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他们停留在一个更安全、也更易于防守的地方——矮人盐秤凹室,搭建‘临时营地’。
那是在旧轨井廊的一处天然内凹的壁龛,干燥的岩壁上,还嵌着半截早已被岁月腐蚀得不成样子的、巨大的石制盐秤和一排模糊不清的矮人刻度。在他们的头顶,有一道极其狭窄的、只能勉强塞进一只手臂的通风缝,几缕微弱的、带着一丝海腥味的“洞风”,正从那里缓缓地吹入,为这片封闭的地下空间,带来了宝贵的、新鲜的空气。
几团生命力极其旺盛的“鬼灯荧草”,正攀附在通风缝的周围,将这间小小的凹室,照耀得如同洒满了清冷“月光”的、宁静的庭院。
雷古勒斯在凹室的最深处,开始了他们今天的“晚餐”准备。
他的面前,摊开着那本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森西的地下城厨房》。而在书页旁的一块干净石板上,则静静地躺着一只,看起来就像一只长着蜥蜴尾巴的、丑陋的鸡——那是他们在今天上午的探索中,幸运地捕获到的一只“鸡蛇(Cockatrice)”。
此刻,雷古勒斯正屏住呼吸,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极度的专注而缩成了两点。他正严格地、近乎于虔诚地,遵循着书页上,玛露西尔用血红色的笔迹,画下的那个充满了警告意味的黑框里的指示——
“若误破腺囊=整只丢弃!千万别赌!”
他用一把由骨头磨成的、锋利的小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划开鸡蛇的腹腔。然后,用两把同样是由骨头制成的、小巧的骨夹,精准地、夹闭住了那个连接着“石化腺体”的两端。最后,才用刀尖,将那整个充满了致命危险的腺囊,完整地、从血肉之中,剥离了出来。
整个过程,他不敢有丝毫的差错。那份绝对的专注力,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如同在进行精密的外科手术般的、冰冷而又强大的气场。
而在凹室的另一头,另一场同样充满了“专业性”与“痛苦”的换药,也正在进行。
西里斯半躺在一张由柔软的苔藓铺成的“病床”上,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他那条被灰色软泥腐蚀过的右小腿,正搭在科林·索恩的膝盖上。
科林没有理会他那充满了压抑的“嘶嘶”抽气声。他那双无比稳定的手,正一层、一层地,拆解着那些被渗出的组织液和血水浸透的、肮脏的纱布。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机械般的精准与平稳。
艾歌和菲兹正捧着几根刚刚才从地底,采摘下来的“淀根(Starchroot)”,准备拿去给雷古勒斯当晚餐的‘脆薯碎’垫底。
当她路过那充满了“专业性”的“治疗”时,她的目光,落到科林那双正在处理着伤口的、灵巧的手上。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便再也无法,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她看到科林,是如何用一把小小的、闪烁着寒光的镊子,将那些黏连在新生肉芽上的、肮脏的纱布纤维,一根、一根地,以一种不会对伤口造成任何二次撕裂的、绝妙的角度,精准地,剥离下来。
她看到了,他是如何用一种充满了“韵律感”的、轻柔的手法,将那些由“祖赫木”的木灰和清水调配成的、具有中和作用的“碱性药膏”,均匀地、涂抹在那些被酸液灼伤的、红肿的皮肤之上。
最后,她看到了,他是如何将一卷崭新的、洁白的纱布,以一种充满了“数学”与“几何”之美的、完美的螺旋状,重新、覆盖在了那狰狞的伤口之上,为它提供最稳固、也最透气的“保护”。
那并非艾歌所熟悉的、那种充满了“生命”与“温暖”的、属于自然的“治愈”。
那是一种……冰冷的、充满了“秩序”与“逻辑”的、属于人类的“技术”。
艾歌看得入了迷。她甚至忘记了呼吸,那双总是如同春日湖水般温柔的、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像两颗最专注的、正在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海绵,一眨不眨地,倒映着那双正在进行着“艺术创作”的、灵巧的手。
“递给我。”
科林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凹室里响起。
他甚至没有抬头。
“……什么?”艾歌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因为“偷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气的惊慌。
科林没有理会她的惊慌。他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旁边那个敞开的、罗文家的急救箱。
“那边的‘止血钳’。”他用一种充满了“理所当然”的、仿佛在使唤一个早已跟了他多年的手术助手的语气,命令道,“不,是左边那把。顶端带弧度的。”
艾歌愣了一下,但她立刻就明白了。她飞快地,从那排闪烁着银光的、精密的医疗器械中,找到了那把完全符合他描述的、小小的钳子,递了过去。
科林接过了钳子,用它,夹起了一小块用来清创的、沾着酒精的棉球。
这个充满了“默契”的、无声的交接,像一个开关,瞬间开启了这场充满了诡异氛围的“战地教学”。
“腐肉,”他一边用那把钳子,精准地、清理着西里斯伤口边缘,那些被腐蚀坏死的、黑色的皮肉,一边用他那独有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在念诵一本外科教科书般的语调,说道,“必须清除干净。否则,新的皮肤长不出来。”
“嘿……你们两个……”西里斯那充满了痛苦与无奈的、虚弱的呻吟声,从“病床”上传来,“能不能……等我的腿和胳膊都好了以后,再开这个该死的、 ‘外科手术’兴趣班?”
