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小猫用爪子挠门般的“咔哒”声,从石阶的最顶端传来。那是手提箱的黄铜锁扣,被人从外面,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轻微的、混合着疲惫与痛楚的、属于女孩的喘息声。
一个瘦小的、被洞窟外那片微弱的金色孢子光芒勾勒出的、银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石阶的顶端。
是艾歌。
她回来了。
雷古勒斯那一直紧绷着的、如同弓弦般的神经,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然而,当艾歌借着“安全屋”内部那温暖的光芒,一步一步地、摇摇晃晃地,从那道盘旋的石阶上走下来时,雷古勒斯那颗刚刚才因为她的“平安归来”而稍稍放下的心,再一次,被狠狠地、攥紧了。
——她看起来,比在镜子里时,还要糟得多!
那身本该便于行动的袍子,右边的袖子,已经彻底地、从肩膀处被撕裂了,露出了下面那道狰狞的、还在微微渗着血的、被某种利爪划出的三道长长的伤口!她那头本该如同月光般柔顺的银色长发,此刻,不仅乱糟糟地纠缠在了一起,上面甚至还黏着几缕灰白色的粘稠蛛网。
而她那张总是干净的脸上,除了几道新的、细小的血痕之外,左边的脸颊上,还多了一块巨大的、青紫色的瘀伤,仿佛是在躲避什么攻击时,狠狠地撞在了坚硬的岩壁之上。她正一瘸一拐地,几乎是拖着自己的左腿,一步一步地,向着楼下挪动。
她显然,在归途上,又经历了一场他们所不知道的、惨烈的战斗。
她太累了。
就在她即将踏下最后几级台阶时,那只穿着磨损的皮靴的脚,因为脱力而一滑——
“——艾歌!”
“唧唧!”
菲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啸,第一时间就从她的肩上飞起,试图用自己那小小的身体,去挡住主人下坠的趋势!但它太小了,在那股充满了惯性的、下坠的力量面前,它只能稍微地、缓冲了那么一瞬!
然而,这一瞬,已经足够了。
雷古勒斯忘记了自己那断裂的肋骨,忘记了科林·索恩讲过的“不能进行任何剧烈运动”的警告,也忘记了所有属于布莱克继承人的、该死的“体统”。
他只是,遵从了一个最原始的本能。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他没有去扶,也没有去拉。他只是张开双臂,用自己那副同样伤痕累累的、瘦削的身体,像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绝对不会被撤回的网,稳稳地、将那个从台阶上坠落的、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接在了自己的怀里。
“轰——!”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那本就断裂的肋骨,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抱着她,一同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最终,重重地、跌坐在了地毯上。
但,他接住了她。
一股极其熟悉的、柔软的、带着一丝少女发香和幽暗山那独有的、充满了泥土与苔藓气息的温暖,将他那冰冷的、总是充满了戒备的身体,彻底包裹。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一身伤痕的女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颗因为惊吓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正紧紧地、贴着自己那同样因为后怕而狂跳不止的胸膛。
她是热的。是活着的。
一股巨大的、混杂了“后怕”、“愤怒”与“心疼”的、无法被抑制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由逻辑构筑起来的堤坝。
他将那个小小的、温暖的、失而复得的身体,抱得更紧。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她那沾满了泥土与孢子、却依然散发着淡淡植物香的银色长发之中,像一只终于找到了自己唯一锚点的、迷航的船。
“……我的计算,”他的声音,从她的发间传来,很轻,很闷,却带着一种因为极度的自责而产生的、剧烈的颤抖,“……出错了。”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一种无法被理性所抑制的、巨大的痛苦,而变得通红。
“我不该同意的。”他看着她,看着她额角那道还在微微渗着血的伤口,看着她手臂上那些被利爪划破的、触目惊心的血痕,“我竟然……竟然同意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东西。”
他那份总是隐藏在冰冷面具之下的、被埋葬的脆弱,在这一刻,因为那份无法被计算的情感,而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我让你受伤了,艾歌。”
这并非指责,而是一句充满了“失职”意味的、属于“守护者”的、最沉痛的自白。
艾歌没有反驳。
她只是安静地,将自己的小脑袋,轻轻地抵在了他那冰凉的额头之上。她能清晰地“听”到,他那份哽咽之下,所隐藏的、那份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
“我回来了,雷古勒斯。”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虽然因为喉咙的损伤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一切不安的、温柔的力量。
“你看,”她说,“我不是回来了吗?”
