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古勒斯是在一阵极其柔和的、如同高山初雪般的清冷香气中醒来的。
他缓缓地睁开眼,意识,从那片被无数线索与逻辑链条所构筑的、疲惫的深渊中,慢慢地浮了上来。他发现自己,并非睡在床上,而是趴在那张早已被当成“作战指挥部”的圆形小餐桌上。身上,盖着一床极其柔软和温暖的、带着一丝独角兽鬓毛气息的白色毛毯。
而在餐桌的一角,一朵含苞待放的、半透明的淡紫色睡莲,正静静地,散发着那能让最焦躁的灵魂都感到安宁的、温柔的“摇篮曲”。
紧接着,他看到了她。
艾歌。
她就坐在壁炉旁那张柔软的、铺着羊毛毯的脚凳上,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身上,同样盖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厚厚的斗篷。她的脑袋,轻轻地靠在餐桌的边缘,呼吸平稳而悠长,显然也已陷入了沉睡。
她就那样,以一种充满了守护意味的、安静的姿态,陪了他整整一夜。
一股极其陌生的、雷古勒斯·布莱克那八年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混杂着“困惑”、“不解”与一丝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温暖”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在格里莫广场12号,在他那个冰冷的、如同坟墓般的家里,“守护”,永远是一种充满了“责任”与“义务”的、自上而下的行为。他,作为继承人,有“责任”,去守护家族的荣耀;他,作为兄长的“替代品”,有“义务”,去承受母亲那充满了控制欲的期望。
但,像这样,平等的、无声的、不求任何回报的、纯粹的“守护”……他从未见过。
他看着艾歌那张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恬静而又安详的睡颜,缓缓地、伸出了手,想将那件从她肩上滑落的斗篷,为她,轻轻地,向上拉一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暖的布料时,艾歌那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醒了。
“……早上好,雷古勒斯。”她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湖绿色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刚睡醒时的、软糯的鼻音。
雷古勒斯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你……”他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但又觉得这个问题,过于冰冷和不合时宜。
艾歌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她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灿烂的笑容。
“别担心。”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任务完成”的、小小的得意,“在你睡着的时候,你的那份报告,我已经用瓦莱莉娅给的‘信使羽毛’,安全地,送出去了。”
雷古勒斯彻底愣住了。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算计与谋划的大脑,在这一刻,竟然出现了长达三秒钟的、彻底的空白。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臂弯下那份早已不翼而飞的、厚厚的羊皮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正一脸“我做得很好吧”的表情,等待着他夸奖的、小小的银发女孩。
一股几乎无法被言说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那是一种……当自己正拼尽全力、独自一人背负着整个世界前行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同伴,早已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为自己铺好了前方道路的、巨大的“震撼”与“安心”。
“你……”他的声音,因为这过于复杂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你做得很好,艾歌。”
“谢谢你。”
这句感谢,轻得像一声耳语,却又重得,如同他此生许下的“承诺”。
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擒神者”那充满了守护意味的影子,投射在地毯上。整个房间,都陷入了一种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温暖而又宁静的氛围之中。
“——砰!!!”
一声巨大的、充满了旺盛精力的巨响,瞬间将这份宁静,彻底撕碎!
那个被他们当作“安全屋”的手提箱,箱盖被人从里面,猛地一脚踹开!紧接着,一个充满了活力的、神采奕奕的身影,从里面,一步跨了出来!
是西里斯。
他的眼睛下面,挂着两圈淡淡的、因为熬夜而产生的黑眼圈。但他整个人,却像一把刚刚被淬炼完毕的、充满了昂扬战意的宝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我已经脱胎换骨了”的、强大的自信与光彩。
“早上好啊,懒虫们!”他看着那两个被他吓了一跳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却又故作神秘的笑容,“你们两个,还在磨蹭什么?我感觉自己,现在能一箭,射穿深水山!”