然而,没有任何人,理会他。
那个小小的、银发的“学徒”,正用她那双充满了求知欲的、亮得惊人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位正在进行着“言传身教”的、危险的“导师”。
没等西里斯继续抱怨。那根比妖精的牙齿还要尖锐的、冰冷的钩针,再一次无情地刮过了他的神经!
“——嗷嗷嗷嗷嗷!”
西里斯疼得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四肢因为剧痛而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疯狂地扑腾着。但他那条受伤的手臂,和那条健康的左腿,却被艾歌,用一种充满了“温柔”的、却又如同铁钳般坚定的力道,死死地按住了!
“别动,西里斯!”那个小小的、银发的“帮凶”,用一种充满了“都是为你好”的、天真无邪的语气,在他耳边说道,“索恩先生说,要把坏死的肉都刮掉,不然,你的腿会烂掉的!”
我宁愿烂掉! 西里斯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悲愤的语气,无声地呐喊。
就在他即将要因为这份双重的“背叛”而彻底崩溃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雷古勒斯。
雷尔!救我! 他立刻,用一种充满了“快把我们那不听话的盟友和那个危险的杀人犯拉开”的、求助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然而,雷古勒斯,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眼前这幅充满了“血腥”、“暴力”与“教学热情”的、诡异的画面,非但没有上前阻止,那张总是冰冷的、如同面具般的脸上,竟然,还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无奈”的、极其欠揍的微笑!
紧接着,他甚至还对着自己,缓缓地、将一根食指,竖在了自己的唇边。
那是一个无声的、却又充满了“别打扰她们好事”的、冰冷的信号。
西里斯,彻底绝望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从那只同样一脸“求知欲”的、该死的仙女龙菲兹的爪子里,悄悄地、接过了那根他急需的“淀根”,然后,像一个完成了“视察工作”的工头般,心满意足地,转身,走回了他那充满了食物香气的“厨房”!
叛徒! 西里斯在心里,用一种充满了血泪的、悲愤的语气,控诉着。你们三个,都是叛徒!
他只能认命地,将自己的脑袋,重重地磕在那块铺着柔软苔藓的、冰冷的岩石上,用这种自我惩罚般的方式,来对抗那从右小腿上传来的、如同凌迟般的、剧烈的疼痛。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那份剧痛,却渐渐地,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的、带着一丝麻痹感的、舒适的触感。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到的,是艾歌那张写满了“专注”与“求知欲”的、小小的脸。
“我能学吗?”
艾歌那充满了渴望的、轻柔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凹室里响起。
“……这是魔法,还是奥术?”
西里斯愣住了。他用一种“你是不是也疯了”的眼神,看着艾歌。学?学什么?学如何用一把钩针,把一个活人的肉,刮得更干净吗?!
科林·索恩那正在为西里斯的伤口,进行最后包扎的手,也因为她这句充满了“求知欲”的、不合时宜的提问,而微微地,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一种极其专业的、无可挑剔的手法,为那洁白的纱布,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绳结。然后,他才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如同阴雨天空般的、灰绿色的眼睛,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充满了“求知欲”的女孩。
“我教你‘做医生’,”良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属于“传承”的严肃,“也教你‘怎么向月亮说话’。”
“神迹,要不要应你,不在我手里。”他看着她,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倒映出了很久很久以前,另一个同样充满了善意的、温柔的身影,“——先把该做的,做到最好。”
“你的手,放在他的伤口上。”他指着西里斯那条还在微微渗血的、在与‘鸡蛇’的战斗中轻伤的左臂,“我给你,数拍。”
艾歌立刻会意!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双同样小小的、温暖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了西里斯那道还在流血的伤口之上。
“感受月亮的节律。”科林的声音,变得如同最古老的、充满了神秘感的祷词,“新、眉、上弦、盈……”
他每念出一个字,艾歌便用一种充满了韵律感的、温柔的力道,按压一次。
“……望、亏、下弦、残。”
一个完整的“月之八拍(Moon’s Eight)”止血法,完成了。
西里斯惊奇地发现,自己左臂上那道原本还在轻微渗血的伤口,竟然,真的,在那充满了韵律感的按压之下,缓缓地、奇迹般地,止住了!