“我答应过你的。”
她从自己那个珍珠链挎包里,将那些她用勇气和智慧换来的“战利品”——暗垂魔外套膜、闪烁着微光的锈蚀怪甲片粉、以及那几颗蓝帽菇——都一一地,捧到了他的面前。
“而且,”她抬起头,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安全屋”那温暖的光线下,像两颗被泪水洗过的、最璀璨的星辰,“你看,我们现在,有‘生骨灵剂’了。”
艾歌的话,像一道柔和的光,照进了雷古勒斯那片被“自责”与“愧疚”所笼罩的、黑暗的内心世界。
被这股更强大的、完全不讲道理的、名为“善意”的力量,彻底地、温柔地,将他的“恐惧”击得粉碎。
“……没用的情绪,只会让断骨刺穿你的肺,小子。”
一个沙哑的、充满了嘲弄的、不合时宜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扶手椅上传来。
是科林·索恩。他正用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像在看一出充满了漏洞的、幼稚的戏剧般,审视着眼前这充满了“多余情感”的一幕。
“别管什么该死的‘计算’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一块正在被骨锯切割的木头,“先把她带过来。”
他指了指艾歌那条正在微微渗血的手臂。
“再不止血,这些被外面那些肮脏的玩意儿划破的伤口,就要化脓了。”
这句充满了“外科治疗师”式冷静与专业的命令,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雷古勒斯。
他点了点头,将艾歌,轻轻地、扶到了那个正一脸“你们这些小鬼真麻烦”表情的、危险的男人面前。
艾歌有些不安地,向后缩了缩。
她并不害怕这个男人会伤害她。雷古勒斯在之前的双面镜通讯里,已经用最简洁的语言,向她说明了这边发生的一切——他们俘虏了凶手,并与他达成了一个暂时的、脆弱的“盟约”。
她只是……单纯地,因为过度疲惫,而产生的‘社交恐惧’。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受了伤的、只想独自一人舔舐伤口的猫,却被迫,要在一个充满了陌生气息的、危险的“兽医”面前,展露自己所有的伤口。
“坐下。”科林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手,伸出来。”
艾歌顺从地,在那张扶手椅的扶手上坐下,将自己那条被划出的三道长长的伤口的、沾满了泥土的小臂,伸了过去。
雷古勒斯也立刻会意,将那个罗文家的急救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在了科林面前的茶几上。
一场充满了诡异氛围的“联合治疗”,开始了。
雷古勒斯,负责“物理”的部分。他先是用“冰霜药剂(Glacialis Potion)”,为艾歌手臂上那些已经开始红肿的划伤,进行降温。然后,又让她喝下了一小口乳白色的“止痛药剂(Pain-Relieving Potion)”。最后,他才将那瓶充满了刺鼻气味的“白鲜精华”,小心翼翼地,滴在了那些伤口之上。
而科林·索恩,则负责“魔法”的部分。
当那灼热的、如同烙铁般的刺痛感,在艾歌的手臂上传来的瞬间,他那只唯一还能动的、完好的右手,已经覆盖在了她的伤口上方。
他没有吟唱任何咒语。他只是用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念诵着一个充满了“死亡”与“终结”意味的、古老的祷词。
一道微弱的、带着一丝灰白色的、充满了“负能量”气息的、冰冷的圣光,从他的掌心散发出来,缓缓地、覆盖在了艾歌的伤口之上。
艾歌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并非菲兹身上那种,充满了“生命”与“温暖”的、治愈的魔力。恰恰相反,那是一种……冰冷的、充满了“秩序”的、如同“死亡”般宁静的力量。它没有去“催生”血肉的愈合,而是以一种更霸道、也更高效的方式,直接“命令”那些正在流血的伤口——“止血”;直接“命令”那些正在发炎的组织——“静滞”。
那感觉,极其诡异,却又……异常的有效。
艾歌看着眼前这个,嘴上说着最冰冷的话语,身上散发着最危险的气息,却又用他那份独一无二的、属于“死亡领域牧师”的力量,认真地、为自己进行着治疗的男人。
她那颗总是能“看”到事物本质的心,对这个充满了矛盾的“怪物”,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好奇”的情绪。
他…… 她在心里想,嘴上冷冰冰的,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当艾歌所有的外伤,都被处理完毕后,科林·索恩,才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她那些被她自己,当成宝贝一样的‘救援物资’。
