推论,完全相符。” 这番充满了血腥味的、冷静的专业描述,让旁听席上响起了一阵压抑的、不安的骚动。艾歌的小脸,也因此又白了一分。 “紧接着,是证物R-2,来自‘车轮与搬运工行会’的鉴定便条。” “结论:‘门口车辙轮距,远窄于市面上任何一种常见的手推车,其特征,完全匹配一种用来搬运重型箱体的、特制的两轮轮架。’” “证物R-3,来自‘造船师行会’的焦油成分对比报告。” “结论:‘门把手、扶手与地面焦油滴的松脂配比,与码头区三号码头附近,某几家修船位常用的配方,高度一致。’” “最后,”她将那几份来自证人的誓词卡,也一并呈上,“是证人证词W-2、W-3,以及物证R-5,‘不记名顾客采购组合陈述卡’的交叉佐证。” “多位证人,均可在‘真理誓约’下证明,在20点10分至20点20分之间,曾在案发地附近,闻到了与现场残留完全相同的、混合了醋、薰衣草与松脂的怪味,并听到了‘吱呀作响的两轮架’经过的声音。” “而码头区的三位店主,也同样可以证明,在案发前一天,曾有一位戴着兜帽、声音沙哑的客人,一次性地,买走了与案发现场完全相同的一套‘道具’。” 瓦莱莉娅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此刻,却如同最高明的猎手,锐利地,扫向了那个脸色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难看的检察官。 “法官大人,”她说,“以上所有证据,共同为我们,描绘出了一幅清晰的、属于‘第三者’的画像。” “他,专业、冷静,拥有外科医生般的处理手法;他,拥有特制的、非市面上流通的作案工具;他的活动范围,与码头区的修船位,有着高度的重合;并且,他在案发前,就已完成了所有的‘嫁祸’准备。” “而这一切,”她的声音,在这一刻,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决断,“与我的两位当事人——两位年过六百、步履蹒跚、甚至连身份都早已被全城知晓的、远道而来的‘学者’——既无作案手法、亦无作案工具、更无作案渠道的客观事实,完全吻合!” “即便如此!”奥利·萨克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彻底压制的屈辱,他猛地站起身,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苍白的挣扎,“两名被告,亦能模仿导流的手法!亦可租借到两轮架!亦可去船坞购买焦油!‘可能性’,依然存在!” “‘可能性’?” 瓦莱莉娅笑了。那是一种充满了怜悯与绝对优势的、猫捉老鼠般的笑容。 “检察官先生,总是喜欢把‘可能’,当成证据。而我们,”她缓缓地、伸出了一根又一根小小的、金色的手指,“提交的,是‘事实’。” “第一,专业的手法——勒喉后,再进行割颈导流。” “第二,特殊的器具——非市面上流通的、窄距的两轮轮架。” “第三,同源的材料——来自特定船坞的、特殊的焦油配方。” “第四,精确的时段目击——与我方当事人‘不在场证明’完全重叠的气味与声纹。” 她看着奥利·萨克那张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涨得通红的脸,用一种充满了终结意味的、冰冷的语气,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这四条‘事实’,共同指向了一个唯一的、排他性的结论——存在一个手法专业的、我们尚未知晓的‘第三者’,进行了这场谋杀。” 法官伊欧拉拉,沉默了。她那总是毫无波澜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凝重的神情。她手中的木槌,重重地、落下了。 “——记入卷宗。”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回响,“检方,未能提供任何,能将两位被告,与作案所用的特殊器具、特殊材料、以及案发时段的动线,进行直接关联的有效证据。” “——哗!” 旁听席上,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充满了震惊的骚动! 奥利·萨克,则像是被人狠狠地、当众打了一记耳光。他咬着牙,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飞快地、愤怒地,翻阅着自己那叠早已被打乱了节奏的、无用的文件。 而辩方席上,瓦莱莉娅没有给他任何喘息和重整旗鼓的机会。她立刻,射出了那准备已久的、第三支,也是最致命的一支“箭”。 “法官大人,”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和肃穆,“辩方,申请呈上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组证据。证物编号S-1,《本案尸检报告要点摘要》,以及,证物编号S-2,《前案补充备忘》两份。” 两份由凯兰沃神殿的法证祭司亲自签名、盖有死亡之神徽记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卷宗,被呈了上来。 “根据法证祭司的权威报告,”瓦莱莉娅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专业性,如同在宣读一段不容置喙的死亡判词,“我将为法庭,陈述三起案件中,受害者创口的共同特征。” 她首先,指向了那份关于本案的摘要。 “本案,萨利昂·维纽:右腕,于近死或死后,被整齐截离。创缘,可嗅到酒精与松脂的混合气味,并检得,被染红的亚麻纤维。” 紧接着,她将其中一份补充备忘展开。 “前三号案,娜尔雅·书叶:死因,毒杀。右手,被整齐切走。” 最后,是第三份。 “前四号案,艾尔登·甩钩:死因,溺水。在其尸体被发现的海堤石阶缝隙中,检方当年的证物官,曾发现并记录过,‘一小截疑似用来捆绑重物的焦油绳,以及……几缕被染红的、用途不明的缝合线头’。” 当“染红的缝合线头”这个词,从瓦莱莉娅的口中说出时,整个法庭,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而在旁听席上,一直强自镇定的玛丽埃特·维纽,在听到“右腕……被整齐截离”这个词的瞬间,她那副由理性构筑起来的、坚硬的盔甲,终于,被彻底击碎了。 一声短促的、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的、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的抽气声,从她那紧紧捂住的嘴边,泄露了出来。她那只戴着婚戒的手,疯狂地、痉挛般地,揉搓着自己那只空无一物的、冰冷的右手手腕。她那张总是如同“码头太太”般坚强的脸上,所有的血色,都在这一刻,褪得一干二净。 她终于明白了。她终于知道,自己丈夫的死,并非因为一场可笑的、充满了铜臭味的“商业纠纷”。他,是某个更恐怖、更黑暗的存在的……牺牲品。 瓦莱莉娅没有理会旁听席上的骚动。她只是将三份报告的最终结论,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法证厅最终意见:”她用一种充满了终结意味的语调,念道,“‘三案的切割手法、低喷溅特征、以及掩盖气味的组合方式,高度相似。我方意见:此三案,极有可能,为具备高度一致‘签名’模式的、同一凶手所为。’” “这不可能!”奥利·萨克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彻底碾压的屈辱,他猛地站起身,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歇斯底里的挣扎,“你们没有真凶!没有凶器!没有同伙的供词!这……这一切,都只是你们那充满了想象力的、花哨的推理而已!” “‘推理’?” 瓦莱莉娅笑了。那是一种充满了怜悯的、如同在看一个正在无理取闹的、愚蠢的孩子的笑容。 她缓缓地转过身,张开那双小小的、金色的手臂,像一位即将完成最终陈词的、伟大的戏剧演员。 “法律,不要求我们,在预审阶段,就为您带来真凶,萨克先生。”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如同洪钟般响亮,“它只要求,检方对被告人的指控,能排除一切‘合理怀疑’!” 她伸出手,指向那堆早已被证明是伪证的“材料链”。 “——我们的‘材料链’,已经证明了,所有所谓的‘法式证据’,全部都是在深水城本地,可以轻易买到的、粗制滥造的赝品!” 她又指向另一堆充满了事实的“动线链”。 “——我们的‘动线链’,已经通过多位证人的交叉佐证,表明了在案发时段,存在一个拥有特殊作案工具的‘第三者’,在现场实施了专业的行凶,并进行了抛血灭迹!” 最后,她将手,指向了那份刚刚才呈上的、充满了血腥味的“连环链”。 “——而我们的‘连环链’,更是用无可辩驳的法证科学,证明了‘固定取走右手’,是这起案件,与另外至少两起悬案,完全一致的、属于同一个连环杀手的‘签名’!” 她转过身,那双黑色的眼眸,像两把最锋利的、淬了火的匕首,直视着那个早已哑口无言的检察官。 “现在,萨克先生,”她一字一句地,用一种充满了终结意味的、冰冷的语气,说道,“请你告诉我,在这一切面前,你那套关于‘两个远道而来的、年迈的老人家,为了一个可笑的延寿秘方而激情杀人’的、充满了漏洞的‘故事’……” “……还站得住脚吗?” 当瓦莱莉娅那充满了压倒性力量的、最后的质问落下时,三个孩子,也同时,站了起来。 雷古勒斯将那份由他亲手整合的、包含了所有证据链条的、最终的《辩方意见陈述书》,郑重地、递到了早已在一旁等候的、法院书记官的手中。 整个正义之厅,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充满了震惊与兴奋的窃窃私语! 奥利·萨克,则像是被人用“石化咒”击中了一般,僵在原地,脸色,比他身上那件黑色的法袍,还要难看。 “肃静!” 法官伊欧拉拉的木槌,重重地、落下了。 她看着眼前这份逻辑清晰、证据确凿、几乎无可辩驳的辩护陈词,又看了看检方席上那个早已失魂落魄的检察官。 她那总是如同古井般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属于“愤怒”的情绪。 “检方,”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对于辩方提出的、关于‘连环杀人案’的‘合理怀疑’,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有!”奥利·萨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站起身,用手指着证物台上那块标记为“来源可疑”的餐巾,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苍白的挣扎,“——‘哈欠之门’的餐巾!那上面的酒渍,与尼可?勒梅先生偏爱的‘夏奈尔精灵红酒’的成分,高度一致!这是被告,当天曾出现在现场的、最直接的证据!” 瓦莱莉娅甚至没有站起来。她只是用一种充满了怜悯的、看小丑表演般的眼神,看着他。 “辩方,申请传唤,证人W-1,”她用一种近乎于慵懒的语调,对书记官说道,“那位酒保学徒的‘真理誓约’誓词卡。” 她甚至懒得再重复一遍证词。她只是将那张盖有提尔神殿印章的、写着“案发前两日,一戴兜帽男子,以两枚银碎,购得此餐巾”的卡片,通过魔法,清晰地、投影在了法庭的中央。 “更何况,”她最后,用一种充满了终结意味的、冰冷的语气,为这场闹剧,补上了最后一刀,“我方‘材料链’中的M-2与M-4号证据,早已证明,现场所有所谓的‘法式’道具,均为本地的廉价品。这块餐巾,不过是那堆拙劣的‘本地拼贴画’中,最不起眼的一块而已。” 法官伊欧拉拉点了点头。她手中的木槌,再一次,轻轻地落下。 “记录在案:餐巾证据,不具备排他性。” 奥利·萨克,彻底地、无力地,瘫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他所有的“武器”,都已被尽数折断。 “请带被告人入庭。”法官命令道。 片刻之后,尼可·勒梅与佩雷内尔·勒梅,在城卫兵的护送下,重新走入了正义之厅。他们缓缓地、站到了辩方席的身后,等待着那最后的、决定他们命运的裁决。 而在旁听席上,一直强自镇定的玛丽埃特·维纽,在看到那对无辜的老人,再一次,如同真正的犯人般,被带上法庭时,她那只戴着婚戒的手,紧紧地、攥住了。 法官伊欧拉拉·沃德斯,从她那高高的座椅上,缓缓地站了起来。整个法庭,瞬间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本院,就现有证据,作如下裁定:” 她的声音,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情感,如同法律本身。 “第一,检方所呈上的、所有所谓的‘法式证据’,其来源与逻辑均存在重大瑕疵,可信度,不足以支撑其核心指控。” “第二,辩方呈上的‘动线链’证据,已通过多位证人的交叉佐证,证明在案发时段,存在一个拥有特殊作案工具的‘第三者’的作案路径。” “第三,”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本案受害者‘右腕被整齐截离’等关键特征,与过去一年内的另外数起命案,存在高度一致的‘签名’模式。本案,极大可能,为一系列尚未被侦破的‘连环仪式杀人案’的一部分。” 她看着早已面如死灰的检察官,和那对正屏住呼吸的老夫妇,落下了最终的判决。 “因此,本席宣布——” “——撤销,对尼可·勒梅与佩雷内尔·勒梅的全部起诉!即刻,解除所有监护与限制!” 她手中的木槌,重重地落下! “——咚!!!” 那一刻,旁听席上的玛丽埃特·维纽,再也无法抑制。她那一直紧绷着的、如同盔甲般坚硬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一声即将脱口而出的、巨大的、充满了痛苦与解脱的哭嚎,死死地、压回了喉咙里。大颗大颗的、滚烫的泪水,从她那双总是锐利的、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她的丈夫,不是一个因为贪婪而死去的、可笑的骗子。他是一个……被真正的怪物所杀害的、无辜的牺牲品。他的“体面”,终于,被夺了回来。 “另外,”法官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本院,另行签发三道指令:” “第一,并案审查令(J-9)——命城卫署与法证厅,立刻合并审理本案与相关前案!” “第二,特别搜查票(S-4)——准许守望法师,对城内所有可疑的下水道、废弃仓库与殡葬小间,进行不受限制的搜查!” “第三,节庆安保令——命城卫兵,立刻在‘舰队觉醒’庆典期间,增设暗哨与巡检,严防凶手再次作案!” “本院,同时命令城卫署与黑杖塔,就辩方提出的、关于‘清单式仪式行凶’的线索,立刻成立专案组,迅速侦办!” “——退庭!” “咚!!!” 最后的槌声落下,整个正义之厅,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充满了震惊与兴奋的哗然! 在那片混乱的背景音中,瓦莱莉娅缓缓地转过身。她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充满了“劫后余生”意味的、疲惫的笑容。 她看着眼前这三个正因为一场巨大的、充满了智慧的胜利而激动不已的孩子,轻声地、如同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秘密般,说道: “把它写成纸——” “今天,我们做到了。” 第74章 退庭后的“对视” 庭审结束了。 勒梅夫妇在城卫兵的护送下,缓缓地向他们走来。佩雷内尔夫人的眼中,闪烁着无法被抑制的、劫后余生的泪光。她伸出那双虽然苍老、却依旧优雅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艾歌那只小小的、温暖的手。 “谢谢你,孩子。”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谢谢你们。” 尼可·勒梅则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三个因为这场胜利而显得神采奕奕的孩子,他那双总是充满了智慧的、蔚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欣慰”、“感激”与一丝深沉的“担忧”的神情。 他知道,这场胜利,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当他们走出那间充满了“规则”与“秩序”的正义之厅,来到提尔神殿门前那宽阔的石阶上时,一股充满了“混乱”与“**”的热浪,瞬间将他们淹没! 数十位来自《深水城号角报》、《深水港闲话报》等各种报社的记者,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无数被魔法加持过的“闪光灯”,在一瞬间,将整个石阶照得如同白昼! “勒梅先生!请问您对这次的判决有什么看法?!” “瓦莱莉娅小姐!请问您是否掌握了真凶的线索?!” “那几个孩子是谁?!他们是您的秘密武器吗?!” “——让开!” 多兰那如同磐石般的身影,第一时间,就挡在了所有人的最前方。他与那几位同样尽职尽责的城卫兵,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形的墙壁,为身后那群早已精疲力尽的老人和孩子们,强行地、开辟出了一条通往自由的道路。 就在这片充满了推搡与叫喊的混乱之中,艾歌那总是能捕捉到最细微情绪的感知,再一次,被一道强烈的、充满了复杂情感的目光,牢牢地抓住了。 她下意识地,顺着那道目光望去。 在人群的外围,在那座充满了威严的、提尔神殿的廊柱的阴影之下,玛丽埃特·维纽,正安静地、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她没有像那些记者一样试图上前,也没有像那些看客一样交头接耳。她只是安静地、笔直地、站在那里。她那张总是如同“码头太太”般坚强的脸上,早已被两行无法被抑制的、滚烫的泪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看着他们,那双总是锐利的、黑曜石般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面最清澈的、能倒映出一切真相的镜子。 那眼神里,有感激——感谢他们,为她的丈夫,洗刷了那份“因贪婪而死”的、可笑的污名。那眼神里,有悲痛——因为那场充满了血腥味的、关于“连环杀人案”的真相,让她那份早已麻木的痛苦,再一次,变得无比的清晰和刺骨。最后,那眼神里,还有一种充满了决绝意味的、无声的“请求”。 艾歌的心,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地、拉了拉身旁雷古勒斯的衣袖。 雷古勒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与那位站在阴影之下的、沉默的遗孀,四目相对。 那一刻,他读懂了。 他没有点头。 他知道,在这里,在无数双充满了好奇与窥探的眼睛的注视下,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可能为他们所有人,带来无法预测的危险。 他只是用他那双冰冷的、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回望着她,然后,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清晰的口型,无声地、对她说出了三个词。 “The Yawning Portal。”(哈欠之门) 玛丽埃特·维纽,在最初的错愕之后,瞬间就明白了。 她那双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黑曜石般的眼睛,在理解了他意图的瞬间,重新燃起了一股充满了希望的、坚韧的火焰。 她对着他,极其细微地、却又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不是一个回应,而是一个“收到”的信号。一个“我会去”的、无声的约定。 然后,她转过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神殿侧翼那更深的、属于普通民众的阴影之中。 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那座充满了温暖与光明的“哈欠之门”。 德南早已在门口等着他们。他没有立刻带他们上楼,而是先对着那个小小的、银发的女孩,用他那如同战鼓般低沉的声音,说道: “艾莉诺拉小姐,你父亲,刚刚派人送来了一个包裹。”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那个总是人满为患、却没人敢靠近的吧台。 “我把它,暂时存放在我吧台后面的保险柜里了。等你们安顿下来,记得过来取。” 这个突如其来的 “包裹”,让三个孩子都愣了一下。 西里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又有新玩具了”的、期待的表情。而雷古勒斯,则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后手吗?他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警惕的语气想。 说完,德南便不再理会周围那些因为他们的“胜诉”而投来的、充满了好奇与敬畏的目光,只是用他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再一次,深深地看了勒梅夫妇一眼,然后,便亲自带领着他们,走上了一道通往二楼的、僻静的后楼梯。 他们来到了一间充满了“安全”与“陪伴”气息的僻静雅间。温暖的壁炉,早已升起;巨大的圆桌上,也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苹果茶和刚刚出炉的、散发着浓郁黄油香气的烤饼。 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在那张巨大的圆桌旁坐下。佩雷内尔夫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好好地、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了”。 “好了,”西里斯看着那两位正站在门口、如同两尊门神般的守望法师,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戏谑的笑容,“喂,我说,你们两个‘公务员’,不用回去打卡上班吗?黑杖塔今天这么清闲的吗?” 西里斯那充满了戏谑的问话,像一颗小石子,瞬间打破了伊莉拉和多兰那身由“公务”构筑起来的、紧绷的盔甲。 伊莉拉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她甚至抬起手,将鼻梁上那副象征着“专业”的半月形读镜摘下,用一种充满了疲惫的动作,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布莱克先生,”她看着西里斯,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属于“下班后”的无奈笑意,“盖尔副典仪那份‘该死的’两日协助许可,已经在昨天午夜,正式失效了。” “我们今天,只是作为‘守望法师’的代表,出席庭审,确保程序公正而已。而现在……”她端起桌上那杯德南为她准备的、同样热气腾腾的苹果茶,对着西里斯,遥遥地举了一下,“……现在是下班时间。” 说完,她便不再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那里,而是自然地,拉开了一张椅子,在艾歌的身边坐下,将自己那因为长时间站立而有些僵硬的身体,舒服地陷进了柔软的坐垫里。 角落里,那个如同磐石般的男人——多兰,也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表示赞同的闷哼。他那总是紧绷的、如同猎犬般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他同样,找了一张离壁炉最近的、最不起眼的椅子,坐了下来,将他那条受过伤的腿,舒展到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雅间里的气氛,终于彻底地、从那种充满了“公务”的紧绷感中,放松了下来。 “说起来,”西里斯第一个开口,他那颗总是充满了跳脱思维的大脑,在放松下来后,立刻就想到了另一件充满了“惊喜”的事情,“德南店主提到的那个、老狐……哦不,莫托纳利先生送来的包裹……我猜,那里面一定是……” 他看着雷古勒斯和艾歌,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我们又有新玩具了”的、神秘的笑容。 “……是我们那两套‘卡利亚骑士铠甲’!莫托纳利先生一定是已经帮我们修改好了尺寸!” 然而,就在他即将要将这个充满了诱惑力的猜测,大声地说出来时,一只穿着硬底皮靴的脚,在桌子下面,极其精准地、不带任何情感地,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背! “——嗷!” 西里斯发出一声短促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痛呼!他愤怒地、瞪向了身旁那个正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茶的、一脸“与我无关”的弟弟。 雷古勒斯甚至没有看他。他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灰色的眼睛,极其轻微地、警告性地,扫了一眼那两位正因为西里斯这声痛呼而投来好奇目光的“官方外援”。 那眼神,仿佛在用一种最沉默、也最冰冷的方式,对西里斯说着: “闭嘴。这里有外人。” 西里斯瞬间就明白了。他悻悻地、揉着自己那倒霉的脚背,将那后半句充满了兴奋的话,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雅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种因为话题被强行中断而产生的、极其短暂的、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 艾歌,却突然“咦”了一声。 为了将这个略显尴尬的场面变得圆滑,她假装自己的餐巾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而当她蹲下身,准备去捡的时候,她那双总是能发现最细微细节的、湖绿色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们身下那张巨大的、由黑橡木制成的圆形餐桌。 “这里……好像有东西。” 她蹲下身,从餐桌下方那块用来加固桌腿的、宽大的横向夹板上,抽出了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被遗忘的书。 那本书,看起来并不起眼。 封皮,是由一种深绿色的、不知名的防水蜡布制成,摸起来微微发黏,显然是为了抵御潮湿和血污。封面的中央,用金色的染料,烫着一个奇特的徽记——一口充满了矮人风格的工具锅,两旁,则交叉着一把勺子和一把餐叉。徽记的外圈,还用通用语和矮人语,刻着一行充满了哲理的、质朴的宣言:“吃,是生存的一部分。” “《森西的地下城厨房:幽暗山便携版》?”西里斯第一个,就凑了过来,大声地念出了书脊上那用铜色烫金的、充满了实用主义气息的标题。 他好奇地、一把将书抢了过来,翻开了封面。 扉页上,那充满了冒险者风格的、手写的署名,让整个房间的人,都忍不住凑了过来。 森西著|莱欧斯见闻与插图|玛露西尔 危险与魔法安全批注|奇尔查克 陷阱与携带建议 下面,还有一行充满了“沃洛”式浮夸风格的小字:“深水城版序言——沃罗兰萨普·盖旦姆倾情推荐!” “哦,又是沃罗那个只会吹牛的家伙。”瓦莱莉娅不屑地撇了撇嘴。 西里斯则早已被书中那些充满了想象力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内容,夺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梅林的脚后跟!你们快看这个!”他指着其中一页,大声地、如同在朗诵一首史诗般,念了出来,“‘尸变爬行者腌舌(Carrion Crawler Tongue, Pickled)’!风险点:麻痹毒素!净化方案:舌条切段,用强酸醋腌制十二个小时,然后对自己施放一个‘防护毒素’!” “吃法:”他念到这里,强忍着笑意,“切薄片,拌荧光菌丝和黑盐。口感……脆弹?” “噢不……”艾歌第一个,就发出了可爱的、充满了抗议意味的惊叹声。 “别急,还有更精彩的!”西里斯笑得前仰后合,他又翻到了另一页,“‘凝胶怪清汤冻(Gelatinous Cube Aspic)’!前置条件:必须完全失活,并滤除溶解性酸!风味:清澈,弹性佳!” 他指着书页旁,那些充满了个人色彩的、手写的吐槽批注。 “你们看!这个叫‘莱欧斯’的家伙,画了一幅凝胶怪正在溶解一具骷髏的速写,旁边还写着‘骨头汤的绝佳底料’!而那个叫‘玛露西尔’的,则用黑色的、充满了愤怒的笔迹,在旁边画了一个巨大的叉,写着‘千万别这样做!你会连人带盔甲一起被消化掉的!’” “还有这个!这个叫‘奇尔查克’的,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锁头图标,提示‘注意!过滤史莱姆的动静,很容易引来其他更饥饿的怪物!’” 这本充满了黑色幽默、实用主义与疯狂想象力的“食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雷古勒斯也忍不住凑上前,他那充满逻辑性的思维,被书中那些充满了“规则感”的“处理方式”、“安全检定”和“野外替代材料”的模块,深深地吸引了。 就在这时,德南那高大的身影,端着一个同样巨大的、正冒着腾腾热气的木质托盘,走了进来。 “看来,你们找到了那个倒霉蛋留下的‘遗物’。”他看了一眼孩子们手中的书,用他那如同战鼓般低沉的声音,说道。 托盘上,是一大锅乳白色的、散发着浓郁海鲜与奶油香气的“哈欠之门招牌海鲜浓汤”。 “一个来自远东的、长着尖耳朵的冒险者,”德南一边为他们分发着汤碗,一边解释道,“几个月前,他和他的同伴们,在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急匆匆地,又下井去了。这本书,就是他忘在这里的。我猜,他大概,已经在下面,找到了某些‘更好吃’的东西了吧。” 他看着那本在孩子们手中传来传去的、充满了奇妙知识的书,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嫌弃”与一丝“好笑”的复杂神情。 “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在我的大厅里,‘过滤史莱姆’的。” 他指了指书的扉页内侧,只见上面,盖着一个巨大的、红色的、充满了德南式粗暴风格的印章。 “——本店严禁在大厅‘处理怪物食材’!——D.” “不过,”他看着三个孩子那爱不释手的样子,难得地,大方了一回,“既然你们喜欢,那它就是你们的了。反正,留在这里,也只会被我拿去当柴火烧。” “太棒了!”西里斯第一个欢呼起来,他已经开始计划,“万一有机会下‘幽暗山’,我可要立刻尝试一下那个看起来最简单的‘嗜血蚊串烧‘!” 这句充满了“初生牛犊不怕虎”意味的、大胆的宣言,让在座的“成年人”们,都忍不住,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充满了个人色彩的复杂表情。 第一个开口的,是佩雷内尔夫人。她那总是优雅得体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混杂着“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神情。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又看了看那本正被孩子们当成宝贝一样传来传去的、充满了危险气息的书,用一种充满了法式贵妇风情的、担忧的语气,轻声说道: “尼可,亲爱的,我希望你没有在认真考虑,将这些……‘食谱’,加入我们明年的旅行计划里。”她顿了顿,又将那充满了母性光辉的、温柔的目光,投向了三个孩子,“孩子们,幽暗山可不是厨房。那下面……很危险。而且,那些东西……真的能吃吗?” “嗯……很有趣的思路。” 与妻子那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担忧截然相反,尼可·勒梅先生,则用他那充满了学者式好奇的、蔚蓝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本书的扉页。 “将‘怪物’,视为一种尚未被归类的、移动的‘炼金材料’。”他缓缓地、用一种充满了分析意味的语调,评价道,“不考虑其‘形态’,只关注其‘本质’——比如‘蛋白质’、‘酸碱度’、以及‘毒素的可中和性’。这种纯粹的实用主义,确实……充满了费伦大陆的、独有的‘开拓者’风格。” “哈!‘尸变爬行者腌舌’?”瓦莱莉娅则发出了她那标志性的、充满了嘲弄与不羁的笑声,“听起来……正好能配我这壶里剩下的最后一口火焰威士忌!至少能盖住那股麻痹毒素的味道!” 她看着那群因为她这番话而目瞪口呆的孩子,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别这么看着我,孩子们。在博德之门,我见过比这更疯狂的‘下酒菜’。相信我,有时候,唯一能让你忘掉嘴里那股‘地狱’味道的,只有另一瓶来自‘地狱’的烈酒。” “这本书的‘结构’……非常严谨。” 与瓦莱莉娅那充满了“享乐主义”的评价不同,伊莉拉,则早已被这本书那充满了“秩序”与“规则”的内在逻辑,深深地吸引了。她甚至还拿出了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开始用她那支自动羽毛笔,飞快地记录着。 “你们看,”她指着书中那些充满了“玛露西尔”式绝望批注的黑框,“它不仅有食谱,还有详细的‘风险评估’、‘安全操作规程’、甚至连‘采集点的陷阱提示’都一应俱全。这……这简直就是一份完美的‘野外生存行动报告’。盖尔先生一定会很喜欢这个。” “能吃的,就是好东西。” 最后,那个从始至终,都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男人——多兰,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最沉重的秤砣,瞬间将所有充满了“幻想”与“理论”的讨论,都拉回了最残酷、也最真实的“现实”之中。 “在战场上,”他那双总是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锐利眼眸,看着那本充满了食物的书,缓缓地说道,“没人会嫌弃热量。”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正因为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肯定而显得有些跃跃欲试的西里斯,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告诫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但是,小子,烤那玩意儿的时候,记得找个上风口。” “那味道,”他那张总是如同花岗岩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罕见的、充满了“不堪回首”意味的表情,“能把三里外的熊地精,都引来。” 这句充满了画面感的、朴实的“忠告”,让整个雅间,都陷入了片刻的寂静。随即,所有人都忍不住,爆发出了一阵发自内心的、充满了善意的大笑。 当那本充满了奇思妙想的《森西的地下城厨房》在桌上被传阅完毕时,雅间的木门,再一次被轻轻地推开了。 这一次,是“哈欠之门”那些熟悉的面孔。 女招待莉娜,和那个匿名为他们提供证言的、年轻的酒保学徒,共同抬着一个巨大的、由整块橡木制成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早已准备好的、热气腾腾的主菜。 那是一大份被烤得滋滋作响、外皮焦香酥脆、上面还撒着迷迭香与大颗盐晶的烤香草羊肋排;一整只被填满了茴香与特制香肠的烟熏雉鸡,旁边还配着一大碗由肉汁和菌菇熬成的、香气扑鼻的浓郁酱汁;以及一条用黄油和香料煎得金黄的、鲜嫩的指节鳟。 紧接着,德南也亲自端着另外两个托盘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托盘上,是一份特别为勒梅夫妇准备的、由多种来自法兰西的、风味各异的奶酪组成的法式芝士拼盘。而另一个托盘上,则是一整份刚刚出炉的、还在冒着热气的蜜烤苹果派,旁边,还配着一小罐由“至高森林”的精灵们亲手酿造的、如同流动的黄金般、晶莹剔透的“精灵蜂蜜”。 “这是佩雷内尔夫人的。”德南将那份象征着“好运常伴”的苹果派,轻轻地放在了那位优雅的老妇人面前。 “为孩子们,换上柠檬蜂蜜气泡水。”他又对着身后的学徒吩咐道。 整个房间,瞬间被一种混合了烤肉、香料、奶酪与甜蜜的、充满了“战后盛宴”意味的、幸福的香气所彻底淹没。 “好了!我再也忍不住了!”瓦莱莉娅第一个,就将自己那个小小的酒壶里的最后一口火焰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对着德南,豪气干云地喊道,“德南!给我来一大壶最大份的!今天,我要为这几个小怪物的、第一次的法庭大捷,不醉不归!” 她看着那份芝士拼盘,用一种充满了嘲弄的语气,对勒梅夫妇说道:“看看,两位。这,才是真正的‘法国风味’,而不是什么混了沙子的、该死的玻璃粉!”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勒梅夫妇也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塞洛宁“辉焰”,与孩子们那充满了气泡的、甜蜜的饮料,轻轻地碰了一下。 “敬,真相。”尼可·勒梅轻声说。 “敬,未来。”佩雷内尔夫人补充道。 就在这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温暖的氛围中,佩雷内尔夫人,却突然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决定。 “我和尼可,商量了一下。”她看着大家,那双总是优雅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宁静的光芒,“我们决定,暂时,先不回法国了。我们想在这里,再多待几日。” “为什么?”西里斯第一个不解地问道。 “因为,”尼可·勒梅那沙哑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解释道,“法官刚刚下达了‘并案审查令’和‘特别搜查票’。这意味着,我们,作为这起‘连环杀人案’的相关人员,短期内,会被要求,留在深水城,配合法证厅和城卫署,进行补充调查。” “而且,”佩雷内尔夫人补充道,“我们在这座城市,被‘公开起诉’,又被‘公开平反’。这个时候,如果我们立刻就走,反而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流言和猜测。留下来,既是‘以正视听’,也是……接受这座城市和你们的,另一种形式的‘保护’。” “没错!”西里斯立刻表示了赞同,“‘舰队觉醒’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还没看过‘万灯入海’呢!那可是全费伦最壮观的景象!”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伊莉拉也给出了她的专业意见,“这确实是最稳妥的选择。这会向法庭和黑杖塔,展现出你们百分之百的、愿意合作的姿态。” “而且,”瓦莱莉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看好戏”意味的笑容,“留下来,每天去城里最高档的餐厅吃饭,把那个白痴检察官奥利·萨克的气焰,彻底踩在脚下!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了!”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地,为勒梅夫妇的决定出谋划策时,德南,再一次,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们的桌旁。 他借着为雷古勒斯更换餐盘的动作,极其隐蔽地,将一张折叠起来的、小小的纸条,塞进了雷古勒斯那只放在桌下的、冰凉的手中。 雷古勒斯的手,不易察觉地一紧。他没有去看那张纸条,但他已经知道,是谁来了。玛丽埃特·维纽。他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收进了袖口的暗袋里。他知道,他们必须立刻离开,去一个更私密、更适合谈话的地方。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急切。 他缓缓地站起身,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了一丝属于孩子的、单纯的担忧。他没有看向任何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正一脸“终于可以开吃了”的表情,准备向那份烟熏雉鸡下手的西里斯。 “西里斯,”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一丝催促,“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哈?”西里斯的叉子停在了半空中,脸上写满了茫然,“忘了什么?我吃得很专心。” “德南先生,”雷古勒斯转过头,用一种充满了歉意的、无可挑剔的礼貌,对那位正准备离开的传奇店主说道,“非常抱歉,我们刚刚才想起来。艾歌的父亲,莫托纳利先生,今天派人送来的那个‘包裹’里,除了我们的私人物品,好像……还有一件,是特意嘱咐我们,要亲手转交给您的‘谢礼’。”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哦?”德南那双锐利的眼睛,也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谢礼”,而闪过了一丝好奇。 雷古勒斯看了一眼西里斯,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如同最冷静的、正在引导着同伴的“演员”的导演。那眼神仿佛在说:“接下去,该你了。” 西里斯在最初的错愕之后,他那颗总是转得飞快的大脑,瞬间就理解了弟弟的意图! “——啊!对对对!”他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哎呀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的、夸张的懊恼表情!“那个老狐……咳,我是说,罗文先生,他的确是这么说的!他说,那是一件……呃……” 他开始飞快地,为这个谎言,填充着充满了即兴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细节! “……他说,那是一颗非常罕见的、胆子比蒲绒绒还小的‘月光龙角蕨’的**孢子!他说,那东西对环境的魔力波动非常敏感,绝对不能放在我们套房里,必须立刻,送到一个更安静、更开阔的、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地方去,不然它很可能会因为‘紧张’而枯萎掉!” 他一边说,一边用一种“都是你的错”的眼神,看了一眼艾歌。 “艾歌,这都怪你!你当时就该提醒我的!” 艾歌在最初的茫然之后,也立刻进入了“角色”。她低下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对不起,我忘了”的、愧疚的表情,小手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这场由三个孩子,无缝衔接的、充满了“真实感”的即兴表演,让在座的所有成年人,都找不出任何可以怀疑的理由。 “哦,那可得小心。”佩雷内尔夫人第一个,就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快去吧,孩子们!别让那可怜的小东西出事!” “德南先生,”雷古勒斯最后,看向那位传奇店主,发出了最终的、也是最合理的“请求”,“请问,旅店里,有什么地方,比‘马厩’更安静、也更开阔呢?我们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这个借口,堪称完美。 它既合理地解释了他们三人为何要“同时离席”(一个负责送,一个负责搬运,一个负责安抚),又为他们与玛丽埃特·维纽的“密会”,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绝对不会被人打扰的“地点”。 德南看着眼前这三个正上演着一出“紧急护送珍稀植物”大戏的小家伙,那张总是如同花岗岩般坚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充满了“看好戏”意味的微笑。 “当然。”他说,“去吧。后院的马厩,今晚只有你们的狮鹫护卫在那里休息。不会有任何人去打扰你们的。” “太好了!”西里斯发出一声欢呼,然后拉着雷古勒斯和艾歌,用一种充满了“十万火急”的姿态,冲出了雅间。 一场充满了智慧与演技的“离席”,在这一刻,完美落幕。 第75章 遗孀的“委托” “哈欠之门”的后院马厩,是一个充满了“奇幻”与“现实”交织气息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干燥的草料、上好的皮革、以及某种大型猫科猛兽身上那独有的、温暖而又危险的麝香的味道。一盏被半遮着的、挂在横梁上的油灯,在地面上投下摇曳的、昏黄的光晕。 角落里,那头属于勒梅夫妇的、尽职尽责的狮鹫护卫,正趴在厚厚的草堆上打盹。它那巨大的、如同雄狮般的身躯,随着平稳的呼吸而微微起伏,偶尔会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猫咪般的“咕噜”声,那金色的、如同鹰隼般的眼眸,则警惕地、半睁半闭着,监视着马厩内的一切风吹草动。 三个孩子,早已等候在了马厩最深处的、最黑暗的阴影里。 片刻之后,一个瘦削的、穿着简素丧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马厩的门口。 是玛丽埃特·维纽。 她那双总是锐利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像一只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生存的、警惕的夜行动物。在确认了安全之后,她才缓缓地,向着三个孩子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晚上好,维纽夫人。” 雷古勒斯第一个,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那张总是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脸上,在这一刻,浮现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孩子”的、充满了同情的悲悯。 “非常抱歉,以这种方式与您会面。”他用一种极其专业的、滴水不漏的口吻,开始了那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们的……‘老板’,瓦莱莉娅小姐,您知道,她在法庭上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现在正在楼上……嗯……‘庆祝’她的胜利。所以,她派我们这些‘助手’,来提前听取您的委托。” 那句充满了暗示意味的“庆祝”,让玛丽埃特那张总是紧绷的、如同面具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混合了“原来如此”与“果然不出我所料”的、了然的笑意。 “‘助手’?”她看着眼前这个正一本正经地“撒谎”的、年仅八岁的男孩,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赞许”与“悲伤”的神情,“是的,我听说了。我听说,瓦莱莉娅小姐,有几位非常……‘能干’的助手。” 她没有去戳穿他的谎言。她只是用一种充满了“码头太太”式精明与洞察力的、了然的语气,将她这两天来,在码头区听到的“传闻”,一一复述了出来。 “一个像旋风一样,一天之内跑遍了七八个行会和神殿的、黑头发的‘小绅士’……”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正一脸“没错,就是我”的、骄傲的西里斯身上。 “一个带着一只幼龙的,会为了陌生人而掉眼泪的、善良的‘小淑女’,她走遍了码头区的每一家蜡烛铺和玻璃坊……”她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个正安静地、对她报以礼貌的艾歌。 “以及……”最后,她那双锐利的、黑曜石般的眼睛,重新落回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冷静得可怕的男孩身上,“……一个能让城卫兵的法证专家和黑杖塔的守望法师,都心甘情愿地、听他指挥的、真正的‘小指挥官’。” “所以,”她看着雷古勒斯,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如同最清澈的、能倒映出一切真相的镜子,“是的。我相信你们。我相信,能做到这一切的你们,远不止是‘助手’那么简单。” “我来,”她顿了顿,那只戴着婚戒的手,下意识地,又开始揉搓着自己那只空无一物的、冰冷的右手手腕,“是想正式地,向你们,提出一份‘委托’。”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沙哑和沉重。 “法庭上的胜利,为我的丈夫,赢回了‘体面’。但他,还未得到‘安息’。”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被抑制的、属于遗孀的颤抖,“我不在乎那个凶手是谁,也不在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要一样东西。” 她看着三个孩子,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昏黄的油灯下,倒映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属于哀求的悲伤。 “如果你们……在未来的调查中,在某个肮脏的下水道,或者某间被遗忘的黑屋子里……找到了他的右手,请你们,务必,把它带回凯兰沃神殿。” “他手上,”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微微颤抖,“戴着一枚很窄的金戒指,内侧,刻着‘M ? T · 1957’。那是我们的婚戒。” “找不到手,也请你们……把戒指带回来。我好在葬礼上,放在他的胸前。” 这番充满了悲伤与恳求的、属于遗孀的最后请求,让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陷入了沉默。 “维纽夫人,” 艾歌那轻柔的、充满了善意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重的寂静。 “请您放心。我们昨天,已经看过了所有的证据。”她看着玛丽埃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像两潭最清澈的、能洗涤一切污秽的泉水,“您的丈夫,萨利昂先生,他不是一个因为贪婪而死去的、可笑的骗子。” 她用一种无比笃定的、不容置喙的语气,为这位遗孀,献上了她最需要的、也是最珍贵的“安慰”。 “他是一位……被真正的怪物所杀害的、无辜的、值得尊敬的商人。” 玛丽埃特那副由理性构筑起来的、坚硬的盔甲,在艾歌这句充满了“同理”力量的话语面前,彻底地、崩溃了。她猛地转过身去,用戴着手套的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那瘦削的肩膀,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无声的哭嚎,而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艾歌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只是安静地,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块干净的、绣着白蜡树叶子的手帕,轻轻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良久,她才重新转过身。她那双总是锐利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早已被泪水冲刷得一片通红,但那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坚韧与决绝。 “谢谢你,孩子。”她说。 然后,她将自己所掌握的、所有关于“怪物”的线索,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们。 “案发前一天,”她压低声音,“有一个自称是‘接骨匠的助手’的男人,来找过萨利昂。我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那个男人,提到了‘盐袋防腐法’。” “而在萨利昂的‘现金小册’里,”她继续说道,“有一个缩写为‘K.S.’的买家,最近三次,都从他那里,采购了大量的、用来防潮的工业盐粉。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我不想再有人,像萨利昂那样死去了。如果你们找到了这个人,请先告诉瓦莱莉娅和城卫兵,千万别自己动手。” 她从自己那件黑呢外披的暗袋里,取出了‘现金小册’的复本,交给他们。 就在雷古勒斯准备接过这些,并向她许下承诺时,西里斯那充满了活力与“鬼点子”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却又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夫人,”他用一种充满了同情与敬仰的语气,开始了他那充满了“鬼点子”的表演,“听到您的遭遇,我们真是太难过了!我们从那么远的英格兰来,就是为了能见一见维纽先生这位传说中的商人!” “我们听说,”他继续用他那夸张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语调说道,“他手里,有一件不断循环的‘战技’缩影——一件真正的‘炼金传奇’!要是买不到它,我们回去,恐怕连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都拿不到了!我们的家族,会认为我们是一事无成的废物!” “夫人,请原谅我哥哥的失言。”雷古勒斯立刻会意,他上前一步,用一种无可挑剔的、属于纯血继承人的礼貌,为这场“表演”,进行了完美的收尾,“他只是想说,那份‘传奇’,对我们家族的‘学术研究’,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我们愿意,以一个合理的价格,从您手中,购买这份遗产。” 玛丽埃特看着眼前这两个一唱一和的、充满了精湛演技的男孩,那双早已哭红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是的,有那么一件东西。”她说,“萨利昂从一个去过东方的、落魄的冒险者手里收来的。他一直觉得它很漂亮,但不知道它真正的用途。” 她看着三个孩子,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坚定。 “价格,就免了。” “如果你们,真的能找到那个杀害我丈夫的凶手,并且……”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沙哑,“……找回他的戒指。那件东西,就作为我付给你们的‘报酬’。” 协议,达成。 西里斯的内心,瞬间爆发出了一阵胜利的、无声的欢呼。 ——零元购!哦耶! 当三个孩子和一条小龙,重新回到“哈欠之门”二楼那间僻静的雅间时,里面的气氛,依旧温暖而热烈。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片光明的前一刻,艾歌那总是能感知到最细微魔力波动的神经,突然,被一道极其隐晦的、如同蛛丝般纤细的“视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那并非恶意的窥探,更像是一种冷静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记录”。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雅间门楣上方,那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雕刻着独角兽花纹的木板之上。她能“看”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伊莉拉小姐那套“把它写成纸”的、独特的魔力残响,正如同水波般,缓缓散去。 她在……监听。 艾歌的心,猛地一沉。但紧接着,她又立刻明白了。这不是“监视”,而是……盖尔副典仪下达的、不留任何死角的“观察记录”。 她伸出手,在雷古勒斯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后,她对着他,极其轻微地、用一种“别在意,继续演”的眼神,摇了摇头。 雷古勒斯瞬间就明白了。他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眸,在那一刻,变得更加深不见底。 他们推开门,脸上,早已挂上了与年龄相符的、充满了“任务完成”的轻松与喜悦。 “我们的羊肋排还在吗?!”西里斯第一个,就用他那充满了活力的大嗓门,打破了房间里的交谈,“我快饿死了!” “当然,我的小英雄。”佩雷内尔夫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慈爱的微笑。她指了指壁炉旁那张早已为他们备好的小桌子,上面,不仅有三份用保温咒保持着完美温度的晚餐,还有几碟专门为菲兹准备的、由德南亲手烤制的、香气扑鼻的蜂蜜鱼干。 菲兹欢呼一声,第一个冲了过去,将小脑袋埋进了那堆属于它的“战利品”里,发出了满足的、如同猫咪般的“咕噜”声。 西里斯也毫不客气地,开始与那份巨大的烤羊排进行着搏斗。他甚至还试图,从菲兹的盘子里,偷走一块看起来最好吃的鱼尾巴,结果被那只护食的小龙,毫不客气地,用翅膀扇了一个耳光,惹得在座的所有成年人,都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大笑。 那份刚刚才在马厩里,因为一场沉重的“委托”而产生的、充满了悲伤与决心的凝重氛围,被这份充满了“家”的温度的、温暖的晚餐,彻底地、冲得烟消云散。 宴会,很快就进行到了尾声。 勒梅夫妇因为心神消耗巨大,在瓦莱莉娅的陪同下,先行告辞,返回了他们在提尔神殿的临时居所。而伊莉拉和多兰,也在确认了所有人都已安全后,以一句“请多保重”作为告别,返回了黑杖塔。 雅间里,终于只剩下了三个孩子。 “好了,”西里斯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现在,该去取我们那份神秘的‘包裹’了吧?” 他们一同来到楼下,德南早已等候在了那个空无一人的吧台后面。 他从他那由炼金术加固的、巨大的保险柜里,取出了一个由结实的、防水的龙皮包裹的、方形的包裹,放在了桌上。包裹上,盖着罗文家那独特的、由一根横线与三枚圆环构成的火漆印。 “布莱克家的两位小先生,”德南将包裹推向西里斯和雷古勒斯,“这是你们的。罗文先生的信使特意嘱咐,要交给你们。” 就在西里斯兴冲冲地准备伸手去拿那个充满了“新玩具”气息的包裹时,艾歌,却突然上前一步。 她从自己那个总是装着各种奇妙物品的珍珠链挎包里,取出了一个用深蓝色天鹅绒布包裹的、小巧的、长条形的物体。 “德南先生,请等一下。”她用一种无可挑剔的、属于贵族小姐的礼节,将那个物体,双手奉上,“在我们离开罗文庄园前,我的父亲,莫托纳利先生,特意嘱咐,要将这份小小的‘谢礼’,亲手交给您。” 德南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谢礼”,而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惊讶。 他接过那个包裹,解开了丝带。 绒布之下,静静地躺着的,是一枚由纯粹的、暗金色的金属制成的、充满了古老气息的……罗盘。 那并非普通的罗盘。它的指针,并非指向北方,而是在玻璃罩之下,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地、漫无目的地旋转着。罗盘的边缘,刻着一行极其古老的、充满了力量感的矮人符文。 “这是……‘探险家罗盘’。”德南那总是如同战鼓般低沉的声音,在这一刻,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喜。 “我父亲说,”艾歌用一种充满了敬意的、平稳的语调,转述着莫托纳利的话,“这枚罗盘的指针,不会指向任何已知的方向。它只会,在靠近蕴含着‘未被发现的、强大的古代魔法’的区域时,才会产生共鸣,并为持有者,指引出一条通往‘全新故事’的道路。” “他说,这或许能为‘哈欠之门’未来的客人们,带来一些……小小的惊喜。” 德南沉默了。 他看着手中那枚充满了历史与冒险气息的古老罗盘,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正用她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睛真诚地看着自己的、小小的银发女孩。 良久,他才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替我,谢谢他。” 这个充满了算计与智慧的“谎言”,在这一刻,被另一份充满了敬意与真诚的“谢礼”,完美地,画上了句号。 当三个孩子,终于带着那个神秘的包裹,回到他们那间能俯瞰巨像的、温暖而又宁静的套房时,艾歌和雷古勒斯,都几乎是同时,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一场充满了推理与心理博弈的、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好了,我去洗漱了。”雷古勒斯第一个,就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西里斯,你也早点休息。明天……” “等等!” 西里斯那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兴奋的声音,打断了他。 艾歌和雷古勒斯回头,看到的,是西里斯那双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亮得惊人的灰色眼眸。他正像一头守护着宝藏的幼龙,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个由龙皮包裹的、充满了神秘感的包裹。 “你们难道不好奇吗?!”他指着那个包裹,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渴望,“那个老狐狸……我是说,罗文先生送来的‘后手’!我们得现在、立刻、马上,就打开看看!” “可是……西里斯,我们都好累了……”艾歌的声音,轻得像一声耳语,“明天再看,不行吗?” “不行!”西里斯的态度,异常坚决,“冒险家是不会累的!快点!万一,这里面是能帮我们抓住那个躲在阴沟里的坏蛋的、终极武器呢?我们每耽搁一分钟,那个坏蛋就可能,正在准备他的下一个‘签名’!” 他巧妙地,将自己那份纯粹的“好奇心”,包装成了一份充满了“正义感”与“紧迫感”的、无法被拒绝的理由。 雷古勒斯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 艾歌小心翼翼地,用一把银质的小刀,划开了包裹上那枚属于罗文家的火漆印。 随着包裹被打开,一股混杂着“古代魔法”、“金属”与一丝极其好闻的“皮革保养油”的、充满了“力量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箱子里,是两套被完美地、安静地存放在深蓝色天鹅绒衬垫之上的、如同艺术品般的……骑士盔甲。 它们,正是那两套“卡利亚骑士铠甲”。但又有些不同。 它们不再是之前那套需要成年骑士才能穿戴的、巨大的盔甲。它们被莫托纳利·罗文,用一种极其高明的、不着痕迹的古代魔法,完美地,缩小成了适合两个八、九岁的男孩穿戴的尺寸! 那银青色的、如同月光般皎洁的金属兜盔;那件胸口雕刻着如同星辰般回旋的、复杂花纹的银色胸甲;那副指节灵活、足以让他们在挥舞刀剑的同时,还能精准地施放魔法的骑士手甲;以及,那条从腰间垂下的、如同深夜天空般、深邃的蓝色战袍…… 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份属于“骑士”的、古老的荣耀。 “哇哦……” 西里斯的眼睛,彻底看直了。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极度的狂喜,而燃烧着两团小小的、金色的火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发出一声充满了胜利意味的欢呼,第一个,就抱起了那套属于他的、尺寸稍大一些的盔甲,“快!雷尔!艾歌!快来帮我!我要现在就穿上它!”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一个九岁的、早已精疲力竭的、并且对“如何穿戴一套由数十个零件组成的全身板甲”这件事一无所知的男孩,想要在午夜时分,独自一人,完成这项壮举……其难度,不亚于让他去给一头正在发怒的匈牙利树蜂,刷牙。 他先是花了十分钟,才在雷古勒斯的帮助下,将那件臂甲,歪歪扭扭地套在了身上。紧接着,他又花了十五分钟,去跟那两条结构复杂的、充满了搭扣和皮带的腿甲,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最终,当他终于将所有的甲片,都七零八落地挂在身上,并准备穿上那件最能代表“骑士”身份的、深蓝色的战袍时,他那因为过度亢奋和疲惫而早已罢工的大脑,终于,犯下了一个致命的、不可挽回的错误。 他,把那件战袍,彻底地,穿反了。 那件本该将华丽的、雕刻着卡利亚王室徽记的正面,展示在外的战袍,被他以一个极其滑稽的姿态,反穿在了身上。于是,他胸前,只剩下了一片光秃秃的、朴实无华的、深蓝色的布料。 “怎么样?!”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错误。他得意洋洋地,在艾歌和雷古勒斯面前,转了个圈,试图摆出一个他自认为最英勇、最帅气的骑士姿态。 然而,他那早已透支的身体,却因为身上那套盔甲的、真实不虚的重量,而猛地一晃,几乎要向前栽倒! “噗嗤——” 艾歌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反了的战袍、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还差点平地摔跤的、“英勇的”卡利亚骑士,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连雷古勒斯,那总是紧绷着的嘴角,也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充满了“无奈”与“好笑”的弧度。 “够了,西里斯。”他的声音,像一根针,戳破了哥哥那充满了幻想的、英雄主义的泡沫,“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转向艾歌,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艾歌,把它们收起来。今晚,这套盔甲,对我们来说,还只是一个漂亮的、没有任何用处的摆设。” 听到“收起来”这三个字,西里斯那颗刚刚才被点燃的、属于“骑士”的心,瞬间,就碎了。 他看着艾歌,正熟练地,将那两套他梦寐以求的、酷毙了的盔甲,一件、一件地,重新放回那个看起来小小的、却深不见底的珍珠链挎包里。 他那总是充满了活力的身体,在这一刻,被一股巨大的、名为“绝望”的情绪,彻底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缓缓地、戏剧性地,跪倒在了那张柔软的、深红色的地毯上。 他伸出双手,对着那两套即将消失在挎包入口的、心爱的盔甲,用一种充满了悲怆的、撕心裂肺的、却又因为过度疲惫而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的声音,发出了他那属于今晚的、最后的悲鸣: “——不!!!!!” 说完,他便再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歪,直接,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态,趴在地毯上,睡着了。 艾歌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无奈地、却又充满了宠溺地,笑了笑。 