“我学这个,”艾歌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西里斯鲜血的手,轻声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对自己,也对那个正在教导着她的“怪物”,说道,“是为了‘留下’。”
“……正该如此。”科林那沙哑的声音,在这一刻,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温度”。
他从自己的医药包里,取出了一卷干净的、由白色的亚麻布制成的绷带,和一根闪烁着银光的、古老的缝合针。
“缝合,是外科治疗师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他一边说,一边向艾歌展示着,如何用一种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新月结(Crescent Knot)”,来固定绷带,“它必须足够牢固,才能保护伤口;但也必须足够轻柔,一拉即开,不会对脆弱的组织,造成二次的损伤。”
他又将那根陈旧的的、属于他母亲遗物的银针,递给了艾歌。
“拿着。”他说,“但记住,针,只缝布,不缝人。”
“缝人,”他看了一眼自己腰间那排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冰冷的工具,“要用钩,用线。要在光下,在清水边。”
艾歌接过银针,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嘴上说着最刻薄的话,却又用行动,教导她一切的、危险的“导师”;又看了看那个正用一种充满了“好奇”与“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伤痕累累”的病人。
她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情绪,彻底填满了。
她走上前,跪在了西里斯的身边。她先将那卷崭新的、由白色的亚麻布制成的绷带,和那根闪烁着银光的、古老的缝合针,整齐地,摆放在了一块干净的石板上。
然后,她开始动手了。
西里斯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总是用来抚摸花草的、小小的、温柔的手,此刻,正以一种稳定的姿态,处理着他那条轻伤的手臂。
她的动作,不像科林那般,充满了“外科医生”式的、冰冷的精准。那更像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属于“园丁”的温柔。她像在为一株被暴风雨折断了枝干的、珍贵的白蜡树,进行着最细致的“嫁接”与“包扎”。
她用那根古旧的银针,极其灵巧地,挑起绷带的末端,然后,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充满了韵律感的手法,模仿她的‘导师’打下了那个漂亮的、如同新月般的绳结。
——新月结(Crescent Knot)。
那绳结,既牢固,又不会对伤口造成任何多余的压迫。
“怎么样?”艾歌抬起头,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因为极度的专注,而显得异常明亮,“会……会很痛吗?”
“……还行。”西里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那当然不痛。恰恰相反。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充满了“安心感”的触感。那双小小的、温暖的手,每一次与他皮肤的接触,都仿佛在用一种最温柔的方式,告诉他:“别怕,我在这里。”
“索恩先生……”艾歌转过头,用一种充满了“求知欲”的语气,轻声问道,“您这些……都是在哪里学的?不是在……呃……巴尔的神殿,对吧?”
科林那双总是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因为她这个问题,而泛起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属于“过去”的涟漪。
“在我还没有学会‘杀人’之前,”他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平淡的、仿佛在讲述别人故事的语调,说道,“我先学会的,是‘包扎’。”
“我的母亲,”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沙哑,“是码头区的一位纺织女工。小时候,我经常跟着她,去海区的‘月之居(House of the Moon)’,接受一些在俗的教导。”
“我会在那里,背诵塞伦涅女神的祷文,学着画那些能带来安宁的‘新月符’,也会学习,如何进行最基础的‘月光净手’——清洁伤口,包扎,以及……给予临终者,最后的慰藉。”
西里斯彻底愣住了。他用一种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个正靠在墙边,用一种充满了“怀念”的、空洞的眼神,看着那把旧银针的男人。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正义感的大脑,因为这个充满了“矛盾”的故事,而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后来,”科林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冰冷,“我的母亲,死了。她被人捅死在了回家的路上。城卫兵,管那叫‘斗殴事故’。”
“从那天起,我明白了。”他看着艾歌,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像两潭最冰冷的、早已见惯了死亡的死水,“‘怜悯之月’,是无法‘止血’的。”
“所以,”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终的、也是最残酷的结论,“我选择了,另一把,更锋利的‘刀’。”
他将那根充满了历史感的、属于他母亲遗物的银针,再一次,递到了艾歌的面前。
“拿着。”他说。
这一次,他没有再收回。
“回地上去,”他最后,用一种充满了告诫的语气,说道,“去“月影港”上游的‘月之居’,让真正的祭司教你。旁边的‘怜悯修院(Cloister of Mercy)’(伊尔马特神殿),会把夹板、搬运、和伤口管理,教得更扎实。”
“这不是魔法,是‘手’的规矩。”他看着艾歌那双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睛,做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深刻的教诲。
“要真正地学会‘发光’,你得先学会如何去做一个‘医生’。”
西里斯,就那样安静地躺着,听完了这场充满了“传承”意味的对话。