“好了,小丫头。”他用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说道。
“现在,把你带回来的那些‘生骨灵剂’,给我看看。”
他看着她,那双如同阴雨天空般的、灰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属于“外科治疗师”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审视。
“告诉我,”他说,“你,打算怎么用这些蘑菇和烂泥,去治好那两个小子的……断骨头。”
艾歌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缓缓地抬起头,将目光,投向雷古勒斯。
那并非请求,而是一种确认。
确认,他们是“三支箭”,确认他们将共同面对接下来的、未知的挑战。
雷古勒斯看懂了她眼神里的含义。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执行计划。
得到了许可,艾歌才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个充满了怀疑的、他们临时的“盟友”。
她没有去争辩。她只是从自己那个小小的珍珠链挎包里,将那本充满了黑色幽默的“生存指南”——《森西的地下城厨房:幽暗山便携版》,取了出来。
她用她那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的手,飞快地、精准地,翻到了其中一页,然后,将那本充满了奇妙知识的“玩笑书”,递到了科林·索恩的面前。
科林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你在开什么玩笑”的、冰冷的嘲弄。但他还是,接过了那本书。
他那双习惯了阅读复杂的外科手术图谱的、锐利的眼睛,飞快地,扫视着书页上的内容。
他看到了那些充满了奇幻色彩的、他从未听过的“材料”——“暗垂魔外套膜”、“洞穴渔夫丝胶”、“锈蚀怪旧甲片粉”……
他看到了书页旁,那些用不同的笔迹,写下的、充满了个人色彩的“批注”。他看到了莱欧斯那充满了童趣的速写,也看到了玛露西尔那充满了愤怒与绝望的、用红色笔迹画下的警告。
最关键的,是,他看到了那份充满了“规则感”的、甚至可以说是“严谨”的模块——那详细的“处理”、“安全检定”、以及精确到“八字结 半扣”的、如同工程图般的“夹板固定法”!
他那信奉着“技术”与“逻辑”的执着,在这一刻,被这本看似“荒谬”的食谱背后,那份无懈可击的、充满了“实用主义”的内在逻辑,深深地震撼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到那幅由莱欧斯亲手绘制的、“石骨修补锅”的成品插图之上时——
他那根早已习惯了“血腥”与“死亡”的、坚韧的神经,还是因为这幅充满了“黑暗料理”气息的、恐怖的画面,而猛地、跳了一下。
一锅灰白色的、漂浮着无数斑驳菌片的、看起来就像“把烂墙皮刮进了锅里”的、浓汤。
科林·索恩额角上那根因为失血而不再明显的青筋,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啪”的一声,将那本书合上,扔回给了艾歌。
“你确定,”他用一种充满了“你在侮辱我的专业”的、冰冷的语气,说道,“这锅‘墙皮汤’,喝下去,不会直接把人毒死?”
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西里斯,又看了看那个同样奄奄一息的雷古勒斯。
“不过……算了。”他用一种充满了自暴自弃的、实用主义的语调,妥协了,“反正,你们现在,离死也不远了。想试试,就试试吧。”
“艾歌,你去洗漱,然后休息。”
雷古勒斯那沙哑的、却又充满了“守护”意味的声音,立刻响起。他看着那些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材料”,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材料,我来处理。”
“不行。”
艾歌摇了摇头,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充满了不容商量的坚定。
“这本书上的很多细节,只有我记得最清楚。而且……”她看了一眼他那被绷带紧紧缠住的胸口,“……你现在的身体,连拿一把重一点的刀,都做不到。”
她看着雷古勒斯那张因为她的“反驳”而显得有些不甘的、苍白的小脸,提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合理的“折中方案”。