而雷古勒斯,则只是重重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走到沙发旁,拿起一床用来当披肩的、厚厚的羊毛毯,动作有些粗鲁地、直接扔在了自己那不省人事的哥哥身上。 “好了,”他对艾歌说,“我们……” 他正准备说“我们也去休息吧”,但他的目光,却被那堆被他们丢在一旁的、属于包裹的包装材料,吸引了。 在那块被用来当做衬垫的、深蓝色的天鹅绒布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似乎,还藏着一个扁平的、方形的、坚硬的物体。 雷古勒斯走上前,伸出手,从那个夹层里,抽出了一封用泛着银光的月光草纤维信纸制成的、用罗文家徽记火漆封口的信。 信的封面,用莫托纳利那严谨的字体,清晰地写着—— “致‘三支箭’侦探团全体成员,亲启。” 艾歌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雷古勒斯小心翼翼地,用那把他在圣诞节收到的、华丽的银质开信刀,划开了封漆。 信上的内容,依旧充满了莫托纳利式的、属于战略家的、清晰而又锐利的逻辑。但在那冰冷的逻辑之下,却隐藏着一丝只有艾歌才能读懂的、属于父亲的、深沉的温情。 “首先,恭喜你们,成功地赢得了庭审的胜利,为勒梅夫妇洗清了嫌疑。。” 雷古勒斯看到这里,那双灰色的眼眸,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消息真快。他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敬畏的语气想。他恐怕,在我们走出提尔神殿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信,还在继续。 “你们三人,作为‘三支箭’的合作,堪称完美。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关于你们正在面对的、那个真正的‘猎物’,我那两位百无聊赖的、被困在画像里的‘顾问’,在旁听了你们的调查后,提供了一些……或许有用的补充意见。” “塞巴斯蒂安认为,凶手那套充满了‘仪式感’的、以‘嫁祸’为核心的作案手法,其本质,是一种充满了表演欲的、病态的‘选拔’。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某个更强大的存在,展现自己的‘能力’与‘忠诚’。” “而奥米尼斯,则从我们冈特家的那些禁忌文献中,回忆起了关于‘谋杀之神’巴尔的、一些不祥的记载。” “巴尔的教义要点如下:” “第一,以巴尔之名进行的杀戮,是信徒最基本的‘礼拜’。” “第二,恐惧的蔓延,被视作神恩的外在印记。与许多追求‘安息’的生死神系不同,巴尔的教义,特别偏好由‘暴力’或‘仪式性’的死亡,所带来的、最纯粹的社会性恐慌。”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循环’。杀戮,被认可,然后,进行更困难、也更引人注目的杀戮——神恩与地位,需要靠‘持续的、可被见证的谋杀’来维持。因此,这个教派,天然地,就与‘暗杀行当’和‘黑市交易’,产生了强耦合。” 当雷古勒斯将这段充满了血腥与疯狂的“教义”,一字不差地念出来时,艾歌感到一阵从心底升起的、彻骨的寒意。 而雷古勒斯,则在那一瞬间,将这些全新的情报,与他自己之前的那个、关于“下一个目标是‘舆论’”的推论,以及玛丽埃特夫人提供的那条、关于“‘K.S.’买家”的线索,都联系在了一起。 一个全新的、更清晰、也更恐怖的“猎物”画像,瞬间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凶手,是一个巴尔信徒。他通过前五次谋杀,完成了他的‘入门仪式’,并收集了‘权柄之手’。而嫁祸勒梅夫妇,则是他为了获得教内更高地位,而策划的一场,旨在制造最大范围‘社会恐慌’的、更高级别的‘献祭’! 他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能将这份“恐慌”,以最快的速度、最大范围地,扩散出去的媒介——报社! 而玛丽埃特提到的那个‘K.S.’,那个不断采购工业盐粉的买家…… 雷古勒斯的瞳孔猛地一缩!盐粉……防潮……报纸的印刷与储存! “《深水城号角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个名字,轻声念了出来。 “什么?”艾歌不解地问。 雷古勒斯没有回答。他看着信纸末尾,那句由莫托纳利写下的、充满了引导性的、最终的“课题”。 “那么,孩子们。现在,轮到你们来回答了。在‘舰队觉醒’这个即将到来的、充满了狂欢与庆典的、万众瞩目的时刻,一场怎样的‘谋杀’,才能为他的‘神’,再一次献上盛大的‘礼拜’呢?你们的下一个‘战场’,又在哪里? ——M.R.” 书房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好吧……”艾歌看着雷古勒斯那张因为过度思考而显得异常凝重的脸,试图将气氛,拉回到一个更轻松、也更具操作性的层面上来,“无论如何,我们明天,都得先去报社附近,看一看了。” 她想了想,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因为回忆起某件愉快的事情,而重新亮了起来。 “对了!”她说,“我听那几位为我们提供了‘誓词卡’的水手们说,在报社所在的‘北区’,有一个看日出的好地方!” “地点,在‘悬崖观潮道(Cliffwatch)’——靠近‘望海阶’的一处观景平台。他们说,站在那里,不仅能看到太阳从无尽之海的尽头升起的、最壮丽的景象,还能将整个北区的港口和街道,都尽收眼底。” “我们明天……可以先去那里看看,好吗?”她用一种充满了期盼的、商量的语气问道。 雷古勒斯沉默了。他那颗总是充满了谨慎与风险评估的大脑,本能地,就想否决这个充满了“浪漫”色彩的、非战术性的提议。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一个充满了睡意的、含糊不清的声音,突然从地毯上传来。 “日出……悬崖……听起来……酷……” 是西里斯。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捕捉到了那几个充满了“冒险”意味的关键词,便立刻,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却又不容置喙的姿態,举起了自己的手。 “……算我一个……” 说完,他又将头一歪,重新陷入了沉睡。 艾歌看着他那副傻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将充满了期盼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唯一的、还在犹豫的人。 雷古勒斯看着那个早已“投票”完毕的哥哥,又看了看正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艾歌。 他那份冰冷的理性,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好吧。”他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他立刻补充道,重新夺回了属于“指挥官”的、制定规则的权力,“看完日出,我们就必须立刻开始行动。” “嗯!”艾歌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雷古勒斯终于将那张充满了“阴谋”与“死亡”气息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起。艾歌也强撑着,将还在说着梦话的西里斯,连同那床厚厚的毯子一起,拖到了沙发上。 他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场充满了胜利、震撼、沮丧、阴谋与希望的、漫长的一天,终于,真正地,结束了。 明天,又将是全新的一天。 第76章 悬崖观潮道的“凶案” 次日,黎明。 天还未亮,三个孩子和一条小龙,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哈欠之门”。 他们沿着那条被海风磨得发亮的、陡峭的“望海阶”,一路向上。清晨的、带着咸味的海风很直,吹得他们那身轻便的袍子猎猎作响,袖口,很快就沾上了一层冰凉的露水。 最终,他们抵达了那条修筑在北区海崖外缘的悬崖观潮道(Cliffwatch)。 那是一条由巨大的、灰白色的岩石铺就的观景步道。步道的外侧,是及腰高的、厚实的矮石栏。石栏的顶端,每隔一段距离,就嵌着一枚由青铜铸就的、刻着不同年份与潮位刻度的“潮位钉”。 他们走上了那座正对着东方的、扇形的观日平台。平台的正中央,镶嵌着一枚巨大的、可以辨别航道与方向的“风玫瑰”铜盘。而在平台的一侧,还立着一块简易的地形牌,上面用简笔画,标出了“城堡区屋脊”、“黑杖塔”、“外堤灯塔”等关键的地标。 天边,是鱼肚白。一层薄薄的海雾,如同一匹轻柔的、灰白色的纱幔,将整座深水港,都笼罩其中。远处,传来灯塔那一长一短的、悠远的雾号声,和几艘早起出海的渔船,那橹桨划破水面时,所发出的、单调的“吱呀”声。 三个孩子,都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安静地,趴在那冰冷的、带着粗糙盐晶颗粒感的石栏上,看着眼前这片广阔而又宁静的、属于黎明前的世界,等待着那场即将到来的、壮丽的演出。 片刻之后—— 来了。 一道极其纤细的、如同刀片般的金光,毫无征兆地,割开了海天之间那片最浓郁的、深紫色的晨雾!那道金光,第一个,就点亮了远处那座孤零零的、外堤灯塔的铜顶! 紧接着,更多的、如同流动的黄金般的光芒,从那道裂口中,喷涌而出!它们以一种无可匹敵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姿态,将整片天空的薄雾,都染成了一片金粉与橘红交织的、壮丽的画布。 一群海鸥,发出一阵欢快的鸣叫,从他们脚下的悬崖斜切而过。那金色的晨光,在它们洁白的腹侧,扫出了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明亮的白线。 一轮巨大、滚烫、充满了新生力量的红日,终于,从那片金色的、燃烧的海洋尽头,一跃而出! 在那一瞬间,整座深水城,都从那片深蓝色的、宁静的睡梦中,苏醒了过来。 西里斯、雷古勒斯和艾歌,都看呆了。 他们只是安静地、贪婪地,享受着这份不属于任何纷争、不属于任何阴谋的、纯粹的、充满了希望的“美”。 “你知道吗,雷尔……” 不知过了多久,西里斯那总是充满了活力的声音,才第一个,打破了这份宁静。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却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属于回忆的、悠远的沙哑。 “我记得,你三岁那年,”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处那座在晨光中苏醒的、宏伟的城市,缓缓说道,“在格里莫广场,那场无聊透顶的、充满了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的家族聚会上……” “妈妈,让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背诵我们布莱克家那该死的、又臭又长的、从‘律法时代’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完整族谱。” 雷古勒斯沉默了。他当然记得。 “你背出来了。”西里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一字不差。当时,祖母她……她高兴得,连手里的茶杯都在发抖。她说……” 他模仿着那位早已过世的、刻薄的老妇人那充满了骄傲的、尖锐的语气。 “‘看啊!一个真正的布莱克!’” “然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所有的人,都开始为你鼓掌。而我,当时只有四岁,穿着一身可笑的、带着花边的礼服,就站在你的旁边。” “我当时在想……”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那个四岁的男孩,所无法理解的、巨大的困惑,“那……那我算什么?难道,我不是一个‘布莱克’吗?” “从那天起,”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积压了五年的、沉甸甸的叛逆,都一同吐出,“我好像,就一直在想尽一切办法,去证明……我不是‘那种’布莱克。” 他转过头,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在清澈的、不带一丝阴霾的晨光下,如此清晰地、倒映出了他弟弟那张同样写满了错愕的、苍白的脸。 “我从来没想过……”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温柔,“我们两个,有一天,会像这样……肩并肩地站在一起,不是为了什么该死的家族荣耀,也不是为了去证明给谁看……” “……只是为了,安安静静地,一起,看一次日出。” 雷古勒斯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哥哥,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无法被抑制的波澜。 他想起了那两套刚刚才被修复的、“卡利亚骑士”的铠甲。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遥远的时代,那另一对同样背负着“星星”宿命的、红发“半神”的、悲伤的传说。 良久,他才缓缓地、将自己的目光,从哥哥的身上,移开。他看着远处那座在晨光中,显得无比壮丽和宏伟的城市,看着身边,那个正用她那双充满了善意的、湖绿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们两个的、小小的银发女孩。 “那是因为……”他开口了,声音,轻得像一声耳语,却又重得,如同一个全新的、不容置喙的誓言。 “……我们现在,是‘三支箭’。” 雷古勒斯那句轻得像一声耳语、却又重得如同誓言的回答,在清晨那凛冽而又清新的空气中,缓缓地、尘埃落定。 西里斯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那张总是苍白而又冷静的脸上,在初升的、金色的阳光的映照下,浮现出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同盟”的、绝对的笃定。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嘲弄与叛逆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名为“归属感”的情绪,彻底淹没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俏皮话,来打破这份过于“严肃”的氛围。但最终,他只是伸出手,将自己的胳膊,重重地、却又带着一丝笨拙的温柔,搭在了弟弟那瘦削的肩膀上。 “好吧……”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灿烂的笑容,“‘三支箭’。听起来……确实比‘布莱克家的继承人’,要酷多了。” 然而,就在这份全新的、充满了希望的羁绊,即将在这壮丽的日出之下,彻底凝固的瞬间—— 一声极其轻微的、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的、充满了痛苦的闷叫,混杂着一声布料被猛地撕扯开时,所发出的、沉闷的“啵”声,突然从他们脚下那座观日平台的、下方的潮池凹处,传了上来! 三个孩子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了。 他们甚至没有进行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一种在经历了数次生死考验后,所形成的、绝对的默契,让他们在同一时刻,做出了同一个动作!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向着那条通往平台下方的、狭窄的辅梯,冲了过去! 一道紫色的闪电,早已在他们行动之前,就第一个,俯冲了下去! 当他们终于气喘吁吁地,抵达那块在低潮时才会露出的、布满了湿滑海藻的天然岩台时,眼前那充满了血腥与暴力的景象,让他们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第六名受害者。 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穿着记者常用的、便于行动的短袍的男人,正倒卧在冰冷的潮池边。他的身体,还在因为死亡而微微抽搐。他的身旁,散落着无数张被打湿的、印着《深水城号角报》标题的报纸页,以及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由金属制成的、属于便携式手压机的“压块”。 而在他们头顶上方那座观日台的石栏上,三滴尚未完全凝固的、如同红宝石般的、温热的红蜡,正在缓缓地、向下滴落。 雷古勒斯第一个,就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把最锋利的手术刀,飞快地、将眼前这幅惨烈的景象,一一进行着解构与分析。 和前五次,完全不同。他在心里,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对自己说。 死者的嘴里,被粗暴地,塞进了一大团被酒精和松脂浸透的、湿漉漉的报纸!他的嘴唇外侧,甚至还被人用一种充满了“封印”意味的、恶毒的方式,用融化的红蜡和焦油,“封”了起来! 而他的头,则被按在了一个只没过脚踝的、极浅的潮池里。他的肺里,一定充满了盐水与砂粒! ——窒息与溺毙并用! 最恐怖的,是他的右手。 那只手,并没有像之前的受害者一样,被整齐地切断。它很可能是被用一截亚麻线,死死地、绑在了那个沉重的、金属的“压块”之上。然后,凶手用一种极其粗暴的、充满了愤怒与仓促的、类似于“砍劈”的方式,将它,从手腕处,硬生生地,截断了下来! “他攻击的不是‘手’,是‘嘴’。”雷古勒斯将自己的推论,轻声地、说了出来,“他要封住的,是‘舆论’。” “是他!”艾歌看着死者那张因为窒息而涨得青紫的、她有些熟悉的脸,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是那个……我们在勒梅夫妇的报纸上看到的、那个写报道的记者!瑞恩·曼福德!” “——混蛋!” 西里斯那充满了原始正义感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他没有去分析那些复杂的线索。他只是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那几位正准备上船出海的、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的、好奇的渔夫! “——喂!你们!” 西里斯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异常洪亮,充满了不容置喙的穿透力! “这里有人遇害了!快!去岗亭!叫城卫兵来!告诉他们,带上证物官和守望法师!快去!” 那几个渔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这个孩子身上那股充满了贵族气质的、不容反抗的威严,吓得浑身一颤!其中一个反应最快的,立刻丢下手中的渔网,连滚带爬地,向着山下跑去! “我叫格雷姆!我马上去叫人!”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寒风中,远远地传来。 当西里斯的怒吼,随着那位名叫格雷姆的渔夫,一同消失在“望海阶”的尽头时,那片充满了死亡与混乱气息的岩台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雷古勒斯正准备上前,对现场,进行更进一步的、非接触式的观察。 然而,就在那一刻—— “……是他。” 艾歌那轻柔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雷古勒斯猛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艾歌那副他从未见过的、极其不对劲的模样。 她那双总是清澈的、如同湖水般温柔的湖绿色眼眸,此刻,正完全地、失去了焦点,变成了一种空洞的、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的灰白色。她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呼吸,几乎完全停滞,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美丽的白蜡人偶。 而她那只白皙的左手掌心,那道如同星辰般的“烙印”,正隔着手套,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辉石光芒。 “艾歌?”雷古勒斯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意识到,这并非寻常的魔法。这是那份来自雷亚卢卡利亚的、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古代遗产,被动地、强制性地……触发了! 还没等他上前,艾歌,便开口了。 她的声音,平稳、单调,不带任何情感,如同教堂里,那些负责念诵祷词的、没有灵魂的魔像。她那双失去了焦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尸体那早已不再起伏的喉结。 她在与“死者”,交谈。 “……他戴着半张……油布面罩……” “……左脚……外撇……” 她的声音,平稳得令人恐惧。雷古勒斯和西里斯,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先按水里……嘴……酒精……松脂……” “……然后……扯……我的手……” 当她说到第三句话时,她的声调,突然,出现了一丝极其诡异的、与尸体“最后几口呼吸”完全同步的、充满了窒息感的嘶哑与含混! “……他低声……‘第七个……今晚……主台……’” 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充满了怨恨与不甘的濒死之音,让西里斯感到一阵从心底升起的、彻骨的寒意! 艾歌的声音,还在继续。 “……焦油……很新……像修船房……刚煮……” “……他包里……有个夹板袋……里面是……”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因为传递了那个最恐怖的“画面”,而带上了一丝无法被抑制的、属于死者的颤抖。 “……手……” 当最后一个字,从她那早已变得冰冷的、苍白的嘴唇中吐出时,她那副如同人偶般僵硬的身体,猛地一软,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雷古勒斯一个箭步上前,将她那冰冷的、几乎没有任何重量的身体,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然而,他的逻辑与分析能力,却早已在那短短的十几秒之内,将那五句来自“死者”的、充满了血腥味的情报,彻底消化、吸收,并与周围环境的变量,进行了一次堪称恐怖的、高速的“逻辑风暴”。 焦油很新! 他猛地抬起头,那股顺着海风飘来的、极其新鲜的、尚未完全冷却的松脂焦油的气味,瞬间验证了死者的第一句话!而风向……正是从望海阶下的修船棚,吹向他们所在的观日台! 刚离开几分钟!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地面!他看到了!就在那具尸体旁边的岩石上,一枚清晰的、尚未被海风吹干的、还带着一丝温热的“焦油指印”!以及,就在那指印不远处,一道刚刚才被压过的、崭新的“窄距轮痕”! 最后,他抬起头,看向了头顶上方那座观日台的石栏。那三滴尚未完全凝固的、还在微微向下流淌的、温热的“红蜡”! ——他,就在附近! “唧唧!!!” 就在那一瞬间,那道早已飞到了辅梯下方的、紫色的闪电——菲兹,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充满了“发现”与“警告”意味的鸣叫!它找到了那条尚未散去的、充满了“焦油”与“血腥”气息的、凶手逃离的路径! 雷古勒斯看着怀中,那个脸色苍白如纸、因为强制性的“死者交谈”而陷入昏迷的艾歌,又看了看远处那只正焦急地示意他们跟上的仙女龙。 他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因为滔天的、冰冷的怒火,而燃烧起了两团足以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苍白的火焰! 他对着那个早已将手,按在了腰间短刀柄上的哥哥,用一种近乎于命令的、不容置喙的口吻,嘶吼道: “西里斯!” “——追!” 西里斯回应他的,是一句充满了决绝意味的怒吼,如同发令枪,瞬间点燃了这场黎明前的追猎! 雷古勒斯没有丝毫犹豫。他看着怀中的艾歌,那双总是冰冷的灰色眼眸,浮现出了一丝近乎于“恐慌”的情绪。但他立刻,将这份情绪,强行地、压回了心底。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艾歌冰冷的脸颊。 “艾歌!醒醒!我们需要你!”他的声音,冷静、清晰,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命令感,像一道最锋利的冰锥,试图刺穿她那沉睡的意识。 或许是他的呼唤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趴在她肩上的菲兹,正焦急地、将自己那份属于仙女龙的、纯粹的魔力,渡入她的体内。艾歌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终于,缓缓地睁开了。 “我……我没事。”她的声音,虚弱得像一声耳语,但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却重新恢复了清明与坚定。 她站稳了身体,对着雷古勒斯,重重地点了点头。 “很好。”雷古勒斯不再多言。 他们立刻,跟随着那道紫色的闪电,冲了上去! 这是一场在黎明前的、充满了“变量”的追逐。 初升的太阳,在海平面上投下了一片刺眼的、金色的逆光。薄薄的海雾,如同鬼魅的纱幔,笼罩着码头区那复杂得如同迷宫般的街道,让所有景物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找不到!痕迹太乱了!”西里斯第一个,就遇到了难题。地面上,布满了早起工人们留下的、杂乱的脚印,那所谓的“左脚外撇”的特征,在这片混乱中,根本无从分辨。 “别用眼睛看,西里斯!”雷古勒斯在他身后提醒道,“用‘心’!” 艾歌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去“看”,而是将自己那份强大的感知力,彻底地释放了出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股冰冷的、充满了“恶意”与“焦躁”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情绪残响。 “这边!”她伸出手,指向了一条更狭窄、更黑暗的、堆满了腐烂鱼筐的小巷,“他往这边走了!” 他们冲进了一片如同蜘蛛网般、由无数张正在晾晒的、巨大的渔网所构成的障碍区! “走上面!”西里斯那属于冒险家的本能,在这一刻,找到了最佳的解决方案!他第一个,就踩着一个结实的木箱,如同猿猴般,敏捷地、窜上了一间鱼市货棚那由防水帆布搭成的、低矮的篷顶! 雷古勒斯和艾歌,也紧随其后。他们在那些高低不平的、湿滑的篷顶上,飞快地奔跑、跳跃,如同三只穿行在城市森林里的、矫健的猎豹。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这片区域时,他们那剧烈的动作,终于惊动了正在篷顶上休憩的、成百上千只海鸥! “嘎——!” 一阵充满了警告意味的、刺耳的鸥鸣声,瞬间响彻了整个码头区的上空!这足以惊动任何一支正在巡逻的城卫兵! “菲兹!”艾歌在心中,发出了指令! 那道紫色的闪电,瞬间调转方向!它没有发出任何攻击,只是对着那群惊慌失措的海鸥,发出一连串极其高亢的、充满了“龙威”的尖啸! 那并非威胁,而是来自一个更高级的、天空的“捕食者”的、绝对的“命令”。 那群原本还在疯狂鸣叫的海鸥,在听到那声龙啸的瞬间,如同被施了“集体沉默咒”一般,瞬间安静了下来!它们用一种充满了恐惧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紫色的“暴君”,然后,惊慌失措地、向着与他们前进方向完全相反的大海,四散奔逃! 最终,他们穿过鱼市,来到了一片由无数个小艇栈桥所连接的、更为复杂的水路区域。他们在那些因为沾满了海水和苔藓而变得异常湿滑的、狭窄的木板上,飞速地跳跃、穿行。 最终,他们抵达了那片在法证报告中被提及的、充满了刺鼻焦油味的“修船区”。 十几座巨大的、正在熬煮着焦油的棚屋,正同时向空中,排放着滚滚的浓烟。那显然是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踪迹,而故意制造的“烟幕”。 “是哪一间?!”西里斯被那呛人的浓烟,熏得眼泪直流。 艾歌也因为这过于强烈的、充满了化学气味的刺激,而暂时失去了她那敏锐的“感知”。 “——是风向!” 雷古勒斯突然开口!他抬起手,感受着那股从海面上吹来的、稳定的风。然后,他指向了那十几座棚屋中,唯一一座、位于“下风口”的、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棚屋! “只有那里!只有那里的烟,不会被第一时间吹向我们所在的观日台!” 他瞬间,就用那充满了逻辑力量的、冰冷的“排除法”,找到了那个唯一的、正确的答案! 他们冲了过去,在那座名为“三号焦油房”的棚屋的后院,那堆积如山的、废弃的木桶后面,找到了那扇极其隐蔽的、小小的后门! 他们,终于追到了。 那扇小小的后门,并没有上锁。门上,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新鲜的、尚未完全凝固的焦油指印。 他们知道,那个刚刚才完成了一场血腥“献祭”的、他们此行最终的“猎物”,就在这扇门的后面。 雷古勒斯的心,在这一刻,狂跳不止。 报警。他那绝对理性的一半灵魂,正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尖叫。我们已经找到了巢穴。我们已经完成了‘侦察’。现在,立刻撤退,将坐标交给城卫兵和守望法师。这,才是最安全、最正确的选择。 但是,另一个声音,一个更深沉、更冰冷的、属于“守护者”的声音,却压倒了一切。 “……第七个……今晚……主台……” 那个由死者亲口说出的、充满了怨恨与不甘的遗言,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刻在了他的心里。 他知道,如果他们现在离开,如果他们去等待那些行动迟缓的、需要履行无数“程序”的城卫兵……那么,那个凶手,有极大的可能,会趁乱逃走。 然后,在今晚,在那个人声鼎沸的、充满了狂欢的主舞台上,完成他的、第七次“献祭”。 他们,没有时间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同伴。 他看到,西里斯那张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如同狼一般的、冰冷的、属于“猎手”的专注。他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手,早已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他又看到了艾歌。那个总是胆小、害羞的女孩,此刻,却将菲兹,稳稳地放在了自己的肩上。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虽然还带着一丝无法被完全抹去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充满了“守护”决意的、不容置喙的坚定。 那一刻,雷古勒斯知道,他不需要再问了。 他对着他们,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响亮的、属于“三支箭”同盟的共同决定。 西里斯第一个,走上前,将他那充满了战意的手,轻轻地,按在了那扇通往未知危险的、冰冷的门板之上。 雷古勒斯也随之上前,将他那只握着“一期一振”的、冰凉的手,覆盖在了哥哥的手背上。 最后,是艾歌。她将自己那只温暖的、小小的手,也轻轻地、覆盖在了他们二人的手上。 三只手,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这一刻,重叠在了一起。 一场属于他们的、真正的“狩猎”,即将开始。 第77章 焦油房的“巢穴”与通往地下的活板门 三只手,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那扇充满了焦油与秘密气味的、小小的门板上,重叠在了一起。 他们没有再进行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一个眼神的交汇,一次默契的点头,便足以替代所有的作战计划。 西里斯,作为“剑”,第一个,用他那戴着星石护手的手,轻轻地、无声地,将那扇没有上锁的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比外巷更浓郁、更刺鼻的、混合了新煮的焦油、酒精与松脂的气味,瞬间从门缝里涌了出来,让三个孩子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门后,是一条极其狭长的、充满了压迫感的后工棚走道。 天花板的缝隙中,透入几缕黎明那深沉的、冰冷的蓝色微光。而在走道尽头的工作台上,一盏被半边风罩盖住的油灯,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豆点大小的昏黄光芒。那火苗,看起来就像是刚刚才被某个匆忙离去的人,随手拢过一样。 “艾歌,感知。西里斯,光。”雷古勒斯的声音,在他们三人的脑海中,通过艾歌那临时建立的、小范围的“共感网络”,无声地响起。 艾歌点了点头。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仿佛都散发着微光。她开始感知空气中,那些属于“过去”的味道。而西里斯,则从腰间,解下了那个由雷古勒斯准备的、“月光飞蛾提灯”。一团柔和的、稳定的、不会产生任何多余阴影的白光,瞬间照亮了他们前方的道路。 雷古勒斯第一个,闪身进入。他没有去管那些堆在左侧墙边的、空荡荡的焦油桶。他的目光,像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门内侧那块厚重的、被焦油浸透了的木质门槛上。 “T3-1,车辙划痕。”他在心中,无声地标记着,“痕迹很深,符合重载。有倒退再转正的弧线……他是在这里,将那个用来装载尸体的轮架,倒退着,拖进了这个房间。” 紧接着,他又在旁边那块早已干涸的焦油渍上,发现了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鞋尖印。 “T3-2,鞋印。”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左脚外撇。是同一个人。” 他们继续向里走。尽头,是一道半高的木栅和一扇被铁锁锁住的内门。而在木栅的前方,那张唯一的工作台上,则散落着一堆尚未被清理的、“罪证”。 “T3-3,工作台。” 雷古勒斯走上前。他看到,一个小小的陶钵里,装着一些尚有余温的、融化的红蜡;一旁,放着半卷被剪得乱七八糟的、与证物报告中完全一致的“亚麻线”;而在最显眼的位置,则放着几张被油污浸透了的、用夹板夹着的便签纸。 最上面那张纸的顶端,用一种潦草的、充满了不耐烦的字迹,写着几个让他们心脏都漏跳了一拍的、充满了不祥意味的词: “……第七个……主台……今夜……” “……第八个……书记官……” 而在便签纸的旁边,还放着一个用破抹布包裹的、早已硬化的、如同石头般的湿报纸球。上面散发出的、那股混合了酒精与松脂的、独一无二的刺鼻气味,与他们在第六案死者瑞恩·曼福德身上闻到的,如出一辙。 “T3-4,‘封口团’的试样。”雷古勒斯在心中,为这堆物证,下达了最后的定义,“这里,就是他进行‘预演’和‘准备’的地方。” “这里……好痛苦。”艾歌的声音,突然,充满了压抑的、颤抖的哭腔,“有人……有人在这里,被……被处理过。像……像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 她那过于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从这张看似普通的工作台上,“感受”到了属于前几个受害者那份残留的、冰冷的、充满了绝望的“记忆残响”。 就在这时—— “等等。” 西里斯那充满了警惕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他没有去看那些证物。他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们脚下的地板。 “这里……是空的。” 他用脚,轻轻地、敲了敲那块被厚厚的焦油反复刷过的、颜色不均的松木地板。“咚、咚、咚”,坚实沉闷。但当他敲到工作台前方那块区域时,声音,却变成了“梆、梆、梆”的、明显的中空回响。 “这里的味道……更浓。”艾歌也立刻补充道,她指着那块空鼓的地板,“那股……那股属于那个‘怪物’的气味,就是从下面传来的!” 雷古勒斯立刻会意!他蹲下身,用那把华丽的银质开信刀,小心翼翼地,刮开地面上那层厚厚的、用来伪装的焦油。 很快,一条被焦油封死的、细微的缝隙,以及一个同样被焦油堵住的、嵌入式的铁环,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找到了。”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对视了一眼。他们二人,同时将手指,插进了那个冰冷的铁环之中,用尽全力,向上掀起! “——吱嘎!”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木板与铁钉的摩擦声中,那扇被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活板门,被他们合力,掀了开来! 一股更浓郁、更冰冷的、混合了潮湿的霉味、盐分、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旧血的铁锈味,瞬间从那片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洞口中,喷涌而出! “等等。”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声音,阻止了正准备第一个向下探去的西里斯。他看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种“猎物即将进入陷阱”的、高度的警惕,而缩成了两点。 “下面……感觉不对劲。”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指挥官的口吻,下达了指令,“先换上装备。” 西里斯和艾歌立刻会意。 艾歌从她那个小小的珍珠链挎包里,将那两套早已被修改好尺寸的 “卡利亚骑士铠甲”,取了出来。 在这间充满了焦油与腐朽气息的、狭窄的工棚里,一场充满了无声默契的、迅速的“战前换装”,开始了。 兄弟二人飞快地,将那一件件闪烁着银蓝色光辉的、冰冷的甲片,穿戴在了自己身上。金属的甲片与皮革的搭扣,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而又充满了杀伐气息的声响。那身本该属于成年骑士的、充满了荣耀与历史感的庄严盔甲,穿在两个年仅八、九岁的男孩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滑稽感,反而因为这份超越了年龄的沉重与决意,而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属于“少年”的悲壮与锐气。 而艾歌,则在他们穿戴盔甲的同时,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小瓶由雷古勒斯调配的、银色的“坚硬药剂”,一饮而尽。一股冰冷的、如同被石化咒缓慢包裹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为她那柔软的、属于“后援”的身体,提供了最坚实的“内在盔甲”。 菲兹,则像一个最尽职尽责的侦察兵,早已飞到了那个漆黑的洞口上方,它那身紫水晶般的鳞片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警告般的嘶嘶声,警惕地,监视着下方那片黑暗中的任何风吹草动。 活板门的下方,是一个由人工手凿的、深不见底的垂直竖井。一条由粗麻绳和腐朽木条扎成的、简陋的软梯,一直垂向那片未知的、令人不安的黑暗之中。 “我先进去。”雷古勒斯的声音,从那顶将他上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下的、冰冷的骑士头盔中传来,显得有些沉闷,却异常的坚定。“西里斯,你断后。艾歌,你在中间。” 他抓住了那条湿滑的、冰冷的软梯,小心翼翼地,向下探去。 西里斯点了点头,他抽出那柄名为“毛利藤四郎”的短刀,反握在手中,警惕地,守护着这个唯一的、充满了危险的入口。 他们,如同三只正在深入龙穴的、勇敢的霍比特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了那片充满了未知与死亡气息的、深邃的黑暗之中。 当他们终于,从那条湿滑的、冰冷的软梯上,踏上坚实的地面时,眼前的一切,让他们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这里,就是那个巴尔信徒的、秘密的“私设神龛”。 那是一个由粗糙的石块砌成的、不大的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薰衣草与酒精的、试图掩盖什么味道的、奇怪的香气。两盏由红蜡封足的陶碟油灯,在角落里,散发着微弱的、如同血色般的光芒。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座由粗糙的石头砌成的、低矮的祭台。祭台的表面,凿出了一个清晰的、属于“右手”的凹槽。凹槽的旁边,还并列着三只浅浅的陶盆,里面分别装着盐、干燥的薰衣草、以及……酒精。 ——那是用来“净手”的仪式三件套。 而在祭台侧面的墙壁上,则钉着三枚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钩。其中两枚铁钩上,正挂着两只由粗麻布制成的、沉甸甸的“断手袋”。其中一只,甚至还在向下,渗着新鲜的、暗红色的血水。 西里斯的胃,因为这过于恐怖和真实的景象,而猛地一缩! 雷古勒斯则抬起头。他看到,在他们头顶的木梁之上,用刀,刻着一串清晰的、充满了炫耀意味的记号——五道早已干涸的、深深的竖符,以及一道刚刚才刻上去不久的、崭新的、浅浅的划痕。 ——六个。他已经,收集了六只“手”。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般的声音,从地窖最深处的、那片连油灯的光芒都无法照亮的、绝对的黑暗中,响了起来。 “欢迎光临,小客人们。” 三个孩子浑身一僵!菲兹更是瞬间就炸了毛,发出一阵充满了敌意的嘶嘶声! 他们猛地转过头,只见一个高大的、瘦削的身影,正缓缓地、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由深色皮革和粗麻布制成的、朴素的工匠服。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由油布裁剪的、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半面罩。他的腰间,挂着一整套令人不寒而栗的、属于“外科医生”的工具——骨锯、解剖刀、粗针、以及一卷亚麻线。 而他走路的姿态,则与艾歌从死者记忆中“看”到的,完全一致。 ——左脚,微微外撇。 他,就是那个隐藏在深水城阴影之下的、巴尔的信徒——科林·“多手”·索恩。 “——就是他!”西里斯的怒火,在看到那个熟悉的步态时,瞬间爆发!他手中的星石护手蓝光大放,“卡利亚迅剑”瞬间成型! 雷古勒斯的“辉剑圆阵”,也应声而至!五颗深海星石,如同五位沉默的、执行着绝对命令的骑士,悬浮在了他的身侧! 艾歌也将一把充满了攻击性的“毒触手”种子,紧紧地攥在了手心! 然而,面对三个孩子那充满了敌意的、一触即发的战斗姿态,那个男人,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紧张。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那双隐藏在面罩阴影下的、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三位“不速之客”。 “三个小侦探……”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瓦莱莉娅小姐的‘助手’,果然,名不虚传。” 他竟然,连那场庭审,都一清二楚! “我比你们的城市,更懂得‘止血’。”他缓缓地、向他们走近了一步,那平静的声音之下,隐藏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属于“疯子”的逻辑,“——只是你们,从不肯承认,它早已在流血。” “很遗憾,”他看着三个已经将武器对准了自己的孩子,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惋惜,“你们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 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柄比任何手术刀都更长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狭长的解剖刀。 “看来,我今晚的‘献祭’,”他那双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眼睛,在这一刻,闪过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属于“猎手”的兴奋,“要提前开始了。” 战斗,在一瞬间,爆发了! 然而,先发制人的,并非那三位主动踏入陷阱的“野兽”。 而是那个早已在此处,布下了天罗地网的“主人”。 就在西里斯那充满了战意的咆哮,即将在喉咙里成型的瞬间,科林·“多手”·索恩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般,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了地窖最深处的、那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紧接着,他那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祷词,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 “——静默。” 二环祷法·沉默术(Silence)! 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充满了负能量的魔法结界,瞬间以整个地窖为中心,轰然展开! 三个孩子感觉自己的耳朵,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捂住!西里斯那即将脱口而出的战吼、雷古勒斯准备下达的战术指令、艾歌那充满了担忧的惊呼……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片恶毒的、绝对的寂静,彻底吞噬了! 他们的“声音”,被剥夺了! 紧接着,那个男人,动了! 他如同一个在自己家中散步的幽灵,借着那片绝对的、由他自己创造的黑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整个团队最脆弱、也是最核心的一环——艾歌的身后! 他手中的那柄狭长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解剖刀,如同毒蛇的獠牙,对准艾歌那毫无防备的后心,狠狠地刺了下去! 盗贼技·背刺(Backstab)! 牧师技·死亡之触(Touch of Death)! 他要在第一个回合,就废掉这个团队的“灵魂”! 然而—— “——身后!” 一个充满了惊恐的、属于艾歌自己的“心声”,通过那道早已建立的“共感网络”,如同最尖锐的警报,在雷古勒斯的大脑中,轰然炸响! 雷古勒斯甚至没有回头。他那颗早已将艾歌的安全,置于最高优先级的心,在接收到警报的0.1秒之内,就做出了最本能、也最正确的反应! 他将自己那戴着“卡利亚骑士手甲”的左臂,以一种超越了□□极限的速度,向着艾歌的身后,猛地一挥! “卡利亚式奉还(Carian Retaliation)!” 一个由纯粹的、苍蓝色的辉石光芒构成的、复杂的圆形魔法阵,瞬间在他的手甲前方展开,如同一面凭空出现的、坚不可摧的奥术之盾,精准地、挡在了那柄致命的解剖刀与艾歌的后背之间! “——嗡!!!” 一声如同古老钟鸣般的、充满了魔法共振的、沉闷的巨响!科林那足以洞穿龙皮甲的、锋利的刀尖,在接触到那面光盾的瞬间,便再也无法寸进!而那灌注在刀刃之上的、充满了“死亡之触”神力的、如同黑色毒蛇般的黯蚀能量,则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被那面苍蓝色的光盾,疯狂地、吸收了进去! 紧接着,是“奉还”! 三柄由那份被吸收的“死亡能量”转化而成的、更加凝实的辉石光剑,从光盾的表面猛地弹出,以一种“品”字形的、刁钻的角度,向着近在咫尺的科林,反噬而去! 科林那双总是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眼睛,闪过了一丝 “意外”的惊讶!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孩,竟然能如此完美地,掌握这种只有在身经百战的魔法剑士之间,才会流传的、顶级的格挡反击技巧! 他被迫,放弃了所有的追击。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向后一滑,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躲开了那三柄足以致命的辉石光剑。 而西里斯,也抓住了这个由弟弟创造出的、转瞬即逝的机会! “——混蛋!” 他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手中的“卡利亚迅剑”,如同复仇的蓝色闪电,向着那个正在遁入阴影的凶手,狂斩而去! 科林没有硬抗。他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向后一滑,再次融入了那片他早已无比熟悉的黑暗之中。 第一轮交锋,结束。 虽然有惊无险,但三个孩子的心,都沉了下去。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将“刺客”的狡诈与“牧师”的神力完美结合的、最顶级的“猎手”。 “这样下去不行!”西里斯的“心声”,急切地在雷古勒斯的脑海中响起,“在这片黑暗里,我们根本抓不住他!艾歌,用‘阳孢菇’!” “不行!”艾歌的意念,立刻否决了他的提议,“他身上的‘恶意’太强了!‘阳孢菇’的光,只会被他那如同实质般的黑暗,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充满了恶意的低语,毫无征兆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响起。 巢穴动作·血影低语! 西里斯和艾歌的眼前,瞬间出现了可怕的幻觉!他们仿佛看到,无数只沾满了鲜血的断手,正在黑暗中,向他们缓缓飘来! “——冷静!”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如同钢铁般的意志,通过“共感网络”,强行地、注入了他们二人的脑海!他那份早已习惯了“黑暗”的、属于“根系”的坚韧,让他对这种精神攻击,拥有着极高的抗性! “艾歌,陷阱!西里斯,游走!菲兹,高空压制!” 他迅速地,通过共感网络,下达了全新的、无声的指令! 艾歌强忍着那份精神上的不适,将一把“攫抓荆棘藤”的种子,撒向了地窖的各个角落!菲兹也立刻会意,飞向高空,对着下方那片无尽的黑暗,开始无差别地、喷吐着小型的“霹雳寒冰”与“连珠火球”! 冰霜与火焰,在黑暗中,爆开一团团转瞬即逝的光芒,如同最绚烂的烟花,也如同……最有效的“照明弹”! 就在其中一团火光,照亮了科林那正准备从一个焦油桶后面发动偷袭的身影的瞬间—— “——就是现在!” 西里斯早已准备就绪!他手中的“卡利亚迅剑”,如同被引爆的炸药,向着那个方向,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压制性攻击! 然而,科林却不闪不避!他只是将手中那柄狭长的解剖刀,向着地面,狠狠一插! 三环祷法·缚灵守卫(Spirit Guardians)! “——嗷!!!” 一阵充满了痛苦与怨恨的、无声的灵魂咆哮!数不清的、由半透明的、血红色的能量构成的、属于之前那六位受害者的“断手之灵”,从地面猛地钻出,如同最忠诚的、也是最恐怖的猎犬,围绕着科林的身体,形成了一道高速旋转的、充满了负能量的“血肉旋风”! 西里斯的剑光,在击中那道旋风的瞬间,便如同被无数张看不见的、充满了怨恨的嘴,给死死地咬住了!剑光寸寸碎裂,根本无法伤到科林的本体! “该死!” 就在西里斯因为攻击无效而陷入僵直的瞬间,地窖的中央,那个石制矮台上的“手形凹槽”,突然亮起了不祥的、暗红色的光芒! 巢穴动作·召灵之手! 一只巨大的、由纯粹的怨念构成的幽灵之手,从凹槽中猛地伸出,抓向了正在后方指挥的雷古勒斯的脚踝! “——雷古勒斯!” 这一次,是艾歌!她早已通过感知,预判到了这份危险!她没有去管那只幽灵之手,而是将自己手中,一颗“中国咬人甘蓝”的原生种,如同最精准的炮弹,扔向了那个正在维持着“缚灵守卫”的、无法移动的科林本人! 那颗翠绿色的、充满了攻击性的“微缩版甘蓝”,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科林那双总是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眼睛,闪过了一丝惊讶!他被迫,分出了一部分心神,试图用那道“血肉旋风”,去拦截那颗看起来就极其危险的“植物炸弹”! 而雷古勒斯,也抓住了这个由艾歌创造出的、转瞬即逝的机会! 他没有去管那只已经抓住了自己脚踝的幽灵之手!他将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了手中的“一期一振”之上!他看着那个因为分神而露出了巨大破绽的、真正的敌人!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冰冷逻辑的大脑,与那份早已融入骨髓的、属于“守护者”的觉悟,在这一刻,达成了完美的统一! 他双手握刀,身体下沉,摆出了那个早已练习了上万次的、属于剑士的突刺架势! 他将那份对同伴的守护之情,化作了最纯粹的、也是唯一的“纪律”! 一道比之前在练习时,更凝实、更稳定、充满了“一击必杀”决意的卡利亚贯刺,从那柄名为“一期一振”的古老太刀的刀尖上,如同蓝色的、复仇的闪电,爆射而出! 那道光枪,精准地、穿透了“缚灵守卫”那因为分神而变得稀薄的防御空隙,狠狠地、刺中了科林·索恩的左肩!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科林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因为剧痛而猛地一颤!他那道围绕着身体的“血肉旋风”,也因为施法者的受伤而瞬间崩溃! 而抓住这个机会的,是西里斯! “——轮到我了!杂碎!” 他发出一声充满了狂野战意的咆哮!他高高地举起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右手,一个由无数蓝色符文构成的、复杂的魔法阵,瞬间在他的头顶上方展开! “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吧!” 卡利亚大剑! 一柄比他人还要巨大的、由纯粹的、凝固的月光构成的光之巨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成型!它没有进行任何多余的蓄力,而是带着西里斯那份积攒已久的、对所有“不公”与“压迫”的愤怒,向着那个因为受伤而无法动弹的巴尔信徒,狠狠地、斩了下去! “轰——!!!!!” 巨大的蓝色剑光,将整个阴暗的地窖,都照得一片雪亮! 科林·索恩那瘦削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一片落叶,被狠狠地、撞在了地窖另一头的石墙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缓缓地,从墙上滑落,单膝跪地。他那件由粗麻布制成的工匠服,左肩的位置,已经被“卡利亚贯刺”洞穿,此刻正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而他的胸口,则因为承受了“卡利亚大剑”那狂暴的冲击,而整个地、不自然地凹陷了下去。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出一小口混杂着血沫和内脏碎片的、暗红色的空气。 他,已经身受重伤。 然而,他那双隐藏在油布面罩之下的、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眼睛,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属于“败者”的痛苦与绝望。恰恰相反,那里面,正燃烧着一种属于“巴尔信徒”的、看到了最盛大“献祭”时的、疯狂的、近乎于狂喜的光芒。 他看着自己那正不断滴落在地窖那肮脏的、被焦油覆盖的地板上的、温热的鲜血。 然后,他笑了。 “……很漂亮的一击,孩子们。”他的声音,因为肺部的破损而嘶哑不堪,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完成了最终作品般的满足感,“看来,我今晚的‘献祭’……比我预想的,还要更‘盛大’一些。” 就在他那滴混杂着恶意与疯狂的、暗红色的血液,接触到地面上那层厚厚焦油的瞬间—— 一个早已被刻画在焦油之下的、由铅板屏蔽了所有魔法侦测的“守护法阵符文(Glyph of Warding)”,被瞬间激活了!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第一波,是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静默”。 一层无形的、充满了负能量的魔法结界,瞬间以整个地窖为中心,轰然展开! 三个孩子感觉自己的耳朵,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捂住!陶碟油灯上火焰的噼啪声、头顶传来的滴水声、他们自己那因为激战而急促的呼吸声……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地、无情地抹去了! 紧接着,是第二波。 那枚被激活的符文,将另一道“炽热金属(Heat Metal)”的魔咒,精准地、作用在了他们头顶上方、那间工棚的地板主梁之下,一颗早已被钉入的、不起眼的铜钉之上! 铜钉瞬间变得滚烫!一根早已被预埋在旁边的、由炼金术特制的“火绫引线”,被无火点燃!引线如同燃烧的、无声的毒蛇,瞬间窜向了被隐藏在房梁之间的、那两枚早已准备好的、装满了“烟粉”的陶罐! “噗——!” 一声他们听不到、却能清晰地通过脚下的震动感受到的、沉闷的爆响!那并非火球般的爆炸,而是一场旨在“定向震裂”的、充满了恶毒智慧的冲击!早已被半锯开的、脆弱的主梁,应声而断! 整个世界,都在向下坠落! 他们脚下那看似坚实的地板,连同头顶那间充满了罪证的工棚,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向下拍击的积木般,轰然坍塌! 一场由焦油桶、空木箱、破旧的渔网、以及那些沉重的金属压块所共同构成的、名副其实的“落物雨”,从他们的头顶,倾泻而下! “——!” 艾歌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颗作为底牌的“铁木盾瓣花”种子,狠狠地砸向了地面!然而,地板早已消失,那颗种子,只在半空中,徒劳地绽放出了一半,便被一个迎面砸来的、沉重的焦油桶,彻底撞成了碎片! 她立刻,又扔出了三枚“风骑士蒲公英”的种子! 三株巨大的、闪烁着柔和白光的“降落伞”,在半空中顽强地绽放,试图减缓他们下坠的速度!这是一瞬间的、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然而—— 那张巨大的、沾满了鱼腥味的、沉重的渔网,如同天降的牢笼,当头罩下!紧接着,无数的、沉重的木箱与碎石,狠狠地砸在了那三株脆弱的“降落伞”之上! 蒲公英的伞盖,瞬间被撕裂、压垮!那份属于“生”的希望,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被这份属于“毁灭”的、压倒性的重量,彻底碾得粉碎! “唧——!!!” 菲兹发出一声愤怒的、不甘的尖啸!它在半空中,疯狂地喷吐着“霹雳闪电”,试图击碎那些砸向艾歌的巨大石块,但它的力量,在这场巨大的、如同天灾般的坍塌面前,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雷古勒斯,则在下坠的瞬间,就彻底放弃了所有“自救”的念头。 他那属于“盾”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像一只在暴风雨中守护着自己幼崽的猎鹰,一个翻身,将艾歌那瘦小的、吓得浑身僵硬的身体,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护在了自己的怀里!他将自己那身卡利亚骑士铠甲,变成了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盔甲”! 而西里斯,则因为离科林更近,而在另一边,独自坠落。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无可避免的“死亡”,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属于孩子的茫然与恐惧。 最终,在与一块巨大的、从天而降的房梁,重重地撞击在一起后—— 意识,沉入了无尽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第78章 “根系”的失重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分钟,又或许,是一个世纪。 艾歌的意识,是从一片冰冷的、充满了咸腥味的黑暗中,慢慢地浮上来的。 她的第一个感觉,是“安全”。 一种极其矛盾的、在剧烈的坠落与撞击之后,本不该存在的、绝对的安全感。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包裹在一个坚硬的、冰冷的、却又无比可靠的“壳”里。那个“壳”,为她抵挡了所有来自外界的、致命的冲击。 紧接着,是第二个感觉——“温暖”。 一股柔和的、纯粹的、带着紫色微光的生命魔力,正如同最温暖的溪流,从她的额头,缓缓地、源源不断地,注入她那因为惊吓和冲击而变得有些冰冷的、混乱的灵魂之中。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近乎于绝对的黑暗。只有远处洞壁上,那些如同鬼火般、星星点点的苔藓,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冷光。 她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正毫发无伤地,被雷古勒斯,用一种充满了守护意味的姿态,死死地、护在怀里。他那身早已在坠落的冲击下变得遍布伤痕的“卡利亚骑士铠甲”,此刻,正如同最忠诚的、属于“盾”的屏障,将她与周围那片冰冷的、充满了危险的黑暗,彻底隔绝了开来。 而在她的面前,菲兹正悬停在半空中。它那对总是充满了狡黠光彩的、如同融化黄金般的眼瞳,此刻,正因为担忧而显得异常凝重。它舒展开那对仙子般透明的羽翼,将自己那份属于仙女龙的、最纯粹的生命魔力,不断地渡给她,帮助她平复那因为坠落而几乎要崩溃的精神。 “雷古勒斯?” 艾歌的心,猛地一紧!她看到,雷古勒斯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苍白的脸,此刻,正紧闭着双眼,眉头因为痛苦而紧紧地蹙在一起,没有任何反应。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雷古勒斯?雷古勒斯,你醒醒……”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带着一丝无法被抑制的哭腔。她伸出手,用力地、摇晃着他那冰冷的、被铠甲所包裹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总是如同一尊精密人偶般的男孩,终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了痛苦的呻吟。 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当他的视线,终于从一片模糊的黑暗中,重新聚焦时,他看到的,是艾歌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与恐惧的脸。 他那总是充满了逻辑性的分析能力,在这一刻,本能地、开始进行“战后评估”。 第一次吸气,胸腔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般的钝痛,让他差点又晕过去。肋骨…… 他的大脑,冷静地给出了第一个结论,……至少断了两根。 紧接着,是外部信息。视觉,被一张因泪水而显得有些模糊的脸庞所占据,瞳孔的颜色是湖绿色,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倒影。听觉,则被一个混合了哭腔与颤抖的呼唤声所填满。 核心守护目标:状态良好,未受伤。 地点:未知地下洞穴。空气潮湿,有盐分和霉菌的气息。 任务……成功。 一股巨大的、如释重负般的安心感,瞬间冲散了身体上的所有疼痛。独属于他的、在计划完美执行后所特有的、冰冷的满足感,让因剧痛而涣散的意识,重新变得清明和锐利。 “你……你还好吗?”艾歌看着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有没有哪里受伤?” “……还活着。” 雷古勒斯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胸腔的钝痛而显得有些沙哑,但那份独有的、冰冷的镇定,却没有丝毫改变。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仔细地检查艾歌的状况。 “你呢?”他问。 “我没事。”艾歌摇了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你……你把我保护得很好。” 这句简单、纯粹的、充满了感激的话语,像一道最温暖的魔咒,击中了雷古勒斯的心。 “别哭。”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温柔。 “这里太黑了,”艾歌吸了吸鼻子,努力地将眼泪憋了回去,“我……我看不到你伤在哪里了。” 她想起了什么。她从自己那个总是装着各种物品的链条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朵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如同太阳般的、干燥的“阳孢菇(Sun-spore Mushroom)”。 她将那朵小小的、脆弱的菌盖,放在自己的掌心,然后,轻轻地,将其捏碎。 “——噗!” 一股柔和的、温暖的、如同盛夏阳光般的金色光芒,瞬间从她的指缝间,爆发开来! 亿万颗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温暖的孢子,如同被释放的、有生命的星尘,向着四面八方,缓缓地、飘散而去。它们落在冰冷的石壁上,落在潮湿的青苔上,落在头顶那堆积如山的、由横梁与焦油桶构成的废墟之上…… 整个不规则的、椭圆形的洞厅,在这一瞬间,被一片温暖的、如同黎明晨曦般的、柔和的金色光芒,彻底照亮。 他们,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囚笼”。 以及…… 在那片由破碎的木板和焦油桶残骸构成的、如同小山般的废墟的另一侧,那个同样不省人事的、被一张巨大的渔网死死缠住的、他们那总是充满了活力的…… “——西里斯!” 艾歌那充满了惊恐的、带着哭腔的尖叫声,在被“阳孢菇”的温暖金光所照亮的、死寂的洞厅里,显得异常的刺耳和清晰。 她甚至没有等雷古勒斯说话。