他看着那个正一脸严肃地,将那根充满了“过去”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的艾歌。又看了看那个早已重新变回了“怪物”的、沉默的科林·索恩。
他那充满了“英雄主义”幻想的精神世界,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名为“无力感”的情绪,彻底淹没了。
他,西里斯·布莱克,这场冒险的“主角”,团队的“剑”,布莱克家的继承人……
在刚才那场对话中,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需要被拯救的、可怜的“伤员”。而真正掌控着全场,进行着“治疗”与“传承”的,却是那个他发誓要“守护”的、柔弱的女孩,和那个他发誓要“审判”的、邪恶的杀人犯。
他那份属于“剑”的骄傲,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击得粉碎。
就在这份混合了“不甘”、“屈辱”与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迷茫”的复杂情绪,即将要将他彻底吞噬时,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一件,只有他,才能完成的事。
“喂……”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疼痛和沉默,而显得有些沙哑,“‘外科医生’。”
科林·索恩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从阴影里,缓缓地,投向了他。
西里斯没有看他。他只是看着头顶上方,那片由“鬼灯荧草”的清冷光芒所点缀的、如同虚假月光的、黑暗的洞顶。
“那个商人……维纽……”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他的妻子,玛丽埃特。”
“她要我们,把他的手找回来。”
“找不到,”他顿了顿,那句充满了悲伤的请求,仿佛又在他的耳边响起,“就把戒指,带回去。”
整个凹室,都因为他这番话,而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科林·索恩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虽然伤痕累累,却依然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履行着“承诺”的、骄傲的男孩。
良久,他才缓缓地,将那个之前被西里斯在慌乱中,扔在一旁的、他自己的、充满了血腥味的医药包,拖了过来。
他从里面,拿出了那个由油布包裹的、还在微微向下渗着血水的、“断手袋”。
艾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科林没有让他们看。他只是将袋口,转向了自己所在的那片、更深的阴影之中。他用一块干净的油布,盖住了袋口,只留下一道仅容他自己视线通过的缝隙。
然后,他从腰间的工具带上,抽出了一把小巧的、如同柳叶刀般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手术刀。
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属于“线被割断”的、沉闷的声响,和一阵同样细微的、属于“金属与骨骼”轻轻触碰的声音,在寂静的凹室里,清晰地响起。
片刻之后,他将那只沾满了血污的、戴着手套的右手,从油布之下,缓缓地,伸了出来。
他的手中,用一把同样冰冷的镊子,夹着一枚极其纤细的、早已被鲜血染红的……薄金戒指。
他没有直接将戒指递过去。
他先从罗文家的急救箱里,取出了一小瓶酒精,和一小块干净的的纱布。
他将那枚戒指,轻轻地,放在了纱布之上。然后,用一种充满了“外科治疗师”式的、绝对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精准,将酒精,一滴、一滴地,滴在了那枚被血水玷污的婚戒之上。
他将它,清洗干净。
当那枚戒指,重新恢复了它那属于“黄金”的、纯粹的、温暖的光泽时,他才用镊子,夹着它,放到了另一块干净的纱布上。
艾歌下意识地,凑了过去。
她看到,在那枚窄窄的金环内壁,用一种极其精巧的、充满了爱意的手法,刻着一行小小的、几乎无法被磨灭的字样:
“M * T · 1957”
科林·索恩,将那块包裹着“新生”戒指的纱布,缓缓地、推向了两个个孩子的面前。
“我以前,”他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缓缓响起,“只会‘取走’。”
“现在……”他看着那枚戒指,那双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在这一刻,浮现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解脱”与“疲惫”的神情。
“……我把能还的,还回去。”
他看着西里斯,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告诫的语气,说道:
“进城以后,先到凯兰沃神殿——别先去法庭。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在庭上,亮出这张牌。”
西里斯没有立刻去碰那枚戒指。
他那“非黑即白”的信念,被眼前这个充满了“矛盾”的、正在进行着某种“自我救赎”的男人,冲击得有些混乱。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伸出他那只绑了‘新月结’的左手,从自己那件高贵的袍子上,撕下了一块最干净的、由黑天鹅绒制成的内衬。
他将那枚充满了“悲伤”与“救赎”的戒指,连同那块干净的纱布一起,小心翼翼地、一层又一层地,包裹了起来。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科林·索恩。
“这,是你欠她的。”他说,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见证者”的、沉重的平静,“也是……你欠你自己的。”
他将那个小小的、黑色的包裹,郑重地,交给了艾歌保管。
一份充满了“悲伤”、“救赎”与“兑现承诺”的、全新的、无可辩驳的证据,以一种最原始、也最庄重的方式,完成了它的交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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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能‘还’的,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