“这样吧,”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我先去洗漱,把身上的孢子和泥土都清理干净。你帮我,把这些材料,按照书上的‘安全处理’建议,分类摆好。”
“等我回来,”她看着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像两潭最清澈的、能倒映出一切真实的泉水,“我们,一起做。”
在“安全屋”那间小小的、却又五脏俱全的简易厨房里。
洗漱完毕的艾歌,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于行动的连衣裙。她将那头同样清洗干净的、柔顺的银色长发,用一根丝带,利落地束在了脑后。热水澡,让她那因为过度疲惫和孢子侵蚀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颊,终于,恢复了一丝健康的红晕。但她额角和手臂上那些细小的、尚未完全愈合的血痕,以及脸颊那片无法被完全掩盖的淤青,依然在无声地,诉说着她那场“采集”之旅的艰辛。
而雷古勒斯,则早已将那些充满了“危险”的、奇特的“食材”,按照《森西的厨房》书页上,那充满了“规则感”的“安全处理”建议,一一地、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了那张由白蜡木制成的、宽大的料理台上。
一场充满了未知的、合作料理的挑战,开始了。
“首先,是‘前处理’。”雷古勒斯的声音,冷静而又充满了专业性,仿佛他不是在处理一堆怪物的残骸,而是在进行一场最精密的魔药调配。
他将那块被艾歌带回来的、滑腻的“暗垂魔外套膜”,和那瓶由“洞穴渔夫丝”熬成的、如同红色胶水般的粘稠液体,一同放入了一个巨大的石臼之中。然后,他用那根同样是由石头制成的、沉重的研杵,开始费力地、一下、一下地,将它们捣成混合了骨胶与钙源的、最基础的“肉糜”。
而艾歌,则负责处理那些充满了“奇思妙想”的配菜。她将那些如同木耳般的“波纹榻菌片”,用清水仔细地清洗干净,切成细丝;又将那些如同米粒般的“蓝帽菇”,用温水清洗;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长得像根木棍的“灯柄蘑”,剥去辛辣的外皮,只留下最鲜嫩的、如同象牙般的白色内芯。
“现在,”雷古勒斯看着石臼里,那堆早已看不出原来模样的、黏糊糊的混合物,“是‘熬骨胶底汤’。”
艾歌点了点头。她将那个她父亲的、专门用来熬制强酸或强碱性魔药的厚重石锅,放在了魔法火焰之上。她先是倒入了几碗从“桶茎”中压榨出的、纯净的清水,然后,才和雷古勒斯一起,将石臼里的所有东西,都刮了进去。
“小火,维持轻滚。”雷古勒斯看着书上的指示,提醒道,“直到汤色,由清转浊白。”
汤,开始“咕噜、咕噜”地冒泡。一股极其古怪的、混合了“钟乳石”的土腥味和某种鱼类分泌物的、无法被言说的奇特气味,开始在厨房里,缓缓地弥漫开来。
“最后一步……”雷古勒斯看着书页旁,玛露西尔那充满了愤怒的、用红色笔迹画下的警告黑框——“这不是铁锈,是钙盐粉;过量=肠胃‘半石化’”——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谨慎的姿态,将那一小撮由“锈蚀怪旧甲片”研磨成的、细腻的粉末,撒入了锅中。
“——轰!”
当那撮看似无害的粉末,接触到锅里那滚烫的、富含胶质的汤底时,一股浓郁的、刺鼻的、混合了“铁锈”、“硫磺”与“被烧焦的骨头”的、充满了化学反应的呛人浓烟,瞬间从那口石锅里,爆发了出来!
“——咳!咳咳!着火了吗?!”
一声充满了惊慌的、沙哑的咆哮,从客厅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充满了“十万火急”意味的、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西里斯·布莱克,那个本该在扶手椅上“不省人事”的重伤员,竟然被这股充满了“生化武器”气息的浓烟,活活地,给呛醒了!
他甚至都顾不上自己那条还打着夹板的、骨头全部碎成了粉末的右臂,跌跌撞撞地,就冲进了厨房!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艾歌和雷古勒斯,正戴着两副看起来就很滑稽的、护目镜和防毒口罩,像两个正在进行着某种禁忌实验的疯狂炼金术士一样,正对着一口散发着滚滚浓烟的、灰白色的、看起来就充满了剧毒的“魔药”,进行着最后的“搅拌”!
“你们……”他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掉san值”的、超现实的一幕,又闻了闻空气中那股足以让巨怪都当场昏厥的、恐怖的味道,他那旺盛生命力,在这一刻,彻底地,什么都不剩了。
他还看到了。
他看到了,艾歌那张被护目镜和口罩遮住大半的、小小的脸上,那几道尚未完全消退的、细小的血痕。
“……你们,疯了吗?”