她那瘦小的身体,在看到那缕熟悉的、从渔网和碎石的缝隙中露出的、乱蓬蓬的黑发的瞬间,便如同被赋予了猎豹般的速度与力量,向着那堆如同小山般的、充满了危险的废墟,深一脚浅一脚地、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西里斯!你听得到吗?!回答我!” 她用她那双小小的手,疯狂地、徒劳地,试图将那些压在西里斯身上的、沉重的横梁与焦油桶的碎片搬开。锋利的木刺,划破了她的手,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细小的、渗着血珠的伤口,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唧唧!” 菲兹也飞了过去!它那小小的身体,如同紫色的闪电,在那些巨大的、对于它来说如同山峦般的废墟缝隙间穿梭。它用自己那锋利的、如同黑曜石般的龙爪,和那口能轻易咬碎金刚石的、小小的牙齿,凶狠地撕咬着那张坚韧的、被焦油浸泡过的、如同牢笼般的巨大渔网! 片刻之后,当艾歌终于,在菲兹的帮助下,将覆盖在西里斯上半身的所有废料都清理干净时,艰难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挪过来的雷古勒斯,也终于,抵达了现场。 然后,他看到了。 西里斯,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那身崭新的、本该充满了荣耀与力量的“卡利亚骑士铠甲”,此刻,早已变得伤痕累累。胸甲上,有一道巨大的、因为剧烈撞击而产生的、狰狞的凹痕;肩甲的一侧,甚至被彻底撞得粉碎,露出了里面那被撕裂的、深蓝色的战袍。 一股温热的、鲜红的血液,正从他那被撞破的额角,缓缓地渗出,与他那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叛逆的、柔软的黑发,黏在了一起。 而他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本该是他最强大的“武器”的右手,此刻,正以一个极其诡异的、不自然的姿态,向外扭曲着。 但他,依然,死死地,紧握着那柄名为“毛利藤四郎”的、属于他自己的、小小的短刀。 雷古勒斯,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他那充满了逻辑、算计与冰冷预案的心,和他那份足以在任何危机面前都保持绝对冷静的、属于布莱克继承人的强大意志…… 彻底地,崩溃了。 他停下了脚步。 他感觉,自己那因为肋骨断裂而产生的、剧烈的疼痛,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更庞大的、足以将他整个灵魂都彻底淹没的、巨大的“空白”。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艾歌那充满了哭腔的、焦急的呼唤声;菲兹那因为撕咬不动坚硬的木梁而发出的、愤怒的嘶鸣声;以及头顶上方,那些零星的碎渣,还在不断坠落的“沙沙”声……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遥远的、无声的、黑白的默剧。 他的眼前,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无数的、属于“西里斯”的画面。 他看到,四岁的自己,正躲在沙发后面,看着那个五岁的、正倔强地、独自一人对抗着母亲那滔天怒火的、小小的身影。 他看到,六岁的自己,正站在厨房的阴影里,看着那个七岁的、正用一句故作成熟的“活该”,来笨拙地、掩饰自己最后一点善意的、孤独的背影。 他又看到了不久前,在罗文庄园的稽古场上,那个正因为第一次成功施展出“卡利亚式奉还”,而咧开嘴,对自己露出一个充满了“快夸我”的、灿烂笑容的哥哥。 最后,他看到了今天清晨,在那片壮丽的日出之下,那个转过身,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如释重负的温柔,对他说“我们现在,是‘三支箭’”的、他唯一的、也是最不可替代的…… “剑”。 而现在…… 这柄他发誓要用尽一生去守护的、独一無二的、充满了生命与火焰的“剑”。 断了。 “……” 雷古勒斯·布莱克,张了张嘴。 他想呼吸,却发现自己的肺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无法吸入任何一丝空气。 他想思考,却发现自己的大脑,因为那个最核心的、名为“西里斯”的“变量”的崩塌,而彻底地、陷入了一片空白的、逻辑尽失的宕机之中。 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能倒映出一切真相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的焦点。 他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冰冷的、破碎的雕像,一动不动。 而另一边ーー 艾歌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有些……不真实。 那股足以将她彻底淹没的、混合了“西里斯的不省人事”、“菲兹的焦急”、以及她自己那份“巨大的恐惧”的情感洪流,并没有消失,而是像被装进了一个厚厚的、由冰块制成的、绝对隔音的玻璃盒子。她能“看”到那场风暴正在盒子内部疯狂肆虐,却再也“听”不到它那震耳欲聋的轰鸣。 紧接着,她“看”到了自己。 她看到一个穿着沾满了灰尘的袍子的、小小的银发女孩,正跪在那片狼藉的废墟之中。她看到那个女孩,用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于“冷酷”的平静,伸出了那双不再颤抖的、小小的手。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场正在她眼前上演的、无声的、慢镜头电影。而她,既是电影里的“演员”,也是唯一的“观众”。 她“看”着那个名叫“艾歌”的女孩,以一种训练有素的、如同圣芒戈般的精准,将手指,轻轻地,按在了那个名叫“西里斯”的、倒在血泊中的男孩的颈部动脉上。 一下,两下…… 极其微弱的、却又无比坚韧的搏动,通过指尖,传递了过来。 那份属于“生”的信号,并没有在她的心中,激起任何名为“希望”或“狂喜”的涟漪。它只是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可以被读取的“数据”,清晰地,呈现在了她那片绝对空白的意识之中。 ——“生命体征:存在。” 这个结论,让她那具正在进行着“自动化”操作的身体,得以继续执行下一个、早已被设定好的程序。 她“看”着自己,缓缓地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同样需要被“确认”的、下一个目标。 然后,她看到了雷古勒斯。看到了他那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空洞的、破碎的模样。 也正是在那一瞬间—— 那个被她用来囚禁所有情感的、冰冷的“玻璃盒子”,因为另一场更深刻、也更无法被隔绝的“共情”,而“咔嚓”一声,轰然碎裂! 雷古勒斯……不对劲。 他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苍白的脸,此刻,变成了一张没有任何情绪的、如同陶瓷般的完美面具。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焦点。他并非在看西里斯,也并非在看周围那些充满了危险的废墟。他仿佛在看一个更遥远的、不存在于这个洞穴里的、充满了“西里斯的死亡”这个恐怖可能性的、早已崩塌的未来棋盘。 他甚至……没有在呼吸。 艾歌的心,被一阵比刚才看到西里斯重伤时,还要更巨大的恐惧,狠狠地攥住了。 她知道,西里斯的伤,在身体。而雷古勒斯的伤,在灵魂。 她没有再犹豫。 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像一头为了守护自己最后的族人而奋不顾身的、小小的雌兽,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她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将那个早已失去所有反应的、冰冷的、如同雕像般的男孩,死死地、按在了自己的怀里!她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那瘦削的、却又充满了温暖的肩膀上,仿佛想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属于“生命”的温度,去重新点燃那颗即将熄灭的、属于“理性”的火焰。 “雷古勒斯!听我说!” 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虽然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充满了命令感的坚定! “西里斯还活着!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很微弱,但是……还在跳!” 她将那句最关键的、属于“逻辑”的救命稻草,第一个,就狠狠地、注入了他那早已封闭的、冰冷的内心世界! 紧接着,她将他抱得更紧。 “你是‘盾’,对不对?”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温柔,像一首充满了守护力量的摇篮曲,“那现在……轮到你了。西里斯需要你。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的‘盾牌’,来保护他。” “我知道你很害怕。我也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被抑制的、属于她自己的哭腔,“但是……” 她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张扬的黑发身影,又看了看怀里这个同样在破碎边缘的、沉默的黑发身影。 “……你不能比他先倒下。因为,你是他的弟弟。也是……” 她顿了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最神圣的、也是最终的盟约。 “……我的‘根系’。” 这句充满了绝对信任与依赖的话语,像一道最温暖的、最无法被格挡的闪电,瞬间击穿了雷古勒斯那由恐惧和逻辑构筑起来的、厚厚的冰层! 一股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川解冻般的、碎裂的声响,从他那僵硬的身体内部,传了出来。 他那双早已失去了焦点的、灰色的眼眸,缓缓地、重新恢复了一丝属于“理性”的光芒。 他感觉到了。 他感觉到了艾歌那瘦削的、却又无比温暖的肩膀;他闻到了她发间那股混杂着“宁静月光花”的奇特香气;他听到了她那充满了担忧的、剧烈的心跳声,以及…… 自己那早已停滞的、如同擂鼓般的、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跳声。 他还活着。西里斯,也还活着。 他缓缓地、抬起了那只冰冷的、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轻轻地、颤抖地,回抱住了那个正用尽全力支撑着自己的、小小的、温暖的身体。 然而,就在他那颗濒临崩溃的大脑,即将要重新开始运转时;就在他准备开口,下达第一道关于“急救”的、冷静的指令时—— 一个极其微弱的、充满了不耐烦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属于他哥哥的抱怨声,如同梦呓般,从不远处的废墟堆里,响了起来。 “……吵死了……” “……你们两个……” 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本该不省人事的男孩,艰难地、动了动,似乎是被他们的“深情告白”,给活活吵醒了。 “……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吗……” 这句充满了西里斯·布莱克风格的、不合时宜的、荒谬的抱怨,像一道最温暖的、充满了生命力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小小的、黑暗的洞厅里,所有的、属于死亡的阴影。 艾歌愣住了。 雷古勒斯,也愣住了。 紧接着,艾歌看着怀里,那个同样是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的雷古勒斯,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里,还带着未干的、滚烫的泪水。 ?落下死=約16m以上の落差で即死する環境死。 ?HPや防御力に関係なく、例外なく死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根系”的失重 第79章 意想不到的菜谱 那句充满了西里斯·布莱克风格的、不合时宜的、荒谬的抱怨,像一道最温暖的、充满了生命力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小小的、黑暗的洞厅里,所有的、属于死亡的阴影。 艾歌愣住了。雷古勒斯,也愣住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菲兹。 它那份刚刚还充满了“同仇敌忾”的悲伤,瞬间就被一种“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的愤怒,所彻底取代!它发出一声充满了“被欺骗了感情”的、尖锐的鸣叫,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冲到西里斯面前,然后,用它那根细长的、如同小鞭子般的尾巴,毫不客气地、抽了一下西里斯的鼻子! 这让艾歌那因为极度恐惧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她看着怀里,那个同样是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的雷古勒斯,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还带着未干的、滚烫的泪水。 然而,这片刻的、劫后余生的温情,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那份属于“生还”的喜悦,如同退潮般,迅速地从艾歌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的专注。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只是从那片温暖的拥抱中,轻轻地放开,然后,快步地、却又极其平稳地,走到了那个正挣扎着想坐起来的、真正的“重灾区”面前。 她伸出双手,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却又无比轻柔的姿态,轻轻地、将西里斯那试图起身的肩膀,按了回去。 “西里斯,别动。”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最焦躁的灵魂都安静下来的、奇妙的镇定力量。 “你的手臂……伤得很重。如果你现在乱动,错位的骨头,会划伤你的血管。会……会更痛。” 她没有命令,只是在陈述一个充满了善意的事实。 西里斯那总是充满了反叛与活力的个性,在听到她这句不带任何指责、却又充满了“事实”力量的话语时,下意识地选择了顺从。他那刚刚才撑起一半的身体,缓缓地、有些不情愿地,重新靠回了身后的废墟上。他看着艾歌,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里,充满了困惑与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对的信任。 紧接着,艾歌转过头,看向那个同样在强撑着的、刚刚才从那片失神的空白中被她拉回来的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你也一样。”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充满了“请求”意味的颤抖,“你的胸口……我能感觉到……很不稳定。请你,为了我们,也为了你自己,先靠在墙上,好好呼吸,好吗?” 那并非命令,却比任何命令,都更具分量。 雷古勒斯那颗刚刚才被从“失重”的、逻辑尽失的黑暗中打捞上来的、冰冷的灵魂,因为她这句充满了“请求”的、温柔的话语,而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刚刚,才经历了人生中最彻底的一次“崩溃”。他那引以为傲的、如同盔甲般坚硬的“理性”,在亲眼目睹兄长濒死的瞬间,被彻底击得粉碎。是那个将他抱在怀里的,小小的、温暖的身体,将他那些散落一地的、冰冷的灵魂碎片,一片一片地,重新拼凑了起来。 而现在,这个刚刚才将他从深渊中“拯救”出来的、小小的“女孩”,正用一种充满了担忧和请求的眼神,拜托他……去照顾好他自己。 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是……“奢侈”的感觉,如同最温暖的潜流,瞬间淹没了他。 他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睛,然后,缓缓地、极其顺从地,点了点头。 艾歌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她跪在地上,将自己那个总是装着各种奇妙物品的珍珠链挎包打开。下一秒,一排排由水晶制成的、装着不同颜色魔药的小瓶子,以及一卷卷干净的、由亚麻纤维制成的绷带,被她以一种无可挑剔的严谨姿态,整齐地,摆放在了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上。 她的大脑,在这一刻,飞速地运转着。她那份独一无二的感知能力,让她能比任何医师,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二人身上那份不同的“痛苦”。 西里斯的伤,在表面。血流了很多,手臂骨折了,看起来很吓人。但他的生命力,像一团燃烧的篝火,旺盛而又顽强。但是,雷古勒斯…… 她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正靠在墙边,脸色比任何时候都更苍白,呼吸也极其短促的男孩。他的外伤很轻。但他身体内部……那股属于‘生命’的火焰,却像风中的残烛,极其微弱。肋骨的断裂,压迫着他的内脏。这才是……最致命的隐患。 她立刻做出了决定。 “雷古勒斯,你先来。” 她走到雷古勒斯面前,那双湖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不容商量的坚定。 “我需要看看你的伤。帮我一下,我们得把你的胸甲脱下来。” 雷古勒斯看着她,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涣散,但他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脱下一件构造复杂的骑士胸甲,对于两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艾歌用她那双因为挖掘废墟而沾满了尘土和血痕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着雷古勒斯身侧那些早已在撞击中变形的、坚硬的皮革搭扣。而雷古勒斯,则必须强忍着肋骨断裂的剧痛,配合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从那件沉重的、冰冷的盔甲中,剥离出来。 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会让他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当那件遍布着狰狞凹痕的胸甲,终于被“咔哒”一声解开,并被艾歌小心地放在地上时,她看到,胸甲内侧那些复杂的魔法符文,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蓝色光芒,那道巨大的凹痕,正在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自我修复着。 但他们都顾不上去惊叹这件古代遗物的神奇。艾歌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雷古勒斯那触目惊心的伤势,所惊吓了。 她轻轻地,将他那件早已被汗水和血迹浸透的、破损的骑士内衬褪下。一大片因为剧烈撞击而产生的、恐怖的青紫色瘀伤,清晰地,暴露在了那温暖的、金色的孢子光芒之下。 艾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吐气的瞬间,将所有属于“她”的情感——那份感同身受的痛苦、那份几乎要让她崩溃的无力感——都强行地、从自己的意识中,剥离了出去。 “菲兹,白鲜。还有止痛剂。” 菲兹愣了一下,但它立刻就从艾歌那双空洞的、湖绿色的眼眸中,读懂了那份属于“请求”的重量。它发出一声充满了使命感的鸣叫,立刻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冲向了那块相对干净的石板,像一个最专业的助手,用它那灵巧的小爪子,在魔药之间飞快地翻找了起来。 艾歌接过它送来的一小瓶乳白色的、散发着淡淡草药香气的止痛药剂(Pain-Relieving Potion),递到了雷古勒斯的嘴边。 “喝下去。会让你好受一点。” 雷古勒斯没有犹豫。他喝下药剂,一股清凉的、带着一丝麻痹感的暖流,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那股几乎要让他窒息的、来自胸腔的剧痛,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 紧接着,艾歌又打开了另一瓶装着深琥珀色、粘稠液体的药剂。一股极其辛烈的、混杂着草药与树脂的气味,扑面而来。 是克里特白鲜精华(Essence of Dittany)。 她将那粘稠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滴在他身上那些被碎石划破的、细小的伤口上。 “——嘶!” 雷古勒斯发出一声被死死压抑住的、痛苦的抽气声!他感觉自己的伤口,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了一下!但那剧烈的疼痛,只持续了一瞬,便被一种更强大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血肉正在飞速愈合的“麻痒感”,所彻底取代。 他看着自己身上那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着青烟、飞速结痂的伤口,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这份超越了他认知的、强大的治愈魔力,而充满了震惊。 艾歌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她只是用一块干净的绷带,极其轻柔地、将他伤口上残留的、多余的药剂擦去。 然后,她看到,雷古勒斯在确认自己外伤无碍后,便立刻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去查看另一边西里斯的状况。 “——别动。” 艾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几乎是哀求般的坚定。她伸出那只沾着药膏的、小小的手,轻轻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按在了雷古勒斯那削瘦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想起来帮忙。”她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清澈得像两潭结了冰的、深不见底的湖水,“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更想去确认西里斯的安全。” 她先是,承认了他的“意图”。然后,才用一种平稳得近乎于残忍的语调,说出了那个最冰冷的“事实”。 “但是,你不能动。” “我能‘感觉’到,”她说,那份属于辉石烙印的、强大的感知能力,在这一刻,被她转化成了最精准的“诊断工具”,“你断裂的肋骨,离你的肺,只有不到一英寸的距离。” 她看着雷古勒斯那因为她这番话而瞬间缩紧的瞳孔,用一种充满了“坚定”的、不容商量的温柔,下达了最后的“请求”。 “所以,现在,你能为我们做的、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一件事,”她说,“……就是坐在这里,别动。把西里斯,交给我。” “——相信我。” 说完,她才终于,将注意力,转向了那个看起来更“惨”的、真正的“大麻烦”。 她走到西里斯面前,伸出双手,用一种极其温柔、却又充满了坚定力量的姿态,将那柄被他死死地、紧握在手中的短刀——“毛利藤四郎”——从他那因为痉挛而指节泛白的手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轻轻掰开,然后,取了下来。 “嘿……”西里斯发出一声虚弱的、充满了抗议意味的呻吟。 “握紧它,会让你伤得更重。”艾歌轻声说。 然后,她才开始处理他那流血不止的额角。当那粘稠的、辛辣的白鲜精华,接触到他那敏感的、头部的伤口时—— “——嗷!!!” 西里斯发出一声比被熊地精打中还要凄厉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惨叫!他那总是充满了活力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猛地一颤! “别动,笨蛋!”雷古勒斯那充满了怒其不争的、虚弱的吼声,从墙边传来。 艾歌没有理会他的鬼哭狼嚎。她用一种无可挑剔的冷静,飞快地为他处理好头部的伤口,然后,取出了那瓶乳白色的、散发着淡淡草药香气的止痛药剂。 她将瓶口,递到了西里斯那干裂的嘴唇边。 “喝下去,西里斯。会让你好受一点。” 西里斯警惕地,皱着鼻子,闻了闻那股味道。他那张因为疼痛和失血而变得惨白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嫌弃和抗拒的表情。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有气无力地抱怨道,“闻起来,就像巨怪的洗脚水!我才不喝!肯定难喝死了!” 艾歌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像两潭最清澈的、能倒映出一切真实的泉水。她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她只是轻轻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的、哄小孩般的温柔,“是有点像。” 她竟然,先承认了。 “但是,”她将那瓶药剂,又向前递了递,那不容置疑的意味,让西里斯无法躲开,“如果你不喝,等一下你打喷嚏的时候,我保证,你会疼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的。” 她看着西里斯那双因为她这番话而微微睁大的、灰色的眼睛,使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有效的“杀手锏”。 “而且,”她轻声说,像是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的秘密,“我的包里,还有最后一颗,从蓟风镇买来的‘石楠花蜂蜜糖’。你喝完,它就是你的了。” 逻辑上的“威胁”,与情感上的“贿赂”。 西里斯那颗总是充满了跳脱思维的大脑,在与艾歌那双清澈的、不容商量的眼睛对视了三秒之后,终于,彻底地、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他用一种充满了“都是为了你”的、悲壮的语气,不情不愿地妥协了,“为了……为了蜂蜜糖!” 他伸出那只还能动的左手,像个真正的英雄般,英勇就义地,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然后,他仰起头,将艾歌喂给他的药剂,一饮而尽! “咳!咳咳!”他被那股奇特的草药味,呛得惊天动地,眼泪都流了出来,“……糖!我的糖!” 艾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她将那颗用油纸包着的、晶莹剔透的蜂蜜糖,剥开,塞进了那个正张着嘴、嗷嗷待哺的“大英雄”的嘴里。 当那股清甜的、充满了石楠花香气的味道,终于压过了那股充满了“巨怪”气息的味道时,西里斯,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艾歌,也终于可以,开始处理那个最棘手的、早已肿得像个发面馒头般的、扭曲的右手手腕。 她的珍珠链挎包里,没有那种能让骨头重新长出来的、神奇的“生骨灵剂”。 她能做的,只有最基础的、也是最关键的“固定”。 她从废墟堆里,找来了两块最结实的、长度合适的木板,又从自己的袍子上,撕下了两长条最坚韧的布料。 但当她真的试图,将那冰冷的木板,固定在西里斯那早已肿胀不堪的手臂上时,一股巨大的、名为“无能为力”的绝望,彻底淹没了她。 她不知道该如何固定。不知道正确的角度,不知道正确的力道。她害怕自己那任何一个笨拙的、错误的操作,都会为他,带来更严重的、无法挽回的二次伤害。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最微弱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回响”,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这里……是哪里? 她缓缓地抬起头。她看着周围那些在潮湿的石壁上闪烁的苔藓,闻着空气中那股混杂了盐分、霉菌与一丝极其古老的、充满了“未知”的魔法气息,再联想到他们是从“深水城”——垂直地、坠落下来的…… 一个让她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固的、可怕的答案,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幽暗山(Undermountain)。 他们,掉进了那座传说中的、由“疯法师”哈拉斯塔所构筑的、巨大的地下迷宫! 然而,这个足以让任何一个成年冒险者都感到绝望的结论,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艾歌记忆深处,另一扇被忽略了的大门! ——那本书! 她想起了那本被德南先生当成“柴火”,送给了他们的、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地下城食谱”! 《森西的地下城厨房:幽暗山便携版》! 她用几乎是颤抖的手,在珍珠链挎包里拼命地翻找着……最终,在那堆充满了“冒险”气息的杂物底下,她找到了那本被她随手塞进去的、封面是由深绿色防水蜡布制成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玩笑书”! 她用她那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的手,飞快地、一页一页地翻阅着。 嗜血蚊……暗垂魔……洞穴渔夫……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充满了危险与恶趣味的菜谱,最终,定格在了其中一页,那充满了希望的、朴实的标题之上。 石骨修补锅(Stonebone Set-Stew) ——“看着像泥,长骨照样接。”——森西 艾歌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仔细地、贪婪地,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她看到了那充满了奇思妙想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材料”——作为骨胶与钙源的“暗垂魔外套膜”、“洞穴渔夫丝胶”和“锈蚀怪旧甲片粉”;以及作为汤底与配菜的“波纹榻菌片”、“蓝帽菇干粒”和“祖赫木薄片”…… 她看到了书页旁,那些充宝贵的“批注”。 她看到了莱欧斯画的那幅“‘钟乳石’戴着笑脸被长杆挑下来”的、充满了童趣的速写,以及旁边那充满了血泪教训的警告——“别站正下方!” 她看到了玛露西尔用红色的、充满了愤怒的笔迹,画下的那个巨大的、如同警示牌般的黑框——“采回即净化!先检毒再下锅!〈净化〉→〈检毒〉→烹煮三序不可逆!” 她也看到了奇尔查克用铅笔画下的、那幅如同工程图般精准的、关于“如何用祖赫木薄片做夹板,用洞穴渔夫丝打‘八字结 半扣’来固定骨折”的、四格漫画示范! 最后,她看到了成品。 那是一锅灰白色的、漂浮着斑驳菌片的、看起来就像“把旧墙的墙皮刮进了锅里”的、毫无卖相的浓汤。 但在那幅充满了“黑暗料理”气息的插图旁,却用一种充满了“真香”意味的、满足的字体,写着它的风味—— “骨胶浓厚、微甜麦芽气、坚果香与木香……意外好喝。” 一股巨大的、充满了“可行性”的希望,瞬间冲散了艾歌心中所有的绝望。 她知道,他们那个如同“百宝箱”般的“安全屋”手提箱,里面,有一个被她父亲准备得万分周全的、小小的“厨房”! 而斜靠在石壁上的西里斯,他看着艾歌那张因为找到了“希望”而重新绽放出光彩的、兴奋的小脸,又看了看她手中那本充满了诡异插图的、不祥的“食谱”。 “你要用……那本菜谱……做汤?”他的声音,因为一种混杂了“难以置信”和“味觉上的恐惧”的复杂情绪,而变得有些干涩,“艾歌,你看清楚了,那上面写的,可不是食物,那是‘怪物’!” 他那份昨夜才在“哈欠之门”被点燃的、对“地下城美食”的浪漫幻想,在亲身经历了坠落与重伤之后,早已被冰冷的、残酷的现实,彻底击得粉碎。 然而,这一次,艾歌却没有因为他的反驳而退缩。 “但是,西里斯,”她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清澈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别无选择。” 她将那本充满了奇思妙想的“生存指南”,平摊在了地上。 “它不是玩笑!你看这里!”她指着书页旁,那些充满了“规则感”的模块,“它有详细的‘危险评估’、‘安全净化’的建议、甚至还有‘采集点的陷阱提示’!森西先生……他和他的同伴,他们是真正的、伟大的‘厨师’!” “艾歌说得对。”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却又充满了逻辑力量的声音,为艾歌那份充满了感性的“直觉”,提供了最坚实、也最无可辩驳的“论证”。 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缓缓地、将构筑的‘逻辑’说出口。 “第一,”他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结合这次坠落的高度和这个洞穴的环境特征……我们已经掉进了‘幽暗山(Undermountain)’的结论,基本成立。” “第二,”他又看了一眼西里斯那条动弹不得的右臂,然后,用手,轻轻地按了一下自己那传来阵阵剧痛的左侧肋骨,“……我们,必须想办法‘自救’。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别说是战斗,就连最基本的、长距离的移动,都无法做到。我们必须先治好伤。” “第三,”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本充满了奇妙知识的“食谱”之上,“坍塌点被塞死了。要从这里脱困,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连通‘哈欠之门’的那口‘降入之井’。但我们,没有地图。” “而这本书……”他看着艾歌,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一种属于“谋士”的、在绝境中找到唯一胜机的兴奋,而燃烧起了冰冷的火焰,“……它所记载的、那些关于不同魔物栖息地和生态链的线索,就是我们目前,唯一能用来推测自己所处方位和安全行进路线的……‘地图’。” 他做出了最终的、也是最残酷的结论。 “所以,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这本充满了‘黑色幽默感’的玩笑书,确实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它上面那些充满了‘规则感’的详细模块,也证明了,它,具备极高的、值得我们去尝试的价值。” “那也不行!”西里斯的态度,依旧强硬。他那保护同伴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让艾歌一个人,去那些怪物的巢穴里,收集什么‘食材’?!你疯了吗?!我们两个伤员躺在这里,让她一个人去冒险?!” “西里斯说得对。”雷古勒斯点了点头,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个全新的“作战计划”的成型,而重新恢复了锐利,“你不能一个人去。” 他看了一眼艾歌,又看了看西里斯,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下达了新的指令。 “我们一起去。我负责警戒和路线规划,你负责采集,西里斯……西里斯负责提供远程火力支援。” 他甚至,已经开始为西里斯那只唯一能动的左手,寻找起了战术价值。 然而,这一次,否决他的,是艾歌。 “不行。” 她缓缓地站起身。她那瘦小的、看似柔弱的身体,在这一刻,却散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大地般坚韧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雷古勒斯,”她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清澈得像两潭能倒映出一切真实的泉水,“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你们都想。” 她先是,用一句话,就温柔地、承认了他们那份充满了“保护欲”的、笨拙的好意。然后,才用一种平稳得近乎于残忍的语调,说出了那个最冰冷的“事实”。 “但是,你现在,每呼吸一次,都很痛,对不对?” 雷古勒斯那总是如同面具般冷静的脸,因为她这句充满了“共情”力量的、无法被辩驳的质问,而微微一僵。 “而你,西里斯,”她又看向那个同样一脸错愕的男孩,“你现在,连站起来,都需要靠左手支撑。你那引以为傲的‘罗蕾塔的大弓’,需要双手才能拉开,不是吗?” 她没有去指责,也没有去抱怨。她只是像一面最清澈的镜子,将他们此刻最真实的、也是最脆弱的“状态”,毫不留情地,反射了回去。 “你们是‘剑’和‘盾’。但现在,剑断了,盾也裂了。如果你们强行跟着我一起去,你们不仅无法保护我,反而会因为行动不便,而发出不必要的声音,引来更强大的、我们无法应对的敌人。到那时,我们三个,就真的会死在这里了。” “所以,”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因为她这番话而彻底陷入了沉默的、骄傲的男孩,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璀璨的、不容拒绝的光芒,“现在,请你们,像一个真正的‘骑士’一样,执行你们在这个阶段,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任务’——” “——留在这里,保存体力,守护我们的‘营地’。” 最后,她抬起手,那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仙女龙菲兹,立刻会意地,从她的肩上飞起,悬停在他们的面前。 “而且,”她看着他们,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与决意的、灿烂的笑容,“我不是一个人。” 菲兹对着那两个一脸错愕的男孩,骄傲地、挺起了自己那小小的、覆盖着紫色鳞片的胸膛,喉咙里发出一阵充满了“我很可靠”意味的、低沉的“咕噜”声! “我会用 ‘尖爆荚果’和‘曼德拉的茎块’制造干扰。书上说,暗垂魔和锈蚀怪,都对强光和巨大的噪音非常敏感。我不需要和它们战斗,我只需要……‘采集’。这,是我最擅长的事情。” 她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用他们三人之间那个独一无二的、充满了神圣意味的盟约,为这场争论,画上了最后的、也是最不容置喙的句号。 “就该轮到我这个负责提供‘补给’和‘修复’的‘土壤’,来发挥作用了,不是吗?”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彻底地,陷入了沉默。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银发的、却又散发着强大意志的女孩。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了。 良久,雷古勒斯才缓缓地、用一种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的、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万事小心。” “嗯!”艾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决意的、灿烂的笑容。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因为伤痛和担忧而显得异常虚弱的男孩,然后,便不再有丝毫犹豫。 她从自己那个小巧的珍珠链挎包里,将那个装着“安全屋”的皮质手提箱,吃力地、却又无比郑重地,拖了出来,放在了他们身边一块最平坦、也最干净的石板上。 “这个手提箱,就是我们的‘营地’。”她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决断,“里面有食物、清水和干净的绷带。等你们的疼痛缓和下来……就进去,把箱子从里面锁好。任何事情,我们用双面镜联系。”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法被言说的沉重。他们,同时,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构筑完 “安全屋”后,艾歌开始了她的第二步——布防。 她那娇小的身影,在那片由“阳孢菇”的金色光芒所照亮的、如同舞台般的洞厅里,开始有条不紊地、来回穿梭。她仔细地勘察着这个洞穴的每一处地形,分析着那三条通往未知的、充满了危险的“出路”。 第一道防线:南向斜坡洞。 “这里,是最好走的,也是最危险的。”她对身后的两个“伤员”解释道。她将几颗黑色的“攫抓荆棘藤(Grasping Thornvines)”的种子,深深地、埋入了那条细小暗渠旁、最潮湿的泥土之中。 “它们会在这里,长成一个看不见的‘捕兽夹’。任何试图从这条路进来的东西,都会被它们,第一时间缠住脚。” 紧接着,她又将一颗看起来就充满了攻击性的“毒触手(Venomous Tentacula)”的种子,种在了洞口的内侧。 “而它,是‘哨兵’。一旦有东西突破了荆棘藤的防线,它就会立刻用酸性刺进行攻击。它的嘶吼声,就是最响亮的警报。” 第二道防线:西北“盐筍缝”。 “这里太矮了,任何大型的怪物都进不来。”她分析道,“但,我们得防备那些小型的、成群结队的‘东西’。” 她将十几颗翠绿色的、还在微微振动的“中国咬人甘蓝(Chinese Chomping Cabbage)”的原生种,如同地雷般,小心翼翼地,散播在了那条狭窄的、只能匍匐通过的缝隙之中。 “它们,是 ‘猎犬群’。任何试图从这里爬进来的东西,都会被它们,当成最美味的晚餐。” 第三道防线:东侧高窄裂缝。 “这里……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艾歌看着那条深不见底的、漆黑的裂缝,皱起了眉,“但未知,才是最危险的。” 她从链条包里,取出了一根极其纤细、却又无比坚韧的、由月光草的纤维捻成的丝线。她将丝线的一头,固定在裂缝的一侧,另一头,则小心翼翼地,绑在了一颗“尖爆荚果(Screech-snap Seed)”的嫩芽之上,构成了一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绊发式”警报。 “它,是 ‘门铃’。一个会用尖叫和闪光,来迎接‘不速之客’的门铃。” 当三道充满了守护的、由纯粹的“自然魔法”构筑而成的防线,被彻底地、布置完毕时,雷古勒斯和西里斯,都用一种近乎于“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银发的、正在有条不紊地拍着手上泥土的“园丁”。 他们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莫托纳利那句“你的责任,是让整片大地,都成为你的盟友”的、真正的含义。 “好了。” 艾歌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她走到两个男孩面前,脸上,重新露出了那个充满了决意的、灿烂的笑容。 “这些‘朋友’,会替我,暂时守护你们。” 她从口袋里,取出了两颗小小的、如同太阳般的菌盖,递给了雷古勒斯。 “如果我的光熄灭了,你们就用这个。” 说完,她便不再有丝毫犹豫,准备转身,踏入那片未知的黑暗。 “等等,艾歌。”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却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叫住了她。 艾歌有些困惑地回过头。只见雷古勒斯正紧锁着眉头,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正死死地盯着……她的手。 那双因为刚刚在废墟堆里,疯狂地、徒手挖掘西里斯,而被锋利的木刺和碎石,划出了一道道细小的、还在微微渗着血珠的伤口的小手。 “你的手。”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 艾歌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藏到了身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了“被发现了”的惊慌和一丝“这不重要”的、孩子气的固执的表情。 “我没事!一点也……” “——过来。” 雷古勒斯没有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他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命令道。 艾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雷古勒斯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将艾歌那个总是装着各种神奇物品的珍珠链挎包,拿了过来。他甚至不需要翻找,便直接从那个他早已了然于胸的、专门存放“治疗药剂”的夹层里,取出了一小瓶装着深琥珀色、粘稠液体的“克里特白鲜精华”。 他没有将药瓶直接递给艾歌,而是伸出自己那只冰凉的、瘦削的、属于“骑士”的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握住了艾歌那只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的、小小的、温暖的手。 他将那粘稠的、冰凉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倒在了她的掌心。 “嘶——!” 艾歌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如同被火焰灼烧般的刺痛,而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将手抽回来! 但雷古勒斯,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那双总是冰冷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专注。他没有去看她那因为疼痛而紧蹙的眉头。他只是低下头,用他那绝对的严谨,和那份属于“守护者”的、不容有失的温柔,用自己的指尖,将那些充满了强大治愈魔力的药膏,一点一点地、均匀地,涂抹在她掌心的每一道细小的伤口之上。 紧接着,他握住了她的左手。 当他那冰凉的、沾着药膏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艾歌左手掌心中央,那枚如同星辰般的“辉石烙印”的瞬间—— 一股极其细微的、如同静电般的、混合着冰冷与温暖的奇妙触感,瞬间通过他们的指尖,在两个人的灵魂深处,同时炸开! 雷古勒斯浑身一震!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那一瞬间,触碰到了一颗真正的、正在沉睡的、活着的“星星”!一股庞大的、浩瀚的、充满了“感知”力量的信息洪流,顺着他的指尖,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他“听”到了艾歌此刻那份充满了“担忧”、“信赖”、以及一丝“不知所措”的、混乱的心声! 而艾歌,也同样“听”到了。 她“听”到了雷古勒斯那颗总是被冰冷的逻辑所包裹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心,在接触到自己烙印的瞬间,所发出的、那一声充满了“震惊”与“敬畏”的、剧烈的、失控的轰鸣! 雷古勒斯猛地,松开了她的手。他那张总是苍白的小脸,因为这次意外的“灵魂触碰”,而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不自然的红晕。 他飞快地,将那瓶白鲜精华,重新塞回了艾歌的挎包里。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那套早已融入骨髓的、冰冷的声线,来掩饰自己那份同样失控的心跳。 “记住,”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意外,而显得有些沙哑,“你不是去‘战斗’的。你是去‘采集’的。如果遇到任何,无法用‘陷阱’和‘噪音’解决的危险,不要犹豫。” 他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种更深刻的、充满了“未知”的担忧,而变得异常明亮。 “——立刻回来。” 那是一个指挥官的、最后的指令。 更是一个守护者,最深沉的、充满了恳求的誓言。 艾歌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像两潭被投入了石子的、温暖的春水,荡漾开一圈圈温柔的、名为“理解”的涟漪。 “谢谢你,雷古勒斯。”她说。 说完,她便不再有丝毫犹豫。 她转过身,将那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小小的紫色“闪电”,重新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在那团柔和的、如同太阳般温暖的金色光芒的照耀下,她那瘦小的、却又无比坚定的身影,勇敢地,踏入了那条通往未知与危险的、深邃的黑暗之中。 “土壤”,开始了它第一次的、孤独的远征。 第80章 不平等条约与‘邀请\’ 当艾歌那小小的、被金色光芒所笼罩的身影,最终,完全消失在了那条通往未知危险的、深邃的黑暗之中时,洞厅里,重又恢复了令人不安的寂静。 雷古勒斯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真正的、属于守护者的雕像,直到那最后一丝属于“阳孢菇”的、温暖的光芒,从她的发丝上消失不见。 然后,他才缓缓地、用一种充满了巨大痛苦的、极其缓慢的姿态,试图从那面冰冷的石壁上,站起来。 他那张苍白的脸,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那两根断裂的、被“止痛剂”的效果强行压制住的肋骨,此刻,正如同两根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胸腔内部,散发着灼热的、令人窒息的钝痛。 “喂,雷尔。” 西里斯那充满了嘲弄的、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被掩饰的担忧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废墟堆里传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去跟那些发光的苔藓,商量一下我们接下来的逃跑路线吗?”他看着弟弟那副连站都站不稳的、摇摇欲晃的狼狈模样,用他那独有的、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方式,继续“关心”道,“还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想先走一步,去跟梅林报道?” 雷古勒斯没有回头。他只是用手,紧紧地按住自己那传来阵阵剧痛的左侧胸口,将目光,投向了洞厅另一头的、那片更深的、被坍塌的房梁所笼罩的黑暗之中。 “闭嘴,西里斯。”他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沙哑,但那份独有的、冰冷的决断,却没有丝毫改变。 “巴尔的信徒,”他说,“坠落在了那个方向。” 西里斯脸上的嘲弄,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弟弟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两团冰冷的、如同鬼火般的火焰的灰色眼眸,立刻就明白了。 艾歌,去为他们寻找“生”的希望了。 而雷古勒斯,则选择,在等待的期间,去主动面对那个将他们拖入这片深渊的、“死”的根源。 “……该死。” 西里斯低声咒骂了一句。他用那只唯一还能动的左手,撑着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碎石,挣扎着、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右臂骨折所带来的、钻心般的剧痛,让他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变得惨白。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雷古勒斯的身边。 “好吧,好吧。”他看着弟弟那副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决绝神情,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们两个‘残兵败将’,还得再去进行最后一场,该死的‘冒险’了。” 他们,如同两只相互舔舐着伤口的、孤独的幼狼,一步一步地、相互搀扶着,向着那片充满了未知与死亡气息的黑暗,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挪了过去。 那是一段极其漫长和痛苦的旅程。 他们最终,在洞厅南壁下方一个由低矮石檐构成的、极其隐蔽的内侧凹角处,停下了脚步。 这里,正好被半截断裂的焦油桶、一张破烂的渔网、以及几片散乱的板条,“恰到好处”地遮盖了起来,像一个被临时搭起的、简易的棚屋。 雷古勒斯那双如同探针般锐利的灰色眼眸,第一时间,就在凹角的石壁上,发现了一枚尚未完全干涸的焦油手印。 而西里斯,则眼尖地看到,在那张破烂的渔网之下,露出了一小截属于医药包的、黄铜色的皮带扣!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充满了“找到你了”的冰冷。 西里斯伸出他那只完好的左手,一把,将那张充满了腐朽气息的、破烂的焦油布,狠狠地掀开!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咸味与浓重血腥气的味道,迎面蹿出。 ——科林·“多手”·索恩,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早已陷入了昏迷。那张总是被油布面罩所遮挡的、清瘦而又结实的脸,第一次,完整地暴露在了那片由“阳孢菇”所创造的、柔和的金色光芒之下。他的双眼紧闭,皮肤,呈现出一种因失血过多而产生的、蜡黄的颜色。 他伤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那被“卡利亚贯刺”所洞穿的左肩,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周围的皮肉,却因为那股充满了辉石魔力的、霸道的贯穿伤害,而血肉模糊。 而他的双腿,则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令人牙酸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在坠落的过程中,他与某根同样从天而降的、坚硬的房梁,进行了最亲密的接触。 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充满了威胁的“猎手”。 他只是一个,同样被困在这片黑暗之中,奄奄一息的……“猎物”。 “太好了。” 西里斯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厌恶。他甚至伸出那只穿着“卡利亚骑士”腿甲的脚,毫不客气地,踢了踢那个男人早已失去知觉的小腿。 “就让他烂在这里吧。”他说,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因为一种充满了正义感的、原始的愤怒,而变得异常明亮,“省了我们动手的力气。也算是,为那六个无辜的受害者,报了一点小小的仇。” “不行。” 雷古勒斯那沙哑的、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不行?”西里斯猛地回过头,他看着自己那个总是“理智”得近乎于“冷血”的弟弟,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雷尔,你疯了吗?!这家伙,刚刚才差点杀了我们!他还想杀了艾歌!他还杀了六个无辜的人!” “我没疯。西里斯,用你的脑子想一想。”雷古勒斯强忍着胸口的剧痛,那双灰色的眼沉淀着理性的、绝对的冰冷。 他伸出手,依次,竖起了一根又一根的手指。 “第一,”他说,“他知道,那个被他写在清单上的、‘第七个’和‘第八个’受害者,究竟是谁。” “第二,”他的第二根手指竖起,“他知道,他是否还有同伙。以及,那些同伙,现在藏在哪里。” “第三,”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那个最关键的名字,而变得异常锐利,“也是最重要的——他知道,那个不断向萨利昂·维纽采购工业盐粉的、代号‘K.S.’的买家,究竟是谁。” 他看着西里斯那张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陈述事实的语气,为这场争论,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他死了,这些至关重要的情报,就都消失了。而我们,就会彻底失去,阻止下一场谋杀的机会。” “他活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对我们来说,才是最有价值的‘武器’。” 西里斯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那份属于“剑”的、充满了感性的正义,与那份属于“盾”的、充满了理性的逻辑,在他的脑海中,进行着激烈的交锋。 最终,理性,还是占了上风。 “……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用一种充满了不情愿的、自暴自弃的语气,妥协了,“好吧!就听你这个冷血的、精于算计的混蛋的!我们救他!现在就救!” “很好。”雷古勒斯点了点头。他那早已将所有情感都暂时剥离的、属于理性的思维开始运作,立刻下达指令。 “把他翻过来。检查伤口。我们需要白鲜……” 然而,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该死。”这一次,咒骂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怎么了?”西里斯不解地问。 雷古勒斯那张总是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属于“失算”的懊恼。 “白鲜精华……”他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充满了懊悔的语气说道,“我刚才……把它,放回艾歌的包里了。” 西里斯愣住了。他看着雷古勒斯,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你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笨蛋!” “找他的包!”雷古勒斯立刻,下达了补救的指令,“他是个‘外科医生’!他自己的包里,一定有治疗药剂!” 西里斯强忍着骨折的剧痛,在那具昏迷不醒的身体旁,找到了那个早已在坠落中被摔得破破烂烂的、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医药包。 他用一种充满了嫌恶的表情,将那个包,一把扯了过来,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都倒在了地上。 两枚充满了危险气息的焦油弹,三根用来封印的红蜡条,两包用来处理尸体的防腐盐,一卷充满了渔结风格的亚麻线,一个便携式的炭盆…… 以及,一个由油布包裹的、还在微微向下渗着血水的、“断手袋”。 西里斯在看到那个袋子的瞬间,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转过头,差点吐出来。 “没有!”他有气无力地,对着雷古勒斯喊道,“这里面,全都是些杀人用的鬼东西!没有一瓶,是用来救人的!” “……” 雷古勒斯沉默了。他看着那堆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工具,又看了看那个奄奄一息的、真正的“怪物”。 “手提箱。” 片刻之后,他那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艾歌留下的那个‘安全屋’。莫托纳利先生在里面,为我们准备了最完整的、可以应对任何情况的急救魔药。” 西里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洞厅另一头,那个被他们当成“营地”的、小小的角落。 那段不到三十尺的距离,在这一刻,却像一道无法被逾越的天堑。 他们两个,都伤痕累累。 但西里斯的腿,是完好的。而雷古勒斯的肋骨,却不允许他,进行任何长距离的、颠簸的移动。 谁该去,早已不言而喻。 雷古勒斯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只是安静地,用他那双冰冷的、充满了“不容置喙”的、灰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 那眼神,仿佛在说—— “去。” 西里斯,在与那双眼睛对视了三秒之后,终于,彻底地,放弃了所有抵抗。 他用一种充满了“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的、悲壮的语气,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叹息。然后,他对着雷古勒斯,极其夸张地、徒劳地,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好吧,好吧!我去!”他用一种英勇就义般的姿态,不情不愿地说道,“你最好,在我回来之前,还活着。也最好,别让那个混蛋,先死了。” 说完,他便拖着那条早已动弹不得的、骨折的右臂,一瘸一拐地,向着洞厅另一头那片充满了“希望”与“温暖”的、金色的光芒,独自一人,缓缓地,挪了过去。 片刻。 西里斯从洞厅的另一头,挪了回来。他的手中,多了一个由用白蜡木制成的、上面刻着 “治愈”符文的急救箱。 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只是将那个箱子,重重地放在了那个早已昏迷不醒的、他们共同的敌人——巴尔的信徒的身边。 一场充满了矛盾与诡异氛围的“急救”,开始了。 他们没有丝毫的“温柔”。雷古勒斯用一把从急救箱里找到的手术剪,毫不客气地,剪开了科林那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左肩的工匠服。西里斯则用他那只唯一还能动的左手,将一瓶气味辛烈的‘白鲜精华’,粗暴地,倒在了那道由“卡利亚贯刺”造成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上。 他们唯一的目的,并非“治愈”,而是“止血”。是确保这个承载了无数重要情报的“容器”,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这种低级的理由,而提前报废。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那剧烈的疼痛,又或许是白鲜那强烈的刺激,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男人,终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了痛苦的呻吟。 他的意识,正在缓缓地,从那片冰冷的、黑暗的深渊中,浮上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还能动。但他的右腿,却传来一阵阵钻心般的剧痛;而他的左腿,则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他缓缓地,睁开了他那双如同阴雨天空般的、灰绿色的眼睛。 然后,他看到了。 在他的脑袋上方,不到三英寸的距离,一枚由纯粹的、苍蓝色的魔力构成的、锋利无比的“魔法辉剑”,正安静地、如同盘旋的秃鹫般,缓缓地悬浮着。那剑尖上,散发着足以将他的头骨,轻易洞穿的、冰冷的死亡气息。 紧接着,一个同样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恰到好处地响起。 “——别动。” 是雷古勒斯。 “说得好,雷尔!”另一个充满了嘲弄与快意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把话说完。” 是西里斯。他正靠在一块巨大的碎石上,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猎手”式的、残忍的笑容。 “你应该告诉他,”他看着那个一动也不敢动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如果,你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这把漂亮的‘魔法辉剑’,会毫不犹豫地,像一根烧红了的、用来通壁炉的拨火棍一样,从你的眼眶里,穿进,再从你的后脑勺,穿出。” 科林·索恩,没有流露出任何恐惧。 他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如同两潭死水,冷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两个正用一种极其幼稚、却又无比有效的方式,威胁着他的、年幼的“胜利者”。 “……为什么?”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两块正在摩擦的砂纸,“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还有用。” 雷古勒斯用一种回答学术问题般的、冰冷的语气,开始了这场充满了“逻辑”与“规则”的、单方面的“谈判”。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事实:”他说,“你的右腿胫骨粉碎性损伤,左腿胫腓骨闭合性骨折,内脏冲击性破裂,左肩被魔法贯穿,失血过多。没有我们,你走不出这座幽暗山。” “第二,边界:”他的第二根手指竖起,“我们的‘盟约’,从此刻开始生效。从现在起,你不能再伤害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不能再夺取任何人的右手,也不能再使用那种恶心的‘封口团’。这是我们继续谈话的、最基本的前提。” “第三,选择:”他看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灰绿色的眼睛,给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选项,“‘合作’:你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把它写成纸。