片刻之后,三个简单收拾完毕的孩子,与一条同样睡眼惺忪的小龙,重新回到了“哈欠之门”那喧闹的大厅。
他们刚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还没来得及点餐,那个传奇的店主德南,便亲自端着一大杯冒着泡沫的麦酒,走了过来。
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只是将那巨大的杯子,往旁边的桌子上重重一放,然后用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看着他们。
“孩子们,”他说,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决断,“早餐,先等一等。”
“有两位‘客人’,已经在后面的小会客室,等你们很久了。”
“哈欠之门”后方的小会客室,是一个充满了“秘密”气息的地方。
房间不大,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矮人麦酒、烟斗丝和某种用来防止“窃听”的、淡淡的魔法痕迹。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描绘着“幽暗山”第一层迷宫的、手绘的地图。
当三个孩子和一条小龙,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他们看到,房间里,正坐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一位,是身穿海风褪色的、蓝灰色长袍的半精灵女士。她有着一头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的、亚麻色的长发,鼻梁上,挂着一副小巧的、半月形的读镜。她的手中,没有拿魔杖,而是捧着一个由龙皮包裹的文件夹,和一支随时准备记录的、自动上墨的羽毛笔。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属于学者的、温柔、细致,而又充满了“一切都必须记录在案”的、无可挑剔的职业气息。
而另一位,则是一个沉默得如同山峦般的、壮硕的人类男性。他穿着一件更便于行动的、短款的军式法袍,内衬上,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用来加固防御的银色符文缝线。他那剃得极短的头发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的、不苟言笑的脸。他没有坐着,只是双臂交叉在胸前,如同一尊守护雕像般,靠在房间的角落里,那双锐利的眼睛,正警惕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出口。
他们,是来自黑杖塔(Blackstaff Tower)“特别勤务队”的守望法师——伊莉拉·弥纱(Ilyra Myr)与多兰·克斯特(Dorran Kest)。
“罗文小姐,布莱克先生们。”伊莉拉率先开口,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温柔而又充满了专业性,“我是伊莉拉·弥纱。这位是我的同伴,多兰·克斯特。我们奉黑杖塔首席副典仪,盖尔·德卡里奥斯先生的命令,前来协助你们。”
她从文件夹中,取出了一封由最高级的、印有黑杖塔纹章的羊皮纸制成的信件,递给了雷古勒斯。信件的封口处,是一枚极其复杂的、由秘银和月光石混合制成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魔法印记。
雷古勒斯小心翼翼地接过信,解开了封印。
信上,是盖尔那如同艺术品般、充满了学者气息的、优美的花体字。
“致‘三支箭’侦探团的年轻成员们,”
“瓦莱莉娅阁下已将你们那份……该怎么说呢,充满了惊人的洞察力与一丝可爱想象力的、堪称‘精彩绝伦’的《罪案重演》报告,转交于我。”
“她还附上了一份同样精彩的描述,称呼你们为‘一个令人头痛的、脑子里装满了比利威格虫的小恶魔,一个沉默的、却随时准备咬人的小怪物,以及一个会用她那双湖绿色的大眼睛,让你心甘情愿地交出钱包的、无辜的小天使’。说实话,这比我读过的任何一份官方报告,都要有趣得多。”
西里斯看到这里,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而雷古勒斯,则不悦地皱起了眉。
“艾莉诺拉小姐,请代我向你的父亲,莫托纳利先生问好。告诉他,他上次送来的那批来自东方的茶叶,确实能让通宵阅读那些充满了官僚主义废话的陈年卷宗的疲惫,减轻不少。”
“好了,回归正题。” 信的语气,在这一刻,变得严肃起来。 “鉴于此案,已从单一的谋杀案,上升到了可能威胁深水城‘公共安全’的‘连环杀人案’的高度,并牵扯到两位身份特殊的外国友人。本席,依《城法》附则,准予你们,限时两日的封控现场查验。” “随行人员:守望法师伊莉拉·弥纱与多兰·克斯特,供护场与见证。他们二人,也将在后天的庭审上,作为黑杖塔的代表,与你们一同出席。” “此许可,逾时即失效。” “我已授权他们,在此期间,为你们提供所有‘规则’允许范围内的协助。”
信的最后,盖尔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智慧的、狡黠的口吻,写下了最后的赠言。
“祝你们……狩猎愉快。”
当最后一个字被读完,三个孩子,都陷入了长久的、充满了震撼的沉默。
他们那份充满了‘处处受限’的、止步于年龄的秘密调查,在这一刻,被盖上了来自深水城最高权力中心的、绝对的、官方的印章。
他们,被“授权”了。
“好了,”伊莉拉的声音,将他们从震惊中唤醒。她已经拿出了另一份空白的羊皮纸和羽毛笔,“那么,根据盖尔副典仪的指令,我们需要先整理一份具体的行动计划。首先,是关于今天的非官方的‘现场勘探’……”
她那副极其专业的、“把它写成纸”的职业习惯,让雷古勒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亲切。
而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壮硕男人——多兰,则向前一步,用他那如同磐石般的身躯,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三个孩子与房门之间,那双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门外那随时可能传来喧哗声的走廊。
他不多话,却用行动,展现出了最可靠的、属于“老兵”的、护犊子的姿态。
西里斯看着眼前这两位画风截然不同的“官方外援”,又看了看身旁那两位同样充满了干劲的同伴。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不羁与叛逆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团队合作”与“正义执行”的、巨大的使命感,彻底点燃了!