他用一种梦呓般的、充满了不敢置信的语气,说出了最后的结论。然后,在那股更浓郁的、如同“把一整只臭臭泥扔进了火山里”的恐怖气味的冲击下,他再也支撑不住,白眼一翻,又一次,华丽地、退回了客厅那相对“安全”的区域。
而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科林·索恩,那双总是如同死水般的灰绿色眼眸,在这一刻,却因为眼前这充满了“混乱”、“荒谬”、与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温暖”的景象,而泛起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涟漪。
他看着那个再一次冲出来,正手忙脚乱地安抚着那个被“化学武器”二次击倒的哥哥的、冷静的黑发男孩。
他那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
“你哥哥……”他说,像一个最高明的、正在对病人进行“心理侧写”的治疗师,“他的身体,比他的嘴,要诚实得多。”
他顿了顿,又将目光,投向了厨房里,那个正一脸无辜地,端着一锅看起来就像“水泥”的、充满了危险气息的浓汤,走出来的银发女孩。
“那锅汤……”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过来人”的、复杂的感慨,“我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治好骨头。”
“但我知道,”他看着雷古勒斯,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倒映出了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同样充满了绝望的、码头区的雨夜,“……能让你们两个,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还愿意为他下厨的那份‘东西’……”
“……远比我包里任何一把手术刀,都更锋利。”
雷古勒斯没有因为科林·索恩的这句‘嘲弄’,就停下他那充满了“挑战性”的、唤醒英雄的任务。
他正半跪在西里斯的扶手椅旁,用一种充满了“再不起来我就要用魔法辉剑了”的、冰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正用毯子蒙住头,试图通过“物理隔绝”的方式,来逃避那股充满了“生化武器”气息的浓烟的、他的哥哥。
“西里斯,起来。吃饭。”雷古勒斯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任何情感。
“我不!”西里斯那充满了抗拒的、闷闷的声音,从毯子下面传来,“我就是死,死在外面,也绝不喝那锅闻起来就像‘把巨怪的脚皮和毒蘑菇一起扔进火山里’的、该死的汤!”
就在这时,艾歌将四个由粗陶制成的、古朴的汤碗,一一摆在了茶几上。她用一把同样是由骨头磨成的、巨大的汤勺,将那锅灰白色的、漂浮着无数斑驳菌片的、看起来就像“水泥”的浓汤,一勺一勺地,盛了出来。
西里斯偷偷地,从毯子的缝隙里,看了一眼那碗被推到自己面前的“凶器”。
然后,他那张本就惨白的脸,变得更白了。
“我能不喝吗?”他用一种近乎于“遗言”的、充满了悲壮的语气,做着最后的挣扎,“这东西看起来,比妈妈熬的魔药还要命!”
“喝。”雷古勒斯从他手中,接过了其中一碗,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像两颗最坚硬的、不容置喙的金刚石,“你必须喝。”
艾歌没有参与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战争”。她只是安静地,将另一碗汤,递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用一种充满了“审视”与“怀疑”的目光,看着这一切的科林·索恩面前。
科林·索恩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灰白色的“墙皮汤”,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好奇”、“警惕”与一丝…… “期待”的神情。
他没有拒绝。他只是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接过了那碗汤。
最后,是菲兹。
艾歌将一小勺汤,吹了吹,递到了它那小小的、紫色的嘴边。
“唧唧!”
菲兹闻了闻那股味道,立刻嫌弃地、将头扭到了一边,用行动,表达了它那份属于“高贵龙族”的、绝对的抗拒!