然后,我们想办法,一起从这里出去。‘不合作’:我们拿走你所有的工具,然后,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你选哪一个?” 科林·索恩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八岁、却拥有着如同最冷静的外交官般的、恐怖的谈判技巧的男孩,那双如同死水般的眼眸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欣赏”与“无奈”的神情。 他知道,他输了。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很好。”雷古勒斯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从那堆被西里斯胡乱丢在地上的、充满了血腥味的工具包里,抽出了一块用来当做夹板的、干净的木板,和一根用来记录的炭块,递到了他的面前。 “那么,现在,让我们来签订一份‘非暴力承诺’。” 他开始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宣读法律条文般的语气,念诵着早已准备好的、三条“契约”。 ?“第一条:我,科林·索恩,在此承诺,绝不以任何方式,伤害西里斯·布莱克、雷古勒斯·布莱克、以及艾莉诺拉·罗文和她的仙女龙菲兹。” ?“第二条:在离开此地前,我的所有行动,都必须在他们的许可与指挥下进行,且仅限于‘自卫’。” ?“第三条:离开此地后,我自愿,接受深水城的审判,并在法庭上,如实地,说明我的‘引路人’与那份‘杀戮清单’的全部来源。” “‘自愿受审’?”西里斯在一旁,发出一声充满了鄙夷的嗤笑,“我打赌,他现在,更想自愿去见他那个该死的谋杀之神!” 雷古勒斯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看着那个沉默的男人。 “写。或者,我替你写,你按手印。” 科林·索恩,那个让整个深水城都陷入了恐慌的、巴尔的信徒,那个冷静的、如同外科医生般的“艺术家”,在这一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彻底地,放弃了所有的“控制权”。 他伸出那只沾满了自己的鲜血的右手,用大拇指,在那块由雷古勒斯代笔的、写满了“不平等条约”的木板上,重重地、按下了那个代表着“承诺”与“屈服”的、血腥的指印。 一份全新的、充满了诡异色彩的“盟约”,在这座由阳孢菇所创造的、温柔的金色领域里正式生效。 雷古勒斯收回了那把,凝固在科林·索恩脑袋上方的“魔法辉剑”。他拉过一个还算完整的木箱,坐在了科林的面前,那双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正在审视着“猎物”的、冰冷的星辰。 “好了,”他开口了,声音里不带任何情感,“让我们来谈谈‘合作’的具体内容。” 西里斯则靠在另一边的墙上,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一颗从地上捡来的、光滑的石子。他看着眼前这荒谬的一幕——他的弟弟,一个八岁的男孩,正在审问一个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看好戏”意味的、混杂着“嘲弄”与“期待”的笑容。 雷古勒斯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看着科林,抛出了第一个,也是最尖锐的问题。 “第七个是谁?” 他用一种充满了安抚意味的、循循善诱的语气,为这个即将开口的“证人”,铺好了第一级台阶。 “你在便签上写了,‘第七个,今晚,主台’。我们知道,那是‘舰队觉醒’的主舞台。我们也知道,你今晚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他顿了顿,那双灰色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人心,“但是,如果你把目标的名字告诉我们,我们,就能替你去‘止血’。我们能护住那个目标。这,比任何人,都更能向你的‘神’,证明你的‘失败’,不是吗?” 科林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灰绿色的眼睛,因为他这番充满了魔鬼逻辑的话语,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愤怒”与“赞许”的光芒。 良久,他才用那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回答道: “……赛拉·温德(Saera Wind)。守望法师团的……初级法师。” “很好。”雷古勒斯点了点头,继续追问,“何时?何地?从哪条路近身?有没有备选目标?” 科林沉默了。 就在这时,西里斯那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异常的温柔。 “还回去,科林。”他看着那个因为剧痛而浑身颤抖的男人,轻声说,“把她的手——留给她自己。” 科林那被面罩遮住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却因为西里斯这句突如其来的、充满了“人情味”的话语,而微微地,动摇了一下。 “……没有备选。”他最终,还是回答了,“‘引路人’的指令,是绝对的。” “第八个是谁?”雷古勒斯立刻追问,“我们在纸上看到,‘第八个,书记官’。是港务书记官,还是码头税签押手?” “……伊格纳兹·杜恩(Ignaz Dune)。”科林回答,“搬运工行会的……账房。” “K.S.是谁?”雷古勒斯抛出了第三个问题,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如同手术刀般锐利,“那个买家,是你,对不对?你包里的防腐盐,是否来源自萨利昂·维纽贩卖的‘工业盐粉’。” 科林,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他的沉默,不再是因为抗拒,而是一种……对眼前这个男孩那恐怖的、滴水不漏的推理能力的、无声的震惊。 “……科林·“多手”·索恩(Kellin “Manyhands” Sorn)。”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是我。钱,是现金。货,在三号码头的盐房交接。盐房的门楣上,刻着一个‘双叉盐秤’的标记。没人能证明。” “你有同伙吗?”雷古勒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问的,不是你的‘引路人’。我问的是,为你拉车的人,为你望风的人。是谁,在你这边?” “……没有。”科林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属于“工匠”的、孤高的骄傲,“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 “那么,‘引路人’的投信点和暗号。”雷古勒斯将那块写着“契约”的木板,翻了过来,推到他的面前,“写下来。” 科林看着他,最终,还是伸出那只颤抖的、沾满了血污的右手,用那根炭块,在木板上,画下了“三滴红蜡在门后”的暗号,以及那个位于“蜘蛛巷”的、隐秘的投信点。 做完这一切,雷古勒斯并没有立刻结束这场审问。 他站起身,用一种极其冷静的、充满了“验证”意味的语气,抽查了他刚刚才获得的“情报”。 “你刚刚说,盐房的门楣上,刻着一个‘双叉盐秤’的标记?”他看着科林,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像两颗正在审视着谎言的、冰冷的测谎石,“回去后,我们可以立刻去核对。” “如果为真,”他说,“我们会将你的‘合作’,写入我们呈报给法官的附记。” “如果为假,”他那冰冷的声音,不带任何一丝情感,“我们刚刚签订的这份‘承诺’,即刻作废。” 科林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因为他这番充满了“规则”与“制衡”的、无可挑剔的逻辑,而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的挣扎。 他知道,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被欺骗的、天真的孩子。 而是一个,与他一样,信奉着某种“绝对秩序”的……同类。 “……是真的。”他沙哑地回答。 “很好。”雷古勒斯点了点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身为“敌人”、却在某种程度上,拥有着和他一样的、对“秩序”的偏执的男人。他那颗冰冷的、属于“棋手”的谋略,在这一刻,做出了一个更大胆、也更具风险的决定。 他要撬开的,不再是情报。 而是……人心。 “索恩先生,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称呼,在这一刻,从充满敌意的“你”,变成了中立的称呼。 “——为什么?” 科林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科林·索恩那颗早已被仇恨和疯狂所填满的、冰封的内心。 他那双总是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在这一刻,浮现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属于回忆的悲伤。 “……十五年前,”他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平淡的、仿佛在讲述别人故事的语调,说道,“我的母亲,一位码头区的纺织女工,在下班的路上,被人发现死在了三号码头的后巷里。” “她的身上,有十几处刀伤。钱包,也不见了。但城卫兵,在勘察了现场之后,给出的结论,却是——‘酒后斗殴,意外死亡’。” “他们甚至,没有去追查那个所谓的‘凶手’。他们只是觉得,一个生活在码头区的、贫穷的、卑微的女工的死,不值得他们,去浪费任何多余的时间。” “从那天起,我明白了。”他看着雷古勒斯,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冰冷的、早已深入骨髓的、名为“仇恨”的火焰,“这座城市,早已病入膏肓。它的‘秩序’,只会保护那些穿着光鲜外衣的贵族和富商。而我们这些生活在阴影里的、真正的‘血液’,却在被它,一点一点地,无情地吸干。” “所以,”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终的、也是最疯狂的结论,“我决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为它‘止血’。” 整个洞厅,都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西里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那所有充满了正义感的、愤怒的言语,在这个男人那充满了悲伤与绝望的、扭曲的“正义”面前,都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雷古勒斯,也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过去”的创伤所束缚、不信任所谓的“权威”、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建立“秩序”的、另一个“自己”。 良久,他才缓缓地、用一种充满了疲惫的、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等我们回去,”他说,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清澈得像两潭能倒映出一切真实的、深不见底的湖水,“我们会将你母亲的案子,重新写进卷宗,申请‘并案复检’。” 他看着科林那因为他这番话而猛地一颤的、灰绿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属于他的、充满了“规则”与“秩序”的、最终的“承诺”。 “用‘规则’,而不是用‘杀戮’,去为你,讨回那份迟到了十五年的、真正的‘公正’。” 科林·索恩,猛地抬起头!他那双总是如同死水般平静的、灰绿色的眼睛,因为这句充满了“希望”的、却又不可能轻易实现的“承诺”,而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看到,自己那只总是会下意识地、用指节,在指侧敲击三下的、完好的右手,在这一刻,竟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那个困扰了他十几年的、属于“创伤”的、强迫性的重复动作,因为眼前这个男孩,所给予的一个全新的、“替代”的秩序,而第一次,被强行地,中止了。 雷古勒斯看着眼前这个,刚刚才向他们展露了自己那充满了悲伤与扭曲的“獠牙”的、危险的男人。他在这一刻,与这个本该是他死敌的“猎物”,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理解”的、危险的共鸣。 然而,就在这份充满了诡异色彩的“和平”,即将在这幽暗的地下,彻底凝固的瞬间—— “——砰!!!!” 一声刺耳的、如同闪光弹般的巨响,伴随着一阵足以让所有人都暂时失明的、耀眼的白光,突然从洞厅东侧那条狭窄的、深不见底的裂缝中,轰然爆发! 是艾歌设置在那里的、“尖爆荚果”的警报! 爆闪一过,一股冰冷的、带着一丝令人作呕的、如同**的蜜糖般的甜味的洞风,从裂缝里猛地吹了出来! 紧接着,是一阵密集的、轻快的、非人的“咔哒、咔哒”声,仿佛有无数只长着几丁质外壳的、小小的蹄子,正在岩壁上飞速地攀爬! “——小心!”雷古勒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那因为刚刚放松而舒缓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绷紧到了极限! 然而,已经太迟了! 数枚如同网球般大小的、由白色的、坚韧的蛛丝包裹着石块的“网系流星锤”,如同炮弹般,嗖嗖地从裂缝里掷出!它们狠狠地砸在了他们周围的碎石板与岩壁之上,“啪”的一声,绽开成一团团充满了胶粘性的、令人寸步难行的蛛丝囊! 下一息,四个瘦长的、长着四只手臂的、如同噩梦般的“小型影子”,贴着垂直的岩壁,如同最敏捷的蜘蛛,飞快地翻了出来!它们那如同昆虫般的头颅上,几对黑色的、闪闪发亮的复眼之下,是不断开合的、外翻的、充满了细密牙齿的口器! ——是奇汀(Chitine)!卓尔精灵用魔法创造出来的、邪恶的蜘蛛裔步兵。 然而,还没等这四只充满了杀戮**的“斥候”站稳脚跟,另一道早已被艾歌预设好的、充满了“守护”意志的防线,便应声而动! “——嗷呜!” 十几颗翠绿色的、还在微微振动的“中国咬人甘蓝”的原生种,如同被唤醒的、饥饿的猎犬群,从西北侧那片“盐筍缝”的阴影里,疯狂地、一拥而上! 那四只刚刚才从裂缝里翻出来的奇汀,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像样的攻击,便被那群充满了腐蚀性汁液和利齿的“绿色小怪物”,彻底淹没!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的、骨骼与甲壳被嚼碎的声音中,它们瞬间,就被撕咬、扯碎,变成了一地混合了绿色汁液和紫色血液的、恶心的残骸! 但是,真正的威胁,并非这些炮灰。 最后,一只身量更高、也更具智慧的、额前佩戴着一排由白色骨刺组成的、如同王冠般的头饰的“雌性蛛裔”,缓缓地、从那条裂缝中,走了出来。 她的手中,没有拿任何武器,而是正在用她那四只同样瘦长的、如同蜘蛛腿般的手臂,飞快地、结着一个充满了冰冷恶意的、复杂的网印。她的口中,正用一种不属于任何人类语言的、充满了“嘶嘶”声的古怪祷词,低声地、吟诵着什么。 ——是蛛祭(Choldrith)!蜘蛛神后罗丝(Lolth)的、狂热的祭司。 她看了一眼地上那堆属于自己同族的、可怜的残骸,那几对黑色的、闪闪发亮的复眼,因为愤怒而缩成了四个危险的小点。 她猛地抬起手,对着那群还在撕咬着残骸的“咬人甘蓝”,释放了早已准备好的法术! 〈蛛网术〉! 一张巨大的、充满了粘性的、灰白色的蛛网,凭空出现,当头罩下!瞬间,就将那些灵活的“小猎犬”,都死死地、黏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紧接着,南向斜坡洞的方向,那株作为“哨兵”的“毒触手”,也立刻发射出了数枚充满了酸性毒液的尖刺! 然而,那位蛛祭,只是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轻易地、躲开了所有的攻击! 她那几对充满了恶意的、黑色的复眼,飞快地扫视着整个洞厅。她看到了那两个穿着破损的骑士铠甲的、严阵以待的男孩。 最终,她的目光,停在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奄奄一息的、对她来说,最完美的“猎物”——科林·索恩的身上! 她那张如同昆虫般的、狰狞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贪婪”与“狂喜”的、令人作呕的表情。她那不属于人类的口器,开合着,发出了一阵充满了渴望的、嘶哑的低语: “亮光……新鲜……带走。” 她不再理会那两个尚存战力的男孩!她那如同蜘蛛般的身影,瞬间压低,四肢着地,以一种恐怖的、非人的速度,向着那个早已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的、最完美的“祭品”,直冲而去! “——你休想!” 西里斯发出一声充满了愤怒与决绝的咆哮!他强忍着右臂骨折的剧痛,用那只唯一还能动的左手,拔出了那柄名为“毛利藤四郎”的短刀!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施展出华丽的“卡利亚迅剑”。但他依然,用一种极其笨拙、却又无比坚定的姿态,挡在了那个他刚刚才发誓要“审判”的敌人面前! “雷古勒斯,掩护我!” “——不行!退后,西里斯!” 雷古勒斯那充满了急切的、嘶哑的吼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他那颗总是充满了逻辑的大脑,早已在瞬间,就判断出了眼前这压倒性的、绝望的战力差! 他自己,肋骨断裂,连最基本的呼吸,都会带来剧痛,根本无法进行任何需要集中精神力的、有效的魔法操控! 而西里斯,右手骨折,早已无法再使用那柄威力巨大的“卡利亚大剑”,也无法再施展那需要灵活配合的“卡利亚迅剑”!他现在,只是一个只能用左手挥舞短刀的、“残废”的剑士! 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然而,那位蛛祭,却没有给他们任何争吵和撤退的时间! 她那如同蜘蛛般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她用四只如同利刃般、闪烁着寒光的手臂,高高地举起,对准了那个正用一种“螳臂当车”的姿态,挡在她面前的、不知死活的黑发男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雷古勒斯,做出了一个超越了他所有“逻辑”与“计算”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他没有后退。他强忍着胸腔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将自己那份早已所剩无几的、属于“观星者”后裔的魔力,如同孤注一掷的赌徒,尽数,灌注到了身前那五颗早已待命的、漆黑的深海星石之中! 他放弃了所有精妙的“区域封锁”和“目标打击”。他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那最纯粹、也最原始的、属于“守护”的形态之上! “——卡利亚式奉还!” 五枚深海星石,瞬间放弃了所有的攻击姿态!它们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飞至西里斯的身前,交叉、重叠、旋转,组成了一面完美的、坚不可摧的、由纯粹的卡利亚王室魔法构筑而成的—— 苍光之盾! “——铛!铛!铛!铛!” 蛛祭那四只如同利刃般的手臂,狠狠地、密集地,撞击在了那面突然出现的、小小的圆形光盾之上!爆发出了一连串如同暴雨般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刺眼的火花! “——唔!” 雷古勒斯发出一声被死死压抑住的、痛苦的闷哼!他感觉自己那两根本就断裂的肋骨,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大的铁锤,狠狠地、又一次,正面击中了!一股温热的、充满了铁锈味的液体,从他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但他,没有倒下。 他那双总是冰冷的灰色眼眸,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意志的燃烧,而变得通红!他死死地,维持着那面正在剧烈闪烁、随时都可能崩溃的、小小的光盾! 紧接着,是“奉还”! 三柄由那份被吸收的“攻击能量”转化而成的、更加凝实的、如同弯月般的辉石光剑,从光盾的表面猛地弹出,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向着近在咫尺的蛛祭,反噬而去! 那位身经百战的蛛祭,在看到那三柄充满了“复仇”意味的、致命的辉石光剑时,那几对黑色的、闪闪发亮的复眼闪过了一丝惊讶。 她被迫,中断了对西里斯的压制。那如同蜘蛛般的身影,向后一滑,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躲开了那三柄致命的辉石光剑,与他们,拉开了一段宝贵的、安全的距离! 然而,这个距离,对孩子们来说,并非“安全”。 那,是属于一位蛛祭的、最完美的、布置“狩猎场”的距离! 只见那位蛛祭,在稳住身形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残忍”与“不耐烦”的表情。她缓缓地、高高地举起了她那四只空着的手。 她将自己那充满了恶意的、属于蜘蛛神后罗丝的黑暗神力,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蛛网术〉! “——小心!” 雷古勒斯立刻就察觉到了,空气中那急剧变化的、充满了“束缚”与“粘稠”意味的魔力波动! 然而,已经太迟了! 一张巨大的、充满了粘性的、由暗紫色的魔法能量构筑而成的巨网,如同从天而降的牢笼,瞬间在他们与蛛祭之间的空地上,轰然展开!紧接着,更多的、同样充满了粘性的蛛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从墙壁、天花板、甚至地面的缝隙中疯狂地涌出,在短短数秒之内,就将他们的周围,都变成了一个层层叠叠的、充满了致命陷阱的、巨大的“蛛网囚笼”! “该死!”西里斯用左手挥舞着“毛利藤四郎”,试图将那些黏在他身上的蛛丝斩断,但那些蛛丝却异常的坚韧,刀光斩过,只能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很快就愈合的白痕。 就在他们被这张巨大的蛛网,彻底分割开来,手忙脚乱地试图挣脱的瞬间—— 那位蛛祭,出手了! 她的目标,并非那个在她看来,早已是“囊中之物”的、动弹不得的科林·索恩。 她的目标,是那个从始至至终,都对她构成了最大威胁的——雷古勒斯! 她那四只手臂中的一只,猛地抬起,对准了那个因为肋骨断裂、行动不便,而无法第一时间挣脱蛛网束缚的男孩! 二环祷法·死亡丧钟(Toll the Dead)! “——铛!!!” 一阵充满了不祥与死亡气息的、无形的“丧钟”声,直接在雷古勒斯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正在被疯狂地抽离! “——唔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无法被压抑的惨叫!他那几件还穿在身上的卡利亚骑士配件,虽然抵挡了大部分的黯蚀能量,但那股针对灵魂的、恶毒的冲击,依然让他那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雪上加霜!他的眼前一黑,几乎要当场昏厥过去。 “雷尔!” 西里斯在看到弟弟痛苦倒地的瞬间,那双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灰色眼眸,彻底地、被一片疯狂的、血红色的怒火,所彻底点燃! 他看着那片将他与弟弟隔绝开来的、该死的蛛网,又看了看那个正准备施展下一次攻击的、高高在上的蛛祭。 他知道,他没有时间了。 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他这柄早已断裂的“剑”,去进行最后的、也是最不可能的“挥舞”了。 “——你也试试我这招!” 他发出一声充满了狂野战意的、沙哑的咆哮! 他用那只唯一还能动的左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将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了自己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骨折的右臂之上! 他想起了艾歌那充满了智慧与善意的、温柔的话语。 “它的力量,不是源于‘愤怒’和‘征服’。” “而是源于……‘守护’的意志。” 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左手。 这一次,他不再是“命令”,而是用他那份想要守护自己弟弟的、最纯粹、也最强大的意志,向着夜空中的星辰与月亮,发出了最后的“请求”! “嗡——” 一把巨大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稳定、更充满了神圣美感的长弓,在他的左手之中,轰然成型! 但是,他只有一只手。他根本无法,拉开那张由纯粹的月光与意志构成的弓弦! 他看着那张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弓弦,又看了看自己那条早已动弹不得的、扭曲的右臂。 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闪过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属于“布莱克”的、不计任何代价的疯狂! 他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嘴,用自己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了那道由纯粹的星光构成的、冰冷的、带着一丝臭氧味道的魔法弓弦! “——唔!!!” 一股庞大到足以将他的灵魂都撕裂的魔法能量,瞬间通过他的牙齿,灌入了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的下颚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他将自己的身体,当成了第二只“手臂”!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仰去,用他那颗高傲的、属于“布莱克”的头颅,将那张巨大的、神圣的光之弓,一点一点地、拉成了满月的形状! 而那份过于狂暴的、无法被完全控制的魔法能量,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地,涌向了他那条早已骨折的、脆弱的右臂! “——咔嚓!!!” 一阵比任何骨裂声都更清脆、也更恐怖的、骨头被彻底碾碎的声响,从他那条支离破碎的手臂上,清晰地、传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里斯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巨大痛苦的、野兽般的咆哮!但他那双因为剧痛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锁定着那个正在准备施展下一次攻击的、他此刻唯一的敌人! 一支凝聚了他全部生命、全部意志、全部守护决意的、璀璨的巨大光矢,终于,在弓弦上,成型了! 他松开了嘴! “——咻!!!” 一声清越的、充满了神圣意味的锐啸!那支光矢,如同真正的、来自天狼星的复仇,划破了这片黑暗的、充满了绝望的地下洞厅,精准地、狠狠地,射向了那位还在吟诵着恶毒祷词的、目瞪口呆的蛛祭!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 只有一片绝对的、将所有声音和光芒都彻底吞噬的、纯粹的“白”。 当白光散去,那个高大的、充满了威胁的蛛祭的身影,已经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连一丝灰烬,都没有剩下。 而西里斯,也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他那副小小的、早已遍体鳞伤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丝线的、破烂的木偶,重重地、向后倒去,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洞厅里,重归寂静。 雷古勒斯挣扎着,爬到了自己那早已不省人事的哥哥身边。 他看着西里斯那条以一种恐怖的、远比之前更扭曲的姿态,耷拉在身侧的右臂。他知道,那里面,所有的骨头,都已经被那股失控的魔力,彻底碾成了粉末。 如果……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最高明的治疗师…… 就在他再一次地,即将被那份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绝望彻底吞噬时,一个沙哑的、却又异常平静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把他,带过来。” 雷古勒斯猛地回过头,看到的,是那个同样身受重伤、正用那只完好的手臂,强撑着石壁,缓缓坐起来的、巴尔的信徒——科林·索恩。 “你……”雷古勒斯那双灰色的眼眸,闪过了一丝错愕。 “我会缝合,但今天,”科林看着那个正处于生死边缘的、他的“救命恩人”,那双总是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在这一刻,浮现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敬佩”、“困惑”、以及一丝属于“外科医生”的、不容置喙的权威,“我只缝,活人。”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醒了那个即将要被绝望淹没的男孩。 雷古勒斯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那昏迷的哥哥,一点一点地,拖到了那个同样伤痕累累的、他们现今的“盟友”面前。 科林没有去碰他自己那个充满了“杀人工具”的医药包。他只是看了一眼西里斯那条耷拉着的右臂,然后,便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下达了第一道指令。 “冰霜药剂。” 雷古勒斯立刻会意!他从那个被他们丢在一旁的、罗文家的急救箱里,翻出了一小瓶散发着刺骨寒气的、蓝色的冰霜药剂(Glacialis Potion)!他将那冰冷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倒在了西里斯那只骨头被碾成了粉末的手臂上,用来减轻那致命的肿胀。 紧接着,科林伸出了自己那只完好的、沾满了灰尘与血污的右手。 “Cure Wounds(次级疗伤术)。” 他用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念诵着祷词。一道微弱的、充满了神圣气息的、温暖的白光,从他的掌心散发出来,缓缓地、覆盖在了西里斯那狰狞的伤口之上。那并非强大的治愈,却足以封闭断裂的血管,减少致命的内出血。 “夹板。绷带。” 雷古勒斯立刻将急救箱里所有的绷带和夹板,都递了过去。 科林没有去碰那些由白蜡木制成的、光滑的夹板。他只是看了一眼西里斯那条扭曲的手臂,然后,用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那片狼藉的废墟。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柄被雷古勒斯放在地上的、古朴的“一期一振”的刀鞘之上。 “那个。”他说。 雷古勒斯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将那柄珍贵的太刀,连同刀鞘,一同递了过去。 科林接过刀鞘,用一种充满了专业性的、极其稳定的手,将它,与另一块从废墟中找到的、同样坚硬的木板一起,一左一右地,固定在了西里斯那条骨折的手臂之上,然后,用绷带,一圈、一圈地,将其牢牢地绑紧。 最后,他又伸出手,在那副临时“夹板”的上方,再次,轻声念诵了一句祷词。 “Shield of Faith(护体神盾)。” 一道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魔法护盾,出现在了绷带的外层,如同第二层“魔法夹板”,将那些破碎的骨片,暂时地、稳定在了原来的位置。 “手,保住了。”做完这一切,科林那张蜡黄的脸上,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看着雷古勒斯,用一种同样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下达了最终的“诊断报告”,“但别想再用它来挥剑了。至少,在找到一个真正的高阶治疗师,给他喂下‘生骨灵剂’之前。” 说完,他便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的、另一个男孩。 “现在,轮到你了。” 他用同样的、充满了专业性的、冰冷的手法,为雷古勒斯那早已错位的肋骨,进行了紧急的“固定”。 他先是用绷带,紧紧地绑住了雷古勒斯的整个胸廓,以限制他的呼吸幅度,减轻骨头摩擦所带来的二次伤害。然后,又用了一记微弱的、却恰到好处的“Healing Word(治疗真言)”,和一道同样坚固的“护体神盾”,来稳定他体内的伤势。 “你能走。”他看着雷古勒斯,用一种充满了警告的语气,说道,“但任何剧烈的运动,都会让断骨,刺穿你的肺。到那时,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当所有的“紧急救援”,都已完成时,洞厅里,重又恢复了寂静。 雷古勒斯看着那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因为耗尽了所有神术而显得异常虚弱的、他们的“盟友”。他又看了看身旁,那个虽然保住了手臂、却依旧昏迷不醒的、他的“哥哥”。 他知道,他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个正靠在墙边、剧烈喘息的男人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任何威胁或命令的语气。他只是用一种平等的、充满了“交易”意味的、冰冷的姿态,发出了一个充满了矛盾的“邀请”。 “索恩先生。”他说。 “这里不安全。我们需要一个地方,来等待艾歌……她是我们的救援。”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个被艾歌在离开前,特意留下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方形的皮质手提箱。 “我,雷古勒斯·布莱克,现在,正式邀请你,”他看着科林·索恩那双充满了惊讶与不解的、灰绿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进入我们的‘营地’。” “在那里,你会得到更好的治疗。我们,也能得到……暂时的安全。” 第81章 ‘飞行扫帚\’的救援 雷古勒斯率先拖着那副伤痕累累的、不堪重负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艰难地,挪到了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提箱前。 他打开箱子,走了进去。 一阵充满了温暖与“家”的气息的、柔和的白光,瞬间将他那冰冷的、疲惫的身体,彻底包裹。 他没有在那个充满了安全感的、舒适的客厅里多做停留。他径直,走向了那间被莫托纳利先生当成“储藏室”的、堆满了各种古老魔法物品的杂物间。 他在一堆落满了灰尘的、属于“过去”的遗物中,飞快地翻找着。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把斜靠在墙角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飞行扫帚之上。 那并非市面上任何一种新型的、充满了流线型美感的扫帚。它的帚柄,是由一整根坚硬的、早已被岁月和魔力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黑檀木制成;而它的帚尾,则是用一种散发着淡淡银光的植物纤维,紧紧地捆扎而成。 “……百年前的款式。”雷古勒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凉而又光滑的帚柄,“祖父的书房里,也有一把类似的。” 他没有再多做感叹。他跨上那把充满了古老气息的扫帚,心念一动,那把早已沉睡了近百年的“老古董”,便如同被唤醒的巨龙,发出一声充满了喜悦的、轻快的嗡鸣,载着他,飞出了那间充满了光明与温暖的“安全屋”。 当那把充满了古老魔法气息的飞行扫帚,安静地、平稳地,悬停在科林·索恩的面前时,他那双总是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再一次浮现出了一丝 “震惊”的情绪。 “搭把手。”雷古勒斯的声音,从扫帚上传来。 科林没有犹豫。他用那只唯一还能动的手臂,与雷古勒斯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早已昏迷不醒的西里斯,抬到了那把宽大的、平稳的扫帚之上。然后,在雷古勒斯的帮助下,他也极其艰难地,爬了上去。 那把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古老扫帚,在承载了三个人的重量之后,只是微微向下一沉,便立刻,又恢复了绝对的平稳。它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般,载着他们,平稳地、飞向了那个敞开的、散发着温暖白光的“入口”。 当科林·索恩的意识,再一次,从一片充满了颠簸与失重感的混乱中,恢复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充满了“魔幻”的地方。 那是一间宽敞、明亮、温暖得如同盛夏午后的浴室。 他刚刚,才被那把充满了“智慧”的古老扫帚,以一种极其粗暴、却又恰到 "好处" 的姿态,从半空中,“扔”进了这个房间里一个巨大的、早已蓄满了热水的浴缸之中。 紧接着,一场充满了“自动化”与“魔法”的、奇妙的“清洗”,开始了。 无数充满了香气的、温暖的肥皂泡,从浴缸的四周,自动涌出,将他那身早已沾满了灰尘与血污的、破烂的工匠服,彻底包裹。几把由柔软的、不知名的动物毛发制成的刷子,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墙壁的凹槽中伸出,以一种极其高效、却又不会触碰到他伤口的、绝妙的力度,飞快地,为他进行着全身的“清理”。 当所有的污垢都被清洗干净后,一股温暖的、带着淡淡花香的“风”,从天花板上吹了下来,在短短数秒之内,就将他那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体,彻底吹干。 最后,一套干净的、由柔软的亚麻布制成的、款式至少是百年前的旧式长袍,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缓缓地、从空中落下,轻轻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还没等他从这场充满了“魔幻”的、超现实的“清洗”中,彻底回过神来,那把早已在一旁等候的、神气活现的古老扫帚,便又一次,飞了过来。它用它那柔软的、散发着银光的帚尾,轻轻地、不容置喙地,将他,从浴缸里,“扫”到了自己的身上。 然后,它载着他,飞出了那间充满了水汽与花香的浴室,来到了一个……更让他感到“难以置信”的地方。 那是一个宽敞、明亮、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客厅”。 高大的、看不到尽头的书架,整齐地排列在墙边;一个由炼金术驱动的、充满了精密仪器的星盘,正在房间的中央,缓缓地旋转;温暖的壁炉里,正燃烧着没有一丝烟尘的、金色的火焰。 而他,则被那把扫帚,极其“体贴”地,放在了壁炉旁那张最柔软、也最舒适的扶手椅上。一张同样柔软的、由某种不知名的、白色的动物毛发织成的毯子,甚至还自动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科林·索恩,那个在码头区的阴影里,生活了三十几年的“黑医师”,那个信奉着“弱肉强食”、不相信任何“秩序”与“善良”的、巴尔的信徒,在这一刻,彻底地,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眼前这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充满了“安全”、“温暖”与“秩序”的、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奇迹”。他那颗总是充满了冰冷与算计的、如同钢铁般坚硬的心,因为一种名为“动摇”的情绪,而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裂痕。 他还来不及,去分析和解构这个空间背后,那超乎想象的、如同神明般的空间折叠与环境构筑魔法。 那把神气活现的扫帚,便又一次,载着另一个小小的、不省人事的身影,飞了回来。 是西里斯。 他同样,被清洗干净,换上了一身柔软的丝质睡衣。他那条被“一期一振”的刀鞘和木板,牢牢地固定着的、骨折的右臂,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一个由魔法幻化出来的、柔软的靠垫之上。 那把扫帚,在空中盘旋了片刻,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完美的、既不会让伤员感到不适、又不会打扰到旁边另一个“客人”的、绝佳的角度。最终,它缓缓地、将西里斯,也同样安放在了科林身旁那张一模一样的扶手椅上。 西里斯的脑袋,刚一沾到柔软的椅背,便立刻,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满足的鼾声。 紧接着,那个同样伤痕累累的、瘦削的黑发男孩——雷古勒斯,也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过来。 他的身上,还穿着那几件在坠落中破损的、沾满了灰尘与血污的配件,显然,他还没来得及,去处理自己的“个人卫生”。 他将几个看起来就不怎么轻巧的、由魔法金属制成的、可以永久保鲜的罐头和一大壶茶,放在了他们二人之间那张小小的茶几上。科林瞟了一眼,那上面印着“特制咸牛肉”、“酸黄瓜”和“黑麦面包”的标签。 那是足以让一个成年人,在野外生存数周的、最基础的“口粮”。 做完这一切,雷古勒斯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他只是用他那双冰冷的、灰色的眼睛,最后确认了一下他们二人的状态,确认他们都还有呼吸,确认他们都暂时不会因为伤势而死去。 然后,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又一次,向着那道通往“现实世界”的、盘旋的石阶,匆忙地,走了出去。 科林·索恩,想开口,想问他“你要去哪里”。 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那股混杂了壁炉的温暖、扶手椅的柔软、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属于“托莉娜的睡莲”的、能让最焦躁的灵魂都感到安宁的香气,像一首最温柔的、充满了不可抗拒力量的催眠曲,缓缓地、将他那颗总是充满了警惕与仇恨的、疲惫不堪的心,彻底地、拖入了沉眠之中。 他,睡着了。 在他那长达三十年的、充满了挣扎与杀戮的、如同野狗般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的、毫无防备。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一阵压抑的、冷静的、属于男孩的交谈声,从那片无梦的黑暗中,缓缓“吵”醒。 他悄无声息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 他看到,那个介绍自己名为雷古勒斯·布莱克的、黑发男孩,正背对着他,站在房间的中央。他身上那件破损的衣服,依旧没来得及更换。他的手中,正捧着一面散发着微光的、古老的双面镜。 他正在和镜子说话。 “……艾歌。” 艾歌…… 科林·索恩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那应该就是他之前提过的,“我们需要一个地方,来等待艾歌……她是我们的救援”。 一阵极其轻微的、混合着静电的“沙沙”声,从镜子中传来。紧接着,是一个女孩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异常的疲惫和沙哑,像被无数细小的砂砾,反复打磨过一样,却依然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温柔的坚定。 “……雷古勒斯,我没事。”镜子里的声音说,“‘石骨修补锅’的材料……我大体上,都收集好了。我和菲兹,正准备往回走。” 伴随着她的话音,镜子里,还传来了一声充满了“我才是最棒的”的邀功意味的、友善的“唧唧”声。 科林看到,在听到那句“我没事”时,雷古勒斯那总是挺得笔直的、如同标尺般的瘦削脊背,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但他那只握着双面镜的手的指节,却因为过度的、无法被掩饰的担忧,而捏得发白。 科林的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他强忍着右腿上传来的剧痛,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将自己的上半身,从扶手椅上,撑起了一点点。 然后,他瞥见了镜子里的景象。 然后,他愣住了。 镜子里,是一个小小的、银发的女孩。她,和她的那条同样小小的、紫色的仙女龙朋友,看起来,糟透了。 她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潮湿的泥土与蘑菇孢子,那头本该如同月光般柔顺的银色长发,此刻,也乱糟糟地纠缠在了一起,上面甚至还挂着几片不知名的、腐烂的叶子。她的额角和手臂上,布满了被尖锐的岩石和植物倒钩划出的、细小的血痕。 而她肩上那条小龙,也同样灰头土脸,连那对本该如同彩虹般七彩透明的羽翼,都因为疲惫和魔力的消耗,而显得暗淡了不少。 这根本不是一场轻松的“采集”。这更像是一场……艰苦的、充满了未知危险的“远征”。 镜子里的艾歌,似乎也看到了雷古勒斯那紧绷的、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别担心,雷古勒斯。”她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只是几处小伤口,真的。” 她开始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试图将所有危险都一笔带过的语气,向他“汇报”着自己那充满了“惊喜”的采集之旅。 “我找到了‘暗垂魔’,”她说,“它伪装成钟乳石,和书上画得一模一样。我用‘尖爆荚果’把它吓了一跳,它掉下来的时候,外套膜被旁边的石头划破了……我只是,趁机捡了一片而已。” “‘锈蚀怪’稍微有点麻烦,”她继续说道,“它们不喜欢光。我用‘阳孢菇’照亮了它们的巢穴,它们就都躲了起来。我只捡了它们蜕下的几片旧甲片,它们甚至都没发现我。” “最麻烦的……是那些蘑菇。”她说到这里,忍不住,用那沙哑的嗓子,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那些‘波纹榻’和‘蓝帽菇’……它们不喜欢被打扰。我只是想跟它们‘商量’一下,问问能不能借我一点它们的‘孩子’,结果它们……它们好像不太高兴,就一起,对我释放了一大片充满了‘敌意’的孢子……我的喉咙,就是那时候弄伤的。” 当艾歌的“汇报”,终于结束时,雷古勒斯,却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沉默地,看着镜中那个,虽然一身狼狈,却依然在努力地、对他露出一个“我没事,你看我多棒”的、灿烂笑容的女孩。 良久,他才缓缓地、用一种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的、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下次,”他说,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承载了过多重量的古井,“……不许再一个人去了。” 那并非命令,也不是指责。 那是一个属于“守护者”的、充满了“心疼”与“无力感”的…… 请求。 镜子里的艾歌,在听到他这句充满了脆弱意味的话语时,那双湖绿色的眼眸,也因为一份无法被言说的共情,而微微地、湿润了。 “我知道了,雷古勒斯。”她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充满了安抚的力量,“我听到了。你不用担心。” 她顿了顿,用一种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充满了“盟约”意味的隐喻,温柔地,回应着他的不安。 “但是,雷古勒斯,有时候,‘土壤’,就是需要独自一人,去黑暗里,存醋水分和养料的,不是吗?” “我保证,”她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睛,在这一刻,像两颗最璀璨的、能照亮一切黑暗的星辰,“等我们汇合之后,在‘剑’和‘盾’都修复好之前,‘土壤’,再也不会离开你们的保护范围了。” “等我。”她说,“我很快就回来。” 雷古勒斯看着她,那张总是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安心”与“不甘”的神情。他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用一种近乎于“粗暴”的、决绝的姿态,切断了那面双面镜的通讯。 镜子,重新恢复了它那冰冷的、光滑的表面。 然而,科林·索恩,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在镜子暗下去之后,那个男孩,却依旧,用一种近乎于“痉挛”的姿态,死死地、握着那面早已失去了光芒的镜子。他那只手的指节,早已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捏得惨白。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即将要因为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而彻底碎裂的、冰冷的雕像。 “你看起来,糟透了。” 科林·索恩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 雷古勒斯没有回头。 “你到现在,”科林继续用他那充满了“外科治疗师”式的、无机质的语调,陈述着一个又一个冰冷的“事实”,“没有合过眼。没有进食。甚至,连自己身上那身沾满了血污和灰尘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你胸口的肋骨,确实是被我‘固定’住了。但它至少断了两根。每一次呼吸,都在加重你体内的淤血和潜在的内出血风险。” 他看着那个依旧一动不动的、倔强的背影,说出了那个最残忍、也最真实的、最后的“诊断报告”。 “她……那个叫‘艾歌’的女孩,是你们的‘救援’,对吧?” “那你最好,”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混杂着“嘲弄”与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的神情,“祈祷她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一具因为愚蠢的‘自我牺牲’,而提前僵硬了的尸体。” 这句充满了实用主义的、尖锐刻薄的“衷心劝告”,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雷古勒斯那由“责任感”和“意志力”构筑起来的、最后的、也是最脆弱的“盔甲”。 他那瘦削的肩膀,猛地一僵!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安静地、沉默地,站在那里。 片刻之后,他用一种近乎于“自暴自弃”的、充满了挫败感的姿态,将那面被他视若珍宝的双面镜,胡乱地、塞回了腰间的暗袋里。 然后,一言不发地,头也不回地,像一头终于承认自己“战败”了的、孤独的幼狼,拖着疲惫的、伤痕累累的身体,冲进了那间充满了温暖水汽的浴室。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82章 好菜不看脸 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小猫用爪子挠门般的“咔哒”声,从石阶的最顶端传来。那是手提箱的黄铜锁扣,被人从外面,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轻微的、混合着疲惫与痛楚的、属于女孩的喘息声。 一个瘦小的、被洞窟外那片微弱的金色孢子光芒勾勒出的、银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石阶的顶端。 是艾歌。 她回来了。 雷古勒斯那一直紧绷着的、如同弓弦般的神经,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然而,当艾歌借着“安全屋”内部那温暖的光芒,一步一步地、摇摇晃晃地,从那道盘旋的石阶上走下来时,雷古勒斯那颗刚刚才因为她的“平安归来”而稍稍放下的心,再一次,被狠狠地、攥紧了。 ——她看起来,比在镜子里时,还要糟得多! 那身本该便于行动的袍子,右边的袖子,已经彻底地、从肩膀处被撕裂了,露出了下面那道狰狞的、还在微微渗着血的、被某种利爪划出的三道长长的伤口!她那头本该如同月光般柔顺的银色长发,此刻,不仅乱糟糟地纠缠在了一起,上面甚至还黏着几缕灰白色的粘稠蛛网。 而她那张总是干净的脸上,除了几道新的、细小的血痕之外,左边的脸颊上,还多了一块巨大的、青紫色的瘀伤,仿佛是在躲避什么攻击时,狠狠地撞在了坚硬的岩壁之上。她正一瘸一拐地,几乎是拖着自己的左腿,一步一步地,向着楼下挪动。 她显然,在归途上,又经历了一场他们所不知道的、惨烈的战斗。 她太累了。 就在她即将踏下最后几级台阶时,那只穿着磨损的皮靴的脚,因为脱力而一滑—— “——艾歌!” “唧唧!” 菲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啸,第一时间就从她的肩上飞起,试图用自己那小小的身体,去挡住主人下坠的趋势!但它太小了,在那股充满了惯性的、下坠的力量面前,它只能稍微地、缓冲了那么一瞬! 然而,这一瞬,已经足够了。 雷古勒斯忘记了自己那断裂的肋骨,忘记了科林·索恩讲过的“不能进行任何剧烈运动”的警告,也忘记了所有属于布莱克继承人的、该死的“体统”。 他只是,遵从了一个最原始的本能。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他没有去扶,也没有去拉。他只是张开双臂,用自己那副同样伤痕累累的、瘦削的身体,像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绝对不会被撤回的网,稳稳地、将那个从台阶上坠落的、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接在了自己的怀里。 “轰——!”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那本就断裂的肋骨,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抱着她,一同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最终,重重地、跌坐在了地毯上。 但,他接住了她。 一股极其熟悉的、柔软的、带着一丝少女发香和幽暗山那独有的、充满了泥土与苔藓气息的温暖,将他那冰冷的、总是充满了戒备的身体,彻底包裹。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一身伤痕的女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颗因为惊吓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正紧紧地、贴着自己那同样因为后怕而狂跳不止的胸膛。 她是热的。是活着的。 一股巨大的、混杂了“后怕”、“愤怒”与“心疼”的、无法被抑制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由逻辑构筑起来的堤坝。 他将那个小小的、温暖的、失而复得的身体,抱得更紧。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她那沾满了泥土与孢子、却依然散发着淡淡植物香的银色长发之中,像一只终于找到了自己唯一锚点的、迷航的船。 “……我的计算,”他的声音,从她的发间传来,很轻,很闷,却带着一种因为极度的自责而产生的、剧烈的颤抖,“……出错了。”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一种无法被理性所抑制的、巨大的痛苦,而变得通红。 “我不该同意的。”他看着她,看着她额角那道还在微微渗着血的伤口,看着她手臂上那些被利爪划破的、触目惊心的血痕,“我竟然……竟然同意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东西。” 他那份总是隐藏在冰冷面具之下的、被埋葬的脆弱,在这一刻,因为那份无法被计算的情感,而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我让你受伤了,艾歌。” 这并非指责,而是一句充满了“失职”意味的、属于“守护者”的、最沉痛的自白。 艾歌没有反驳。 她只是安静地,将自己的小脑袋,轻轻地抵在了他那冰凉的额头之上。她能清晰地“听”到,他那份哽咽之下,所隐藏的、那份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 “我回来了,雷古勒斯。”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虽然因为喉咙的损伤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一切不安的、温柔的力量。 “你看,”她说,“我不是回来了吗?” “我答应过你的。” 她从自己那个珍珠链挎包里,将那些她用勇气和智慧换来的“战利品”——暗垂魔外套膜、闪烁着微光的锈蚀怪甲片粉、以及那几颗蓝帽菇——都一一地,捧到了他的面前。 “而且,”她抬起头,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安全屋”那温暖的光线下,像两颗被泪水洗过的、最璀璨的星辰,“你看,我们现在,有‘生骨灵剂’了。” 艾歌的话,像一道柔和的光,照进了雷古勒斯那片被“自责”与“愧疚”所笼罩的、黑暗的内心世界。 被这股更强大的、完全不讲道理的、名为“善意”的力量,彻底地、温柔地,将他的“恐惧”击得粉碎。 “……没用的情绪,只会让断骨刺穿你的肺,小子。” 一个沙哑的、充满了嘲弄的、不合时宜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扶手椅上传来。 是科林·索恩。他正用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像在看一出充满了漏洞的、幼稚的戏剧般,审视着眼前这充满了“多余情感”的一幕。 “别管什么该死的‘计算’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一块正在被骨锯切割的木头,“先把她带过来。” 他指了指艾歌那条正在微微渗血的手臂。 “再不止血,这些被外面那些肮脏的玩意儿划破的伤口,就要化脓了。” 这句充满了“外科治疗师”式冷静与专业的命令,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雷古勒斯。 他点了点头,将艾歌,轻轻地、扶到了那个正一脸“你们这些小鬼真麻烦”表情的、危险的男人面前。 艾歌有些不安地,向后缩了缩。 她并不害怕这个男人会伤害她。雷古勒斯在之前的双面镜通讯里,已经用最简洁的语言,向她说明了这边发生的一切——他们俘虏了凶手,并与他达成了一个暂时的、脆弱的“盟约”。 她只是……单纯地,因为过度疲惫,而产生的‘社交恐惧’。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受了伤的、只想独自一人舔舐伤口的猫,却被迫,要在一个充满了陌生气息的、危险的“兽医”面前,展露自己所有的伤口。 “坐下。”科林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手,伸出来。” 艾歌顺从地,在那张扶手椅的扶手上坐下,将自己那条被划出的三道长长的伤口的、沾满了泥土的小臂,伸了过去。 雷古勒斯也立刻会意,将那个罗文家的急救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在了科林面前的茶几上。 一场充满了诡异氛围的“联合治疗”,开始了。 雷古勒斯,负责“物理”的部分。他先是用“冰霜药剂(Glacialis Potion)”,为艾歌手臂上那些已经开始红肿的划伤,进行降温。然后,又让她喝下了一小口乳白色的“止痛药剂(Pain-Relieving Potion)”。最后,他才将那瓶充满了刺鼻气味的“白鲜精华”,小心翼翼地,滴在了那些伤口之上。 而科林·索恩,则负责“魔法”的部分。 当那灼热的、如同烙铁般的刺痛感,在艾歌的手臂上传来的瞬间,他那只唯一还能动的、完好的右手,已经覆盖在了她的伤口上方。 他没有吟唱任何咒语。他只是用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念诵着一个充满了“死亡”与“终结”意味的、古老的祷词。 一道微弱的、带着一丝灰白色的、充满了“负能量”气息的、冰冷的圣光,从他的掌心散发出来,缓缓地、覆盖在了艾歌的伤口之上。 艾歌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并非菲兹身上那种,充满了“生命”与“温暖”的、治愈的魔力。恰恰相反,那是一种……冰冷的、充满了“秩序”的、如同“死亡”般宁静的力量。它没有去“催生”血肉的愈合,而是以一种更霸道、也更高效的方式,直接“命令”那些正在流血的伤口——“止血”;直接“命令”那些正在发炎的组织——“静滞”。 那感觉,极其诡异,却又……异常的有效。 艾歌看着眼前这个,嘴上说着最冰冷的话语,身上散发着最危险的气息,却又用他那份独一无二的、属于“死亡领域牧师”的力量,认真地、为自己进行着治疗的男人。 她那颗总是能“看”到事物本质的心,对这个充满了矛盾的“怪物”,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好奇”的情绪。 他…… 她在心里想,嘴上冷冰冰的,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当艾歌所有的外伤,都被处理完毕后,科林·索恩,才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她那些被她自己,当成宝贝一样的‘救援物资’。 “好了,小丫头。”他用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说道。 “现在,把你带回来的那些‘生骨灵剂’,给我看看。” 他看着她,那双如同阴雨天空般的、灰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属于“外科治疗师”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审视。 “告诉我,”他说,“你,打算怎么用这些蘑菇和烂泥,去治好那两个小子的……断骨头。” 艾歌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缓缓地抬起头,将目光,投向雷古勒斯。 那并非请求,而是一种确认。 确认,他们是“三支箭”,确认他们将共同面对接下来的、未知的挑战。 雷古勒斯看懂了她眼神里的含义。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执行计划。 得到了许可,艾歌才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个充满了怀疑的、他们临时的“盟友”。 她没有去争辩。她只是从自己那个小小的珍珠链挎包里,将那本充满了黑色幽默的“生存指南”——《森西的地下城厨房:幽暗山便携版》,取了出来。 她用她那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的手,飞快地、精准地,翻到了其中一页,然后,将那本充满了奇妙知识的“玩笑书”,递到了科林·索恩的面前。 科林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你在开什么玩笑”的、冰冷的嘲弄。但他还是,接过了那本书。 他那双习惯了阅读复杂的外科手术图谱的、锐利的眼睛,飞快地,扫视着书页上的内容。 他看到了那些充满了奇幻色彩的、他从未听过的“材料”——“暗垂魔外套膜”、“洞穴渔夫丝胶”、“锈蚀怪旧甲片粉”…… 他看到了书页旁,那些用不同的笔迹,写下的、充满了个人色彩的“批注”。他看到了莱欧斯那充满了童趣的速写,也看到了玛露西尔那充满了愤怒与绝望的、用红色笔迹画下的警告。 最关键的,是,他看到了那份充满了“规则感”的、甚至可以说是“严谨”的模块——那详细的“处理”、“安全检定”、以及精确到“八字结 半扣”的、如同工程图般的“夹板固定法”! 他那信奉着“技术”与“逻辑”的执着,在这一刻,被这本看似“荒谬”的食谱背后,那份无懈可击的、充满了“实用主义”的内在逻辑,深深地震撼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到那幅由莱欧斯亲手绘制的、“石骨修补锅”的成品插图之上时—— 他那根早已习惯了“血腥”与“死亡”的、坚韧的神经,还是因为这幅充满了“黑暗料理”气息的、恐怖的画面,而猛地、跳了一下。 一锅灰白色的、漂浮着无数斑驳菌片的、看起来就像“把烂墙皮刮进了锅里”的、浓汤。 科林·索恩额角上那根因为失血而不再明显的青筋,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啪”的一声,将那本书合上,扔回给了艾歌。 “你确定,”他用一种充满了“你在侮辱我的专业”的、冰冷的语气,说道,“这锅‘墙皮汤’,喝下去,不会直接把人毒死?” 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西里斯,又看了看那个同样奄奄一息的雷古勒斯。 “不过……算了。”他用一种充满了自暴自弃的、实用主义的语调,妥协了,“反正,你们现在,离死也不远了。想试试,就试试吧。” “艾歌,你去洗漱,然后休息。” 雷古勒斯那沙哑的、却又充满了“守护”意味的声音,立刻响起。他看着那些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材料”,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材料,我来处理。” “不行。” 艾歌摇了摇头,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充满了不容商量的坚定。 “这本书上的很多细节,只有我记得最清楚。而且……”她看了一眼他那被绷带紧紧缠住的胸口,“……你现在的身体,连拿一把重一点的刀,都做不到。” 她看着雷古勒斯那张因为她的“反驳”而显得有些不甘的、苍白的小脸,提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合理的“折中方案”。 “这样吧,”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我先去洗漱,把身上的孢子和泥土都清理干净。你帮我,把这些材料,按照书上的‘安全处理’建议,分类摆好。” “等我回来,”她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像两潭最清澈的、能倒映出一切真实的泉水,“我们,一起做。” 在“安全屋”那间小小的、却又五脏俱全的简易厨房里。 洗漱完毕的艾歌,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于行动的连衣裙。她将那头同样清洗干净的、柔顺的银色长发,用一根丝带,利落地束在了脑后。热水澡,让她那因为过度疲惫和孢子侵蚀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颊,终于,恢复了一丝健康的红晕。但她额角和手臂上那些细小的、尚未完全愈合的血痕,以及脸颊那片无法被完全掩盖的淤青,依然在无声地,诉说着她那场“采集”之旅的艰辛。 而雷古勒斯,则早已将那些充满了“危险”的、奇特的“食材”,按照《森西的厨房》书页上,那充满了“规则感”的“安全处理”建议,一一地、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了那张由白蜡木制成的、宽大的料理台上。 一场充满了未知的、合作料理的挑战,开始了。 “首先,是‘前处理’。”雷古勒斯的声音,冷静而又充满了专业性,仿佛他不是在处理一堆怪物的残骸,而是在进行一场最精密的魔药调配。 他将那块被艾歌带回来的、滑腻的“暗垂魔外套膜”,和那瓶由“洞穴渔夫丝”熬成的、如同红色胶水般的粘稠液体,一同放入了一个巨大的石臼之中。然后,他用那根同样是由石头制成的、沉重的研杵,开始费力地、一下、一下地,将它们捣成混合了骨胶与钙源的、最基础的“肉糜”。 而艾歌,则负责处理那些充满了“奇思妙想”的配菜。她将那些如同木耳般的“波纹榻菌片”,用清水仔细地清洗干净,切成细丝;又将那些如同米粒般的“蓝帽菇”,用温水清洗;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长得像根木棍的“灯柄蘑”,剥去辛辣的外皮,只留下最鲜嫩的、如同象牙般的白色内芯。 “现在,”雷古勒斯看着石臼里,那堆早已看不出原来模样的、黏糊糊的混合物,“是‘熬骨胶底汤’。” 艾歌点了点头。她将那个她父亲的、专门用来熬制强酸或强碱性魔药的厚重石锅,放在了魔法火焰之上。她先是倒入了几碗从“桶茎”中压榨出的、纯净的清水,然后,才和雷古勒斯一起,将石臼里的所有东西,都刮了进去。 “小火,维持轻滚。”雷古勒斯看着书上的指示,提醒道,“直到汤色,由清转浊白。” 汤,开始“咕噜、咕噜”地冒泡。一股极其古怪的、混合了“钟乳石”的土腥味和某种鱼类分泌物的、无法被言说的奇特气味,开始在厨房里,缓缓地弥漫开来。 “最后一步……”雷古勒斯看着书页旁,玛露西尔那充满了愤怒的、用红色笔迹画下的警告黑框——“这不是铁锈,是钙盐粉;过量=肠胃‘半石化’”——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谨慎的姿态,将那一小撮由“锈蚀怪旧甲片”研磨成的、细腻的粉末,撒入了锅中。 “——轰!” 当那撮看似无害的粉末,接触到锅里那滚烫的、富含胶质的汤底时,一股浓郁的、刺鼻的、混合了“铁锈”、“硫磺”与“被烧焦的骨头”的、充满了化学反应的呛人浓烟,瞬间从那口石锅里,爆发了出来! “——咳!咳咳!着火了吗?!” 一声充满了惊慌的、沙哑的咆哮,从客厅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充满了“十万火急”意味的、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西里斯·布莱克,那个本该在扶手椅上“不省人事”的重伤员,竟然被这股充满了“生化武器”气息的浓烟,活活地,给呛醒了! 他甚至都顾不上自己那条还打着夹板的、骨头全部碎成了粉末的右臂,跌跌撞撞地,就冲进了厨房!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艾歌和雷古勒斯,正戴着两副看起来就很滑稽的、护目镜和防毒口罩,像两个正在进行着某种禁忌实验的疯狂炼金术士一样,正对着一口散发着滚滚浓烟的、灰白色的、看起来就充满了剧毒的“魔药”,进行着最后的“搅拌”! “你们……”他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掉san值”的、超现实的一幕,又闻了闻空气中那股足以让巨怪都当场昏厥的、恐怖的味道,他那旺盛生命力,在这一刻,彻底地,什么都不剩了。 他还看到了。 他看到了,艾歌那张被护目镜和口罩遮住大半的、小小的脸上,那几道尚未完全消退的、细小的血痕。 “……你们,疯了吗?” 他用一种梦呓般的、充满了不敢置信的语气,说出了最后的结论。然后,在那股更浓郁的、如同“把一整只臭臭泥扔进了火山里”的恐怖气味的冲击下,他再也支撑不住,白眼一翻,又一次,华丽地、退回了客厅那相对“安全”的区域。 而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科林·索恩,那双总是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在这一刻,却因为眼前这充满了“混乱”、“荒谬”、与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温暖”的景象,而泛起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涟漪。 他看着那个再一次冲出来,正手忙脚乱地安抚着那个被“化学武器”二次击倒的哥哥的、冷静的黑发男孩。 他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 “你哥哥……”他说,像一个最高明的、正在对病人进行“心理侧写”的治疗师,“他的身体,比他的嘴,要诚实得多。” 他顿了顿,又将目光,投向了厨房里,那个正一脸无辜地,端着一锅看起来就像“水泥”的、充满了危险气息的浓汤,走出来的银发女孩。 “那锅汤……”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过来人”的、复杂的感慨,“我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治好骨头。” “但我知道,”他看着雷古勒斯,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倒映出了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同样充满了绝望的、码头区的雨夜,“……能让你们两个,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还愿意为他下厨的那份‘东西’……” “……远比我包里任何一把手术刀,都更锋利。” 雷古勒斯没有因为科林·索恩的这句‘嘲弄’,就停下他那充满了“挑战性”的、唤醒英雄的任务。 他正半跪在西里斯的扶手椅旁,用一种充满了“再不起来我就要用魔法辉剑了”的、冰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正用毯子蒙住头,试图通过“物理隔绝”的方式,来逃避那股充满了“生化武器”气息的浓烟的、他的哥哥。 “西里斯,起来。吃饭。”雷古勒斯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任何情感。 “我不!”西里斯那充满了抗拒的、闷闷的声音,从毯子下面传来,“我就是死,死在外面,也绝不喝那锅闻起来就像‘把巨怪的脚皮和毒蘑菇一起扔进火山里’的、该死的汤!” 就在这时,艾歌将四个由粗陶制成的、古朴的汤碗,一一摆在了茶几上。她用一把同样是由骨头磨成的、巨大的汤勺,将那锅灰白色的、漂浮着无数斑驳菌片的、看起来就像“水泥”的浓汤,一勺一勺地,盛了出来。 西里斯偷偷地,从毯子的缝隙里,看了一眼那碗被推到自己面前的“凶器”。 然后,他那张本就惨白的脸,变得更白了。 “我能不喝吗?”他用一种近乎于“遗言”的、充满了悲壮的语气,做着最后的挣扎,“这东西看起来,比妈妈熬的魔药还要命!” “喝。”雷古勒斯从他手中,接过了其中一碗,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像两颗最坚硬的、不容置喙的金刚石,“你必须喝。” 艾歌没有参与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战争”。她只是安静地,将另一碗汤,递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用一种充满了“审视”与“怀疑”的目光,看着这一切的科林·索恩面前。 科林·索恩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灰白色的“墙皮汤”,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好奇”、“警惕”与一丝…… “期待”的神情。 他没有拒绝。他只是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接过了那碗汤。 最后,是菲兹。 艾歌将一小勺汤,吹了吹,递到了它那小小的、紫色的嘴边。 “唧唧!” 菲兹闻了闻那股味道,立刻嫌弃地、将头扭到了一边,用行动,表达了它那份属于“高贵龙族”的、绝对的抗拒! “没事的,菲兹。”艾歌用一种充满了安抚意味的、温柔的声音,哄着它,“这对你的翅膀也有好处。你看,大家都有份。” 眼看着,一场因为“吃不吃饭”而引发的僵局,即将要在这间小小的客厅里,无限地延长下去。 雷古勒斯,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他看了一眼那锅充满了希望的、却又无人问津的“墙皮汤”,又看了一眼那个还在负隅顽抗的哥哥,最后,他用手,轻轻地按了一下自己那传来阵阵剧痛的胸口。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端起自己面前那碗汤,在那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属于西里斯的灰色眼眸的注视下,在那双充满了“审视”的、属于科林的灰绿色眼眸的注视下,在那双充满了“担忧”的、属于艾歌的湖绿色眼眸的注视下—— 他闭上眼睛,像在喝一杯最毒的毒药般,面无表情地,将那一大勺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灰白色的浓汤,一饮而尽。 西里斯愣住了。 科林·索恩,也愣住了。 而雷古勒斯,则在最初的、那份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决绝之后,被一股意想不到的、奇妙的味觉体验,彻底征服了。 那并非他想象中的、充满了“泥土”与“腐烂”的、恐怖的味道。 一股浓厚的、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麦芽糖般的甜味的胶质感,瞬间包裹了他的舌尖;紧接着,是“波纹榻”那独有的、如同烤杏仁般的坚果香,和“祖赫木”那充满了森林气息的、清新的木香;最后,当那口温热的浓汤,滑入喉咙时,一股由“火苔粉”所带来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暖流,瞬间在他的胸口,缓缓地、扩散开来…… 它……意外的好喝。 西里斯看着弟弟那张总是冰冷的、如同面具般的脸上,因为这份意想不到的“美味”,而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的松动。 他那份属于“兄长”的、绝不能被弟弟比下去的骄傲,瞬间压倒了一切! “好吧!”他用一种充满了“都是为了艾歌”的、悲壮的语气,不情不愿地妥协了,“不就是一碗汤吗!我喝!” 他端起碗,像个真正的英雄般,英勇就义地,将那碗汤,也一饮而尽! 然后,他也愣住了。 “真香!” 上一秒还充满了抗拒的他,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科林·索恩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终于,也不再犹豫。他端起碗,用一种充满了“外科治疗师”式的、研究与分析的姿态,也将那碗汤,喝了下去。 而菲兹,在看到所有人都安然无恙,甚至还露出了“意犹未尽”的表情时,也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它小心翼翼地,从艾歌的手指上,舔了一小口那温热的浓汤。 然后,它那双如同融化黄金般的眼瞳,瞬间,就亮了! 就在这时—— “喂……雷尔……” 西里斯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无法被抑制的、充满了“惊喜”与“狂喜”的颤抖! “我的手……” 他看着自己那条被打上了简易夹板的、本该是骨头碎成了渣滓的右臂,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种全新的感觉,而瞪得浑圆! 一股深沉的、发自骨髓的温热感,正从他那早已被碾碎的骨骼深处,缓缓地、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紧接着,是一阵如同有无数只蚂蚁,正在他血肉之中爬行的、剧烈的瘙痒感!最后,是一阵虽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有节奏的隐跳痛! “——它在长!” 他发出一声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的欢呼! “我的骨头!它在重新长出来!” 这句充满了奇迹的、胜利的宣言,像一道最温暖的、充满了希望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小小的、黑暗的洞厅里,所有的、属于绝望的阴影。 那份由“石骨修补锅”所带来的、强大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温暖,与那份早已深入骨髓的、名为“疲惫”的困倦,如同两股无法被抗拒的潮水,缓缓地、将他们所有人,都彻底淹没。 西里斯那总是充满了活力的、亢奋的身体,第一个,就缴械投降了。他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带着一丝充满了“骨头正在生长”的、满足的傻笑,蜷缩进了那张柔软的扶手椅里,沉沉地睡去。 紧接着,是雷古勒斯。他那总是紧绷着的、如同弓弦般的神经,也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他靠着靠垫,缓缓地,合上了那双早已疲惫不堪的、灰色的眼睛。 最后,是科林·索恩。他的警惕,也在确认了这锅“墙皮汤”不仅无毒、甚至还拥有着远超他想象的、强大的治愈能力之后,也终于,放弃了所有抵抗,沉沉地睡去。 艾歌看着眼前这充满了祥和与宁静的、三个(外加一只龙)睡姿各异的“伤员”,那张一直充满了担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温柔的微笑。 她想起了《森西的厨房》书页上,那句充满了智慧的、属于森西先生的短注。 ——“进食后,配合妥善的固定与三十分钟以上的静养,能获得额外的恢复效果。” 她看着他们,悄悄地、将那些早已空了的汤碗,都收回了厨房。 然后,她也找了一个离他们最近的、小小的角落,蜷缩起来,沉沉地睡去。 一场充满了伤痛与绝望的“坠落”,就在这样一锅充满了“奇迹”与“希望”的、意外好喝的浓汤的陪伴下,以一种最温暖、也最出人意料的方式,缓缓地,落下了帷幕。 第83章 我裁决你活 一夜过后。 在那片由细碎的石灰岩和砂页岩构成的、迷宫般的“口袋洞”中,一行充满了“不可思议”色彩的、奇怪的“冒险小队”,正在缓缓地、前进着。 多亏了那锅虽然卖相恐怖、却拥有着奇迹般效果的“石骨修补锅”,西里斯那被魔力彻底碾碎的右臂,和雷古勒斯那断裂的两根肋骨,都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彻底痊愈了。 于是,这支由两个年仅八、九岁的、穿着袍子的男孩,一个同样年幼的、肩上趴着一条仙女龙的银发女孩,以及一个三十出头,清瘦结实,双腿骨折尚未彻底痊愈,只能拄着两根由“祖赫木”制成的简易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的连环杀人犯所组成的、堪称“豪华”的冒险小队,正在进行他们那充满了未知的、寻找归途的旅程。 他们的气氛,很诡异,却并不尴尬。 或者说,只有雷古勒斯和科林·索恩是‘尴尬’的。而西里斯·布莱克,则用他那永不枯竭的精力,将“话痨”这个词,演绎到了极致。 “嘿,雷尔,你看这个!”他一边走,一边兴奋地翻阅着那本充满了奇思妙想的“食谱”,“‘荧帽灰泥虾羹’!书上说,处理灰泥的关键在于,要在它把你的手也一起‘消化’掉之前,把它用灰碱先行中和!听起来是不是很刺激?!” “还有这个!‘蕈人孢子沙拉’!旁边那个叫玛露西尔的,用巨大的字体写着‘绝对不要!’。我敢打赌,那东西一定美味得要命,她只是想一个人独吞而已!” 他那充满了活力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洞穴里,产生了阵阵回响。 “西里斯,闭嘴。” 走在最前面的雷古勒斯,头也不回地,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发出了警告。 “你需要保存体力,而不是把它们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关于‘如何吃掉一个蘑菇人’的废话上。” “这怎么是废话了?!”西里斯立刻反驳,“这叫‘战前动员’!是在为我们那即将到来的、充满了怪物肉的‘庆功宴’,做准备!” 就在他们兄弟二人,即将要爆发一场新的“内战”时,一个沙哑的、充满了嘲弄的声音,从队伍的最后,幽幽地飘了过来。 “精力真好。” 是科林·索恩。他拄着那两根简陋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灰绿色的眼睛,正像在看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正在叽叽喳喳的雏鸟般,看着他们。 “看来,‘挨饿’这个词,”他用一种充满了实用主义的、冰冷的语调,为这场争吵,画上了句号,“在你们大英的词典里,并不存在。” 这句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残酷的“现实”,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西里斯所有的热情。 洞穴里,终于,陷入了短暂的、令人尴尬的沉默。 “那个……” 艾歌那轻柔的、如同春风般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西里斯,如果你真的饿了,”她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了一袋放在魔法口袋里的白面包,“我这里,还有一些。虽然……它尝起来的口感,可能有点像‘硬纸板’。” 艾歌把那袋‘白面包‘递过去的时候,西里斯郑重其事地叹了口气,那模样仿佛是个在舞台上准备念遗嘱的受害者。 “感谢你,救命恩人。”他抱起面包,眼神怅然,“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雕像都不吃东西——因为他们已经先吃过了这种面包。” 他抬手对着空气打了个节拍,摆出法官与被告自导自演的姿势:“法官大人,证物A:咸牛肉酸黄瓜三明治。今天早上它用‘硌牙术’对我上颚发动了突袭;证物B:看似无害、实则内含‘硬纸板之魂’的白面包。两者合谋图谋不轨,意在谋杀我的味蕾与门牙。请求法庭宽恕被害人立即投降——把黄瓜换成空气,把面包换成水泥。” 艾歌被逗得笑出声,肩膀一抖一抖地:“行了,行了,别再给我的面包加罪名了。它只是……比较耐嚼。” “耐嚼?”西里斯眼睛一亮,顺势把面包贴在耳边装聆听,“它确实在嚼我。” 被打断“生态定位”,而感到不悦的雷古勒斯侧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几乎要压不住:“把它蘸点水。” “或者蘸点‘墙皮汤?”西里斯接茬,“啊对,我们在朝‘铁锅区’前进呢。等会儿找个真的铁锅,再把它炖回‘面团’。” 艾歌用力点头:“方向是对的。我刚才看过墙面岩钉的排列,风从前面那道横廊灌过来——” “等等。”科林索恩抬手示意停步,指着前路拐角处石缝里长成一簇苍白的细柄子,“盐筍胡椒。” 那簇东西像被灰尘漂白过的小竹笋,顶端有黑点,隐约散出一股刺激鼻腔的辛辣味。 “这玩意儿通常和硫气、甲烷囊作伴。”科林索恩压低声音,“闻到辣味就不是‘好吃’,而是绕路。继续往前走的话,一个不小心就会把整个廊道点成火把。” 西里斯立刻把面包从耳边放下,改贴在鼻子前,当成防毒面具:“收到,面包判处立功赎罪,现役为简易滤气器。” 雷古勒斯已经小心地让出了一些空位:“换这边,靠外侧走,脚步轻些,别碰到那些黑点。” 艾歌朝两人挤了挤眼,悄悄把面包折了一角递回去:“等到了铁锅区,我们再给它一个‘第二人生’。” “给它第三、第四也行。”西里斯把那一角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比了个赞,“味道嘛……和‘墙皮汤’差不多就行。” 队伍换线,踩着科林索恩指的干石带贴壁而行。风从被放弃的那条横廊里吹出一丝更辣的气味,像谁把胡椒碾在了石头里。 雷古勒斯回头看了眼,确认每个人的步幅与间距,轻声道:“继续定位。别说话,三十步后再换气。” “明白。”西里斯把玩笑收进牙缝里,冲艾歌挤了个“等会儿再笑”的表情。艾歌憋笑点头。 然而,在第三次,路过同一簇长得像白色幽灵辣椒的、“盐筍胡椒”的簇生群之后—— “——等等!” 西里斯那充满了不耐烦的、沙哑的咆哮,终于,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充满了警惕的寂静! “停下!都给我停下!”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从自己那还在“认真研究”的弟弟手中,夺过了那本早已被他翻得起了毛边的《森西的地下城厨房》。 “雷古勒斯·阿格图卢斯·布莱克!”他用一种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只有在最愤怒的时候才会使用的、完整的家族全名,对着那个一脸错愕的男孩,嘶吼道,“你敢不敢,用你那颗据说在三岁时就能背下完整族谱的、天才的大脑,告诉我——” “这,是不是我们第三次,看到这堆该死的、长得像‘白色倒刺’一样的烂胡椒了?!” “梅林的胡子啊!我终于明白了!”他用一种充满了“恍然大悟”的、夸张的语气,指着自己的弟弟,对着艾歌和科林,宣布着那个让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的、残酷的“真相”,“他!我们这位伟大的、无所不能的、永远正确的‘指挥官’!他是个无可救药的、连左右都分不清的……路痴!” 雷古勒斯那张总是冰冷的、如同面具般的脸上,因为西里斯这番充满了“人身攻击”意味的、毫不留情的指控,而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因为被戳中了痛处而产生的、恼羞成怒的红晕。 “我没有迷路,西里斯。”他用一种冰冷的、一本正经的语气,反驳道,“我是在进行‘生态定位’。” 他一把,将那本“食谱”又抢了回来,然后,指着书页上,那些关于“真菌与藻类”的生态分布图,用一种充满了“学术”与“逻辑”的、不容置喙的语调,开始了他那充满了个人风格的、有理有据的“狡辩”。 “你看这里,”他指着墙壁上,那些正散发着微蓝绿色冷光的“水手灯荧帽”,“书上说,这种真菌喜潮,见之多为近水。再结合我们周围空气中,越来越重的盐分……可以判定,我们现在,正处于幽暗山第一层的外缘,紧贴着地表下层阴影的‘袖状支洞带’。” “而我们之所以会绕圈,”他继续用他那充满了逻辑力量的、冰冷的“排除法”,为自己的“路痴”行为,进行着完美的辩护,“是因为,我们必须避开那些由‘灰面团藻’所构成的软泥怪的‘饵床’,以及那些由‘苔光壁’所构成的、如同镜面般湿滑的、最容易导致跌伤的陷阱!” “只要,”他最后,指着书页上,那幅画着“铁锅”和“矮人符文”的插图,为这场充满了“科学”的探索,定下了最终的目标,“只要,我们能找到大片的‘铁锈苔’和废弃的‘断轴’,就可以证明,我们已经靠近了古代矮人工坊的遗址——也就是森西先生在书里提到的、可以安全地生火煮东西的‘铁锅区’。到那时,我们今天,就可以休息了。” “而且,”他最后,用一个充满了“紧迫感”的、无法被反驳的理由,为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别忘了,狮鹫卫队用‘阿格哈瑞恩的龙杖’,为菲兹下达的‘临时许可’,只剩下不到六天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安全’?!‘高效’?!”西里斯听完他那套充满了“理论”的、滴水不漏的说辞,发出一声充满了鄙夷的嗤笑,“我们只是在同一个地方‘鬼打墙’!你这个书呆子!你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分得清!星盘上的四轴对应的……” “那现在太阳在哪里?!” “……” 雷古勒斯,哑口无言。 就在兄弟二人之间的,关于“路线规划”的根本性矛盾,即将要彻底引爆的瞬间—— 一个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充满了实用主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风向。” 是科林·索恩。 他甚至没有抬头。他只是用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看了一眼头顶上方,那几缕因为洞穴的温差而正在缓缓流动的、微弱的空气。 “从我们掉下来开始,”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洞风,就一直是从那个方向,吹来的。” 他用他那根由“祖赫木”制成的、简陋的拐杖,指向了他们来时的、那条充满了咸腥味的、更黑暗的隧道。 “风里,有海腥味和焦油味。那,是‘上面’的方向。”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嘲弄”的意味。 “你们两个,”他说,“一个,只相信书本。另一个,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你们,谁都没有,相信自己的‘鼻子’。”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彻底地,陷入了沉默。 “索恩先生说得对。” 艾歌那轻柔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尴尬的寂静。她先是,肯定了科林那份充满了“经验主义”的、无可辩驳的观察。然后,又用一种充满了“安抚”意味的、温柔的语气,为那个因为“理论”被彻底推翻而显得有些沮丧的雷古勒斯,找回了台阶。 “但是,雷古勒斯,你的方法也是对的。我们必须避开危险,找到一个安全的休息点。” 最后,她提出了那个完美的“折中方案”。 “我们……能不能就顺着风向,作为我们的大方向。然后,再用书上的线索,来避开那些危险的区域呢?这样,不是更好吗?” 终于,在科林·索恩那充满了“经验主义”的指引下,这支奇怪的“冒险小队”,总算是走上了一条虽然缓慢、却无比正确的道路。 他们穿过狭窄的、只能侧身通过的岩缝,绕开那些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盐筍胡椒”的簇生群,最终,来到了一条更宽阔的、充满了“历史”气息的维护回廊之中。 那是一条足有十尺宽的、由人工开凿的古老通道。地面上,半埋着早已被岁月腐蚀得不成样子的矮人铁轨和朽坏的枕木。北侧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凹进去的、用来存放工具的凹室,里面还挂着几把早已断掉的刮泥铲和生锈的铁桶。而南侧的墙壁下,则有一口积满了浅浅黑水的、不知道有多深的检修坑。 “——找到了!” 雷古勒斯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无法被掩饰的、属于“发现者”的喜悦!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指着其中一截尚未完全腐朽的枕木上,那片如同血液般、顽强地生长着的、暗红色的苔藓。 “铁锈苔!”他说,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理论”被“现实”所完美印证,而燃烧起了冰冷的、兴奋的火焰,“书上说,这种苔藓,只生长在废弃的铁轨和金属周围。这里,就是森西先生提到的、可以安全休息的‘铁锅区’。” 那一瞬间,一股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感,笼罩了这支早已疲惫不堪的小队。 然而,就在他们那紧绷的神经,即将要彻底放松下来的前一秒—— “——小心!” 艾歌那充满了惊恐的、尖锐的预警,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这份虚假的和平。 她那份能感知到最细微的“恶意”的强大感知力,让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就在那口充满了浑浊黑水的检修坑的墙壁上,那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湿漉漉的“湿石”,并非石头!那是一团冰冷的、充满了“饥饿”与“腐蚀”**的、早已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灰色软泥(Gray Ooze)! 然而,她的预警,还是晚了半秒。 那团伪装成“湿石”的怪物,如同被激活的、充满了弹性的投石机,猛地从墙壁上弹射而出!它的目标,并非走在最前面的雷古勒斯,也不是跟在中间的西里斯和艾歌。 它的目标,是那个拄着拐杖、行动最不便、也最脆弱的——科林·索恩! “——该死!” 西里斯那属于“剑”的、守护同伴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要救这个混蛋”这种充满了哲学意味的问题。他只是做出了一个最本能、也最正确的反应! 他一个侧扑,用自己的肩膀,狠狠地、将那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不便动作的科林·索恩,撞了出去! 科林那本就站立不稳的身体,被这股巨大的力量一撞,踉跄着,向后摔倒,狼狈地,滚到了一旁!他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但西里斯,却因为这个多余的动作,而慢了一步! 那团充满了腐蚀性酸液的、灰色的软泥,如同最恶毒的、充满了粘性的“吻”,狠狠地,糊在了他的右小腿之上! “——嘶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皮革被强酸腐蚀的声音响起!他那双价格不菲的靴子,瞬间就被腐蚀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紧接着,一股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皮肤上的、钻心般的剧痛,从他的小腿肚上,猛地传来! “——啊啊啊啊啊!” 西里斯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就在那团充满了腐蚀性酸液的灰色软泥,即将要对那个倒地的“猎物”,进行第二次、也是最致命的攻击时——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虽然不如成年曼德拉草那般致命、却依然尖锐、刺耳到足以让巨怪都暂时失聪的、充满了婴儿怒火的啼哭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回廊!是艾歌!她在那一瞬间,将一颗“曼德拉的子株”,如同最精准的手榴弹,狠狠地,扔向了那团正在蠕动的灰色软泥! 那团没有听觉、只有最原始的神经系统的灰色软泥,被这股充满了“痛苦”的声波炸弹一冲,那原本正在蠕动的、如同果冻般的身体,猛地一僵,陷入了短暂的、因为神经系统过载而产生的“气绝”状态。 “——菲兹,用‘火’!艾歌,准备‘打断’!”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充满了效率的指令,紧随其后!他没有去管西里斯的伤势,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清除威胁”。 菲兹立刻会意!它那小小的、紫色的身体,如同一个最高效的“空中炮台”!它张开嘴,一连串如同珍珠般、由纯粹的火焰构成的“连珠火球”,如同最精准的曳光弹,狠狠地、砸在了那团动弹不得的灰色软泥之上! “噗嗤!噗嗤!噗嗤!” 火球在那团胶状的身体上,爆开一团团充满了焦糊味的、白色的蒸汽! 而艾歌,也将一颗“尖爆荚果”,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随时准备在那团软泥即将从“气绝”中恢复的瞬间,给予第二次的“控制”! 而就在这由艾歌和菲兹共同创造出的、宝贵的、充满了“控制”与“压制”的火力窗口期内—— 雷古勒斯,高高地举起了他那柄名为“一期一振”的古老太刀。一个由无数蓝色符文构成的、复杂的魔法阵,瞬间在他的头顶上方展开。 就在那团软泥,即将要从“麻痹”与“灼烧”的双重痛苦中,恢复过来的前一秒—— 雷古勒斯那充满了“终结”意味的、冰冷的咆哮,终于,响彻了整个回廊! “——卡利亚大剑!” 一柄比他人还要巨大的、由纯粹的、凝固的月光构成的光之巨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斩落! “轰——!!!!!” 没有切割,只有最纯粹的、压倒性的“冲击”与“剑气”。那团充满了腐蚀性酸液的、邪恶的软泥,在那道充满了神圣气息的、巨大的蓝色剑光之下,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就被蒸发、分解,变成了一滩冒着白烟的、黏糊糊的液体。 回廊里,重又恢复了寂静。 “——嗷!” 西里斯那充满了痛苦的、压抑的呻吟声,立刻打破了这份寂静。他半躺在那截朽坏的枕木上,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看着自己右小腿上那片被酸液腐蚀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以及那条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而再次传来阵阵剧痛的右臂,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该死……那玩意儿……比龙息还烫……” 艾歌和雷古勒斯立刻冲了过去。艾歌第一时间,就从自己的珍珠链条包里,取出了一瓶克里特白鲜精华,想要为他处理伤口。 “让开。” 一个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却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专业权威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是科林·索恩。 他拄着那两根简陋的拐杖,一瘸一拐地,挪了过来。他那双如同阴雨天空般的灰绿色眼眸,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西里斯小腿上那片还在“滋滋”作响的、不断恶化的伤口,便立刻做出了判断。 “普通的白鲜,只能处理物理创伤。”他用一种充满了“你们这些业余人士真麻烦”的、冰冷的语气说道,“对付这种混杂了魔法与酸性的腐蚀伤害,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他那双属于“外科治疗师”的眼睛,已经接管了全场。 “你,”他指着雷古勒斯,“去弄一些‘祖赫木’的木灰来,兑上清水,调成浆糊状。” “你,”他又指向艾歌,“用清水,持续不断地冲洗他的伤口,至少半分钟。”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立刻行动了起来。 “轻点!雷尔!你是想用水淹死我吗?!”西里斯在那冰冷的、用来清洗伤口的桶茎清水的刺激下,发出了痛苦的抗议。 “闭嘴,西里斯。”雷古勒斯头也不抬,用一种同样冰冷的语气,回敬道,“至少水,不会像你的脑子一样滚烫。” 片刻之后,科林·索恩亲自接管了“治疗”。他从自己的医药包里,取出了一根细长的、顶端带着小钩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钩针。他用那只无比稳定的右手,以一种极其专业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姿态,将西里斯伤口边缘那些早已被腐蚀坏死的、黑色的皮肉,一点一点地、精准地,刮了下去。 “——嗷嗷嗷嗷嗷!”西里斯疼得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 艾歌则在一旁,被科林·索恩精湛的技艺所折服。她睁大了那双湖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如同艺术品般精准、冷静的“清创”手法。像一个最专注的学徒,试图将这充满了血腥味的、却又闪烁着“技术”光辉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在完成了清创、中和与包扎之后,科林,又将目光,投向了西里斯那条错位的右臂。 “小子,”他看了一眼雷古勒斯,“握住他的手肘,稳住。等你哥哥喊‘疼’的时候,你就用尽全力,向外拉。” 他又看了一眼艾歌。 “小丫头,你,按住他的肩膀,别让他乱动。” 一场充满了“信任”与“痛苦”的、原始的“正骨手术”,开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西里斯那一声足以让整个幽暗山都为之颤抖的、惊天动地的惨叫,和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被重新归位的“咔哒”声,他那条错位的手臂,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形态。 科林没有理会那个已经疼得快要昏过去的“病人”。他只是熟练地,用几片从矮人枕木上削下来的、坚硬的木片作为夹板,然后,从罗文家的急救箱里,取出了一卷崭新的、洁白的纱布,将西里斯的手臂,一圈、一圈地,牢牢地固定了起来。 他没有再使用,他自己那卷充满了“仪式”意味的、被染红的亚麻线。 最后,他伸出那只沾满了血污与药膏的右手,在西里斯的伤口上方,轻声念诵了一句充满了“死亡领域”神力的、简短的祷词。 “Cure Wounds(次级疗伤术)。” 一道微弱的、灰白色的、充满了“终结”与“静滞”意味的圣光,笼罩了西里斯。那并非治愈,更像是一种命令——命令所有的伤口,停止流血;命令所有的痛苦,归于沉寂。 当他绑好最后一个、充满了外科医生风格的、无可挑剔的绳结时,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西里斯,那双总是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在这一刻,浮现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嘲弄”与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敬意”的神情。 “我夺走‘手’,是为了献祭。”他用一种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调,缓缓说道,“而你,用你的手,救了我的命。” “止血,也是一种裁决。” “今天,”他看着那个因为疼痛和震惊而说不出话来的男孩,一字一顿地,做出了最后的、属于他自己的“判决”, “——我裁决你,活。” 第84章 我不是‘她\’ 当科林·索恩用他那冰冷的“判决”,为这场救援画上一个充满了矛盾的句号时,回廊里,也陷入了一种与之前任何时刻都截然不同的、几乎凝固的寂静。 那不再是充满了“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沮丧,而是一种……当所有既定的“角色”——猎手、猎物、拯救者、被拯救者——都被彻底打碎并重新洗牌后,那种充满了“未知”与“不确定性”的、令人不知所措的寂静。 两个男孩看着眼前这个,用那双沾满了六个受害者鲜血的手,为他们折断的“剑”,重新 “正骨”的、危险的“盟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打破这份沉重寂静的,是西里斯那总是比思维更诚实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肚子。 他看了看自己那条清创下被刮掉了几块皮肉的小腿,又看了看自己那条被牢牢固定住的、动弹不得的右臂,终于,用一种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理直气壮的语气,发出了他今天最重要的一次抗议。 “——我饿了。” 这个充满了孩童气的、不合时宜的抱怨,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在场所有人那早已被 “生存”这个沉重的词汇所压垮的、最原始的“需求”。 “没错……”艾歌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同样干瘪的小肚子,“我也……饿了。” “很好。”雷古勒斯看着他们,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重新恢复了冰冷的清明,“那么,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进食’。” 他站起身,走到了之前那个充满了铁锈苔的、矮人铁轨旁边的“工具凹室”。 “这里是‘铁锅区’,”他一边说,一边在那堆早已生锈的、积满了灰尘的工具中翻找着,“那么,这里就一定有……锅。”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充满了“胜利”意味的、沉闷的金属碰撞声,他从一堆破烂的、不知名的矮人工具底下,拖出了一口巨大的、由土陶打造的、虽然沾满了灰尘、却异常坚固的“矮人野炊锅”。 “找到了。” “太棒了!”西里斯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立刻,从艾歌那个小小的珍珠链挎包里,将《森西的地下城厨房》,献宝似的,捧了出来! “快!雷尔!让我们看看,”他兴奋地、一页一页地翻阅着,“在这片该死的、除了石头就是苔藓的鬼地方,我们到底能做点什么好吃的!” 他的指尖,飞快地滑过那些充满了“嗜血蚊”、“暗垂魔”、“洞穴渔夫”等恐怖字眼的菜谱,最终,定格在了其中一页,那充满了“可行性”与“现实意义”的、朴实的标题之上。 “——荧帽灰泥虾羹(Glowcap-Ooze Shrimp Chowder)!” 他大声地、如同在吟诵一首史诗般,念出了森西先生那充满了哲理的、独一无二的“烹饪宣言”: “——‘酸要驯服,胶要养成,虾要脆。’” “就是它了!”他一拍大腿,“雷尔,艾歌,你们听!‘灰色软泥怪凝胶块’!我们正好有两份‘新鲜’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两滩早已被雷古勒斯用“卡利亚大剑”彻底分解、正在冒着白烟的、黏糊糊的液体。 “好了,西里斯,别念了。”雷古勒斯的声音,将哥哥那充满了“美食家”幻想的热情,拉回了冰冷的现实,“我们分工。” 他走到那张临时“营地”的中央,开始下达着指令。 “我,负责处理软泥。”他说,那双灰色的眼眸,正冷静地,看着书页上,玛露西尔那充满了警告意味的红色批注——“处理软泥前后都要〈净化食物与饮水〉与〈侦测毒与疾病〉”。这项充满了“危险”与“技术含量”的工作,只有他,能做到最完美。 “艾歌,菲兹,”他又看向那个正安静地聆听的女孩,“你们,负责采集蘑菇。书上说,‘水手灯荧帽’喜潮,多生长在近水之处。你们沿着那条向南的暗渠,去寻找。记住,只采三到四朵最大的。” 然后,他伸出手指,点在了书页旁,那个由奇尔查克先生亲笔画下的、小小的“锁头”图标之上。 “书上说,‘盲白虾’,也同样生活在那条向南的暗渠附近。但是批注上面提醒:‘取虾要逆水静步,别把旁边溶洞里的大块软泥晃出来。’这意味着,”他看着艾歌,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这份无法被预估的“风险”,而变得异常严肃,“……在那条暗渠的更深处,很可能,还潜伏着另一只,甚至……另一群,我们尚未发现的软泥怪。” “你可以只采集蘑菇和桶茎。”他用一种充满了“允许你拒绝”的、商量的语气,说道,“那样更安全。” 然而,艾歌,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她说,声音轻柔,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森西先生在食谱的开头就说了,‘酸要驯服,胶要养成,虾要脆。’这三样,缺一不可。如果没有‘虾’的鲜味来中和,那锅汤的效果,很可能会大打折扣。” 她看着雷古勒斯和西里斯那两张写满了 “担忧”的脸,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决意的、令人安心的微笑。 “放心吧,”她说,“我会小心的。” 雷古勒斯沉默了。 他的大脑,正在疯狂地进行着一场充满了矛盾的“风险评估”。理性告诉他,他应该强行否决这个充满了未知风险的“提案”。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更微弱、也更柔软的声音,在告诉他——要去“信任”她。信任她那份独一无二的、能感知危险的“天赋”。 最终,他缓缓地、用一种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的、沙哑的语气,做出了最后的妥协。 “艾歌。”他看着她,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承载了过多重量的古井,“如果,”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的严肃,“你‘感受’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属于‘敌意’的情绪……” 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喙的、绝对的命令口吻,下达了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底线”。 “——立刻放弃‘虾’,即刻回来。这是命令。” 艾歌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充满了努力地为自己构筑着“安全边界”的眼睛,重重地、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保证。” 他这才将目光,缓缓地,从她的身上移开,转向了那个伤得最重的“主攻手”。 “西里斯,”他将目光,投向了他,“你,和索恩先生,留守营地。你的任务,是警戒。如果有什么东西,从那条我们没探过的、裂缝里出来,向我们发出警告。” 西里斯那张本就因为饥饿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脸,在听到这个安排的瞬间,便彻底地垮了下来。 “好吧,好吧。”他用一种充满了“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的、悲壮的语气,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叹息。 “‘警戒’任务,是吧?”他看着自己的弟弟,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却充满了“被大材小用”的、浮夸的委屈。 “所以,你们两个去外面,进行伟大的‘美食探险’,顺便和那些可爱的、长得像石头一样的‘暗垂魔’交朋友。”他用一种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咏叹调般的语调,说道,“而我,伟大的西里斯·布莱克,就在这里,光荣地就任我们这个临时营地的……‘首席门铃’?” 他顿了顿,又将那充满了“嫌弃”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正靠在墙边,一言不发的科林·索恩。 “而且,”他继续用他那充满了戏剧张力的、悲愤的语气,控诉道,“我的‘搭档’,还是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拄着拐杖的、‘弱势群体’。哦,这真是太让人‘放心’了。” “如果你对我的‘安保能力’有任何疑虑,”科林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从阴影里幽幽地飘了过来,“我可以现在,就用这两根拐杖,让你那条唯一还能动的左腿,也暂时地‘休息’一下。” “——你敢!” “闭嘴,西里斯。”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充满了“再多说一句废话就没饭吃”的警告意味的声音,瞬间终结了这场即将要爆发的“内战”。 “那么,索恩先生,”他看了一眼那个正靠在墙边,用一种充满了“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一切的、他们的“盟友”,“请你,用你的经验,为我们搭建一个安全的、可以长时间燃烧的篝火。” “那个……”艾歌轻声开口,她指了指书上那行“加点菜更好吃”的建议,“……书上说,荧帽偏甜,配‘清脆淡味’的菜最好。‘手提箱’的温室里,有很多植物……或许,毒触手的嫩芽,可以……提鲜?” “很好的提议。”雷古勒斯赞许地点了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一份充满了效率的“采集计划”,在这一刻,正式成型。 当艾歌那小小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那条通往未知危险的、深邃的黑暗之中时,洞厅里,重又恢复了令人不安的寂静。 科林·索恩,拄着那两根简陋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那堆由雷古勒斯指定的、干燥的木料旁。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只是用一种充满了“码头工人”式的、绝对的实用主义,开始为他们搭建一个安全的、可以长时间燃烧的篝火。 西里斯,则靠在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岩石上,履行着他那份属于“哨兵”的、枯燥的职责。他那条被酸液腐蚀的右小腿,还在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他看着那个正熟练地、用几块石头搭建着防火隔离带的、他们曾经的“敌人”。一股混杂着“不耐烦”与“鄙夷”的、属于布莱克家的、居高临下的傲慢,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喂,”他用一种充满了嘲弄的语气,开口了,“用得着那么麻烦吗?” 科林没有理会他。 “一个‘火焰熊熊’,不就搞定了?”西里斯继续用他那充满了“贵族”气息的、何不食肉糜般的腔调,说道,“你们这些……‘野外生存专家’,就喜欢把最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化。” “‘火焰熊熊’?” 科林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他甚至没有回头。 “你想把整个洞穴里,那些由‘盐筍胡椒’所伴生的甲烷囊,都一起点燃,让我们所有的人,都在你的‘常识’里,变成一具具新鲜的、冒着热气的烤肉吗?”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灰绿色的眼睛,像两潭最冰冷的、充满了嘲弄的死水,看着西里斯。 “看来,英格兰的‘贵族教育’里,”他说,“并不包括‘活下去’这一课。” “你敢教训我?!”西里斯被他那充满了轻蔑的眼神,彻底激怒了!他猛地站起身,那份属于纯血的、不可被冒犯的骄傲,让他口不择言,“你这个……只会躲在阴沟里的、下三滥,靠切死人手……!” “——西里斯!”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怒吼,从不远处的廊道里传来! “你想变得,和‘她’一样吗?!” 那句“她”,像一把最锋利的、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刺穿了西里斯所有的、由骄傲构筑起来的盔甲! 他浑身一僵。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她那张总是充满了鄙夷与控制欲的、美丽的脸。想起了她,在用同样“高贵”的、不容置喙的语气,惩罚克利切时的、冰冷的眼神。 一股巨大的、充满了自我厌恶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缓缓地、重新坐了下去,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雷古勒斯没有再去管那两个陷入了尴尬沉默的“营地守护者”。 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重新集中在了眼前这份充满了危险与挑战的“工作”之上。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科林在为西里斯清创时,所调配的那份“祖赫木灰碱”的剩余部分,收集了起来。然后,他从艾歌留下的“补给袋”里,取出了一只巨大的“桶茎”,用一把小刀,在上面划开一道口子,将里面纯净的、带着一丝植物清甜的清水,缓缓地、注入了那堆灰白色的碱性粉末之中。 他用一根骨勺,轻轻地搅拌着,直到那混合物,变成了一种均匀的、弱碱性的“中和剂”。他甚至还学着书上的样子,用骨勺蘸了一下,然后用指尖感受了一下那份“微滑”的触感。 确认无误后,他才将那摊黏糊糊的“灰色软泥”,用骨勺,小心翼翼地,刮起了一大块,放进了一个石制的、专门用来处理危险材料的容器里。 “这里不安全。”他对着那两个还在“冷战”的同伴,扔下了一句冰冷的通知,“我回‘营地’处理。” 说完,他便端着那份充满了危险的“食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个敞开的、充满了温暖与光明的“手提箱”。 当他穿过那间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客厅时,他看到,西里斯和科林·索恩,正一言不发地,分别坐在篝火的两端,像两只相互看不顺眼、却又被迫待在同一个笼子里的野兽。 他没有理会他们。他径直,走进了那间小小的、却又五脏俱全的厨房。 他将那块还在微微蠕动的、拳头大小的“灰色软泥”凝胶块,切成了更小的方块。然后,将它们,全部投入了那盆早已准备好的、弱碱性的“中和剂”中,用骨勺,轻轻地搅拌着。 “滋啦——滋啦——” 一阵如同将酸液泼在石灰上般的、剧烈的气泡声,伴随着一股刺鼻的酸味,瞬间从石盆里冒了出来!雷古勒斯冷静地、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盆里的气泡,完全消失;直到那股刺鼻的酸味,也彻底地、闻不到了,他才停下。 他拿出放在厨房的、由“蘑菇纤维布”制成的滤网,将那些早已被“驯服”的、不再具有任何腐蚀性的、半透明的凝胶块,一一滤出,并用清水,反复地冲洗。 最后,他甚至还学着玛露西尔在书中的批注,用一种极其原始的、却又无比有效的方式——将一小撮盐,撒入清水,然后将滤出的凝胶,浸泡其中——为这份充满了危险的“食材”,进行了最后一次的“净化”。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盆里,那些如同果冻般、Q弹的、已经完全无害的凝胶块,忍不住,又翻开了那本充满了智慧的“食谱”。 他看到了。在书页的角落,那个名叫莱欧斯的家伙,画了一幅极其生动的、充满了“颜文字”风格的小画—— 一团皱着眉头的、看起来就脾气很坏的灰色软泥(o?-o),在进入了碱水、并冒出了一连串代表着“愤怒”的气泡之后,最终,变成了一团面带微笑的、看起来就毫无脾气的灰色果冻(o?o)。 而在那幅画的旁边,还用一种充满了“大彻大悟”意味的字体,写着一行充满了哲理的、最终的“注释”: “——没泡了,就等于,脾气没了。” 他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句充满了“炼金术”哲理的话语,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中和…… 他在心里,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将一种狂暴的、具有腐蚀性的物质,通过加入另一种性质相反的物质,来使其安定、平和……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被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充满了“可能性”的涟漪。 他端着那盆来之不易的“食材”,走出了那间充满了光明与温暖的“安全屋”。 然后,他愣住了。 他原以为,自己会接着看到一幅充满了“尴尬”与“冷战”的、令人头疼的景象。 但,他没有。 他看到的,是一幅充满了原始的、近乎于“和谐”的、安静的画面。 一堆温暖的、烧得正旺的篝火,正在洞厅的中央,噼啪作响,将周围那片冰冷的、充满了危险的黑暗,驱散开来。 科林·索恩,正安静地,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他没有再去管那堆火,而是从自己的医药包里,抽出了一柄狭长的、闪烁着寒光的解刨刀,和一根尚未完工的“祖赫木”拐杖,正用一种充满了“工匠”式的、绝对的专注,一点一点地,削切着木杖的细节,仿佛那不是一根简陋的、用来支撑身体的工具,而是一件即将要诞生的、完美的艺术品。 而西里斯,则坐在篝火的另一边。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用充满了敌意的眼神,去挑衅那个“敌人”。他只是安静地、将自己那只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伸向火焰,感受着那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他那张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被火焰映照得忽明忽暗的、沉静的疲惫。 雷古勒斯知道,在他处理那份“软泥”的时候,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那并非一场充满了“语言”的和解。那更像是一场,只属于两个同样骄傲的、伤痕累累的“战士”之间的、无声的“妥协”。 或许,是科林在拄着那根过于粗糙的拐杖,试图为篝火添柴时,因为行动不便,而差点摔倒。 又或许,是西里斯在看到那个男人,拖着两条断腿,却依然在用一种充满了“尊严”的、顽强的姿态,试图在这片黑暗中,为他们所有人,建立一个“安全”的营地时,他那颗总是充满了“正义感”的心,被一种更复杂的、名为“敬意”的情绪,所触动了。 没有道歉,也没有原谅。 只有一次笨拙的、充满了不情愿的“搭把手”。 和一次沉默的、代表着“暂时休战”的、默认的“接受”。 西里斯那份充满了“贵族”式的、不合时宜的傲慢,与科林那份充满了“底层”式的、饱经风霜的顽固,就像两块同样坚硬的、棱角分明的石头,在经过了最激烈的、充满了火花的碰撞之后,终于,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共同生存”的现实,磨去了彼此最尖锐的、会刺伤对方的那一部分。 雷古勒斯看着眼前这幅充满了“矛盾”与“和谐”的、安静的画面。 他那总是紧绷着的、如同弓弦般的嘴角,真正意义上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充满了“安心”的弧度。 ——脾气,没了。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如同风铃般的“唧唧”声,伴随着一团柔和的、如同水波般的蓝绿色光芒,从那条通往南向斜坡洞的、漆黑的隧道里,传了过来。 是艾歌和菲兹。 她们回来了。 只见艾歌的小脸上,虽然也沾着一些泥土和灰尘,但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却因为“满载而归”的喜悦而亮得惊人。她的手中,捧着一个由不知名的藤蔓临时编织成的、小小的篮子。 篮子里,不仅装着几朵正散发着柔和蓝绿色冷光的“水手灯荧帽”,还装着一大捧活蹦乱跳的、通体晶莹剔透的“盲白虾”! “雷古勒斯!西里斯!”她献宝似的,将自己的“战利品”,高高地举起,“你们看!” “太棒了,艾歌!”西里斯第一个,就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而艾歌,在走近篝火,看清了眼前这幅“祥和”的景象时,也愣了一下。她那份独一無二的感知能力,让她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 那股之前盘踞在西里斯和科林·索恩之间的、充满了“敌意”与“戒备”的、如同尖刺般的冰冷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中立的、疲惫的、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战友”的、相互认可的平静。 她走到雷古勒斯的身边,将那篮“满载”的食材,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雷古勒斯,用一种同样只有他才能听到的、极其轻微的声音,轻声说道: “你看……” “……他们,和好了。” 雷古勒斯看着艾歌,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了然。他缓缓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了,材料齐了。开始吧。” 他宣布道。 一场充满了未知、挑战与奇妙气味的“地下城料理”,正式拉开帷幕。 雷古勒斯将那口充满了矮人风格的、厚重的野炊锅,稳稳地架在了科林·索恩升起的那堆篝火之上。他先是倒入了几碗由“桶茎”中压榨出的、纯净的清水,然后,才将那盆被他“驯服”的、半透明的灰色软泥凝胶,也一并倒了进去。 艾歌,则将那些活蹦乱跳的“盲白虾”,去壳、去泥肠;又将那些散发着柔和蓝绿色冷光的“水手灯荧帽”,一半切成细条,一半切成碎末。 而西里斯和科林·索恩,则成了这场奇妙料理的、第一批“观众”。他们一个百无聊赖地,用一根小木棍,拨弄着篝火的火焰;另一个,则用他那双充满了“外科医生”式的、审视的目光,观察着那两个孩子的一举一动,仿佛在评估一场充满了风险的、前所未有的“手术”。 第一步:熬制胶底。 艾歌和雷古勒斯配合默契。艾歌先是将几碗清澈的“桶茎水”,倒入锅中,然后,雷古勒斯才将那盆早已被“驯服”的、半透明的软泥凝胶块,也一并倒了进去。 “小火,维持轻滚。”雷古勒斯看着书上的指示,提醒道,“直到汤色微浑,能薄薄挂勺。” 火焰,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水,开始“咕噜、咕噜”地冒泡。那些如同果冻般的凝胶块,在温热的水中,缓缓地、融化开来,将一锅清水,变成了一锅略带浑浊的、黏糊糊的、看不出任何食欲的“胶水”。 第二步:处理主菜。 “森西先生说,‘虾要先熟后回锅’,”艾歌一边说,一边将那些活蹦乱跳的“盲白虾”,投入了另一锅早已烧开的盐水之中,“这样,才能保持它们最完美的、脆弹的口感。” 只见那些通体晶莹剔透的小虾,在滚水中,只是飞快地打了个滚,便立刻卷曲起身,变成了一只只通体雪白的、看起来就充满了弹性质感的、完美的虾球。艾歌用一把漏勺,飞快地,将它们捞出,放在了一旁备用。 第三步:投入灵魂。 “莱欧斯在旁边画了,”雷古勒斯看着书页上那充满了童趣的涂鸦,提醒道,“‘热会减光,但更甜’。” 艾歌点了点头。她将那一半切成细条的“水手灯荧帽”,投入了那锅正在“咕噜、咕噜”冒泡的“胶水”之中。只见那些本还散发着柔和蓝绿色冷光的蘑菇条,在接触到热汤的瞬间,光芒便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但一股极其清甜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香气,却取而代之,缓缓地,从锅里,飘散了出来。 第四步:加入“蔬菜”与调味。 “那个……雷古勒斯……”艾歌从“手提箱”里,取出了一小把用沸水处理过的、翠绿色的“毒触手嫩芽”,“这种嫩芽,只要处理得当,就没有毒了。而且……很脆。” 雷古勒斯点了点头,表示许可。 艾歌将那些看起来就像“芦笋尖”的嫩芽,也一并投入了锅中。然后,她学着书上的样子,试了一小口那诡异的汤底,极其专业地,加入了适量的岩盐和少许黑胡椒。 第五步,也是最后一步:回归。 “奇尔查克先生提醒,”雷古勒斯看着书页上,那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小贴士,最后一次提醒道,“‘最后这一步,别猛烈搅,凝胶会“散架”变稀’。” 艾歌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将那些早已准备好的、雪白的虾球,重新倒回了锅中。她没有用勺子去搅拌,只是轻轻地、握住锅柄,将整口石锅,极其轻柔地,晃动了十秒。 然后,关火,盖上锅盖,焖一分钟。 一份充满了“未知”、“危险”、“智慧”与“希望”的、“荧帽灰泥虾羹”,终于,诞生了。 艾歌将那锅不再呛人、反而散发着一股极其复杂的、混合了“鲜”、“甜”、“咸”、“香”的奇特气味的浓羹,小心翼翼地,端到了篝火旁。 她将浓羹,一勺一勺地,盛入五个准备好的陶碗中。 那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如同上次的“水泥”或“墙皮”般的、恐怖的模样。 那是一碗灰黑色的、如同深沉的夜空般的浓羹。羹中,漂浮着无数雪白的、如同弯月般的虾球,和一小片、一小片还在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星辰般的蓝绿色微光的荧帽。 那看起来,就像一碗……盛满了“破碎星辰”的、美丽的夜汤。 最后,艾歌将剩下那一半,还散发着明亮光芒的、新鲜的荧帽碎,如同最后的“点缀”,一一地,撒入了每个人的碗中。 “好了。”她说,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因为一份充满了“期待”与“不安”的复杂情绪,而亮得惊人。 西里斯看着眼前这碗,虽然卖相诡异、却又散发着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奇特香气的“怪物料理”,第一个,就端起了碗。 他闭上眼睛,用一种充满了“视死如归”的、悲壮的姿态,将那一大勺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灰黑色的浓羹,送入了口中。 然后,他愣住了。 一股极其顺滑的、黏而不糊的、充满了胶质感的温暖,瞬间包裹了他的舌尖。紧接着,是虾球那无与伦比的、清甜的、脆弹的口感;是荧帽那带着一丝回甘的、如同水果般的微甜;最后,是那几根被他一并嚼碎的、毒触手的嫩芽,所带来的、如同雨后春笋般的、清脆的、带着一丝微弱辛辣的、完美的“收尾”! “——好吃!” 他发出一声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的欢呼! 西里斯甚至都顾不上那个还在一旁,用一种充满了“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看着他的弟弟,而是第一个,就将那双充满了“求认同”的、亮晶晶的灰色眼眸,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他们此行最专业的“野外生存专家”——科林·索恩! “喂!‘外科医生’!”西里斯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孩子气的炫耀,“你尝尝这个!是不是比你平时在码头区喝的那些,刷锅水一样的劣质麦酒,强一百倍?!” 科林·索恩没有理会他那充满了挑衅意味的、幼稚的用词。他只是缓缓地、用那把骨勺,舀起一勺那看起来依旧很可疑的浓羹,送入了口中。 然后,他沉默了。 他那张总是如同面具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意外”的松动。 良久,他才缓缓地、用他那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说出了他那份独一无二的、充满了“码头”风格的、最高的赞美。 “码头区,‘美人鱼之吻’酒馆的招牌菜……”他说,像是在回忆一个遥远的味道,“……‘海妖之泪’浓汤。” 他顿了顿,看着西里斯,那双总是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在这一刻,竟然,也因为这份意想不到的美味,而闪过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属于“美食家”的、明亮的光芒。 “……也不过如此。” 西里斯彻底愣住了。 紧接着,他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找到知音了”的、巨大的、毫不掩饰的大笑! “——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一定也尝得出来!” 那份之前还盘踞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充满了“尴尬”与“冷战”的冰冷,就在这碗充满了奇迹与美味的、滚烫的浓汤的热气之中,被彻底地、融化了。 而雷古勒斯,则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无奈地、却又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摇了摇头。然后,也端起了自己的那碗汤。 一股同样充满了“奇迹”与“美味”的、温暖的洪流,瞬间将他们那早已被“战斗”与“伤痛”所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灵魂,彻底地、温柔地,淹没了。 今日的“地下城冒险”,就在这样一锅好喝的浓汤的陪伴下,以一种温暖的方式,缓缓地,落下了帷幕。 作者去度假,存稿用完了(哭哭) 瑟瑟发抖在冷门深坑,真的有人在看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4章 我不是‘她’ 第85章 能‘还\’的,还回去 次日。 他们停留在一个更安全、也更易于防守的地方——矮人盐秤凹室,搭建‘临时营地’。 那是在旧轨井廊的一处天然内凹的壁龛,干燥的岩壁上,还嵌着半截早已被岁月腐蚀得不成样子的、巨大的石制盐秤和一排模糊不清的矮人刻度。在他们的头顶,有一道极其狭窄的、只能勉强塞进一只手臂的通风缝,几缕微弱的、带着一丝海腥味的“洞风”,正从那里缓缓地吹入,为这片封闭的地下空间,带来了宝贵的、新鲜的空气。 几团生命力极其旺盛的“鬼灯荧草”,正攀附在通风缝的周围,将这间小小的凹室,照耀得如同洒满了清冷“月光”的、宁静的庭院。 雷古勒斯在凹室的最深处,开始了他们今天的“晚餐”准备。 他的面前,摊开着那本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森西的地下城厨房》。而在书页旁的一块干净石板上,则静静地躺着一只,看起来就像一只长着蜥蜴尾巴的、丑陋的鸡——那是他们在今天上午的探索中,幸运地捕获到的一只“鸡蛇(Cockatrice)”。 此刻,雷古勒斯正屏住呼吸,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极度的专注而缩成了两点。他正严格地、近乎于虔诚地,遵循着书页上,玛露西尔用血红色的笔迹,画下的那个充满了警告意味的黑框里的指示—— “若误破腺囊=整只丢弃!千万别赌!” 他用一把由骨头磨成的、锋利的小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划开鸡蛇的腹腔。然后,用两把同样是由骨头制成的、小巧的骨夹,精准地、夹闭住了那个连接着“石化腺体”的两端。最后,才用刀尖,将那整个充满了致命危险的腺囊,完整地、从血肉之中,剥离了出来。 整个过程,他不敢有丝毫的差错。那份绝对的专注力,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如同在进行精密的外科手术般的、冰冷而又强大的气场。 而在凹室的另一头,另一场同样充满了“专业性”与“痛苦”的换药,也正在进行。 西里斯半躺在一张由柔软的苔藓铺成的“病床”上,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他那条被灰色软泥腐蚀过的右小腿,正搭在科林·索恩的膝盖上。 科林没有理会他那充满了压抑的“嘶嘶”抽气声。他那双无比稳定的手,正一层、一层地,拆解着那些被渗出的组织液和血水浸透的、肮脏的纱布。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机械般的精准与平稳。 艾歌和菲兹正捧着几根刚刚才从地底,采摘下来的“淀根(Starchroot)”,准备拿去给雷古勒斯当晚餐的‘脆薯碎’垫底。 当她路过那充满了“专业性”的“治疗”时,她的目光,落到科林那双正在处理着伤口的、灵巧的手上。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便再也无法,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她看到科林,是如何用一把小小的、闪烁着寒光的镊子,将那些黏连在新生肉芽上的、肮脏的纱布纤维,一根、一根地,以一种不会对伤口造成任何二次撕裂的、绝妙的角度,精准地,剥离下来。 她看到了,他是如何用一种充满了“韵律感”的、轻柔的手法,将那些由“祖赫木”的木灰和清水调配成的、具有中和作用的“碱性药膏”,均匀地、涂抹在那些被酸液灼伤的、红肿的皮肤之上。 最后,她看到了,他是如何将一卷崭新的、洁白的纱布,以一种充满了“数学”与“几何”之美的、完美的螺旋状,重新、覆盖在了那狰狞的伤口之上,为它提供最稳固、也最透气的“保护”。 那并非艾歌所熟悉的、那种充满了“生命”与“温暖”的、属于自然的“治愈”。 那是一种……冰冷的、充满了“秩序”与“逻辑”的、属于人类的“技术”。 艾歌看得入了迷。她甚至忘记了呼吸,那双总是如同春日湖水般温柔的、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像两颗最专注的、正在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海绵,一眨不眨地,倒映着那双正在进行着“艺术创作”的、灵巧的手。 “递给我。” 科林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凹室里响起。 他甚至没有抬头。 “……什么?”艾歌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因为“偷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气的惊慌。 科林没有理会她的惊慌。他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旁边那个敞开的、罗文家的急救箱。 “那边的‘止血钳’。”他用一种充满了“理所当然”的、仿佛在使唤一个早已跟了他多年的手术助手的语气,命令道,“不,是左边那把。顶端带弧度的。” 艾歌愣了一下,但她立刻就明白了。她飞快地,从那排闪烁着银光的、精密的医疗器械中,找到了那把完全符合他描述的、小小的钳子,递了过去。 科林接过了钳子,用它,夹起了一小块用来清创的、沾着酒精的棉球。 这个充满了“默契”的、无声的交接,像一个开关,瞬间开启了这场充满了诡异氛围的“战地教学”。 “腐肉,”他一边用那把钳子,精准地、清理着西里斯伤口边缘,那些被腐蚀坏死的、黑色的皮肉,一边用他那独有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在念诵一本外科教科书般的语调,说道,“必须清除干净。否则,新的皮肤长不出来。” “嘿……你们两个……”西里斯那充满了痛苦与无奈的、虚弱的呻吟声,从“病床”上传来,“能不能……等我的腿和胳膊都好了以后,再开这个该死的、 ‘外科手术’兴趣班?” 然而,没有任何人,理会他。 那个小小的、银发的“学徒”,正用她那双充满了求知欲的、亮得惊人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位正在进行着“言传身教”的、危险的“导师”。 没等西里斯继续抱怨。那根比妖精的牙齿还要尖锐的、冰冷的钩针,再一次无情地刮过了他的神经! “——嗷嗷嗷嗷嗷!” 西里斯疼得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四肢因为剧痛而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疯狂地扑腾着。但他那条受伤的手臂,和那条健康的左腿,却被艾歌,用一种充满了“温柔”的、却又如同铁钳般坚定的力道,死死地按住了! “别动,西里斯!”那个小小的、银发的“帮凶”,用一种充满了“都是为你好”的、天真无邪的语气,在他耳边说道,“索恩先生说,要把坏死的肉都刮掉,不然,你的腿会烂掉的!” 我宁愿烂掉! 西里斯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悲愤的语气,无声地呐喊。 就在他即将要因为这份双重的“背叛”而彻底崩溃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雷古勒斯。 雷尔!救我! 他立刻,用一种充满了“快把我们那不听话的盟友和那个危险的杀人犯拉开”的、求助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然而,雷古勒斯,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眼前这幅充满了“血腥”、“暴力”与“教学热情”的、诡异的画面,非但没有上前阻止,那张总是冰冷的、如同面具般的脸上,竟然,还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无奈”的、极其欠揍的微笑! 紧接着,他甚至还对着自己,缓缓地、将一根食指,竖在了自己的唇边。 那是一个无声的、却又充满了“别打扰她们好事”的、冰冷的信号。 西里斯,彻底绝望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从那只同样一脸“求知欲”的、该死的仙女龙菲兹的爪子里,悄悄地、接过了那根他急需的“淀根”,然后,像一个完成了“视察工作”的工头般,心满意足地,转身,走回了他那充满了食物香气的“厨房”! 叛徒! 西里斯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血泪的、悲愤的语气,控诉着。你们三个,都是叛徒! 他只能认命地,将自己的脑袋,重重地磕在那块铺着柔软苔藓的、冰冷的岩石上,用这种自我惩罚般的方式,来对抗那从右小腿上传来的、如同凌迟般的、剧烈的疼痛。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那份剧痛,却渐渐地,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的、带着一丝麻痹感的、舒适的触感。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到的,是艾歌那张写满了“专注”与“求知欲”的、小小的脸。 “我能学吗?” 艾歌那充满了渴望的、轻柔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凹室里响起。 “……这是魔法,还是奥术?” 西里斯愣住了。他用一种“你是不是也疯了”的眼神,看着艾歌。学?学什么?学如何用一把钩针,把一个活人的肉,刮得更干净吗?! 科林·索恩那正在为西里斯的伤口,进行最后包扎的手,也因为她这句充满了“求知欲”的、不合时宜的提问,而微微地,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一种极其专业的、无可挑剔的手法,为那洁白的纱布,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绳结。然后,他才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如同阴雨天空般的、灰绿色的眼睛,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充满了“求知欲”的女孩。 “我教你‘做医生’,”良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属于“传承”的严肃,“也教你‘怎么向月亮说话’。” “神迹,要不要应你,不在我手里。”他看着她,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倒映出了很久很久以前,另一个同样充满了善意的、温柔的身影,“——先把该做的,做到最好。” “你的手,放在他的伤口上。”他指着西里斯那条还在微微渗血的、在与‘鸡蛇’的战斗中轻伤的左臂,“我给你,数拍。” 艾歌立刻会意!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双同样小小的、温暖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了西里斯那道还在流血的伤口之上。 “感受月亮的节律。”科林的声音,变得如同最古老的、充满了神秘感的祷词,“新、眉、上弦、盈……” 他每念出一个字,艾歌便用一种充满了韵律感的、温柔的力道,按压一次。 “……望、亏、下弦、残。” 一个完整的“月之八拍(Moon’s Eight)”止血法,完成了。 西里斯惊奇地发现,自己左臂上那道原本还在轻微渗血的伤口,竟然,真的,在那充满了韵律感的按压之下,缓缓地、奇迹般地,止住了! “我学这个,”艾歌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西里斯鲜血的手,轻声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对自己,也对那个正在教导着她的“怪物”,说道,“是为了‘留下’。” “……正该如此。”科林那沙哑的声音,在这一刻,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温度”。 他从自己的医药包里,取出了一卷干净的、由白色的亚麻布制成的绷带,和一根闪烁着银光的、古老的缝合针。 “缝合,是外科治疗师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他一边说,一边向艾歌展示着,如何用一种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新月结(Crescent Knot)”,来固定绷带,“它必须足够牢固,才能保护伤口;但也必须足够轻柔,一拉即开,不会对脆弱的组织,造成二次的损伤。” 他又将那根陈旧的的、属于他母亲遗物的银针,递给了艾歌。 “拿着。”他说,“但记住,针,只缝布,不缝人。” “缝人,”他看了一眼自己腰间那排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冰冷的工具,“要用钩,用线。要在光下,在清水边。” 艾歌接过银针,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嘴上说着最刻薄的话,却又用行动,教导她一切的、危险的“导师”;又看了看那个正用一种充满了“好奇”与“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伤痕累累”的病人。 她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情绪,彻底填满了。 她走上前,跪在了西里斯的身边。她先将那卷崭新的、由白色的亚麻布制成的绷带,和那根闪烁着银光的、古老的缝合针,整齐地,摆放在了一块干净的石板上。 然后,她开始动手了。 西里斯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总是用来抚摸花草的、小小的、温柔的手,此刻,正以一种稳定的姿态,处理着他那条轻伤的手臂。 她的动作,不像科林那般,充满了“外科医生”式的、冰冷的精准。那更像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属于“园丁”的温柔。她像在为一株被暴风雨折断了枝干的、珍贵的白蜡树,进行着最细致的“嫁接”与“包扎”。 她用那根古旧的银针,极其灵巧地,挑起绷带的末端,然后,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充满了韵律感的手法,模仿她的‘导师’打下了那个漂亮的、如同新月般的绳结。 ——新月结(Crescent Knot)。 那绳结,既牢固,又不会对伤口造成任何多余的压迫。 “怎么样?”艾歌抬起头,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因为极度的专注,而显得异常明亮,“会……会很痛吗?” “……还行。”西里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那当然不痛。恰恰相反。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充满了“安心感”的触感。那双小小的、温暖的手,每一次与他皮肤的接触,都仿佛在用一种最温柔的方式,告诉他:“别怕,我在这里。” “索恩先生……”艾歌转过头,用一种充满了“求知欲”的语气,轻声问道,“您这些……都是在哪里学的?不是在……呃……巴尔的神殿,对吧?” 科林那双总是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因为她这个问题,而泛起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属于“过去”的涟漪。 “在我还没有学会‘杀人’之前,”他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平淡的、仿佛在讲述别人故事的语调,说道,“我先学会的,是‘包扎’。” “我的母亲,”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沙哑,“是码头区的一位纺织女工。小时候,我经常跟着她,去海区的‘月之居(House of the Moon)’,接受一些在俗的教导。” “我会在那里,背诵塞伦涅女神的祷文,学着画那些能带来安宁的‘新月符’,也会学习,如何进行最基础的‘月光净手’——清洁伤口,包扎,以及……给予临终者,最后的慰藉。” 西里斯彻底愣住了。他用一种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个正靠在墙边,用一种充满了“怀念”的、空洞的眼神,看着那把旧银针的男人。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正义感的大脑,因为这个充满了“矛盾”的故事,而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后来,”科林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冰冷,“我的母亲,死了。她被人捅死在了回家的路上。城卫兵,管那叫‘斗殴事故’。” “从那天起,我明白了。”他看着艾歌,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像两潭最冰冷的、早已见惯了死亡的死水,“‘怜悯之月’,是无法‘止血’的。” “所以,”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终的、也是最残酷的结论,“我选择了,另一把,更锋利的‘刀’。” 他将那根充满了历史感的、属于他母亲遗物的银针,再一次,递到了艾歌的面前。 “拿着。”他说。 这一次,他没有再收回。 “回地上去,”他最后,用一种充满了告诫的语气,说道,“去“月影港”上游的‘月之居’,让真正的祭司教你。旁边的‘怜悯修院(Cloister of Mercy)’(伊尔马特神殿),会把夹板、搬运、和伤口管理,教得更扎实。” “这不是魔法,是‘手’的规矩。”他看着艾歌那双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睛,做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深刻的教诲。 “要真正地学会‘发光’,你得先学会如何去做一个‘医生’。” 西里斯,就那样安静地躺着,听完了这场充满了“传承”意味的对话。 他看着那个正一脸严肃地,将那根充满了“过去”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的艾歌。又看了看那个早已重新变回了“怪物”的、沉默的科林·索恩。 他那充满了“英雄主义”幻想的精神世界,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名为“无力感”的情绪,彻底淹没了。 他,西里斯·布莱克,这场冒险的“主角”,团队的“剑”,布莱克家的继承人…… 在刚才那场对话中,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需要被拯救的、可怜的“伤员”。而真正掌控着全场,进行着“治疗”与“传承”的,却是那个他发誓要“守护”的、柔弱的女孩,和那个他发誓要“审判”的、邪恶的杀人犯。 他那份属于“剑”的骄傲,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击得粉碎。 就在这份混合了“不甘”、“屈辱”与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迷茫”的复杂情绪,即将要将他彻底吞噬时,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一件,只有他,才能完成的事。 “喂……”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疼痛和沉默,而显得有些沙哑,“‘外科医生’。” 科林·索恩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从阴影里,缓缓地,投向了他。 西里斯没有看他。他只是看着头顶上方,那片由“鬼灯荧草”的清冷光芒所点缀的、如同虚假月光的、黑暗的洞顶。 “那个商人……维纽……”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他的妻子,玛丽埃特。” “她要我们,把他的手找回来。” “找不到,”他顿了顿,那句充满了悲伤的请求,仿佛又在他的耳边响起,“就把戒指,带回去。” 整个凹室,都因为他这番话,而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科林·索恩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虽然伤痕累累,却依然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履行着“承诺”的、骄傲的男孩。 良久,他才缓缓地,将那个之前被西里斯在慌乱中,扔在一旁的、他自己的、充满了血腥味的医药包,拖了过来。 他从里面,拿出了那个由油布包裹的、还在微微向下渗着血水的、“断手袋”。 艾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科林没有让他们看。他只是将袋口,转向了自己所在的那片、更深的阴影之中。他用一块干净的油布,盖住了袋口,只留下一道仅容他自己视线通过的缝隙。 然后,他从腰间的工具带上,抽出了一把小巧的、如同柳叶刀般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手术刀。 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属于“线被割断”的、沉闷的声响,和一阵同样细微的、属于“金属与骨骼”轻轻触碰的声音,在寂静的凹室里,清晰地响起。 片刻之后,他将那只沾满了血污的、戴着手套的右手,从油布之下,缓缓地,伸了出来。 他的手中,用一把同样冰冷的镊子,夹着一枚极其纤细的、早已被鲜血染红的……薄金戒指。 他没有直接将戒指递过去。 他先从罗文家的急救箱里,取出了一小瓶酒精,和一小块干净的的纱布。 他将那枚戒指,轻轻地,放在了纱布之上。然后,用一种充满了“外科治疗师”式的、绝对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精准,将酒精,一滴、一滴地,滴在了那枚被血水玷污的婚戒之上。 他将它,清洗干净。 当那枚戒指,重新恢复了它那属于“黄金”的、纯粹的、温暖的光泽时,他才用镊子,夹着它,放到了另一块干净的纱布上。 艾歌下意识地,凑了过去。 她看到,在那枚窄窄的金环内壁,用一种极其精巧的、充满了爱意的手法,刻着一行小小的、几乎无法被磨灭的字样: “M * T · 1957” 科林·索恩,将那块包裹着“新生”戒指的纱布,缓缓地、推向了两个个孩子的面前。 “我以前,”他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缓缓响起,“只会‘取走’。” “现在……”他看着那枚戒指,那双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在这一刻,浮现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解脱”与“疲惫”的神情。 “……我把能还的,还回去。” 他看着西里斯,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告诫的语气,说道: “进城以后,先到凯兰沃神殿——别先去法庭。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在庭上,亮出这张牌。” 西里斯没有立刻去碰那枚戒指。 他那“非黑即白”的信念,被眼前这个充满了“矛盾”的、正在进行着某种“自我救赎”的男人,冲击得有些混乱。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伸出他那只绑了‘新月结’的左手,从自己那件高贵的袍子上,撕下了一块最干净的、由黑天鹅绒制成的内衬。 他将那枚充满了“悲伤”与“救赎”的戒指,连同那块干净的纱布一起,小心翼翼地、一层又一层地,包裹了起来。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科林·索恩。 “这,是你欠她的。”他说,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见证者”的、沉重的平静,“也是……你欠你自己的。” 他将那个小小的、黑色的包裹,郑重地,交给了艾歌保管。 一份充满了“悲伤”、“救赎”与“兑现承诺”的、全新的、无可辩驳的证据,以一种最原始、也最庄重的方式,完成了它的交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5章 能‘还’的,还回去 第86章 ‘雏鸟\’的局限 他们正走在一条被称为“盐风坡道”的、缓缓向下的弧形通道之中。 通道的右侧岩壁上,挂着如同冰瀑般、由白色的盐华凝结而成的、壮丽的结晶。一股带着海腥与矿物气息的、冰冷的“洞风”,正从坡道的尽头,缓缓地吹来。 “嘿!艾歌!你看这个!” 西里斯那充满了活力的、大呼小叫的声音,在寂静的、只能听到他们自己脚步声的通道里,产生了阵阵回响。 只见他,像一只刚刚挣脱了牢笼的、精力旺盛的猎犬,在那崎岖不平的、布满了碎石的坡道上,轻快地、来回奔跑、跳跃!他甚至还用那只‘抢救回来’的右臂,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充满了炫耀意味的“展翅”动作! “西里斯!别乱动!”艾歌那充满了担忧的、紧张的惊呼声,从队伍的后方传来,“你的胳膊才刚刚长好!” “放心吧,艾歌!”西里斯跑到她的面前,得意洋洋地,将自己那条几乎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右臂,伸到了她的眼前,“你看!已经完全没事了!” 他不知道,是艾歌为他打下的那个充满了“温柔”的“新月结”的效果太好,还是雷古勒斯昨晚做的那锅,味道相当不错的“火帽椒盐鸡蛇脆”的功效太强。他只知道,当他今天早上,从那张柔软的扶手椅上醒来时,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重新上满了发条的、充满了活力的魔法玩偶! 他胸口那股因为被黑色软泥的酸液所腐蚀的、烙铁般的疼痛带来的窒息感,彻底“松开”了;那条被科林·索恩强行“正骨”的右臂,也不再发出任何“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无所不能的、伟大的西里斯·布莱克! 艾歌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但她还是不放心地,走上前,在征求了科林·索恩这位“外科治疗师”的、一个充满了“你随意”的、无声的点头许可后,小心翼翼地,为西里斯那条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涂上了 “白鲜精华”,并拆除了那副由几片矮人枕木所充当的临时夹板。 “——啊!” 当那最后一道束缚,从他的手臂上被解开时,西里斯张开双臂,拥抱着那股从坡道尽头吹来的、冰冷的“洞风”,发出一声充满了“自由”意味的、响亮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欢呼! “我终于!又是一个‘自由的人类’了!” “‘自由的人类’?” 雷古勒斯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充满了嘲弄意味的声音,从队伍的最前方,幽幽地飘了过来。 他甚至没有回头。 “我建议你先检查一下自己,哥哥。”他用一种 “陈述事实”的、冰冷的语调,继续说道,“你的大脑,从我们掉下来那一刻起,就一直很‘自由’。” “自由得,”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满了“精准打击”意味的语气,做出了最后的总结,“几乎快要从你那空空如也的头盖骨里,飞出去了。” 这句充满了雷古勒斯·布莱克风格的、恶毒的“吐槽”,让西里斯那张刚刚还充满了“自由”光辉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但他没有反驳。 因为,他知道,他那天才的、该死的弟弟,说的,都是对的。 ……才怪! 那份因为被戳中了“痛处”而产生的、短暂的语塞,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便被一种更强大的、绝对不能在口舌之争上落于下风的、旺盛的斗志,彻底取代! 西里斯非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充满了“你终于给我抓到把柄了”的、恶劣的、胜利的笑容。 “哦?‘自由’的大脑?”他学着雷古勒斯那充满了嘲弄的语调,阴阳怪气地反问道,“那我倒想请问一下,我亲爱的、总是无比‘正确’的、从不出错的弟弟——”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在那充满了压迫感的停顿之后,抛出了那个他早已准备好的、充满了“致命一击”意味的“送命题”。 “如果不是我这个‘空空如也’的、‘自由’的大脑,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想出了那个‘用牙齿拉开大弓’的、充满了想象力的‘天才’计划……” “……你那颗塞满了‘逻辑’与‘智慧’的、宝贵的‘大脑’,”他看着雷古勒斯那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脸,一字一顿地、用一种充满了“将军(Checkmate)”的、胜利的语气,说道,“恐怕,早就被那只丑八怪蜘蛛的‘死亡丧钟’,给震成一滩浆糊了吧?” 雷古勒斯停下了脚步。 他那张总是冰冷的、如同面具般的脸上,因为这句充满了“事实”力量的、无法被辩驳的质问,而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恼羞成怒的红晕。 “那是一个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一的、纯粹的‘赌博’!”他立刻,用他那套充满了“逻辑”的语言,进行着苍白的、却又无比倔强的反驳,“如果不是因为运气好,我们现在,都已经死在那了!” “总比某个‘指挥官’,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被黯蚀能量冲击得晕厥过去,要强得多!”西里斯立刻,用一句更不讲道理的“人身攻击”,回敬道! “你——!” “又来了……” 趴在艾歌肩上的菲兹,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日常”气息的一幕,人性化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将自己的小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艾歌那柔软的银发之中,眼不见为净。 而艾歌,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上一秒还充满了“手足情深”的温情,下一秒就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得不可开交的、幼稚的男孩,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先去安抚那个因为“自尊心”受损而即将要爆发的哥哥,还是该先去劝说那个因为“逻辑”被挑战而气得快要结冰的弟弟。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充满了实用主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你们两个,都说错了。” 是科林·索恩。 他拄着那两根简陋的拐杖,用他那双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像在看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正在叽叽喳喳的雏鸟般,看着他们。 “一个,”他看向西里斯,“把‘鲁莽’,当‘功绩’。” “另一个,”他又看向雷古勒斯,“则把‘无能为力’,当成‘战术失误’。” 最后,他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冰冷的语调,为这场幼稚的争吵,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说到底,不过是两只羽毛还没长齐的、正在相互啄食的、吵闹的雏鸟而已。” “——你闭嘴!”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在那一瞬间,达成了高度的、惊人的一致!他们同时转过头,对着那个正在“火上浇油”的、他们共同的“敌人”,发出了充满了“同仇敌忾”意味的怒吼! 然而,科林,却完全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他那根由“祖赫木”制成的、简陋的拐杖,指向了他们前方不远处的、那片看似平平无奇的、布满了碎石的地面。 “雏鸟,”他那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通常,是活不到,看见‘陷阱’的。” 两个男孩,都愣住了。他们顺着他拐杖所指的方向望去,然后,他们的后背,都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在他们前方不到三步的距离,三根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极其纤细的绊线,正无声地、横亘在那里!而绊线的尽头,则连接着一张被巧妙地隐藏在岩壁阴影之下的、装满了锋利碎石的“刺网”!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重新恢复了属于“冒险者”的、敏锐的感官! 他们闻到了。 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了“灯油”、“干鱼腥”与“被加热过的石头”的、充满了“诱饵”意味的奇特气味。 他们也听到了。 从那条被他们放弃的、充满了辛辣味的横廊的更深处,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属于“金属与滑轮”的、“叮叮”与“咔哒”声。 “前面……有东西。”艾歌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凝重。她闭上眼睛,将自己那份强大的感知力,彻底地释放了出去,“四个……小小的,很饥饿,很狡猾……在……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拾荒科博德(Kobold Scavengers)。”雷古勒斯瞬间,就从那本早已被他刻入脑海的“食谱”中,找到了与这些特征完全匹配的“物种”。 “科博德?”西里斯的眼睛亮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个跃跃欲试的表情,“就那种长得像小蜥蜴的胆小鬼?我去把他们吓跑!” “站住,西里斯。”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声音,瞬间压制住了哥哥那不合时宜的战斗热情。 “第一,”他冷静地分析道,“我们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书上说,它们是‘群体性’生物,通常以氏族为单位行动。” “第二,”他看了一眼西里斯那条刚刚才痊愈的右臂,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那虽然愈合、却依然有些脆弱的肋骨,“我们不能在这些不必要的‘小麻烦’身上,浪费任何多余的体力或魔药。” “他说得对。”科林那沙哑的声音,从队伍的最后传来,为雷古勒斯的判断,提供了最坚实的、来自于“现实”的佐证,“在这种地方,最先死的,永远是声音最大的那个。” 雷古勒斯看了一眼科林,然后,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同伴,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所以,我们的计划,不是‘战斗’,是‘绕行’。收起你们所有的声音和光芒。艾歌,用你的感知,为我们指引最安全的路线。菲兹,高空警戒。我们,像影子一样,从他们身边,溜过去。” 于是,一场充满了“幼稚”与“内讧”的闹剧,在这一刻,终于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了警惕与默契的、无声的潜行。 西里斯不情不愿地,熄灭了手中的“月光飞蛾提灯”。整个通道,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菲兹那双熔金般的眼瞳,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 他们小心翼翼地,跟随着艾歌那无声的指引,绕过了第二个盐华弯,正准备进入一条更宽阔的、看起来更安全的通道时—— “啪嗒、啪嗒……” 几枚由陶土制成的、滚圆的珠子,突然从他们前方的黑暗中,滚了出来! 紧接着,“呼——”的一声!一条早已被预设在地面凹槽里的、被浸满了灯油的引线,瞬间被点燃!一道半人高的、橘红色的油火之墙,轰然升起,将他们前方的道路,彻底照亮,也彻底堵死! “——有埋伏!”西里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立刻将艾歌护在了身后,手中的“毛利藤四郎”短刀,瞬间出鞘! 只见,在火墙的另一侧,四个手持弩箭和投石带的、小小的、如同蜥蜴般的矮小身影,从一个侧洞的阴影里,探出了头!它们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片,那双黑色的、如同玻璃珠般的眼睛,正闪烁着狡猾而又贪婪的光芒! 为首的那个,头上还戴着一顶由黄铜铆钉固定的、破破烂烂的皮帽子。 是拾荒科博德(Kobold Scavengers)! “别动。”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声音,压制住了西里斯那即将要爆发的战斗冲动。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他看着那个头戴铜铆帽的、显然是首领的科博德,用一种同样不带任何情感的、充满了“交易”意味的语调,开始了这场充满了“不对等”的谈判。 “我们只是过路。”他说,“你们需要油和盐。而我们需要一条安全的路。我们可以交易。” 那个名叫斯克里克·瑞维特的科博德头领,歪着它那颗小小的、如同蜥蜴般的脑袋,似乎在评估这个提议的真实性。 然而,还没等它做出任何回应,一个沙哑的、充满了不耐烦的声音,从队伍的最后,响了起来。 是科林·索恩。 他甚至没有参与这场“谈判”。他只是用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冷静地、扫了一眼那些科博德可能用来进行“迂回包抄”的、所有侧翼的通道。然后,他从自己的医药包里,取出了一枚充满了危险气息的“焦油弹”。 他没有将它扔向那些科博德。 “——嘭!” 他将那枚焦油弹,精准地、扔在了那个离他们最近的、也是最大的侧洞的地面上!伴随着一声闷响,一大片滚烫的、黏滑的、如同黑色地毯般的焦油,瞬间铺开,彻底封死了科博德们所有可能的、用来进行侧翼包抄的迂回路线。 科林看着那些因为他这番“不讲道理”的举动而目瞪口呆的科博德,用他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缓缓说道: “今天,不用‘封口’。” “只‘封路’。” 斯克里克那颗小小的、狡猾的大脑,瞬间就明白了。 ——这不是“灭口”的信号。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充满了绝对力量与自信的“隔离”。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向他们展示着“我们随时可以碾碎你们,但我们选择不这么做”的、压倒性的实力。 它的战意,瞬间,就降了一半。 雷古勒斯抓住了这个由科林创造出的、充满了“威慑力”的谈判窗口。 他从艾歌的珍珠链条包里,取出了一小壶备用的灯油、一块完整的盐砖、以及一串用来固定的铜钉。他将这些“物资”,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又将一张准备好的、用蓝色蜡条封口的短笺,也一并推了过去。 那上面,用通用语,清晰地写着他们的“盟约”: “——互不侵扰、互不拆陷、可互通危险点讯息。” 斯克里克看着地上那些对它们来说,无比珍贵的“物资”,又看了看那张充满了“诚意”的短笺。最终,它点了点头。 “以货,换路。”它用一种充满了“蛮族”风格的、嘶哑的、简洁的语言,同意了这场交易。 它收起了手中的弩,用一根粉笔,在旁边的墙壁上,画下了一个代表着它们部族的、简易的“齿轮”符记。 “这边,”它指着另一条更狭窄的通道,“绕开‘黑池’。那边,是‘盐工区’。别去‘大槽台’,会塌。” 说完,它便带着它的同伴,以及那些属于它们的“战利品”,飞快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一场潜在的、充满了危险的冲突,就在这样一场充满了“逻辑”、“暴力”与“善意”的、奇妙的合作之下,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艾歌,却突然开口了。 “请等一下。” 她叫住了那个即将要没入黑暗的、头戴铜铆帽的小小身影。 斯克里克警惕地回过头。 只见艾歌,从自己的链条包里,取出了一小卷干净的、由亚麻纤维制成的绷带。她走到它的面前,蹲下身,指了指它那只握着弩箭的、布满了细密鳞片的、小小的手臂。 那里,有一道崭新的、还在微微渗着血的伤口。 艾歌没有说话。她只是用她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睛,安静地、真诚地看着它。 斯克里克犹豫了片刻,但它从那双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怜悯”或“施舍”。只有一种平等的、纯粹的“善意”。 最终,它还是缓缓地、将自己那只受了伤的手臂,伸了过去。 艾歌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充满了“园丁”式的手法,为它那道小小的伤口,进行着清洗和包扎。最后,她用那根属于科林·索恩的、充满了“传承”意味的银针,为那洁白的绷带,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牢固的“新月结”。 斯克里克“嘶”了一声,但没有甩开。 当一切都处理完毕,艾歌对着它,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灿烂的笑容。 那个小小的、狡猾的、信奉着“混乱”与“投机”的科博德头领,在这一刻,彻底地,愣住了。 它看着眼前这个,刚刚才用“物资”和“规则”,与自己进行了一场冰冷的“交易”,转眼间,却又会为了自己身上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而献上最纯粹的“善意”的、奇怪的“小女孩”。 它那时刻保持 “警惕”的、小小的身体,因为一种无法被理解的、名为“温柔”的情绪,而陷入了不知所措。它无法理解。这份“善意”,无法为她换取任何金钱,也无法为她带来任何优势。这不符合“交易”的原则,也不符合“生存”的逻辑。 这是一种……纯粹的、无用的、却又……无比耀眼的“强大”。 良久,它那颗混乱的、小小的脑袋,终于,停止了所有的思考。 斯克里克·瑞维特,那个在幽暗山第一层的阴影里,挣扎求生了数十年的拾荒科博德头领,第一次,对着一个并非自己神明的存在,缓缓地、郑重地,低下了它那颗总是充满了狡猾的、小小的头颅。 然后,它用一种极其古老的、属于地底住民的、最崇高的礼节,对着眼前这位小小的、银发的少女,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是弱者,对真正的“强者”,所能献上的、最纯粹的敬意。 第87章 “美食”的震撼 当那个小小的、狡猾的、信奉着“混乱”与“投机”的科博德头领,在艾歌那份不求任何回报的、纯粹的“善意”面前,缓缓地、郑重地,低下了它那颗总是充满了算计的、小小的头颅时,这场充满了意外的“遭遇战”,便以一种最出人意料的、和平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斯克里克·瑞维特,带着它的同伴和那份来之不易的“物资”,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好吧……”西里斯看着它们离去的方向,用一种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语气,对自己那两位同样处于震惊中的同伴,说道,“我得更正一下伊莉拉的描述。艾歌,你不是‘无辜的小天使’’。” 他看着艾歌,那双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充满了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敬佩。 “你简直……就是‘女神’。” 这句充满了西里斯·布莱克风格的、最高级的赞美,让艾歌的脸,瞬间就红了。 “我们走吧。”雷古勒斯的声音,将他们从那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慨中,拉回了现实,“这里,依然不安全。” 他们顺着科博德头领指引的、那条通往“盐工区”的安全路线,继续前行。在确认了周围没有任何潜在的威胁之后,雷古勒斯,才终于,下达了“休整”的指令。 他们再一次,躲进了那个充满了温暖与安全感的“手提箱”之中。 在“安全屋”那间小小的、却又五脏俱全的厨房里,一场充满了 “严谨”的烹饪,开始了。 雷古勒斯,正严格地、近乎于虔诚地,遵循着《森西的地下城厨房》书页上,那充满了警告意味的指示,处理着他们昨天捕获到的那只“鸡蛇”的翅尖。 而艾歌,则在一旁,熟练地,将几根从石缝里挖出来的、长得像胡萝卜的“石胡萝卜”,和几缕如同白发的“银针苔”,清洗干净,切成细丝。 很快,一锅由鸡蛇翅尖和骨架熬成的、散发着淡淡禽鸟香气的清汤粥,便在石锅里,“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那淡金色的清汤,映着几片橙色的石胡萝卜和如同白丝般的银针苔,看起来素净、清淡,充满了暖胃顺喉的、治愈的气息。 就在雷古勒斯准备将锅盖盖上,进行最后一道“焖煮”工序时—— “等等!” 西里斯那充满了“奇思妙想”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只见他,像一个即将要为一份平平无奇的作品,献上最关键的“点睛之笔”的、伟大的艺术家般,举着一个从墙角苔藓里摘来的、如同透明水球般的“水球菌”,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雷尔!你看!”他将那颗还在微微颤抖的“水球”,举到了雷古勒斯的眼前,“书上说,这种菌类的清汁,带有一丝微弱的酸味,能完美地中和肉汤里的油腻!我敢打赌,只要加上一点点这个,我们这锅汤,绝对能立刻升级成‘米其林’级别的!” “——别碰我的汤,西里斯!”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声音,立刻响起!他像一只护食的猫,死死地护住了那锅他耗费了巨大心血才熬制出来的“完美作品”! “你的‘改良’,只会让它变成一锅充满了‘灾难’味道的、不知名的呕吐物!”他毫不留情地,指责着哥哥那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危险行为。 “这怎么是灾难了?!”西里斯立刻反驳,“这叫‘创新’!是美食的艺术!你这个只会照着书本念的、无趣的书呆子!” “至少我不会把‘爆炸屁药水’,当成‘战前动员’的秘密武器!” “你——!” 眼看着,一场因为“要不要在粥里加一滴蘑菇汁”而引发的“内战”,即将要在这间小小的厨房里,彻底爆发。 艾歌,却悄无声息地,从他们二人中间,拿起了一把小小的、干净的骨勺。 她先是,从那锅还在冒着热气的清汤粥里,舀起了一小勺。然后,她又对着西里斯,伸出了手。 西里斯得意地,将那颗晶莹剔透的“水球菌”,递了过去。艾歌用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在那颗水球上,刺破了一个小小的孔。一滴如同晨露般、纯净的清汁,滴落在了那把盛着热粥的骨勺之上。 然后,她将那把混合了“传统”与“创新”的骨勺,轻轻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都瞬间停止了争吵。他们同时,将充满了“期待”与“紧张”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正在细细品味的、唯一的“裁判”。 艾歌的眉头,先是微微蹙起,仿佛在分辨那股奇特的、陌生的味道。紧接着,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便因为一种全新的、充满了“惊喜”的味觉体验,而瞬间,亮了起来! “……西里斯,”她看着他,那张总是充满了善意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充满了赞许的笑容,“你说得对。” “真的……更好喝了。” 她将那把骨勺,递到了雷古勒斯的嘴边。 “你尝尝。那一点点酸味,正好把鸡蛇肉最后的一丝腥气,都去掉了。而且,口感……更清爽了。” 雷古勒斯,在最初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之后,还是犹豫地,接过了那把勺子。 当那股全新的、充满了“清新”与“平衡”的、完美的味道,在他的舌尖绽放时,他那张总是冰冷的、如同面具般的脸上,因为一种纯粹的、属于“美食”的震撼,而出现了一丝…… 裂痕。 那是一种,混合了“纯粹的震惊”、“逻辑被彻底颠覆的错愕”、以及“无法被抑制的、对‘美味’的本能臣服”的、极其复杂的、生动的表情。 而西里斯,在看到弟弟脸上,那堪称“百年一遇”的、精彩绝伦的表情的瞬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充满了“胜利”意味的、巨大的、毫不掩饰的大笑!他甚至还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雷尔!你看!你的脸!”他指着雷古勒斯那张因为恼羞成怒而瞬间涨得通红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嘲笑着,“我从没见过你露出这么蠢的表情!就像一只刚刚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的、迷茫的猫头鹰!” “怎么样?!‘创新’的味道,不错吧?!我亲爱的、永远正确的、‘指挥官’阁下?!” 就在西里斯因为这场“精神上”的巨大胜利,而彻底放松了所有警惕的瞬间—— 一道紫色的闪电,从艾歌的肩上,一闪而过! 仙女龙菲兹,早已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它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艾歌递给西里斯的那碗----被他忘在一旁的、热气腾腾的鸡蛇粥里,精准地、叼走了那块最大、也最鲜嫩的鸡翅尖!然后,又像一道凯旋的闪电,飞回了艾歌的肩上,用一种充满了“胜利者”姿态的、得意的“唧唧”声,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 “嘿!你这只该死的、紫皮的、会飞的强盗!”西里斯的笑声,瞬间变成了愤怒的咆哮! 休息室里,再一次,陷入了充满了“活力”与“混乱”的、热闹的氛围。 “一碗粥。” 一个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充满了嘲弄意味的声音,从角落里,幽幽地飘了过来。 是科林·索恩。 他看着眼前这充满了“幼稚”与“活力”的一幕,那双总是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不解”与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羡慕”的神情。 “就能让你们两个,”他缓缓地说道,“一个,忘了自己是谁;另一个,忘了自己姓什么。” 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满了实用主义的、冰冷的语调,为这场闹剧,画上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句号。 “看来,以后只要在你们的食物里下毒,就能轻易地,解决掉一半的麻烦。” 这句充满了“专业”意味的、冰冷的“玩笑”,像一桶最刺骨的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的火焰。 西里斯的笑声和咆哮声,都戛然而止。 整个休息室,终于,陷入了那令人熟悉的、尴尬的沉默。 最终,还是艾歌那充满了“治愈”力量的、温柔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好了,”她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却又充满了温暖的微笑,“快吃吧。不然,汤就要凉了。” 当那碗充满了“奇迹”与“美味”的、滚烫的浓汤,终于,进入了他们那早已饥肠辘轆的胃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暖流,瞬间传遍了他们的四肢百骸。 那锅热粥,不仅温暖了他们的胸背,也让他们那因为紧张和疲惫而变得短促的呼吸,重新恢复了平稳。 雷古勒斯下意识地,试探性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那股总是盘踞在他左侧胸腔的、如同铁箍般的牵扯痛,竟然……减轻了。 他这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立刻,被身旁那个最安静的、小小的“共感者”,捕捉到了。 艾歌没有说话。她只是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太好了”的、安心的微笑。然后,她用自己的勺子,从碗里,舀起了一块最完整的、早已被炖得软烂入味的鸡蛇中翅,轻轻地、放进了雷古勒斯那只早已空了的碗里。 雷古勒斯看着碗里那块多出来的“犒赏”,又看了看艾歌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的眼睛。他那颗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心,在这一刻,被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法被忽视的暖流,轻轻地,包裹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道谢。他只是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勺子,将那块温热的中翅,送入了口中。鸡蛇的肉,早已被炖煮得入口即化,肉质本身的鲜美,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绽放。而紧接着—— 那块中翅上,所覆盖的“银针苔”与“岩茴”的清香,像一道柔和的清泉,洗去了他脑海中,那份因为过度思考而产生的、黏稠的疲惫。 “好了。” 雷古勒斯,放下了手中的陶碗。他那双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体力的恢复和思路的清晰,而重新恢复了那种冰冷的锐利。 他将那张由艾歌与菲兹共同绘制的“周边地形草图”,铺在了休息室的地毯上。 “我们现在的任务,”他用一根炭笔,在那张简易的地图上,画下了一个代表着“未知”的问号,“是找到,连通‘哈欠之门’的那口‘降入之井’。” “根据斯克里克——那个科博德头领——提供的情报,”他画下了一条通向东方的、代表着“安全”的箭头,“我们应该,向东走,前往‘盐工区’。同时,要绝对避开西侧的‘黑池’,和南边的‘大槽台’。” 这是一个清晰、安全、且由“本地人”所认证的、最理智的行进路线。 然而,西里斯,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立刻表示赞同。 他那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跳脱的思维,正被另一件更具“诱惑力”的东西,所深深地吸引着。 他的手中,正捧着那本充满了“黑色幽默”与“生存智慧”的《森西的地下城厨房》。 “等等!雷尔,你看这个!”他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地叫了起来!他将那本“食谱”,推到了雷古勒斯的面前,用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其中一页,那幅由莱欧斯亲手绘制的、充满了“史诗感”的、巨大的怪物插图之上! 那是一只体型如同小型攻城车般巨大、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甲壳、长着一对如同铁钳般巨螯的……幽暗山帝王蟹(Undermountain Emperor Crab)! 而在那幅充满了压迫感的插图旁,森西先生,用他那充满了“厨师”式严谨的笔迹,写下了一行关键的“生态注释”: “——‘帝王蟹喜静池’。它们喜欢栖息在广阔、幽深、且少有其他生物打扰的地下水潭之中。其肉质鲜美,甲壳更是制作顶级防御药剂的绝佳材料。” “‘黑池’!”西里斯看着雷古勒斯,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因为一个大胆的推论,而亮得惊人! “那个科博德不是说,要我们‘绕开’黑池吗?!‘广阔’、‘幽深’、‘少有打扰’!这不就是说的它吗?!” “你想想看!”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通往“胜利”的捷径,“这么大的猎物,肯定不止我们想抓!‘哈欠之门’里那些每天排着队下井的冒险者,也一定会来!有‘猎人’的地方,就说明有‘路’!那条路,一定比我们现在走的这些该死的、连名字都没有的羊肠小道,更接近‘降入之井’!” 雷古勒斯沉默了。 “你的‘逻辑’,建立在太多的‘假设’之上,西里斯。”他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指出了这个计划的致命缺陷,“第一,我们不知道‘黑池’里,是不是真的有帝王蟹。第二,就算有,我们也打不过。第三,也是最关键的,科博德警告我们,那里,有危险!” 然而,这一次,雷古勒斯那总是充满了“正确性”的、无懈可击的逻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说服所有人。 因为,西里斯说的,确实,也有一点道理。 在幽暗山这种地方,一条被明确标识为“危险”的、通往“高级猎场”的道路,往往,也确实是一条更接近“文明”的、更高效率的“主干道”。 “‘黑池’……”艾歌看着地图上,那个被雷古勒斯画上了警示标记的区域,轻声开口,“我感觉……那里很安静。但是……是一种很‘沉重’的、充满了‘等待’的安静。” 她那份充满了“直觉”的、模糊的感知,像一枚小小的砝码,被轻轻地,放在了西里斯那充满了“风险”与“机遇”的天平之上。 雷古勒斯,陷入了长久的、艰难的抉择。他的大脑正在疯狂地计算着两条路线的生存概率。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充满了实用主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英雄故事’和‘感觉’,”科林·索恩开口了,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像两潭最冰冷的、早已见惯了死亡的死水,“在幽暗山,都是最快让你变成‘食材’的东西。” 他先是,用一句话,就将西里斯的“直觉”和艾歌的“感知”,都从这个冰冷的“决策模型”中,彻底地、无情地剔除了出去。 然后,他将那双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眼睛,投向了那个唯一在用“逻辑”思考的男孩——雷古勒斯。 “但你的‘安全路线’,”他缓缓地说道,“也未必,安全。” 雷古勒斯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他这句出乎意料的“反驳”,而猛地一缩! “那些科博德,”科林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剖析着那场交易背后,更深层的、属于“生存”的逻辑,“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路线?” “它们不是在‘帮助’我们。”他看着雷古勒斯,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属于“猎手”的、冰冷的智慧,“它们是在‘驱赶’我们。将我们这群对它们来说,充满了‘未知’与‘威胁’的强大存在,驱赶到一条离它们自己的巢穴,最远的道路上去。” “‘盐工区’,”他咀嚼着这个词,那声音,像在砂纸上摩擦,“听起来,像一个有很多‘工位’的地方。有很多‘工位’,就意味着,有很多……‘邻居’。” “而‘黑池’,”他的目光,转向了地图上,那个被画上了警示标记的、充满了未知危险的区域,“只有一个‘怪物’。” 他看着雷古勒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充满了“生存主义”哲学的、最终的结论。 “我宁愿,去面对一个强大的、可以被预判的‘已知’,也不愿,踏入一个充满了无数个弱小的、却无法被计算的‘未知’。” “那,”他最后说道,“才是真正的‘自杀’。” 这番话,像一块最沉重的、充满了血腥味的砝码,被狠狠地,砸在了那架早已摇摆不定的天平之上! 雷古勒斯彻底怔住了。 科林·索恩,这个充满了矛盾的、危险的男人,他用一种与西里斯和艾歌截然不同的、更冰冷、更残酷、却也更符合“幽暗山”生存法则的逻辑,得出了与他们,完全相同的结论。 雷古勒斯那套基于“书本”与“情报”的、完美的、安全的“最优解”,在这一刻,被另一套基于“经验”与“人性”的、更血腥、也更真实的“最优解”,彻底地、击得粉碎。 最终,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那个正一脸“相信我,没错的”的、充满了自信与光彩的哥哥。 “……好吧,西里斯。”他用一种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的、沙哑的声音,做出了最后的妥协,“就按你说的办。” “但是,”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如同最坚硬的、不容置喙的磐石,“我们必须万分小心。如果,遇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我们,立刻撤退。” “没问题!指挥官阁下!”西里斯的脸上,爆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计划通”的、胜利的欢呼! 一场充满了“未知”、“危险”与“帝王蟹”的、全新的“地下城大冒险”,就在这样一种充满了“妥协”与“期待”的、诡异的氛围中,被正式地,提上了日程。 第88章 “黑池”的女王 饭毕。整个小队的气氛,都变得轻松了不少。他们稍作休整,便再一次,踏上了那条充满了未知的、寻找归途的旅程。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西里斯提出的、那个充满了“高风险、高回报”意味的、被科博德们所警告的禁地——‘黑池‘。 他们顺着那张“周边地形草图”所确定的、逆风而行的“主干道”,一路向西。周围的景象,也开始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那些如同冰瀑般、由白色的盐华凝结而成的结晶不断消融。一股比之前更浓重的、带着海腥味的“洞风”,正从坡道的尽头,源源不断地吹来。 “嘿,雷尔!”西里斯那充满了活力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回响,“你看!这里的石头,好像都在哭!” 他指着那些正在缓缓滴水的盐华结晶,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探险家”式的、发现新大陆的兴奋表情。 就在他们即将要走出这条充满了“盐风消融”的坡道时—— “唧——!” 飞在最前方的菲兹,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鸣叫!它那小小的紫色身体,猛地在半空中一个急停,然后像一道闪电般,飞回了艾歌的肩上,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充满了敌意的嘶嘶声! “——停下!”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不容置喙的指令,瞬间响彻了整个通道!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前面……”艾歌那双总是清澈的湖绿色眼眸,因为一股庞大的、充满了“饥饿”与“等待”的、沉睡的意志,而蒙上了一层凝重的阴影,“……有东西。一个……很大、很安静、正在‘睡觉’的东西。” “换上铠甲。”雷古勒斯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达了指令。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飞快地,从艾歌的珍珠链挎包里,取出了那两套 “卡利亚骑士铠甲”。 那两套盔甲,在经过了那场惨烈的坠落之后,胸甲和肩甲上的凹痕与裂缝,在古代魔法的作用下,悄然地、完成了“自我修复”,重新恢复了那种充满了“王者气度”的、无可挑剔的华丽与庄严。 在一阵“咔哒、咔哒”的、充满了杀伐气息的金属碰撞声中,两位年幼的“骑士”,再一次,武装到了牙齿。 他们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 最终,他们走出了那条狭窄的坡道,来到了一片极其开阔的、巨大的、椭圆形的地下池厅。 这里,就是“黑池”。 一个直径足有八十尺的、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卤水池,占据了整个洞厅的中央。池水的表面,一片死寂,呈现出一种混杂了污泥与盐分的、令人不安的黑褐色。池子的四周,则是一圈早已腐朽、半塌的、由黑色的木料搭成的环形走台,上面覆盖着一层湿滑的、如同镜面般的“苔光”。 一股充满了“盐分”的、带着轻微刺激性的薄雾,弥漫在整个洞厅之中,让他们的呼吸,感到喉咙一阵阵地发痒。 “所以……”西里斯看着眼前这片如同“巨怪的厕所”般的、令人作呕的景象,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失望的表情,“我们那只威风凛凛的‘帝王蟹’,就住在这里?” “别分心,西里斯。”