“没事的,菲兹。”艾歌用一种充满了安抚意味的、温柔的声音,哄着它,“这对你的翅膀也有好处。你看,大家都有份。”
眼看着,一场因为“吃不吃饭”而引发的僵局,即将要在这间小小的客厅里,无限地延长下去。
雷古勒斯,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他看了一眼那锅充满了希望的、却又无人问津的“墙皮汤”,又看了一眼那个还在负隅顽抗的哥哥,最后,他用手,轻轻地按了一下自己那传来阵阵剧痛的胸口。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端起自己面前那碗汤,在那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属于西里斯的灰色眼眸的注视下,在那双充满了“审视”的、属于科林的灰绿色眼眸的注视下,在那双充满了“担忧”的、属于艾歌的湖绿色眼眸的注视下——
他闭上眼睛,像在喝一杯最毒的毒药般,面无表情地,将那一大勺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灰白色的浓汤,一饮而尽。
西里斯愣住了。
科林·索恩,也愣住了。
而雷古勒斯,则在最初的、那份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决绝之后,被一股意想不到的、奇妙的味觉体验,彻底征服了。
那并非他想象中的、充满了“泥土”与“腐烂”的、恐怖的味道。
一股浓厚的、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麦芽糖般的甜味的胶质感,瞬间包裹了他的舌尖;紧接着,是“波纹榻”那独有的、如同烤杏仁般的坚果香,和“祖赫木”那充满了森林气息的、清新的木香;最后,当那口温热的浓汤,滑入喉咙时,一股由“火苔粉”所带来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暖流,瞬间在他的胸口,缓缓地、扩散开来……
它……意外的好喝。
西里斯看着弟弟那张总是冰冷的、如同面具般的脸上,因为这份意想不到的“美味”,而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的松动。
他那份属于“兄长”的、绝不能被弟弟比下去的骄傲,瞬间压倒了一切!
“好吧!”他用一种充满了“都是为了艾歌”的、悲壮的语气,不情不愿地妥协了,“不就是一碗汤吗!我喝!”
他端起碗,像个真正的英雄般,英勇就义地,将那碗汤,也一饮而尽!
然后,他也愣住了。
“真香!”
上一秒还充满了抗拒的他,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科林·索恩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终于,也不再犹豫。他端起碗,用一种充满了“外科治疗师”式的、研究与分析的姿态,也将那碗汤,喝了下去。
而菲兹,在看到所有人都安然无恙,甚至还露出了“意犹未尽”的表情时,也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它小心翼翼地,从艾歌的手指上,舔了一小口那温热的浓汤。
然后,它那双如同融化黄金般的眼瞳,瞬间,就亮了!
就在这时——
“喂……雷尔……”
西里斯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无法被抑制的、充满了“惊喜”与“狂喜”的颤抖!
“我的手……”
他看着自己那条被打上了简易夹板的、本该是骨头碎成了渣滓的右臂,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种全新的感觉,而瞪得浑圆!
一股深沉的、发自骨髓的温热感,正从他那早已被碾碎的骨骼深处,缓缓地、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紧接着,是一阵如同有无数只蚂蚁,正在他血肉之中爬行的、剧烈的瘙痒感!最后,是一阵虽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有节奏的隐跳痛!
“——它在长!”
他发出一声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的欢呼!
“我的骨头!它在重新长出来!”
这句充满了奇迹的、胜利的宣言,像一道最温暖的、充满了希望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小小的、黑暗的洞厅里,所有的、属于绝望的阴影。
那份由“石骨修补锅”所带来的、强大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温暖,与那份早已深入骨髓的、名为“疲惫”的困倦,如同两股无法被抗拒的潮水,缓缓地、将他们所有人,都彻底淹没。
西里斯那总是充满了活力的、亢奋的身体,第一个,就缴械投降了。他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带着一丝充满了“骨头正在生长”的、满足的傻笑,蜷缩进了那张柔软的扶手椅里,沉沉地睡去。
紧接着,是雷古勒斯。他那总是紧绷着的、如同弓弦般的神经,也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他靠着靠垫,缓缓地,合上了那双早已疲惫不堪的、灰色的眼睛。
最后,是科林·索恩。他的警惕,也在确认了这锅“墙皮汤”不仅无毒、甚至还拥有着远超他想象的、强大的治愈能力之后,也终于,放弃了所有抵抗,沉沉地睡去。
艾歌看着眼前这充满了祥和与宁静的、三个(外加一只龙)睡姿各异的“伤员”,那张一直充满了担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温柔的微笑。
她想起了《森西的厨房》书页上,那句充满了智慧的、属于森西先生的短注。
——“进食后,配合妥善的固定与三十分钟以上的静养,能获得额外的恢复效果。”
她看着他们,悄悄地、将那些早已空了的汤碗,都收回了厨房。
然后,她也找了一个离他们最近的、小小的角落,蜷缩起来,沉沉地睡去。
一场充满了伤痛与绝望的“坠落”,就在这样一锅充满了“奇迹”与“希望”的、意外好喝的浓汤的陪伴下,以一种最温暖、也最出人意料的方式,缓缓地,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