雷古勒斯的声音,从那顶将他上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下的、冰冷的骑士头盔中传来,显得有些沉闷,“走台很滑,盐雾会影响我们的呼吸和视野。尽快通过。” “这种地方,”跟在最后的科林·索恩,用他那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沙哑的声音,补充了一句,“水里,通常不止一种东西。” 他们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条湿滑的、吱呀作响的木制走台。 然而,西里斯的“旺盛精力”,却无法忍受这种如同蜗牛般、充满了压抑感的缓慢行进。他看到,在前方不远处的走台上,有一圈由白色的盐霜凝结而成的、看起来就很滑的“陷阱”。 他那充满了“勇敢”的灵魂,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他决定,要用一个最帅气的、充满了“骑士”风范的跳跃,来跨过那个障碍! “——看我的!” 他大喊一声,在那腐朽的、脆弱的木梁上,重重地、一踏! “——喀嚓!” 一声极其清脆的、令人牙酸的、属于“木头断裂”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寂静的池厅! 紧接着—— “——轰隆隆隆隆隆!!!” 那片本该是“死寂”的、黑褐色的池水,如同被唤醒的远古巨兽,猛地、向上翻涌! 一个巨大的、充满了压倒性力量的、如同噩梦造物般的庞大身影,在一片充满了咸腥味的、污浊的水花与盐晶的爆裂声中,破水而出! 那是一头,如同将巨型龙虾与蜘蛛的噩梦,强行缝合在了一起的、恐怖的怪物! 它的身体,是一副由厚重的、如同盐块般结晶化的、白色的甲胄。两只如同攻城锤般巨大的、不对称的巨螯,闪烁着冰冷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光泽。而在它那颗无法被形容的、充满了甲壳与褶皱的头颅之上,则是一张由无数根不断蠕动的、如同毒蛇般的、缠绕着亮晶晶的生盐晶的触须,所构成的“脸”。 那些触须,还在空气中,不断地摩擦,迸发出一阵阵充满了“刺鼻盐电”的、危险的火花。 ——楚尔雌霸(盐王甲胄母)! 它那十几只黑色的、如同玻璃珠般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复眼,在看清了眼前这几个打扰了它沉睡的、渺小的“入侵者”之后,猛地、一缩。 它发出一声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的、充满了暴怒与饥饿的、刺耳的咆哮,挥舞着那足以夹碎钢铁的巨螯,向着离它最近的、那个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愣在原地的、穿着华丽盔甲的“小点心”,狠狠地、砸了下去! “——西里斯,小心!” 艾歌那充满了惊恐的尖叫声,与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怒吼,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西里斯在这一刻,因为那股迎面而来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纯粹的死亡气息,而陷入了僵直。 他没有时间翻滚,也没有时间闪躲。 他只是,遵从了一个在过去那一个多月的、无数次“对练”中,早已被锤炼成本能的、属于“骑士”的反应。 他猛地,将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刚刚才痊愈的右臂,护在胸前! “——卡利亚式奉还!” 一个由纯粹的、苍蓝色的辉石光芒构成的、复杂的圆形魔法阵,瞬间在他的手甲前方展开,如同一面凭空出现的、坚不可摧的魔法之盾。 “——铛!!!!!” 一声如同古老钟鸣般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整个洞厅里轰然炸响! 那只巨大的、由盐晶构成的巨螯,狠狠地,砸在了那面看起来并不厚实的苍光之盾上。 光盾,在承受了这股纯粹的物理冲击的瞬间,表面便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般,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的裂痕。它甚至没能来得及,将那股狂暴的力量“吸收”并“奉还”,便“咔嚓”一声,彻底地、碎裂了。 西里斯也被那股无可匹敵的巨大力道,震得向后倒飞了出去。他感觉自己那条刚刚才愈合的右臂,再一次,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骨头错位的剧痛。 然而,他终究是,防住了。 但他,也同样,失去了所有的平衡。 就在他被震得七荤八素、在湿滑的走台上踉跄后退的瞬间,那头“盐王甲胄母”的另一只稍小一些的巨螯,如同闪电般,从下方,猛地探出!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死死地,钳住了他的腰。 “唔——!” 西里斯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把巨大的、正在不断收紧的铁钳,给牢牢地锁住了!那身坚固的“卡利亚骑士铠甲”,在巨螯那恐怖的握力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咯吱”的金属悲鸣声。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无法被抗拒的拖拽力,从下方传来! “噗通——!” 西里斯甚至来得及发出一声像样的呼救,便被那头恐怖的巨兽,连人带甲,一同拖入了那片冰冷的、充满了咸腥味的、漆黑的卤水池之中! 冰冷的、浑浊的液体,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他,正在被拖向深渊! “——西里斯!” 艾歌和雷古勒斯,都发出了惊恐的、不敢置信的尖叫! 然而,就在这一片充满了混乱与绝望的瞬间,一个沙哑的声音,如同最坚固的船锚,瞬间稳住了这艘即将要倾覆的船。 “——闭气!别浪费力气挣扎!攻击它的关节!” 是科林·索恩! 他那两根由“祖赫木”制成的简易拐杖,“啪嗒”一声,被他毫不犹豫地扔在了地上。他那两条尚未完全痊癒的、骨折的腿,因为这个动作而传来阵阵剧痛,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了。 他主动地、坚定地,站了出来。他将自己那瘦削、却又无比可靠的身体,如同真正的“盾牌”般,挡在了同样处于危险之中的雷古勒斯和艾歌的身前。 与此同时,那头巨兽那十几根如同毒蛇般的、缠绕着亮晶晶的生盐晶的触须,也如同离弦之箭,从水中爆射而出,向着走台上那几个剩余的“小点心”,狠狠地刺了过去! 科林·索恩那双总是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在这一刻,燃烧起了冰冷的、属于“巴尔信徒”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火焰。 他没有去管那些袭向自己的触须。他伸出那只沾染过血污与药膏的右手,对准了那些正准备攻击雷古勒斯和艾歌的触须,用一种充满了“神圣”与“亵渎”的、矛盾的语气,轻声念诵了一句古老的祷词。 “——缚灵守卫(Spirit Guardians)!” “——嗷!!!” 一阵充满了痛苦与怨恨的、无声的灵魂咆哮。数不清的、由半透明的、血红色的能量构成的、属于之前那六位受害者的“断手之灵”,再一次,从地面猛地钻出! 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武器”! 它们,是“盾”! 它们如同最忠诚的、也是最恐怖的猎犬,围绕着科林、雷古勒斯和艾歌,形成了一道高速旋转的、充满了负能量的“血肉旋风”。 那些充满了腐蚀性盐电的触须,在击中那道旋风的瞬间,便如同被无数张看不见的、充满了怨恨的嘴,给死死地咬住了!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声中,它们被那股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负能量,疯狂地、撕咬、腐蚀,最终,在一阵剧烈的痉挛之后,被迫地、狼狈地,缩回了水中。 “——不能等!”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指令,通过“共感网络”,瞬间响彻在了艾歌的脑海。他知道,在水下,西里斯那身铠甲,就是最致命的棺材。他们每耽搁一秒,西里斯生还的可能性,就更渺茫一分。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这头怪物的弱点,并将它逼出水面! “艾歌,集火它的眼睛!菲兹,‘霹雳闪电’!索恩先生,维持住‘守卫’!” 一场 “试探”,开始了。 艾歌没有丝毫犹豫。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金红色的“闪火金鱼草”。她用一种极其稳定的姿态,将那些花朵的基座,一一捏紧。 “——噗!噗!噗!噗!” 无数颗小小的、如同曳光弹般的火焰颗粒,如同最密集的弹雨,向着那头巨兽那十几只黑色的、毫无防备的复眼,爆射而去。 与此同时,空中的菲兹,也张开了它那小小的羽翼!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强大、更充满了毁灭气息的“霹雳闪电”,从天而降,狠狠地劈在了“盐王甲胄母”那如同水晶般、坚硬的甲壳之上! “——嗷!!!” 那头巨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了痛苦与愤怒的咆哮! 艾歌的火焰颗粒,虽然没能射穿它那坚硬的眼球,但那充满了“光”与“热”的攒射,却成功地、短暂地剥夺了它的视觉。 而菲兹的闪电,则更是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战果!那身由“盐晶”构成的、本该坚不可摧的甲壳,在接触到那股高压电流的瞬间,竟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如同冰块碎裂般的声响。大片大片的盐晶甲片,因为电流的刺激而变得脆弱、剥离,露出了下面那层相对柔软的、紫色的血肉。 然而,那闪电,也同样触发了它那属于“盐电”的、致命的反击! 一道更强大的、充满了咸腥味的“盐电回击”,从它的甲壳上猛地弹出,狠狠地抽在了菲兹的身上!小龙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中,冒着黑烟,掉了下来。 雷古勒斯的心,猛地一沉。但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却因为刚刚观察到的一切,而爆发出了一阵真正意义上的、属于“猎手”的、兴奋的光芒。 我明白了! 他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胜利”意味的、冰冷的语气,对自己说。它的甲壳,是‘盐’!是导电的。而且……怕火! 就在他找到弱点的同一时刻,那头被彻底激怒的巨兽,也开始了他那充满了毁灭性的反击。 巢穴动作·排盐沟倒灌! 只听“轰隆”一声!洞厅四周,那些早已废弃的、古老的矮人排盐沟,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猛地倒灌。腥臭的、充满了粘性的卤水,瞬间淹没了他们脚下那本就湿滑的木制走台。 紧接着,是多重攻击(Multiattack)! 那头巨兽,将它那充满了暴怒的、唯一的攻击目标,锁定在了那个正用“缚灵守卫”,对它造成持续性伤害的、该死的“罪魁祸首”——科林·索恩的身上! 两根如同攻城锤般的、巨大的触须,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地抽向了科林! 科林那两条本就骨折的腿,根本无法支撑他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道致命的黑影,在自己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噗嗤!” 其中一根触须,被那道由“断手之灵”构成的、血红色的旋风,死死地咬住了!但另一根,却成功地、穿透了防御的空隙,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胸口。 “——唔!” 科林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一辆失控的马车正面撞中,向后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那片被卤水淹没的、湿滑的走台之上。 而那头巨兽,在看到自己的攻击奏效后,更是得势不饶人。它那只用来擒抱西里斯的、巨大的巨螯,猛地一松! 抛掷(Brine Fling)! 它竟然,将在水下近乎溺水的西里斯,当成了一枚巨大的、人形的“炮弹”,向着那个被它击倒的、毫无反抗能力的科林·索恩,狠狠地、砸了过去! “——不!” 雷古勒斯发出一声充满了绝望的、撕心裂肺的怒吼。 然而,就在那两个早已注定要“同归于尽”的身体,即将在半空中,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撞击在一起的前一秒—— 艾歌,动了。 她将自己那份属于“女王”的、早已与整片卤水池融为一体的“共感网络”,催动到了极致。 “——藤蔓!拉住他!” 她那充满了决绝意味的、无声的指令,响彻了整片洞厅。 瞬间,数十根被她抛在卤水池各个角落的、“攫抓荆棘藤”,如同拥有了生命的、最忠诚的守护之鞭,从岩墙、石柱、甚至天花板的缝隙中,疯狂地抽出。 它们的目标,并非那头恐怖的巨兽。 它们的目标,是那个正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绝望抛物线的、穿着卡利亚骑士铠甲的、他们唯一的“剑”! 十几根充满了倒钩的荆棘藤,在半空中,精准地、缠住了西里斯的四肢和身体,硬生生地、将他那充满了下坠之势的身体,在离科林的头颅,只有不到一英寸的距离时,强行地、拉停了。 而另一些藤蔓,则如同最灵巧的触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片漆黑的、充满了危险的卤水池之中,死死地、缠住了那头巨兽那只刚刚才松开了西里斯的、巨大的巨螯。 ——拉! 艾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嗷!!!” 那头不可一世的“盐王甲胄母”,第一次,发出了充满了痛苦的咆哮。它那庞大的、如同山峦般的身影,竟然被那股来自于四面八方的、看似脆弱、却又无比坚韧的巨力,硬生生地、从那片属于它的、漆黑的“主场”之中,拖拽了出来,重重地、摔在了坚硬的、冰冷的岩石之上。 而雷古勒斯,也抓住了这个由艾歌,用她那充满了智慧与勇气的、神之一手,所创造出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胜机”。 他看了一眼,那个被藤蔓安全地、缓缓地放回地面的、大口喘着粗气的哥哥。 又看了一眼,那个正因为被强行拖出水面,而陷入了短暂“搁浅”状态的、愤怒的巨兽。 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一期一振”。 那双总是冰冷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因为一种即将要为所有同伴“复仇”的、绝对的意志,而燃烧起了两团足以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苍白的火焰。 “——卡利亚贯刺!”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凝实、更稳定、充满了“一击必杀”决意的光之枪,从那柄名为“一期一振”的古老太刀的刀尖上,如同蓝色的、复仇的闪电,爆射而出。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热刀切入黄油般的闷响。那道光枪,精准地、狠狠地,刺入了“盐王甲胄母”那片被闪电劈得脆弱不堪的甲壳之中。大片大片的盐晶甲片,如同被巨力击碎的玻璃般,向四周迸裂。 “——嗷嗷嗷嗷嗷!!!” 那头不可一世的“盐王”,发出了“痛苦”的悲鸣!它那庞大的、如同山峦般的身影,因为剧痛而疯狂地扭动、挣扎。 然而,这垂死的反击,却是最致命的。 盐雾喷洒(Salt Spray)! 它猛地张开那张由无数根触须构成的、令人作呕的巨嘴,对准了离它最近的雷古勒斯,吐出了一大片充满了腐蚀性的、锥形的白色盐雾! “——菲兹!”雷古勒斯在攻击得手的瞬间,就已经预判到了这鱼死网破的、最后的反击。 “唧!!!” 一道小小的、紫色的闪电,咬着它的尖牙,飞回到半空中待命。菲兹发出一声充满了决绝意味的尖啸,将自己那份属于仙女龙的、纯粹的魔力,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地狱烈焰(Hellfire)! 一股虽然不大、却异常凝聚的、螺旋状的暗红色火焰,从它的口中喷吐而出,精准地、在那片致命的盐雾,即将要将雷古勒斯彻底淹没的前一刻,与之撞击在了一起。 “滋啦——!” 火焰与盐雾,在半空中,发出了一阵如同强酸泼在烙铁上的、剧烈的声响。那片足以将血肉都彻底腐蚀的盐雾,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便如同遇到了克星般,迅速地、消散了!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已经躲过了这致命一击时—— 巢穴动作·吊钩坠落! 头顶上方,那根早已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用来悬挂盐块的巨大铁钩,突然“咔嚓”一声,断裂了。带着呼啸的风声,向着正在施法的雷古勒斯,狠狠地、砸了下来! 雷古勒斯因为刚刚施展完“卡利亚贯刺”,而正处于一个无法移动的、短暂的僵直状态。 “——小心!” 艾歌的惊呼声,与另一个沙哑的、充满了决断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是科林·索恩。他猛地,拾起那根被他扔下的 “祖赫木”拐杖,狠狠地、投掷了出去!那根坚硬的木杖,精准地、撞在了那枚正在下坠的铁钩的侧面。 “铛——!” 铁钩被撞得向旁边偏离了几寸,擦着雷古勒斯那身华丽的“卡利亚骑士”肩甲,重重地、砸在了他身旁的木制走台之上。 “轰——!” 走台,应声而断。 雷古勒斯因为脚下突然的失重,而踉跄着,半跪在了地上。他手中的“一期一振”,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脱手而出,掉落在地。 而那头早已陷入疯狂的、身受重伤的“盐王甲胄母”,也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最后的“机会”。 它那只仅存的、完好无损的巨大巨螯,如同从地狱深处伸出的、复仇的铁钳,对准了那个离它最近的、失去了反抗能力的“罪魁祸首”——雷古勒斯·布莱克。 就在这时—— “——嘿!你这只丑陋的、长满了脚的、煮过头的烂龙虾!” 一个充满了挑衅意味的、沙哑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从战场的另一头,响了起来! 是西里斯! 他在艾歌的帮助下,吐出了肺里所有的脏水。他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一丝溺水后的、不自然的苍白,但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却因为一种绝对的意志,而亮得惊人。 他看着那个正准备对自己的弟弟,痛下杀手的巨兽。 又看了看自己那条还在剧痛的、动弹不得的右臂。 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 他那属于“剑”的、充满了骄傲与荣耀的觉悟,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一个由无数蓝色符文构成的、复杂的魔法阵,瞬间在他的头顶上方展开! “——轮到我了!” 他发出一声充满了狂野战意的、沙哑的咆哮!他将自己那份属于“观星者”后裔的血脉魔力,如同孤注一掷的赌徒,尽数,灌注到了那个充满了王者气度的魔法之中。 卡利亚大剑! 一柄比他人还要巨大的、由纯粹的、凝固的月光构成的光之巨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成型。它带着西里斯那份积攒已久的愤怒,向着那个因为他的挑衅而转过头来的、巨大的、充满了甲壳与触须的头颅,狠狠地、斩了下去! “轰——!!!!!” 巨大的蓝色剑光,将整个阴暗的池厅,都照得一片雪亮。 那柄充满了神圣气息的光之巨剑,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斩断了那头巨兽那只仅存的、巨大的巨螯,并将它那丑陋的、由无数根触须构成的“脸”,连同半边身子,都一同、干净利落地,削了下来。 紫色的、充满了咸腥味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涌了出来! 那头不可一世的“盐王甲胄母”,在发出了最后一声音震灵魂的、无声的悲鸣之后,那庞大的、如同小山般的身影,终于,重重地、向后倒去,溅起了漫天的、充满了污泥与鲜血的浪花。 它,终于,一动不动了。 洞厅里,重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哈……哈……” 西里斯,在释放完这最后一击后,也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他那副早已遍体鳞伤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丝线的、破烂的木偶,重重地、向后倒去,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他们,赢了。 然而,就在雷古勒斯和艾歌,都因为这场惨烈的、来之不易的胜利,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的瞬间—— 在那头看似早已死去的“盐王甲胄母”的、那堆模糊的血肉之中,一只仅存的、黑色的、如同玻璃珠般的复眼,突然,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它那被斩断的、如同肉山般的身体,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充满了不祥意味的姿态,疯狂地、向内坍缩、蠕动、凝聚…… 它,还没死! 不仅如此,它在用一种更疯狂、更原始的、充满了“自杀”意味的方式,将自己体内所有残存的魔力与生命力,都压缩到了一个极点。一股庞大的、如同黑洞般的引力,从它那正在坍缩的身体中,轰然爆发! 卤涡翻滚(Brine Surge)·最终形态。 周围的碎石、木板、甚至连空气本身,都开始向着那个正在不断收缩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核心”,疯狂地汇集。 “——艾歌!‘铁壁’!” 雷古勒斯那充满了绝望的、嘶哑的咆哮,响彻了整个池厅。 艾歌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她将那颗作为最后底牌的“铁木盾瓣花”的种子,狠狠地按入了脚下的走台之中! “轰!轰!轰!” 一朵巨大的、由数十片如同黑铁铸就的、闪烁着坚硬光泽的巨大花瓣,以一种充满了暴力美感的、守护的姿态,拔地而起。它那层层叠叠的、如同重装骑士盾牌般的花瓣,将他们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然而,那股来自于“盐王”临死反扑的引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坚固的铁木花瓣,在那股无可匹敵的吸力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表面甚至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雷古勒斯强撑着,将 “辉剑圆阵”唤出。但那五枚辉剑,在击中那团正在疯狂坍缩的“肉山”时,便如同泥牛入海般,被轻易地吞噬、分解。 完了…… 雷古勒斯看着那面即将要破碎的“花墙”,那双总是冰冷的灰色眼眸,被一片阴影,所彻底覆盖。 就在这时—— 一道柔和的、却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绝对秩序的银蓝色光芒,毫无征兆地,在他们身后,撕裂了空间。 一扇由纯粹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奥术能量构成的“传送门(Dimension Door)”,悄然打开。 紧接着,三个充满了压迫感的身影,从门中,缓步走出。 为首的,是一位身穿剪裁合体的、织入了月银符线的夜蓝色长袍的、高大的男人。他那双如同琥珀般的眼眸,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眼前这片充满了混乱与毁灭的景象,便立刻,洞悉了一切。 他,就是黑杖塔的首席副典仪——盖尔·德卡里奥斯。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几个陷入绝境的孩子。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了那个即将要将整个池厅都一同拖入毁灭的、正在进行最后“坍缩”的怪物核心之上。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修长的右手。 “Wall of Force(力场墙)。” 他轻声说。 一道半透明的、几乎看不见的、由纯粹的奥术能量构成的、完美的半球形穹顶,瞬间出现,以后发先至的姿态,将那头正在疯狂坍缩的“盐王甲胄母”,彻底地、无声地,笼罩了进去。 那股足以撕裂一切的、狂暴的引力,在接触到那层薄薄的“墙壁”时,便如同被驯服的野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盖尔,举起了他那根由黑檀木和秘银制成的、小巧的“副杖·城网节杖”。 他没有吟唱任何咒语。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整个洞厅,最终,定格在了洞厅顶端,那些如同冰瀑般、倒挂着的、巨大的“盐钟乳石”之上。 心灵遥控(Telekinesis)。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岩石被强行撕裂的“咯吱”声,一根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巨大的盐钟乳石,被一股无形的、无可匹敌的巨力,硬生生地、从洞厅的顶端,扯了下来。 那根重达数吨的、闪烁着白色盐晶光芒的“巨矛”,在半空中,缓缓地、调整着角度,最终,将它那无比锋利的尖端,对准了那个被囚禁在“力场墙”牢笼之中、还在疯狂地进行着最后“凝聚”的怪物核心。 “去。” 盖尔的声音,轻得像一声耳语。 那根巨大的“盐之矛”,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如同神明投下的审判之枪,狠狠地、精准地,砸在了那面由他亲手构筑的、坚不可摧的“力场墙”之上! “——轰!!!!!” “力场墙”,应声而碎。 而那根“盐之矛”,则余势不减地,将那头被囚禁在“牢笼”之中、无法动弹的“盐王甲胄母”,连同它那即将要爆发的、充满了毁灭力量的核心,一同,彻底地、干净利落地,碾成了漫天石块与血肉的…… 灰烬。 当最后一点灰尘,也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落下时,整个池厅,终于,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绝对的寂静。 盖尔缓缓地放下手,那双温文尔雅的眼睛,才终于,落在了那几个因为这充满了“降维打击”意味的、压倒性的力量,而彻底看呆了的孩子身上。 “嗯……”他看着他们,那张带着一丝学者式微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赞许”的表情,“一头被远古秘法污染的楚尔雌霸。干得不错,孩子们。” “黑杖学院,与霍格沃茨,签有‘进修与互认协定’。”他用一种充满了“面试官”的、和蔼可亲的语气,对他们说道,“你们的‘黑魔法防御术’,和‘古代魔文研究’的N.E.W.Ts成绩,可以直接换算为我们黑杖塔的‘先修课’学分。” “就凭你们,刚刚才独立地,击倒了一头足以被当成‘年度最优战术案例’,写入黑杖塔呈报给‘深水城领主议会’的《深水城年度异次元生物威胁评估与对策白皮书》最高章节的、强大的魔法生物这份‘绝对实力’,”他对着他们,眨了眨眼,“如果你们毕业后,有兴趣直接来黑杖塔‘上班’的话……薪水,好商量。” “是的,先生。”一旁的伊莉拉,也适时地,拿出了她那本从不离身的文件夹,用一种充满了“HR”的、专业的语气,补充道,“根据记录,雷古勒斯·布莱克先生,已展现出卓越的战地指挥与法证分析能力,符合我们‘战术规划部’的入职标准。” “那个头发乱蓬蓬的……”角落里,多兰那如同磐石般的声音,也缓缓响起,“很能打,也很能挨打。可以来我们‘特别勤务队’,当个预备队员。” 三个早已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孩子,看着眼前这充满了“超现实”主义的、“大型招聘会”现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艾歌,用她那充满了疲惫的、沙哑的声音,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请问,”她说,“你们……带‘生骨灵’了吗?” 雷古勒斯:“……我就是从‘这里(卤水池)’跳下去,我就是死!我也不会再同意我哥的异想天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8章 “黑池”的女王 第89章 我们是‘专业的\’ 当艾歌那充满了疲惫的、沙哑的声音——在死寂的洞厅里响起时,那场充满了“超现实”主义的、“大型招聘会”的荒诞氛围,瞬间,被拉回了现实。 盖尔·德卡里奥斯脸上那属于“讲师”的、温文尔雅的微笑,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专注。 他看了一眼那个正因为魔力消耗过多而脸色惨白如纸的、小小的银发女孩。他知道,她问出这句话,并非为了她自己。 “伤员在哪儿?”他的声音,沉稳,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 艾歌没有说话。她只是伸出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小小的手,指向了那两个黑发的男孩,以及……那个同样伤痕累累的、正靠在墙边,用一种充满了警惕与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的、危险的男人。 “我明白了。” 盖尔立刻下达了指令。 “伊莉拉,检查他们的伤势。我需要一份精确的评估报告。” “多兰,警戒。确保没有其他‘饥饿的邻居’,被我们刚才的‘烟花’,吸引过来。” 伊莉拉和多兰,如同两台被瞬间激活的、精密的魔法构装体,立刻行动了起来。 多兰抽出了一柄闪烁着魔法光辉的短柄战斧,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守在了这个狭窄的走台。 而伊莉拉,则快步走到那三位“伤员”面前。她那双总是温柔的、如同蓝宝石般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如同最高明的外科医生般,锐利而又充满了专业性。 她先是来到了西里斯的面前。 “失礼了,布莱克先生。” 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便将一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手,轻轻地、按在了西里斯那条动弹不得的右臂之上。一道充满了“侦测”与“分析”意味的魔力波动,瞬间扫过他的全身。 片刻之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因为“难以置信”而产生的、巨大的困惑。然后,她又用同样的方式,检查了雷古勒斯和科林·索恩。 就在伊莉拉进行着她那充满了“专业性”的、无声的“评估”时,艾歌,也终于支撑不住,浑身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她靠在雷古勒斯的身边,用一种充满了后怕的、颤抖的声音,开始向盖尔,汇报着她那份充满了“担忧”的、非官方的“诊断报告”。 “……西里斯,他为了张开‘奉还’,右臂的骨头……我感觉……好像又裂开了。比之前更严重。” “还有雷古勒斯,”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被抑制的哭腔,“他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坠落伤……我能感觉到,他胸口里面的‘声音’,很乱,很痛……” “还有索恩先生,”她甚至,还为那个本该是他们“敌人”的男人,进行着辩护,“他的腿……在坠落的时候,就已经断了。刚才,又被‘盐王’的触须击中了胸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 她的话语,因为极度的疲惫和后怕,而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艾歌,冷静点。”雷古勒斯伸出手,将她那冰凉的、颤抖的小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就在这时,伊莉拉的“评估”,也结束了。 “先生,”她站起身,用一种充满了“这不符合任何我所知的医学逻辑”的、复杂的语气,向盖尔汇报道: “先生……他们的情况,很‘矛盾’。” “西里斯·布莱克先生,”她首先说道,“他的右臂肱骨,有极其明显的、在极短时间内,‘奇迹般’愈合的痕迹。那些新生的骨质,虽然还很脆弱,但确实,已经重新连接了起来。但是,”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凝重,“就在那层脆弱的新骨之上,我又检测到了全新的、因为剧烈冲击而产生的‘二次撕裂’和‘魔力反噬灼伤’。这感觉,就像……就像他的手臂刚刚才被‘神迹’治好,然后,又立刻,被一头失控的角驼兽,狠狠地踩了一脚。” “雷古勒斯先生,也是一样。”她看向那个正靠在墙边,脸色苍白的男孩,“他的肋骨,同样有‘快速愈合’的迹象。但现在,在那愈合的表面,又覆盖了一层全新的、因为剧烈震荡而产生的‘内出血’和‘骨裂’。而且,”她补充道,“他的体内,还残留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属于‘死亡丧钟’的黯蚀能量的冲击痕跡。” “至于这位……”她看了一眼科林·索恩,“……他的双腿,同样有‘加速再生’的迹象,只是恢复的速度,远不如那两个孩子。但他的胸腔,却因为刚刚那记重击,而产生了严重的闭合性损伤。” 她最后,用一种充满了专业人士的、绝对的困惑,做出了总结。 “坦白说,先生,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势。这感觉,就好像他们三个,刚刚才喝下了一整锅效果强大到足以被列为‘禁药’的、强效的‘生骨灵剂’……然后,又立刻,兴高采烈地,跑去跟一只成年巨怪,玩了一场‘正面冲撞’的游戏。” 当伊莉拉那充满了“科学”与“逻辑”的、滴水不漏的报告,终于落下最后一个音节时,整个池厅,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盖尔·德卡里奥斯,在听完这番充满了“矛盾”的汇报后,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将目光,从那两个正因为伊莉拉的报告而显得有些心虚的、小小的身影上,一一扫过。 最终,他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败给你们了”的、无奈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 “看来,”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你们带给我的‘惊喜’,确实远不止那场与‘盐王’的战斗那么简单。” 他看着艾歌,那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琥珀色眼眸,在这一刻,充满了赞许。 “艾莉诺拉小姐,”他说,“你的简历,现在恐怕要更新一下了。除了‘最高价值的核心’,或许,我们还应该加上建议立刻纳入‘黑杖塔紧急医疗支援部’这个头衔?”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正一脸“不关我事”的、冰冷的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先生,关于你们私自调配并服用‘强效生骨灵剂’这件事,我之后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但现在,我更想知道,这笔‘加班费’,我该怎么算?是按‘奇迹’的等级,还是按你们之后造成的‘二次破坏’的等级?” 角落里,那个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男人——多兰,也终于开口了。 “报告先生,”他看着盖尔,用一种充满了“老兵”式的、不容置喙的语调,说道,“我认为,比起‘加班费’,我们更应该讨论一下,关于‘禁止伤员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进行任何形式的、愚蠢的英雄主义行为’的、全新的‘团队纪律’。” 他那锐利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那个正因为他的话而显得有些心虚的、闭眼假装昏迷的黑头发的男孩。 而另一个角落里,那个同样沉默的“罪人”——科林·索恩,也用他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为这场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批斗大会”,补上了最后一刀。 “一锅汤,”他说。 “换来了一次愚蠢的、可以被轻易规避的伏击,和至少三处全新的、需要被重新处理的伤口。” 他看着他们,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属于“外科治疗师”的、冰冷的嘲弄。 “很‘划算’的一笔买卖。深水城的商人都该向你们学习。” 当他的最后一个音节,为这场“批斗大会”,画上一个句号时,池厅里,陷入了片刻的、充满了“困惑”的寂静。 “‘一锅汤’?” 盖尔·德卡里奥斯看着那个危险的男人,那双琥珀色眼眸,闪灼着纯粹的、属于学者的好奇,“索恩先生,你在说什么?” 伊莉拉和多兰,也用同样困惑的眼神,看向了他。 然而,还没等科林开口,另一个更轻柔、也更“诚实”的声音,便替他回答了。 “是这个,先生。” 艾歌,从她那个小小的珍珠链挎包里,将那本早已被他们翻得起了毛边的、充满了黑色幽默的“生存指南”——《森西的地下城厨房:幽暗山便携版》——取了出来。 “等等……这本书……”伊莉拉在看到那本熟悉的、由深绿色防水蜡布制成的封皮时,那张温柔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了“原来如此”与“不会吧”的、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立刻就想起了,几天前,在“哈欠之门”的雅间里,她是如何“欣赏”这本书那充满了“秩序”与“规则”的内在逻辑,并赞叹它是一份“完美的‘野外生存行动报告’”的。 而多兰,则想起了自己当时,那个充满了“不堪回首”意味的、关于“烤嗜血蚊的味道,能把三里外的熊地精都引来”的、朴实的“忠告”。 艾歌没有在意他们那充满了“原来如此”的复杂表情。她只是用她那双沾满了灰尘的小手,飞快地、精准地,将那本书,翻到了其中一页,然后,将那充满了“奇迹”与“希望”的、朴实的标题,呈现在了盖尔的面前。 石骨修补锅(Stonebone Set-Stew) ——“看着像泥,长骨照样接。”——森西 盖尔的目光,落在了那行充满了“实用主义”与“自信”的标题之上。他那颗属于天才术士的、总是对未知知识充满了贪婪渴望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勾了起来。 他接过那本书,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开始以一种学者般的、严谨而又挑剔的姿态,飞快地扫视着书页上的内容。 他看到了那些充满了“疯狂”与“想象力”的材料——“暗垂魔外套膜”、“洞穴渔夫丝胶”、“锈蚀怪旧甲片粉”…… 他看到了玛露西尔那充满了“绝望”与“愤怒”的、用红色笔迹画下的警告。 他也看到了奇尔查克那充满了“规则感”与“实用主义”的、如同工程图般精准的陷阱提示。 “有趣……”他喃喃自语,“将‘毒素’与‘营养’分离,将‘腐蚀性’通过‘中和’转化为‘可吸收的胶质’……这并非单纯的‘烹饪’。这是一种……极其原始、却又无比高效的‘厨房炼金术’。”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幅由莱欧斯亲手绘制的、充满了“黑暗料理”气息的、恐怖的成品插图之上。 “它看起来,”科林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旁白,在他耳边响起,“就像一锅刚刚搅拌好的、还冒着热气的水泥。” “我以为,”他看了一眼艾歌,“那个女孩,是想用它,把我们所有人的伤口,都糊起来。” “胡说!” 一个充满了“被冒犯了的尊严”的、中气十足的咆哮声,突然从那个“被一头失控的角驼兽,狠狠地踩了一脚的、重伤昏迷”的 “评估报告”的主角身上,爆发了出来! 西里斯,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猛地从那张用来“装死”的走台上坐起,用一种充满了“美食家”式的、绝对的权威,对科林那充满了“诽谤”意味的言论,进行着最激烈的反驳! “那才不是水泥!”他大声说道,“它喝起来……有一点点麦芽的甜味,还有坚果的香味!好吃得要命!” 伊莉拉看着眼前这充满了“医学奇迹”与“戏剧性”的一幕——一个刚刚才被评估为“‘二次撕裂’和‘魔力反噬灼伤’的重伤员,竟然为了“一碗汤的名誉”,而中气十足地、从“病床”上跳了起来——她那总是充满了“专业性”的、紧绷的嘴角,终于,再也忍不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好吧……好吧。” 盖尔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混乱”、“奇迹”与“黑色幽默”的、荒诞的一幕,终于,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败给你们了”的、无奈的叹息。 他将那本充满了奇妙智慧的“食谱”,轻轻地合上,还给了艾歌。 “看来,”他看着眼前这三个小小的、却总能给他带来无限“惊喜”的孩子,“我之前对你们的评估,还是太过保守了。” “你们不仅是一个‘逻辑’、‘混沌’与‘共情’的矛盾组合。你们还是……”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满了赞叹与一丝不敢置信的语气,做出了最后的、也是最精准的总结,“……一个能把《怪物图鉴》,当成《米其林指南》来使用的、真正的‘开拓者’。” “伊莉拉,”他转过头,对着那个还在努力憋笑的半精灵女士,下达了最后的指令,“把这一切,都写进报告里。每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多兰,”他又看向角落里那个同样在强忍着笑意的壮硕男人,“回去准备好‘生骨灵’。看来,我们的‘英雄’们,已经可以接受,正式的治疗了。” 就在盖尔·德卡里奥斯完成了对所有情况的评估,准备下达“撤退”指令时,西里斯·布莱克,却突然打断了他。 “——等等!” 西里斯那充满了惊慌的、沙哑的咆哮声,在寂静的池厅里,显得异常的突兀! “你说什么?!‘把这一切,都写进报告里’?!” 盖尔、伊莉拉和多兰,都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反应,而微微一愣。 西里斯没有理会他们那充满了困惑的眼神。他那颗充满了“想象力”的大脑,已经在一瞬间,为他构筑出了一幅比“盐王甲胄母”还要恐怖一万倍的、世界末日般的图景—— 他仿佛看到,第二天的《预言家日报》的头版头条,用一种充满了煽动性的、巨大的、加粗的字体,写着: 《布莱克家的继承人,在地下城靠“吃怪物”求生?!——纯血的荣耀,还是野蛮的堕落?!》 紧接着,是沃尔布加那张因为极度的、滔天的愤怒而扭曲的、美丽的脸! 一股比被“死亡丧钟”正面击中还要更刺骨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甚至都顾不上自己那还条还在剧痛的、动弹不得的右臂。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连滚带爬地,从那边的走台上冲了下来,然后,在那三位来自黑杖塔的、目瞪口呆的“官方人士”的注视下,以一个充满了“悲壮”与“绝望”的、滑稽的姿势,冲上前,一把,抱住了盖尔那穿着昂贵长袍的、修长的大腿! “盖尔先生!副典仪大人!求求您了!”他那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声音,在这一刻,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实的哭腔。 “报告怎么写都行!但是!千万!千万不能让《深水城号角报》知道!” “要是这件事……要是我们‘吃怪物’这件事,传回了伦敦,登上了《预言家日报》……”他抬起头,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因为极度的、纯粹的恐惧,而蒙上了一层水雾,“……我妈妈……她真的,会杀了我们的!” 伊莉拉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一个刚刚才独立地、击倒了一头足以被列为“年度最优战术案例”的强大魔物、被盖尔先生誉为“开拓者”的少年“英雄”,此刻,却因为害怕被自己的母亲“骂”,而毫无尊严地,抱着自己顶头上司的大腿,痛哭流涕——她那紧绷的嘴角,终于,再也绷不住了。 她猛地转过身去,用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那瘦削的肩膀,因为强行压抑着那即将要爆发的、山呼海啸般的笑意,而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我们……我们守望法师是专业的……”她用一种充满了痛苦的、几乎要断气的声音,对自己,也对身旁那个同样在强忍着笑意的多兰,喃喃自语,“我们……我们不会笑……” “除非……除非忍不住……” “噗嗤——!” 而盖尔,则彻底愣住了。他低着头,看着那个正死死地抱着自己大腿不放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却又充满了生命力的、真正的“麻烦制造者”,那双总琥珀色眼眸,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纯粹的、发自内心的“茫然”。 良久,他才终于,从这场充满了“家庭伦理剧”气息的、荒诞的闹剧中,回过神来。 他缓缓地、伸出手,将那个还在语无伦次地,向他描述着“我妈妈会用一百种不同的恶咒,把我们吊在家族挂毯上当装饰品”的、可怜的男孩,从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撕了下来。 “放心吧,西里斯·布莱克先生。”他用一种充满了“官方”意味的、安抚的、却又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的语气,说道,“黑杖塔的内部报告,其保密等级,远高于你母亲能接触到的、任何一个‘贵族沙龙’的情报网络。” 他看着西里斯那双充满了“真的吗”的、怀疑的眼睛,郑重地、给出了他那份属于“首席副典仪”的、最终的“承诺”。 “这份报告,只会以加密摘要的形式,呈报给‘深水城领主议会’。” “我向你保证,”他说,“绝不会向任何一家媒体,透露一个字。” “呼——” 西里斯,终于,如释重负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那颗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巨大过山车的心脏,终于,重新回到了它那该在的位置。 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好了,孩子们。”盖尔的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属于“首席副典仪”的、不容置喙的决断,“你们的‘地下城野餐’,到此结束。”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他只是伸出手,在那片空旷的、冰冷的石壁上,轻轻一划。 一道充满了“秩序”与“规则”的、银蓝色的空间裂缝,无声地,打开了。 “我负责断后。多兰,”他看向那个如同磐石般的壮硕男人,“你先带西里斯·布莱克出去。然后回来,接雷古勒斯。” “艾莉诺拉小姐,”盖尔接着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小小的、银发的女孩,“请你和伊莉拉,一同离开。” 艾歌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那个还靠在墙边,用一种充满了警惕与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一切的科林·索恩,然后,便跟着伊莉拉,一同走向了那扇由盖尔亲手开启的、充满了银蓝色奥术能量的空间裂缝。 转瞬之间,洞厅里,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盖尔·德卡里奥斯,雷古勒斯·布莱克,以及……那个被他们俘虏的、巴尔的信徒,科林·索恩。 盖尔没有立刻行动。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个正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站起来的、伤痕累累的男人。 他那双温文尔雅的琥珀色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如同最公正的、正在审视着灵魂的天平,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科林·索恩。”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充满了“规则”力量的审判,回响在整个洞厅。 “按照黑杖塔的规章,你,作为一个犯下了至少六起连环谋杀案的、危险的‘异教’信徒,并不在我的‘救援’范围之内。” 他看着科林那双因为他这番话而瞬间变得冰冷的、灰绿色的眼睛,继续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陈述事实的语调,说道: “我本该,将你留在这里,等待城卫兵和提尔神殿的‘裁决者’,来对你进行‘逮捕’。” “但是……”他的话锋,在这一刻,突然一转。 “我亲眼看到,你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两个孩子的面前,为他们,挡住了‘盐王’的第二次突袭。” “我也看到,你用你那根拐杖,击偏了那枚足以砸碎头骨的、致命的铁钩,救了雷古勒斯·布莱克先生一命。” 他看着那个沉默的、一言不发的男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这一刻,浮现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欣赏”与“惋惜”的神情。 “……在黑杖塔的术语里,”他轻声说,“这叫‘行动性悔罪’。” “我,会将这一点,一字不差地,记入呈报给‘深水城领主议会’的报告之中。” “至于最终的判决,”他最后说道,“我,会将它,交给‘法庭’。” 这番话,像一块巨大的、无形的石头,狠狠地,砸入了科林·索恩那颗早已冰封的、如同死水般的心湖之中! “——唔!”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道一直环绕在他身边的、由“缚灵守卫”所产生的、充满了负能量的血色残影,因为他内心的剧烈震荡,而瞬间失控。 那扇本已稳定的、银蓝色的传送门,也因为这股能量的干扰,而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几乎要当场崩溃。 雷古勒斯本能地,就想伸出手,用自己的魔力,去强行稳定那道失控的裂缝! “——别动。” 盖尔那充满了绝对权威的声音,与一只同样充满了力量的、温暖的大手,同时,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必须,”盖尔看着那个正半跪在地,因为神术的反噬而剧烈颤抖的男人,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充满了“考验”意味的语气,说道,“自己决定,要不要‘离开’。” 科林·索恩,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拥有着足以将自己瞬间碾成灰烬的、神明般的力量,却依然在用那套充满了“规则”与“程序”的、冰冷的“法律”,来给予自己最后一次“选择”的、强大的男人。 他那双总是如同阴雨天空般的、灰绿色的眼睛,在这一刻,因为一种早已被他遗忘的、名为“公正”的情绪的冲刷,而变得异常的、清澈和明亮。 “上面……”他用一种沙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道,“……有法庭,对吧?” “有。”盖尔回答。 “……那我去。” 这个充满了“接受”与“终结”意味的、最终的回答,让整个池厅,都陷入了长久的、庄严的寂静。 盖尔点了点头。他再一次,稳定了那道即将要关闭的传送门。 多兰的身影,从门中,重新走了出来。 雷古勒斯知道,轮到他了。 他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虽然身为“敌人”、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他们“盟友”的、充满了矛盾的男人。 “索恩先生。”他说。 “我会把你母亲的案子,重新写进卷宗,申请‘并案复检’。” “我会用‘规则’,”他看着科林那因为他这番话而猛地一颤的、灰绿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属于他的、充满了“秩序”力量的、最终的“承诺”,“去为你,讨回那份迟到了十五年的、真正的‘公正’。” “还有……”他顿了顿,那双总是冰冷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属于“同伴”的、真诚的情绪,“……谢谢你。” “谢谢你这一路,教给我们的东西。” “也谢谢你……”他的声音,变得更轻,“……教给艾歌的那份‘传承’。我们会好好珍惜。” 说完,他便不再有丝毫的犹豫。他转过身,跟着多兰,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扇充满了光明与希望的、银蓝色的传送门。 池厅里,再一次,只剩下了两个人。 盖尔·德卡里奥斯,看着那个还半跪在地上的、伤痕累累的、巴尔的信徒。 他缓缓地,向他,伸出了自己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温暖的手。 “走吧。”他说,“你的‘法庭’,在等着你。” 第90章 黑杖塔的“处置” 一阵轻微的、如同穿过一层冰凉水幕般的失重感过后,雷古勒斯踏出那道由盖尔·德卡里奥斯开启的、充满了银蓝色奥术能量的空间裂缝。一股与幽暗山那充满了“混乱”与“危险”的腐朽气息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秩序的“静谧”,瞬间将他包裹。 这里,是黑杖塔的中层内环,紧邻仪式典礼层与档案层之间的“医务室”。 恒温恒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薰衣草、白没药与薄荷的、干净而又清冷的药香。巨大的、由魔法驱动的天穹灯,在房间的顶端,散发着如同手术室般、没有任何阴影的柔和白光。 “这边,布莱克先生。” 多兰那如同磐石般沉稳的声音,在他的身侧响起。 他带领着他,穿过了几道由“守望法师”亲自看守的、充满了复杂魔法符文的结界门,直接,来到了那间专门为“副典仪”及其“优先线”病人所预留的、最高等级的诊疗间。 房间的正中央,静静地摆放着一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由纯白的、不知名金属打造的病床。在那张床的边缘,内嵌着一圈由秘银和黑曜石构成的、正在缓缓流淌着抑制性符文的圆环。 ——是“静魔床(Null-Cradle)”。一张能将病人周身所有不受控制的、游离的魔力,都强行压制到绝对安全阈值之下的、昂贵的魔法仪器。 而在床边,早已等候着三位神情各异的“专业人士”。 一位,是身穿黑杖塔“值守术医(mage-physician)”制式长袍的、看起来一丝不苟的中年女法师。她的眼中,正闪烁着属于“侦测”类奥术的、理性的光芒。 一位,是身穿代表着“受难之神伊尔马特”的、朴素的灰色修士服的、神情悲悯的医士。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充满了“治愈”与“坚韧”气息的神圣力场。 最后一位,则是身穿代表着“死亡之神凯兰沃”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黑色祭袍的、神情肃穆的副祭。他的存在,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躺下吧,孩子。”那位女术医开口了,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不带任何情感,“多兰·克斯特外勤誓员,已经将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们了。” 雷古勒斯没有多问。他顺从地,躺在了那张冰冷的、能让他体内的魔力都感到一丝“迟滞”的“静魔床”上。 当他躺下的瞬间,床沿那些由秘银制成的、内嵌的抑制环,便无声地亮起。一股柔和的、中性的魔力场,瞬间将他笼罩。他感觉自己体内那股总是与星辰遥相呼应的、属于“观星者”的血脉魔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地、安抚了下来。 紧接着,那位术医,走到了他的床边。 “失礼了,布莱克先生。” 她说着,将一张如同星网般的、由纯粹的奥术能量构成的“诊网”,轻轻地、覆盖在了雷古勒斯的身上。 冰冷的、充满了分析意味的魔力,瞬间扫过他的全身。 “左侧第四、第五肋骨骨裂,伴有新发内出血。肺部有轻微压迫迹象。”术医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宣读报告的语调,说道。 “魔力循环异常。”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心尖与肝门处,有极其明显的迟滞现象。体温偏低,指尖,有轻微的紫绀现象。” “是‘死亡丧钟’的残响。”那位凯兰沃的副祭,用他那如同冰块摩擦般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做出了补充,“很麻烦。传统的治疗药剂,会被它,当成‘养料’。” “我明白了。”女术医点了点头,“那么,按照盖尔副典仪的最高指示,A、B两套方案,并行。” 她转向那位伊尔马特的医士。 “霍恩修士,‘生骨灵剂’,和‘止血灵露’,交给你了。” 那位神情悲悯的修士,点了点头。他从药剂柜里,取出了一支装着冒着浓烟的玻璃瓶,将里面的药剂,一股脑地倒入了一个高脚杯,然后亲自端着它走了过来。杯子里,盛着那还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味道极其恐怖的、所有巫师孩子的噩梦—— “生骨灵剂(Skele-Gro)。” 雷古勒斯看着那杯 “臭名昭著”的魔药,那张总是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属于“认命”的绝望。 他捏住鼻子,一饮而尽。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烧焦的骨头”和“腐烂的苔藓”的、恐怖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喉咙里炸开!紧接着,是一阵如同有无数根烧红了的、细小的针,正在他胸腔内部,疯狂地、来回穿刺、缝合的、难以忍受的剧痛。 就在他即将要因为这份剧痛而彻底昏厥过去时,那位霍恩修士,又将另一瓶散发着玫瑰清香的、红色的“止血灵露”,喂给了他。一股清凉的、带着一丝镇定效果的暖流,瞬间压制住了那份撕心裂肺的剧痛。 紧接着,那位修士又将一种冰凉的、散发着柔和月光的“月银膏”,均匀地、涂抹在了他那片受伤的肋骨旁,并用一块温热的布,覆盖了起来。 “好了,孩子。”他用一种充满了“坚韧”与“慈爱”的、温柔的声音,对雷古勒斯说,“接下来,你需要配合我们,进行呼吸训练。每小时,深呼吸十次。这能防止你的肺部,因为疼痛而产生萎缩。”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有同伴,懂得‘月之八拍’的节律,由她来协助你,效果会更好。” “……有。”雷古勒斯用一种极其轻微的、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很好。”术医赞许地点了点头。 然后,那位凯兰沃的副祭,走上前,将一瓶充满了“死亡”与“终结”气息的、漆黑的“祛黯剂”,递给了他。 雷古勒斯顺从地喝下了那瓶如同冰水般的、苦涩的药剂。他感觉到一股与刚才截然相反的、如同被浸入了冰河般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就在他于这冰火两重天的、极致的痛苦中,即将要彻底失去意识时—— 那位来自凯沃兰神殿的副祭,将一枚冰冷的、由黑曜石和白骨制成的、属于“死亡之神”的圣徽,轻轻地、按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Protection from Evil and Good(防护善恶)。” 一道柔和的、中立的、充满了“终结”与“静滞”意味的灰色光芒,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那股盘踞在他体内的、属于“死亡丧钟”的、充满了“恶意”的黯蚀能量,如同遇到了克星般,被那股更高级的、属于“神祇”的死亡神力,缓缓地、中和、驱散…… 最后,那位女术医,也举起了自己的法杖。 “Dispel Magic(解除魔法)。” 当所有的“处置”,都已完成时,雷古勒斯感觉,自己那副早已在坠落和连续的战斗中,变得疲惫不堪的、千疮百孔的身体,和那颗同样因为过度的算计与恐惧而濒临崩溃的心,都一同,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的、如同“死亡”般的…… 宁静。 他的意识,沉入了无尽的、充满了药剂味道的、温暖的黑暗之中。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那位副祭的,充满了“学者”式的总结陈词。 “……每十二小时,复测一次‘黯波幅度’。如果三十六小时内,没有明显下降,就再进行一次‘仪礼净化’。我会将解咒等级,提升至‘移除诅咒’。” “了解。”他听到,多兰的声音。 “现在,让他睡吧。” 当雷古勒斯再一次,从那片充满了药剂味道的、温暖的黑暗中恢复意识时,窗外,早已是深夜。 一轮清冷的、如同银盘般的满月,正高悬在深水城那万里无云的夜空之中,将柔和的、如同薄纱般的光芒,透过那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了这间神殿的病房里。 他感觉,自己那两根断裂的肋骨,已经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属于骨骼正在缓缓生长的“麻痒感”。那股盘踞在他体内的、“死亡丧钟”的黯蚀能量,也被那道冰冷的、充满了“终结”意味的神圣光环,彻底净化。 他,感觉好多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借着清冷的月光,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菲兹,正蜷缩成一个紫色的小球,趴在他的枕头边,发出极轻微的、满足的龙鼾声。 而在他旁边的另一张病床上,西里斯,正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四仰八叉的姿势,睡得不省人事。他那条再一次被“抢救”回来的右臂,又一次地,被打上了一副由白蜡木和秘银混合制成的、看起来就比之前那副要坚固得多的“官方”夹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床边。 艾歌,就坐在那里。 她坐在一张小小的、由白蜡木制成的椅子上,身上,披着一张不知道是谁为她盖上的、厚厚的羊毛毯。她那颗小小的、银色的脑袋,无力地、枕在自己的臂弯里,而她的臂弯,则小心翼翼地、垫在了雷古勒斯那只放在床边的、冰凉的左手旁。 她就那样,以一种充满了“守护”意味的、安静的姿态,沉沉地、睡着了。 雷古勒斯的心,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被一种柔软得近乎于“疼痛”的情绪,狠狠地、击中了。 他想起了那晚,在“哈欠之门”的套房里,那个同样蜷缩在脚凳上,用同样固执的、笨拙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睡眠的、小小的身影。 他在这一刻,因为一种无法被计算的、名为“温暖”的情绪,而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他缓缓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想将那件从她肩上滑落的毛毯,为她,轻轻地,向上拉一下。 然而,他那极其轻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那个早已将所有的感官,都系在他身上的、浅眠的女孩。 “……嗯?” 艾歌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湖绿色的眼睛,在看清了眼前那张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苍白的脸时,那张充满了担忧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朵如同雨后初阳般、无比灿烂的、安心的笑容。 “……早上好,雷古勒斯。” “现在是深夜,艾歌。”雷古勒斯的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的温柔,“你应该去床上睡。” “我没事……” “过来。” 雷古勒斯没有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却又极其轻柔的力道,拉住了她那只冰凉的、小小的手。 他那张总是冰冷的、如同面具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因为“笨拙”而产生的、不自然的红晕。 “床……很大。”他说。 艾歌愣住了。她看着雷古勒斯,那双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清澈和明亮的、灰色的眼睛。最终,她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脱下那双小小的拖鞋,像一只寻找温暖巢穴的小猫,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那张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病床的另一侧。 雷古勒斯为她,盖上了那床同样带着阳光和薰衣草香气的、温暖的被子。 然后,他也缓缓地,躺了回去。 病房里,重又恢复了宁静。只有两道平稳的、属于孩子的呼吸声,和一道极其微弱的、属于仙女龙的鼾声,在清冷的月光下,交织成一首最安详的、充满了“家”的意味的摇篮曲。 然而,雷古勒斯,却毫无睡意。 当那份属于“守护者”的、最本能的责任,被暂时地、安放妥当之后,他那颗属于“谋士”的、永不休眠的大脑,便再一次,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 承诺。 他想起了,那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充满了矛盾的、被他留在了池厅里的男人。 他想起了自己,在离开前,对他许下的那个,最终的“承诺”。 “……我们会将你母亲的案子,重新写进卷宗,申请‘并案复检’。” 时间…… 他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距离返航的日程,只剩下,一天多一点。 他缓缓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被艾歌,随意地放在床头柜上的、她自己的、那个小小的珍珠链挎包。 他知道,他现在,该做什么了。 他极其轻柔地,从床上坐起,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一丝声响。他拿起那个挎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卷崭新的、空白的羊皮纸,一瓶妖精墨水,以及一根最纤细的、由渡鸦羽毛制成的羽毛笔。 然后,他重新,回到了床上。 他将枕头,垫在自己的背后,靠在床头。他将那卷空白的羊皮纸,铺在自己那双同样苍白的、瘦削的膝盖上。 他蘸了蘸墨水。 窗外,清冷的月光,如同最明亮的、无声的烛火,将他那瘦削的、挺拔的身影,和那张因为极度的专注而显得异常严肃的、苍白的侧脸,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他,开始书写。 在那张羊皮纸的顶端,他用一种无可挑剔的、充满了“逻辑”与“力量”的、属于纯血贵族的字体,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那份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正义”的、第一个标题—— 《关于十五年前,深水城码头区纺织女工‘艾琳·索恩’凶杀案之并案复检申请》 申请人(代理): (空白) 技术背书(不涉实体判断): (空白) 提交机关:深水城提尔神殿、港务治安署、黑杖塔法证处 一、 申请目的 1.并案:将“艾琳·索恩”旧案与现行“右手截离—连环仪式杀人案”合并审查,以统一作案动机、手法与符号之体系。 2.复检:对旧案原有物证进行现代法证再检与比对试验。 3.止血:建立“承认城市在流血→系统性止血”的处置范式,防止“让冷漠的城市为血负责”之以暴止暴的逻辑,再次发生。 二、 事实摘要 ?十五年前:纺织女工艾琳·索恩遇害,当时结论偏向“酒后斗殴,意外死亡”。 ?近期:连发六起“右手截离”谋杀案,疑凶科林·索恩(艾琳之子)已自愿受审,并陈述其动机源于旧案查无定论之心理创伤。 三、 并案理由 (A)手法一致性:旧案相验记录(存疑)与新案尸检(已证)均可能存在“右手截离”这一“战利品式”取手特征,非仓促残暴。 (B)动机连续性:新案疑凶供述之核心动机(对“城市冷漠”的报复),极可能源于旧案之不公判决。此为社会性因果链,并非个案情绪。 (C)物证可检性:旧案可能存在的盐样、焦油配方、纤维、工具痕,均可与新案证物进行交叉比对。 …… 他写得极快,也极冷静。他那颗总是充满了逻辑与分析能力的大脑,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台最高效的、无情的“机器”。他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同情,都暂时地、剥离了出去,只留下最纯粹的、冰冷的“事实”与“规则”。 当他写到那份充满了哲学思辨的、属于他自己的“主张陈词”时,他的笔尖,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那轮冰冷的、已向西方沉下的满月。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正蜷缩在他的旁边,睡得安详的、温暖的、小小的银发女孩。 然后,他落笔。 “……为了给城市‘止血’,我们必须先承认它在流血。十五年前,一个错误的结论,把一位母亲的鲜血,归入了沉默;十五年后,有人,试图用他人的右手,让城市发声。” “我们请求法庭:不要再让‘以血迫使城市负责’,成为第二套司法。请以并案复检,承认伤口,清理伤口,然后——” “——让城市,在判决书上,负责。” 当最后一个字,落笔时,雷古勒斯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他将那份足以在整个深水城的司法界,都掀起一场巨大风暴的、沉甸甸的申请书,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头柜上。 然后,他才终于,允许自己,去感受那份早已席卷了他全身的、巨大的疲惫。 那是一种,在耗尽了所有心力之后,所特有的、冰冷的、几乎要将灵魂都掏空的虚无感。他高速运转过的大脑,在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后,终于,陷入了短暂的、空白的休眠。 他缓缓地转过头,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鱼肚白般的、清冷的晨光。 天,快亮了。 他又将目光,缓缓地,移回到了自己的床边。 他看着那个,蜷缩在他的身侧,睡得安详的、小小的银发女孩。她那恬静的睡颜,在黎明前那最深沉的、柔和的月光下,仿佛都散发着一层圣洁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晕。 雷古勒斯那颗因为过度思考而变得冰冷、僵硬的心,在看到这幅画面的瞬间,仿佛被一双最温暖的、无形的手,轻轻地、温柔地,包裹了。 那份冰冷,开始融化。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了“兄长”般关切的、温柔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已经很完美了,少主。” 是一期一振。 “您已经为您许下的‘承诺’,铺好了第一块,最坚实的基石。” 雷古勒斯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想将从艾歌肩上滑落的被子,为她,轻轻地,向上拉一下。 “而且,” 那个声音,用一种充满了“温和”的语气,继续说道,“再过几个小时,术医们就要来为您进行下一次的‘黯波幅度’复测了。一个因为过度疲惫而导致魔力循环紊乱的身体,只会让检测结果,出现不必要的、坏的‘变量’。” “请休息吧,少主。” 那个声音,最后,用一种充满了“安抚”意味的、温柔的结论,说道,“这,也是‘棋谱’的一部分。” 雷古勒斯,被说服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羽毛笔,和那瓶已见底的妖精墨水,都重新放回了艾歌的挎包里。 然后,他才缓缓地、极其轻柔地,重新钻回了那张温暖的、带着阳光和薰衣草香气的被子里。 当他的脑袋,终于,枕上那柔软的枕头的瞬间,一股无法被抗拒的、如同深海般浩瀚的睡意,瞬间将他吞没。 他那一直紧绷着的、名为“意志力”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啪”的一声,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的意识,在沉入那片温暖的、黑暗的睡乡的前一刻,他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只是遵从了一个最原始的、属于“生物”的本能—— ——向着热源的方向,靠近。 他那颗同样疲惫的、小小的脑袋,在睡梦中,不自觉地,向着艾歌的方向,轻轻地、歪了过去。 最终,两个小小的、一个银发、一个黑发的脑袋,在清冷的、黎明前的月光下,轻轻地、挨在了一起。 第91章 首席副典仪的“晨间读物” 黎明刚破。 深水城的天空,还笼罩在一片深邃的、如同天鹅绒般的、黎明前最深沉的靛蓝色之中。 黑杖塔,首席副典仪办公室。 盖尔·德卡里奥斯,终于,落下了他那支早已不堪重负的、由狮鹫羽毛制成的羽毛笔。 他靠在那张巨大的、由乌木制成的弧形“执务岛”的椅背上,用一种充满了疲惫的姿态,揉了揉自己那因为长时间阅读和书写而变得酸涩的眉心。 在他面前,一份厚厚的、用魔法墨水书写的、关于昨夜那场“幽暗山上层侧廊”区域二级奥术威胁肃清行动与‘资产’回收”的官方报告,已经完成。文件的封面,用一种无可挑剔的、充满了“规则”美感的字体,清晰地标注着它的编号与密级: 【文件编号:BST-A77-01】 【保密等级:仅限领主亲阅(EYES ONLY - LORDS'' COUNCIL OF WATERDEEP)】 他知道,这份报告一旦提交,必将在领主议会,掀起一场关于“城市安全”与“巴尔信徒威胁等级”的、巨大的风暴。 但现在,那都是明天的事了。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那即将要泛起鱼肚白的天际。他没有走向自己那间小小的、用来休息的隔间。而是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办公室。 他要去看看,他那几位充满了“惊喜”的小家伙们。 当他推开伊尔玛特神殿那扇厚重的、被施了“静音咒”的病室门时,一股混合了清冷药香与三个孩子那均匀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呼吸声,迎面而来。 他放轻脚步,如同一个穿行在自己领地里的、无声的影子。 他看到了。 在靠门的那张病床上,西里斯,正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四仰八叉的姿势,睡得不省人事,嘴里还偶尔发出一两声充满了“美食”意味的、满足的呓语。 而在另一张,更靠近窗口的病床上,则是一幅……让他那颗早已见惯了各种奇观的、属于“**师”的心,都忍不住,微微一颤的、宁静的画面。 雷古勒斯,正安静地、侧身躺在床上,呼吸均匀而平稳。 而艾歌,则依偎在他的身侧。她那颗小小的、银色的脑袋,正挨着他那颗同样小小的、黑色的脑袋。她的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胸口的被子上,仿佛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确认着他的存在。 而在他们的枕头边,那条小小的、紫色的仙女龙,也同样蜷缩成一个小小的球,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鼾声。 他们就那样,安静地、毫无防备地,睡在一起。像在暴风雨过后,终于找到了彼此的、相互依偎着取暖的、疲惫的幼兽。 然而,就在这份充满了“治愈”力量的、宁静的画面之中,盖尔,却立刻,注意到了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充满了“锐气”的存在。 黎明的第一束光,如同最锋利的、冰冷的刀片,穿透了深水城那深紫色的、黎明前最深沉的夜幕,照亮了那卷摊开在床头柜上的羊皮纸。 照亮了那充满了“规则”与“力量”的、锋利的标题—— 《关于十五年前,深水城码头区纺织女工‘艾琳·索恩’凶杀案之并案复检申请》 盖尔·德卡里奥斯,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看到那个标题的瞬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情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更沉重的……沉默。 他心底那条早已在经历了无数次“神祇”与“凡人”的、生与死的考验后,变得坚不可摧的“理智”之弦,在这一瞬间,被那个年仅八岁的男孩,用一种最安静、也最有力的方式,狠狠地,拨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另一个同样“年轻”的、充满了“野心”与“天赋”的自己。 那个曾经痴迷于力量,甚至狂妄地,以为自己可以用更强大的“魔法”,去取代神明、去“修正”整个宇宙秩序的、愚蠢的自己。 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终于在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充满了死亡与背叛的废墟之上,懂得了“人性”那看似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光芒。 而现在,他早已不再是那个试图去“改变”宇宙的、狂妄的“天才”。他只是一个,在经历了所有风暴之后,选择回到这座城市,用自己那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的“力量”,去努力地、笨拙地,维护着这片“规则”的、脆弱的“温度”的、疲惫的官僚。 他看着眼前这份,由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在一夜之间,用最冰冷的“逻辑”与最滚烫的“承诺”,所共同铸就的、充满了“规则”力量的申请书。 他看到了一种,他自己年轻时,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一种更纯粹、更克制、也更充满了“人性”的……强大。 这个孩子…… 盖尔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自省的、复杂的语气,对自己说,他正在用我曾一度轻视的方式——法理与文字——去做我当年,以为必须用‘神力’,才能完成的事情。 一股极其复杂的、混杂了“怜惜”与“共识”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他知道,选择走上这条“理性”之路的人,注定是孤独的。但他,也同样知道,自己不能,也无法,去阻止他。 因为,他终于,在另一个更年轻的、也更纯粹的“同类”身上,看到了那个他自己,花了半生才明白的、最终的“真理”。 ——知识的最高形态,不是“造神”,而是“修正人世”。 他那属于“学者”的、充满了感性的思绪,到此为止。 下一秒,他,又变回了那个属于黑杖塔的、绝对理性的“首席副典仪”。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快地,扫视着那份申请书的内容。 当他看到,“提交机关:提尔神殿、港务治安署、黑杖塔法证处”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棋逢对手的赞许。 他不仅懂法。盖尔在心里想,他还懂,权力的‘互锁’。 紧接着,他看到那段关于“建立‘承认城市在流血→系统性止血’的处置范式”的、充满了“革命性”的论证。他不禁因为这份远超时代的、冰冷的智慧,而感到了由衷的战栗。 最后,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句充满了“立法者”口吻的、不容置喙的最终陈词——“——让城市,在判决书上,负责”——之上时,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份文件,必须被提交。但,绝不能,以他的名义。 盖尔的脑海中,瞬间,就开始了另一场充满了“风险评估”与“政治博弈”的、高速的推演——是否该由“黑杖塔法证处”的名义来提交?自己,是否该在上面,签下那个足以代表“黑杖”意志的名字?其中,又有哪些过于“锋利”的措辞,需要被删改,以免在领主议会,掀起不必要的政治风暴? 以及…… 他该如何,去保护这个年仅八岁的、在无意之中,为这座早已习惯了“沉默”的城市,递上了一把最锋利“手术刀”的孩子。 让他那份充满了“理想”的、纯粹的光芒,不被那些早已习惯了黑暗的、更庞大的“阴影”,所利用,或吞噬。 “雷古勒斯·布莱克……” 他看着那个还在沉睡的、瘦削的身影,用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充满了“敬畏”与“心疼”的、复杂的语气,轻声自语: “你写了一份,足以让这座城市,重新去定义‘自身伤口’的文件。”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落在了那份申请书的,那个被刻意留出来的、空白的签名栏上,神情变得更加复杂。 “……甚至连‘技术背书’的位置,都提前留好了。” 就在这时,他那如同“编织风向标”般敏锐的感知,察觉到了一股极其微弱的、熟悉的魔力波动,正从他身后那条寂静的走廊里,缓缓地,向他靠近。 那并非任何一种充满了“威胁”的气息。恰恰相反,那是一种……充满了“秩序”的、混合了“臭氧”、“蒸馏金属”与“古老羊皮纸”的、独属于“炼金术士”的、慢条斯理的气息。 他甚至没有回头。 “尼可大师,”他用一种充满了“早就知道你会来”的、无奈的语气,轻声调侃道,“我真该让伊莉拉,把您的精力状态,也一并写进报告里。” “一位六百多岁的‘老人’,”他转过身,看着那个正拄着拐杖,无声地、站在病室门口的、瘦削的白发身影,“不仅能轻松地应付几天几夜的‘精确定位’,还能在深夜,陪着我们这些‘年轻人’,一同‘加班’到天亮。这简直比您的魔法石本身,还要更令人惊叹。” 尼可·勒梅看着他,那张如同枯槁树皮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充满了善意的微笑。 “有没有可能,”他用那沙哑的、带着浓重法式口音的英语,缓缓说道,“只是因为老年人,需要的睡眠,比较少而已。” 尼可·勒梅的目光,越过了盖尔,落在了那张被晨光照亮的、摊开在床头柜上的羊皮纸上。 那上面清晰地、用一种超越了年龄的严谨逻辑,构筑了一个挑战整座城市“不作为”的、完美的法律武器。 “‘我会用’规则‘……去为你,讨回那份迟到了十五年的、真正的‘公正’。’” 盖尔的唇边,无声地、重复着雷古勒斯在走进传送门前,对科林·索恩说出的、那个掷地有声的承诺。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赞许、自嘲与某种深切悲哀的、极其复杂的神情。 “他竟然,真的相信。”盖尔的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照着窗外渐亮的晨光,却显得比黑夜更加幽深,“他相信‘规则’本身,是拥有力量的。相信只要运用得当,它就能够带来‘公正’。” “这种‘相信’,难道不正是你站在这里的原因吗?”尼可·勒梅缓缓走近,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眸,一如既往地温和,却又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他不仅相信,他还把它写了下来。并且,他相信,会有一个人,愿意为这份‘相信’,签上自己的名字。” 尼可的目光,落在了申请书末尾,那个被雷古勒斯工整预留出来的签名栏上。 “一个……愚蠢的、理想主义者。”盖尔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自嘲,“我曾经,也认识一个。他也曾坚信,只要建立起绝对的‘秩序’与‘逻辑’,就能终结这世上所有的纷争与痛苦。”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冰冷而遥远,“……他差点把世界,连同他自己,一起炸成粉末。” “那不一样,我亲爱的盖尔。”尼可·勒梅站在他身边,声音平和而有力,“你和你口中的那个‘理想主义者’,是想为这个世界‘立法’。而这个孩子,”他指了指那份羊皮纸,“他只是在请求这个世界,遵守它自己定下的‘法律’。” 盖尔猛地转过头,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不是在试图‘改变世界’,”尼可的声音,带着历经六个世纪的智慧,“他是在试图‘修复’它。用它自身的骨骼与血肉,去缝合它自己的伤口。一个八岁的孩子,在目睹了远超他年龄的混乱与邪恶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去寻求更强大的力量,而是……去翻阅法典。这,不是愚蠢。” 尼可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深邃。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病态的责任感。”盖尔的声音变得沙哑,“他把别人的痛苦,当成了自己的考题。他正试图用‘逻辑’,为科林·索恩那份迟到了十五年的‘悲伤’,建立起一个可以被理解、被解决的‘秩序’。他本不该懂这些的。” “但,他懂了。那便是天赋的代价。”尼可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天赋,从来不只是力量,盖尔。更是一种‘共感’。有的人,能与魔法共感,成为伟大的巫师。而有的人……” 他看着那个蜷缩在雷古勒斯身旁,睡得同样安详的、小小的银发女孩。 “……生来,便与这个世界的‘伤痛’,紧紧相连。” 尼可的眼神,在那一刻,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心碎的悲悯。 “你当年跌入深渊时,有人,对你伸出了手。”他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被历史掩埋的事实,“他若跌下去……” “……不会有人,能接得住。”盖尔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这冰冷的结论,像一枚楔子,钉入了他的心脏。他知道尼可说的是对的。那个总是站在他身旁的、他一生唯一的挚友,在最后,还是选择拉住了他。 可这个孩子呢?谁来拉住他?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良久,盖尔才重新开口,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郑重。 “他在用一份申请书,去对抗一整个根深蒂固的、沉默的体系。这听上去,像一个笑话。”他看着那份羊皮纸,像是在审视一件艺术品,“但,万一……这不是一个笑话呢?” “一座高塔的建立,往往,也是从第一块砖石开始的。”尼可微笑着说。 盖尔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苦涩与释然的微笑。 “‘技术背书:盖尔·德卡里奥斯,黑杖塔首席副典仪。’”他用自嘲的语气,念出了那个即将属于他的头衔,“听上去,像在给自己,挖一座漂亮的坟墓。” “或者,”尼可看着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在晨光下闪烁着希望,“是给‘正义’,修一座新的塔。” 盖尔没有再回答。 他缓缓地,从剪裁合体的夜蓝色法袍内衬里,取出那支代表着“首席副典仪”权柄的、由黑檀木和秘银制成的小巧印笔。 拔开笔帽的瞬间,他的指尖,有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那不是犹豫。 而是一种,他以为自己早已彻底抛弃的、名为“相信”的情感,正在他那颗被力量、规则和责任层层包裹的、冰冷的心脏深处,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 他,落笔。 一道充满了奥术力量的、银蓝色的、复杂的签名,瞬间烙印在了那张羊皮纸上,与那个孩子清秀而坚定的字迹,交相辉映。 “我曾以为,”他看着自己的签名,用一种自语般的声音,轻声说道,“这个世界,需要的是一场盛大的、足以烧尽一切污秽的焰火。”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沉睡的男孩,落在了窗外那片被黎明染成金色的天空上。 “现在看来……” “……它或许,只需要一个孩子的笔,和一份,被认真对待的卷宗。” “焰火,转瞬即逝。” 尼可·勒梅那悠远而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回应。 “但笔,”他说,“会留下痕迹。” 下一幕开「黑兄弟分支路线(小学生恋爱版)」,各位读者老爷们有没有想看的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1章 首席副典仪的“晨间读物” 第92章 分歧路线:☆晨光中的“逃亡者”(选择西里斯路线) ← 意识像是一只迷路的蝴蝶,在温暖且带着淡淡草药香气的黑暗中,缓缓地扇动着翅膀。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没有坠落的失重感,也没有那令人窒息的焦油味。只有一片宁静的、洒满了月光的湖面,和两棵虽然稚嫩、却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树苗。 然而,就在我想要在那片宁静中多停留一会儿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有些霸道的窒息感,却硬生生地将我拽回了现实。 像是有一只调皮的螃蟹,夹住了我的鼻子。 “……嗯……” 我难受地哼唧了一声,本能地想要挥手赶走那个打扰我清梦的“坏蛋”,却在睁开眼睛的瞬间,彻底愣住了。 一张放大的、稚嫩的、带着几分得逞后的坏笑的脸,正悬在我的上方,离我只有不到两英寸的距离。 是西里斯。 清晨那微弱的、带着一丝蓝调的冷光,透过病房高大的窗户洒进来,正好落在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了昨日溺水时的痛苦与涣散,取而代之的,是两团正在熊熊燃烧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璀璨的、名为“恶作剧”的火焰。 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正恶作剧般地捏着我的鼻尖,见我醒了,这才松开手,改为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却又有些用力地戳了两下。 那指尖是暖的,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活生生的热度。 “早安,小睡猪。”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道。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如果不是他右臂上还绑着那副厚重的、由白蜡木和秘银制成的夹板,我简直要以为昨天那场惨烈的战斗,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我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刚想开口问他要做什么,他却立刻竖起一根食指,抵在了自己的唇边。 “嘘——” 他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禁声手势,然后,用眼神示意我往旁边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 在我的身侧,宽大的病床上,雷古勒斯正安静地沉睡着。 他睡得很沉,那双如同冰湖般冷静的灰色眼眸,此刻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让他那张总是显得过于早熟和严肃的脸,在这一刻,终于显露出了一丝属于八岁孩子的、毫无防备的稚气。 他的呼吸虽然平稳,但依然很轻,仿佛那两根未痊愈的断骨,即便在睡梦中,也依然在隐隐作响,让他不敢大口呼吸。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揪了一下。 他太累了。我想。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痛。昨晚,是他一直在用那并不宽厚的肩膀,强撑着那个随时可能崩塌的局面;是他用那种几乎要把自己逼疯的冷静,为我们计算出了唯一的生路。 我只看到了他此刻的脆弱。 我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菲兹似乎察觉到了我即将离开的动静。它那小小的、紫色的身体,在枕头上不满地扭动了一下,然后,用它那颗覆盖着细密鳞片的小脑袋,使劲地、往雷古勒斯那柔软的黑发里钻了钻,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小小的龙鼾,把自己埋了进去,继续睡了。 它似乎在用行动,代替我,继续着这场“守护”。 我跪坐在床上,伸出手,轻轻地、将雷古勒斯身侧那被他无意识踢开了一角的被子,重新拉了起来。 我把被角掖好,盖住他那只放在外面的、有些冰凉的手。动作很轻,很慢,生怕惊扰了他这来之不易的安眠。 好好睡吧,雷古勒斯。我在心里,对他轻声说道。 做完这一切,我才转过身,看向那个一直趴在床尾,用一种“你真磨蹭”的眼神看着我的西里斯。 他已经换下了挂满褶子的病号服,穿回他那件虽然有些皱皱巴巴、但依然显得很帅气的衬衫和袍子。此时正站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把手,另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指了指门外。 那眼神分明在说:快点!再不走就被抓住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从床头抓起我的斗篷披上,然后踮起脚尖,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一样,跟上了他的脚步。 西里斯轻轻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由伊尔玛特神殿的牧师们施加了“强力静音咒”的橡木门。 门轴转动,却没有发出哪怕一丝“吱呀”的声响。 一股清冷的、混合着晨露与神殿特有的熏香味道的空气,从门缝里涌了进来。 西里斯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张脸上,洋溢着一种仿佛我们要去征服世界般的、快乐的笑容。 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走!”他用口型对我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然后,他拉着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间充满了药味与沉闷气息的病房,跑进了那条还未被阳光完全照亮的、长长的 “诊疗廊”里。 这里是伊尔马特神殿——“受难者的施诊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温热汤气、清香药草和洗净的绷带那独有的、干净的皂香。远处,传来一阵极其规律的、沉稳的钟声,只在整点,轻轻地敲了三下,提醒着义诊的牧师们轮换。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秩序与安宁。 然而,西里斯,却像一团即将要在这片宁静的画布上,尽情燃烧的、不受控制的火焰。 “快点,艾歌!”他压低声音,但那声音里,却充满了无法被抑制的兴奋,“在那些牧师发现我们之前,我们得赶紧溜出去!” “西里斯,我们去哪里?”我有些不安地被他拉着,小声地问道,“雷古勒斯……他还睡着……” “别管他了!”西里斯头也不回地拉着我,沿着那条由赭红色的线条标出的、通往“前堂”的分诊路径,飞快地穿行,“那个书呆子,就算醒了,也只会选择继续待在那个充满了‘规则’与‘秩序’的、无聊的房间里!” 他用一种充满了“我太了解他了”的、嘲弄的语气,继续说道:“他现在,说不定正抱着那本《深水城外事法典》,研究我们从神殿‘偷溜出去’到底违反了多少条法律呢!那才是他那无聊的‘冒险’!” “而我们的,”他转过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走廊尽头那片黎明前的、冰冷的晨光中,亮得惊人,“才刚刚开始!” 他拉着我,跑过了那间挂着“静痛室”牌子的房间,跑过了那堆放着无数根断裂手杖的“折杖架”,最终,冲进了那间空无一人的、巨大的“前堂”。 我们躲在一根巨大的、雕刻着“慰藉”浮雕(一个牧师正用温水和布,为伤者擦拭)的廊柱后面。西里斯探出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神殿那扇半开的、通往外界的巨大拱门。 “西里斯,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我拉了拉他的袖子,那份因为“背着雷古勒斯”而产生的、小小的负罪感,让我感到一阵阵地不安。 “当然是去‘舰队觉醒’!”西里斯用一种“这还用问吗”的、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听着,艾歌,我昨天在黑杖塔都打听清楚了!” 他像一个真正的、专业的“间谍”头子,开始向我,汇报着他那份充满了“冒险”气息的“时间表”。 “今天是庆典的最后一天!也是最盛大的一天!”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被抑制的向往,“会有‘海风杯’大帆船赛!双桅和三桅的帆船,会绕着整个港湾竞速!我们看日出的那个‘悬崖观潮道’,就是最佳的观赛点!” “而且,还有‘礼船巡游’!”他越说越兴奋,“渔夫行会,会放出用巨网编织成的花阵!造船行会,还会拖着一具半透明的、龙骨的幻影,在港口游行!最酷的是——”他抬起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景象,“——守望法师团,会在空中,投放出巨大的、五颜六色的幻术旗阵!” 他看着我,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颗被点燃的、最璀璨的星辰。 “艾歌,”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我无法拒绝的、充满了“自由”意味的蛊惑,“我们明天,就要回伦敦了。就要回到那个阴沉沉的、充满了‘规矩’与‘责任’的、无聊的笼子里去了。” “难道,”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就不想在回去之前,最后,再当一次‘冒险者’吗?” 我沉默了。 我看着他那张充满了“渴望”与“自由”的、英俊的脸。我又想起了,那个还躺在病床上,用他那瘦削的、年仅八岁的肩膀,强行背负着“十五年的冤案”、“城市的未来”、以及我们所有人“命运”的、孤独的雷古勒斯。 “可是……雷古勒斯他……” “——他会理解的!”西里斯立刻,用他那充满了“自信”的、不容置喙的语气,打断了我所有的犹豫! 他知道,我无法拒绝。 他拉着我,小心翼翼地,从那根巨大的廊柱后面,溜了出来。在确认了门口没有任何卫兵和牧师之后,他像一只真正的、获得了“自由”的猎犬,拉着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那座充满了“秩序”与“安宁”的伊尔马特神殿。 然而,就在我们刚刚冲出神殿那低矮的拱门,即将要踏入那片充满了阳光与狂欢的、属于“舰队觉醒”的街道时—— 我们,与另一场“现实”,迎面撞上。 一股浓重的、混杂了铁锈、汗水与恐惧的气息,瞬间将我那份刚刚才升起的、属于“冒险”的兴奋,彻底淹没。 那不是一场战斗。那是一场……事故。 一队同样穿着粗麻布短衫的码头工人,正抬着、或搀扶着五六个伤痕累累的同伴,从另一条小路,行色匆匆地、向着神殿的大门冲来! “快!让开!让开!” 他们是清晨在码头作业时,被一根失控的、回弹的缆绳扫中的“受害者”。 我看到了。 一个男人的脸,被横桁狠狠地击中,血肉模糊,眼看是严重的脑震荡。另一个年轻的男孩,正死死地攥住自己那只被缆绳勒断了三根手指的、血淋淋的左手,因为剧痛而浑身痉挛。还有一个,则因为被船体和码头挤压,小腿以一个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早已陷入了昏迷…… 那股庞大的、充满了“痛苦”、“恐惧”与“绝望”的情感洪流,像一场无形的、冰冷的巨浪,瞬间将我的灵魂,彻底淹没。 我停下了脚步。 我的脚,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再也无法,向前挪动分毫。 远处,属于“舰队觉醒”的、欢快的号角声与人群的欢呼声,已经隐隐传来。那声音,在此刻,听起来,却显得如此的刺耳和……不真实。 我想去。我真的想。 我想去看看西里斯说的“幻术旗阵”,想去感受那份不属于布莱克、也不属于罗文的、纯粹的“狂欢”。我想成为那个,能和他一起,肆无忌惮地大笑、奔跑的、合格的“冒险者”。 但是,我做不到。 我那该死的、如同“诅咒”般的“辉石烙印”,让我的脚,牢牢地钉在了这片充满了“痛苦”的、冰冷的石板之上。 我感觉到,西里斯拉着我的手,因为我的突然“罢工”,而猛地一顿。 “艾歌?你又怎么了?” 我能听到,他那充满了不耐烦的、即将要爆发的质问。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我怕看到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那份因为我的“扫兴”而产生的、充满了失望的火焰。 我只是,低着头,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为自己的“无能”和“懦弱”,而感到一阵阵地、发自内心的羞愧。 然而,那句我早已预想好的、充满了“嘲弄”与“不耐烦”的抱怨,却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仿佛要将他这一生所有的“无可奈何”,都一同吐出来的、巨大的叹息。 “梅林的……八字胡啊……” 西里斯那充满了“挫败感”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好吧,好吧,我认输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的,是西里斯那张写满了“败给你了”的、却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的、无奈的笑容。 他没有嘲笑我。他也没有,试图将我,从这片充满了“痛苦”的泥潭中,强行拉走。 他只是,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使劲地、揉了揉我的银发,仿佛在安慰一只不听话的、却又让人毫无办法的、固执的小猫。 “我就知道,”他用一种充满了“自暴自弃”的语气,抱怨道,“跟你这种‘麻烦’的家伙一起‘越狱’,就别想,能有什么‘完美’的结局。” 然后,他抓着我的手腕,再一次,转过了身。 但这一次,他拉着我,走向的,并非那片充满了“自由”与“狂欢”的街道。 而是,重新,走回了那座我们刚刚才“逃”出来的、充满了“秩序”与“安宁”的伊尔马特神殿。 他没有带我回病房。他拉着我,径直,走到了前堂那个专门用来接待“祈愿者”的、小小的“红绳柜台”前。 那位正在打盹的、神情悲悯的伊尔马特牧师,被他那充满了“不客气”的敲桌子声,惊醒了。 “喂,”西里斯指了指门外,那群刚刚才被抬进来的、伤痕累累的码头工人,“我们需要‘工作’。” 牧师愣住了。他看了看西里斯,又看了看我,那双总是充满了“悲悯”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纯粹的“困惑”。 “孩子,”他用一种温和的、安抚的语气说道,“这里不是游乐场。我们很感激你们的善意,但是……” 他指了指墙上那张写着“义工招募”的羊皮纸。 “……‘后勤义工’,需要年满十四岁。而‘医护助理’,”他看了一眼我那瘦小的胳膊,“至少需要十六岁,或者,有校医务室的正式推荐。” “推荐信?”西里斯的眼睛亮了,他那颗总是充满了“歪理”的大脑,在这一刻,找到了完美的“漏洞”! “那我们有!”他骄傲地宣布。 “什么?”这一次,连我都愣住了。 “当然有!”西里斯转过身,用一种充满了“快配合我”的、不容置喙的眼神,看着我,“艾歌,快!把那个‘老家伙’给我们的‘推荐信’,拿出来!” “哪个‘老家伙’?” “就是那个!戴着半张脸面罩的、那个‘外科医生’!”西里斯急切地提醒道,“他不是把那根充满了‘传承’意味的、他妈妈的宝贝银针,都送给你了吗?!那不就是‘推荐信’?!那简直就是‘毕业证书’!” 我……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他这套充满了“强盗”色彩的逻辑。 但西里斯,根本没有给我反驳的机会!他已经转过身,用一种充满了“我们是专业人士”的、自信的语气,对那位早已目瞪口呆的牧师,开始了第二轮的“忽悠”。 “听着,神父,”他将声音压低,用一种充满了“共谋 ”的、神秘的语气说道,“我们不是普通的‘志愿者’。我们是……‘专家’。” 他指了指自己那条还打着夹板的右臂。 “‘证据一’。”他说,“多重粉碎性骨折,伴随魔力反噬灼伤。我,亲身经历者,‘疼痛’学专家。” 然后,他又指了指我。 “‘证据二’。”他用一种更加自豪的语气,介绍道,“这位,是刚刚才在幽暗山深处,独立完成了‘清创’、‘止血’、‘正骨’、‘缝合’全套高难度外科手术的、真正的‘主刀医师’!” “您看,”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了一个“你赚大了”的笑容,“您那些十六岁的‘助理’,或许知道,该如何‘递’绷带。而我们,”他指了指我和他自己,“知道,‘疼’,到底是什么滋味。” 那位可怜的、神情悲悯的伊尔马特牧师,被西里斯这套充满了“歪理”与“自信”的、天马行空的“逻辑”,冲击得目瞪口呆。他看了看西里斯那条打着专业夹板的右臂,又看了看我的眼眸。 最后,他看了一眼门外那越聚越多的、充满了痛苦呻吟的伤员,和那因为“舰队觉醒”节庆,而被抽调一空的、所剩无几的人手。 “……伊尔马特神啊,请原谅我的渎职。”他用一种充满了“自暴自弃”的语气,喃喃自语。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豁出去了”的决断,对我们说道: “——好吧!‘专家们’!我们现在,就需要你们的‘专业’!” 他从柜台下,取出了两件小小的、叠得整整齐齐的“志愿者披肩”(白布红边),以及配套的一次性手套、耳塞,和一张写满了“急救口诀”与“停词”的小卡片,递给了我们。 “你,”他指着西里斯,“手臂受伤,不能进行医疗操作。去前堂,负责‘安抚引导’。给伤者递水,带他们去‘安神角’休息,还有,负责亲属的寻人登记。用你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去稳住他们!” “遵命,长官!”西里斯立刻,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行了一个滑稽的军礼,脸上,是充满了“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灿烂的笑容! “而你,”牧师又转向了我,那双总是充满了“悲悯”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严肃和凝重,“你……你真的,会‘清创’和‘缝合’吗?”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将那根科林·索恩送给我的、充满了“传承”意味的、古老的“银针”,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牧师在看到那根银针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月之居’的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 我只是对着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牧师的态度,瞬间,变得无比的郑重。他指了指那间我们刚刚才路过的、充满了血腥味的“小手术室”。 “跟我来,‘医护助理’。”他说,“十五分钟的快速培训。然后,立刻上岗。” 我甚至,来不及,为西里斯那充满了“牺牲”精神的“义举”而感动。我只是将那件充满了“责任”与“重量”的白色披肩,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十五分钟,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十五分钟。 那位牧师,用一种极其高效、却又不失温柔的方式,为我,灌输了伊尔玛特神殿数百年来的、关于“急救”的、最核心的三个理念——清气道(确保呼吸),止血(按压与包扎),以及固定(防止二次伤害)。 最后,他取下了一根系在他自己手腕上的、早已被洗得有些发白的红色绳结,郑重地,系在了我的左手手腕上。 “这是‘受难者的红绳’。”他用一种充满了“神圣”意味的、庄严的语气,说道,“它提醒我们,‘愿我承你痛’。但它也提醒我们,我们只是‘通道’,不是‘终点’。” 然后,他便将我,这个身高还不到他胸口、年仅八岁的“医护助理”,推向了那片早已被各种痛苦的呻吟声所淹没的、真正的“战场”。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那股因为“血腥”与“痛苦”而产生的、本能的恐惧。 我脑海中,回响起了科林·索恩那充满了“规则”与“秩序”的、冰冷的话语。 “——先把该做的,做到最好。” 我走向了第一个“病人”。那是一个年轻的码头工人,他的手臂,被回弹的缆绳,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我跪在他的身边。 “别怕。”我轻声说。 我那份属于辉石烙印的、强大的感知能力,在这一刻,不再是“诅咒”,而是一种“天赋”。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该用什么流程”,而是“先让他不疼”。 我将自己那只小小的、温暖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了他那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的、粗糙的大手之上。 那一刻,奇迹发生了。 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温盐水”般的暖流,从我的掌心,缓缓地流出。那温度,不烫不凉,稳定在“体温 一点点”的、最完美的“安抚”状态。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中那份充满了“惊慌”与“恐惧”的、剧烈的风暴。我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呼吸,拉长到了那个科林·索恩教给我的、“月之八拍”的节律。 那个本该在剧痛中疯狂挣扎的男人,在我的身边,竟然,也奇迹般地,跟着我的节律,缓缓地、安静了下来。 我的视线,扫过他的全身。我的大脑,像亮起了一盏柔和的指示灯,瞬间,就将他身上那最致命的、需要被优先处理的“四肢-手臂”伤口,用一个无形的、淡金色的光框,“框”了起来。 然后,我“感受”到了。 一股极其细微的、如同“荆刺”般的钝痛,从我自己的、健康的右臂上,传了过来!那并非真正的伤害,更像是一种……提醒。一种提醒我“这里很痛,需要被温柔对待”的、慈悲的“共痛”神迹。 紧接着,我感觉自己的胸口,猛地一紧!那份来自于病人的、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般,向我袭来!但仅仅一瞬,那股压力,便被一股更强大、更温暖的、如同“弹性”般的守护力量,缓缓地,向外“推”了回去。 我的心里,仿佛听到了一个古老的、充满了悲悯的叹息。 “——让痛,在我这里停一下。” 是伊尔玛特神的声音。 我不再犹豫。我拿起了急救箱里的酒精和纱布。我的手,稳得像一块岩石。我用科林教给我的、最专业的“清创”手法,为他清理着伤口;又用他教给我的、“月之八拍”的按压法,为他进行“止血”;最后,我用那根充满了“传承”意味的银针,为他那洁白的绷带,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牢固的“新月结”。 整个上午,我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小小的陀螺。 我穿梭在神殿前堂那一个个临时搭建的、充满了呻吟声的诊间里。 而西里斯,则在另一片“战场”上,发挥着他那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作用。 他负责“安抚引导”。他那充满了“活力”与“跳脱思维”的语言,在这一刻,变成了比任何“安神药剂”都更有效的“武器”。 “嘿!你!别哭了!”我听到,他正对着一个因为找不到丈夫而崩溃大哭的女人,用一种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夸张的语气说道,“你丈夫只是被木桶砸了一下脚!我跟你保证,那感觉,绝对比我弟弟那张充满了‘嘲讽’的嘴,要温柔一万倍!来,跟我呼吸!吸气……对……再吸……好,现在,跟我一起骂——‘雷古勒斯是个混蛋’!” 那个本还在歇斯底里大哭的女人,被他这充满了“黑色幽默”的、荒谬的“安抚”方式,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进行着战斗。 我们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没有时间,去说一句话。 直到,最后一批伤员,都被妥善地,送入了后方的“收容寝室”。 我终于,直起了那早已酸痛不堪的、小小的腰。我靠在神殿那冰冷的、雕刻着“忍耐”浮雕的廊柱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而在我对面,那个同样累得快要虚脱的、正顶着两个巨大黑眼圈的西里斯,也发现了我。 我们,隔着那片充满了“劫后余生”气息的、安静的前堂,遥遥相望。 没有语言。 他只是对着我,缓缓地、举起了他那只唯一还能动的、完好的左手。 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为我,比出了一个大大的、充满了“胜利”意味的…… 大拇指。 它就像一道刺破阴霾的阳光,穿透了那片充满了“痛苦”与“疲惫”的、嘈杂的前堂,精准地,照亮了我的眼睛。 我笑了。 我试图抬起手,回应他那个充满了“孩子气”的、胜利的致意。 可是,就在那一刻,那股一直支撑着我的、名为“责任”的、冰冷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一股巨大的、如同深海般浩瀚的疲惫,瞬间将我淹没。我那只刚刚才缝合了最后一道伤口的、握着银针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的双腿,也变得如同灌了铅的“行走之像”,沉重得,再也无法,向前挪动分毫。 我不是在“看”那些伤者了。我是在“感受”他们。 我能“感受”到,那个刚刚才被我缝合了伤口的码头工人,他心中那份对“是否还能保住这份工作”的、深沉的恐惧。我能“感受”到,那个被西里斯领着去“安神角”的、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她那份如同黑洞般、吞噬一切的绝望。 我“感受”到了,这座神殿里,所有人的、那份如同潮水般汹涌的“痛苦”。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孩子。” 一个温和的、充满了“悲悯”气息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是那位带领我入门的、神情严肃的伊尔马特牧师。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他那双充满了“疲惫”的眼睛,此刻,正用一种充满了“欣慰”与“心疼”的、复杂的光芒,看着我。 他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扶住了我那因为脱力而摇摇欲坠的肩膀。 “跟我来。” 他将我,带离了那片充满了“忙碌”与“痛苦”的主厅,带到了一个极其安静的、位于“祈祷空间”后方的、小小的“安神角”。 这里,只有一张素白的、由云石制成的长凳,和一面挂满了红色绳结的“祈愿墙”。 “坐下。”他说,“好好呼吸。只需要一个‘月息’的时间(约90秒)。” 我顺从地,坐了下来。 “手,伸出来。”他又说。 我以为,他是要检查我那双沾满了血污和药膏的手。我下意识地,将右手递了过去。 但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那双充满了悲悯的眼睛,看着我。 “是另一只,孩子。” 我的心,猛地一颤!我的左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他知道? 他仿佛看穿了我所有的不安。他只是用一种充满了“安慰”的、温和的姿态,轻轻地,握住了我的左手手腕,然后,将那层血污和药膏,缓缓地、擦干净。 那枚如同星辰般的、冰冷的“辉石烙印”,暴露在了神殿那柔和的、白色的光芒之下。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或“恐惧”的神情。他只是用一种充满了“了然”的、悲悯的目光,看着那枚烙印。 “你背负着,很沉重的‘命运’,孩子。”他轻声说。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由白瓷制成的、装着圣水的小瓶。 “但是,不要怕。”他说,“你,并不孤单。” 他将一滴温暖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圣水,轻轻地、滴落在了我的掌心——那个被“辉石烙印”所占据的、命运的中心。 我原以为,那滴圣水,会像落在烧红烙铁上的水珠般,“滋啦”一声,被我体内那股冰冷的辉石魔力,彻底蒸发。 但,它没有。 那滴水珠,没有滚落,也没有蒸发。它只是,在我的掌心,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它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姿态,流动了起来! 它没有流向任何一个方向。它只是,在那枚冰冷的“辉石烙印”的周围,缓缓地、画出了一个完美的、椭圆形的轨迹。它像一颗最温柔的、充满了“包容”与“慈爱”的月亮,将那颗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冰冷的“星星”,温柔地、环绕在了中央。 “——伊尔马特神啊……” 牧师看着眼前这充满了“神迹”意味的一幕,发出一声充满了“敬畏”与“感动”的、压抑的惊叹!他那双总是充满了“悲悯”的眼睛,在这一刻,蓄满了滚烫的泪水! “……‘怜悯之印(Mark ofpassion)’。” 他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颤抖的声音,轻声低语。 “他……他回应了你,孩子。” 我怔怔地看着掌心那滴,正在缓缓流淌的、椭圆形的“水珠”。 我,不明白。 我不是在“怜悯”他们。我只是……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这,又是一份,我无法理解的、沉甸甸的“重量”。 “嘿!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 一个充满了“活力”与“不合时宜”的、熟悉的声音,瞬间将这份充满了“神圣”与“沉重”的氛围,彻底撕碎! 是西里斯。 他像一只完成了“巡逻”任务的、骄傲的猎犬,大步流星地,向我们走了过来!他那张沾满了灰尘和汗水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充满了“自我满足”的、灿烂的笑容! 那位神情激动的牧师,在看到他这副充满了“凡俗”气息的、冒失的闯入时,吓了一跳!他慌忙地,将那份“神迹”,用一句充满了“祝福”意味的祷词,匆匆地、掩盖了过去,然后,便对着我们,行了一个郑重的礼,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喂,艾歌,你怎么了?”西里斯终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他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边,“那个老神父,训你了?是不是嫌你绷带打得不够‘漂亮’?”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缓缓地、摊开了我的左手。 那滴“圣水”,还在我的掌心,缓缓地、流淌着。 西里斯的笑容,凝固了。他看着我掌心那滴,违反了所有物理定律的、正在画着椭圆的“水珠”,那双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灰色眼眸,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属于“困惑”的神情。 “……这是什么?新的、恶作剧魔药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他说……”我的声音,很轻,很飘,“……是‘神’,回应了我。” 西里斯,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我,看着我那张充满了“迷茫”与“不知所措”的、苍白的小脸。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跳脱思维”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也感受到了我心中那份,因为被赋予了过多“意义”而产生的、巨大的“重量”。 他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大声地嘲笑这份“神迹”的荒谬。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良久,他才缓缓地,用一种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却又异常认真的语气,说道: “‘神’?哦,那就能解释得通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 “解释……什么?” “解释,”他看着我,那双灰色的眼眸,在神殿那柔和的晨光中,清澈得像两颗被洗过的、闪烁着微光的星辰,“……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麻烦’。” 他没有说“善良”,也没有说“勇敢”。他用了“麻烦”。 “我是说,”他看穿了我的困惑,用一种只有他才懂的、充满了“西里斯·布莱克”风格的逻辑,解释道,“这个世界上,有谁,会在一场该死的‘决斗’里,去担心那个要把你‘杀’掉的敌人,是不是太‘孤独’了?” “有谁,”他指了指我那只还系着“新月结”绷带的、小小的手,“会为了一个刚刚才认识的、长得像蜥蜴一样的、偷东西的胆小鬼,去浪费自己宝贵的‘战利品’?” “还有谁,”他最后,用下巴,指了指门外那片充满了“混乱”与“痛苦”的急救区,“会为了那些跟自己毫不相干的、臭烘烘的码头工人,而放弃一整场、全费伦最酷的、‘海风杯’大帆船赛?!” 他看着我,那张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混合了“敬佩”、“无奈”与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的、灿烂的笑容。 “所以,你看。”他耸了耸肩,用一种“真相大白”的、轻松的语气,做出了最后的总结,“能做出这么多‘愚蠢’、‘不合逻辑’、又‘麻烦’得要死的事情……” “……也只有‘神’,才能跟你,产生共鸣了。” “——连我,都注意到了。” 那句“连我,都注意到了”,像一道最温暖的、充满了“认可”力量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我心中,那份因为被“神迹”所选中的、所有的“沉重”与“不安”。 我那颗总是充满了“迷茫”与“自我怀疑”的心,在这一刻,被他那充满了“凡俗”与“真实”的、笨拙的“赞美”,彻底地、治愈了。 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还带着未干的、滚烫的泪水。 “好了,好了。”西里斯也笑了。他站起身,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极其粗鲁地、将我那头变得乱糟糟的银发,揉得更乱了。 “快点,‘圣女’艾莉诺拉,”他用一种充满了“不耐烦”的、全新的、独属于他的“绰号”,催促道,“把你的‘神迹’擦干净!我们还得赶在午餐前,去看一眼那些‘礼船巡游’呢!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到有谁,从船上掉下去!” 我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将掌心那滴,充满了“神圣”与“重量”的、温暖的“圣水”,毫不在意地,擦在了我那件早已沾满了灰尘和血污的袍子上。 那只是一个“印记”。 而我,只是艾莉诺拉?罗文。 我站起身,拉住了他那只向我伸来的、充满了“不耐烦”的、温暖的手。 这一次,我们,是真正的、并肩而行。 就在我们刚刚才从那片宁静的“安神角”走出来,准备再一次、勇敢地“溜”出神殿,去奔赴那场属于“舰队觉醒”的狂欢时—— “——孩子们!哦,伊尔马特神啊!孩子们!” 一个充满了“惊慌”与“后怕”的、沙哑的、熟悉的女声,从神殿的正门,传了过来! 我猛地回过头,看到的,是玛丽埃特·维纽。 她看起来,糟透了。 那身总是穿得一丝不苟的、简素的黑色丧服,此刻,却因为匆忙的奔跑而显得有些凌乱。她那张总是如同“码头太太”般坚强的、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后怕与……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愧疚”。 “夫人?”我有些困惑地,迎了上去。 “我听说了!”她没有理会任何礼节,她冲了上来,一把,将我和西里斯,都紧紧地、用一种几乎要将我们揉碎的力道,抱在了怀里!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我听说了……”她的声音,因为那份巨大的“愧疚”而变得支离破碎,“我早上,去码头区,听那些水手们说……你们……你们坠落进了幽暗山。你们……你们遇到了那个怪物!” 她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她松开我们,那双总是锐利的、黑曜石般的眼睛,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滚烫的泪水所淹没。 “我对不起你们……”她抓着我们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被抑制的、歇斯底里的哭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回我的戒指……我没想过……我没想过要让你们……让你们这些才这么点的孩子……去为我,拼上性命!” 那股庞大的、充满了“愧疚”与“自责”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情感洪流,通过她的双手,狠狠地,撞入了我的内心! “玛丽埃特夫人,您冷静一点!”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她从那份自我谴责的深渊中拉出来,“那不是您的错!我们去那里,不只是为了您!我们……” “——嘿,嘿!好了,夫人!” 西里斯那充满了“不耐烦”的、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打断了我那充满了“苍白”的安慰。 他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有些笨拙地、却又充满了“安抚”意味地,拍了拍玛丽埃特那正在剧烈颤抖的肩膀。 “别哭了。”他说,“我们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虽然……过程是刺激了一点。” 他看着那个因为他这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而微微一愣的女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我们已经搞定了一切”的、自信的笑容。 “而且,”他说,“我们,拿回了您要的东西。” 他转过身,从我那个小小的珍珠链挎包里,摸索了片刻。然后,他将那个由他自己的、那件“高贵”的黑色袍子上撕下来的、天鹅绒内衬,和那块干净的纱布一起包裹的、小小的、沉甸甸的包裹,拿了出来。 他没有打开它。 他只是将这个,充满了“悲伤”与“救赎”的包裹,郑重地、塞进了玛丽埃特那双冰冷的、颤抖的手中。 “他……那个拿走它的人,”西里斯看着她,那双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嘲弄”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清澈得像两颗被洗过的、闪烁着微光的星辰,“……他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他说:‘我以前,只会‘取走’。现在……我把能还的,还回去。’” 他看着玛丽埃特那双因为“震惊”而猛地睁大的、黑曜石般的眼睛,缓缓地、将那句最关键的、属于“战术”的遗言,也一并转达。 “他还说……‘请您,自己决定,要不要在庭上,亮出这张牌。’” 玛丽埃特怔怔地看着手中那个,由黑天鹅绒包裹的、沉甸甸的包裹。 她那双颤抖的手,缓缓地、解开了那个由西里斯笨拙地打下的绳结。 天鹅绒布,散开了。露出了里面那层,干净的、白色的纱布。 而当她,终于,将那层纱布,也一并解开时—— 一枚纤细的、朴实的、在神殿那柔和的晨光下,闪烁着“永恒”光芒的、小小的薄金戒指,安静地,躺在了她的掌心。 “……M ? T · 1957……” 玛丽埃特·维纽,那个在法庭上,面对着所有人的指控与非议,都未曾流过一滴泪的、坚强的“码头太太”,在看到那枚戒指的瞬间,那副由理性构筑起来的、坚硬的盔甲,终于,彻底地、崩溃了。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是猛地,将那枚还带着一丝“血腥”与“救赎”气息的戒指,死死地、攥在了手心,然后,缓缓地、蹲下了身。 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那瘦削的、总是挺得笔直的肩膀,因为那股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巨大的、无声的哭嚎,而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的丈夫,回来了。 良久,良久。 当那阵压抑的、充满了痛苦与解脱的哭声,终于,缓缓平息时,玛丽埃特,才重新站了起来。 她用我递给她的那块、绣着白蜡树叶的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虽然早已哭得红肿,但那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坚韧”与“决绝”。 “谢谢你们,孩子。”她说。 然后,她将自己所掌握的、那份属于“委托”的、最后的“报酬”,交到了我们的手上。 她从自己那件黑呢外披的、最贴身的暗袋里,取出了一个用厚厚的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的包裹,递给了西里斯。 “我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她说,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发自内心的笑意,“萨利昂,生前,总说它很‘漂亮’。他说,那是一个去过东方的、落魄的冒险者,用来抵债的。他一直觉得,它一定,藏着什么大秘密。” “现在看来,”她看着西里斯,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坚定,“他的‘直觉’,是对的。” “一个‘交易’,已经完成了。”她说,“而另一个‘委托’,也达成了。” “‘价格’,就免了。这,是你们应得的‘报酬’。” 西里斯那只完好的左手,几乎是颤抖着,接过了那个充满了“宿命”意味的、沉甸甸的包裹。 他飞快地,解开了外面那层厚厚的油布。 ——是一个小小的、被完美密封的、由炼金术玻璃制成的、透明的容器。 而容器之中,并非任何“战利品”。 那,是一个完整的、正在不断循环的、“战技”的缩影! 我看到,一个微缩的、身披着华丽的卡利亚骑士盔甲的幻影,正一遍又一遍地,将魔力汇聚于头顶,形成一柄比他自身还要巨大的、由纯粹的月光构成的光之巨剑!然后,以一种充满了王者气度的、无可匹敵的姿态,重重地、向着下方劈砍! 那每一次劈砍,都带着一种要将大地都一分为二的、绝对的威严! “——伟哉卡利亚(Carian Grandeur)……” 西里斯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痴痴地,倒映着那道正在不断循环的、充满了“力量”与“荣耀”的、小小的、蓝色的光芒。 他,终于,握住了那份,真正属于他们“观星者”后裔的、失落了千年的…… 遗产。 “如果西里斯没有被关 12 年,而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有机会在‘责任’里练级,他有可能成长为一种什么样的、依然锋利、但更稳的自己?” ——他还是会偷偷拉你去看船赛,但会先把码头上的血擦干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2章 分歧路线:☆晨光中的“逃亡者”(选择西里斯路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