“不必了,伊莉拉小姐。”
雷古勒斯那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打断了她。他从袖口暗袋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写满了字的羊皮纸,放在了桌上。
那上面,用一种极其清晰、充满了逻辑美感的字体,将他们接下来一整天的行动,都以一种近乎于“官方”的精准,划分成了三个独立、却又环环相扣的部分。
伊莉拉和多兰,都因为他这番充满了“反客为主”意味的举动,而微微一愣。
雷古勒斯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他只是用他那双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看着眼前这两位来自黑杖塔的“专业人士”,开始布置那场属于他们的、第一次的“分工作战”。
“首先,是我。”他指了指自己,“我的首要目标,是重新进入案发现场。今天,我需要在你们的授权和见证下,进行一次‘官方的’法证拓印和样本采集。”
他看向伊莉拉,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
“我需要您,伊莉拉小姐,作为我的‘官方见证人’,随我一同前往。我的主要目标是四个区域:门口与地面的动线痕迹、血液导流区的残留物、所有手触表面的潜在证据、以及巷口排水井的最终样本。”
伊莉拉看着他,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属于“同行”之间的、棋逢对手般的锐利光芒。她点了点头,在那份计划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雷古勒斯将目光,转向了艾歌。
“艾歌,”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一些,“你的任务最关键,也最需要……‘耐心’。”
“你需要,在多兰先生的护卫下,在‘哈欠之门’,找到那位负责客房清扫的酒保学徒。然后,将他(她)带到瓦莱莉娅小姐那里,用瓦莱莉娅的‘真理誓约’,为那份或许是匿名的证言,盖上提尔神殿的印章。”
“除此之外,”他补充道,“还有那个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点灯人’,以及那些在案发时段,可能正在巷口喝酒的‘水手’。我需要你,按照瓦莱莉娅说的那样,将他们所有人的记忆,都‘打捞’上来,并与他们约定,在明日上午,前来神殿进行‘真理誓约’。”
最后,他那双灰色的眼眸,转向了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如同磐石般的壮硕男人。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彻底褪去了属于“指挥官”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属于“同伴”的、郑重的请求。
“多兰先生,”他说,“艾歌的安全,就拜托您了。她会用她的方式去‘倾听’。请您,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不要惊动任何人。只需要……保护好她。”
多兰那张总是如同花岗岩般、不苟言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正用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成熟,来托付自己最重要同伴的、瘦削的男孩,然后,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可靠的、属于“老兵”的承诺。
“最后,是西里斯。”雷古勒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早已跃跃欲试的哥哥。
“你的任务,最繁琐,也最考验……‘耐心’。”
西里斯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痛苦的表情。
“你需要,将我们昨天下午,从证物库拿到的所有微量样本,分发到它们该去的、不同的鉴定机构。”雷古勒斯将那张写满了各种“行会”与“神殿”名字的清单,推到了他的面前,“简单来说,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装在瓶子里的‘微样’,都变成写在纸上的、盖了章的‘官方记录’。”
“耐心?不,不,雷尔,你搞错了!”西里斯在听到自己的任务时,脸上非但没有任何不耐烦,反而爆发出了一种“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灿烂的光彩,“这不是‘耐心’的活儿,这是‘演技’的活儿!”
他兴奋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那两位来自黑杖塔的、专业的“观众”面前,开始兴致勃勃地、甚至带着一丝炫耀意味地,预演起了他那套早已构思好的、充满了混乱与戏剧性的“作战计划”。
“我早就想好了!到时候,我一进去,就先找那个看起来最心软的女书记官,然后——”他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悲痛欲绝的表情,“——我会让她相信,勒梅夫妇是我失散多年的、最亲爱的教父教母!紧接着,如果他们敢用‘官方辞令’来敷衍我,我就会立刻化身为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好学宝宝’,用一百个他们也答不上来的、关于‘法式百合纹样演变史’的学术问题去淹没他们!”
“最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小恶魔般的笑容,“如果他们还不肯就范,我就会‘不小心’,把那瓶看起来就很不结实的墨水瓶……”
“停,停一下,布莱克先生。”
伊莉拉那温柔、却又带着一丝无奈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西里斯那即将失控的“独角戏”。她看着眼前这个正手舞足蹈的、充满了危险活力的男孩,又看了看一旁那个正用“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眼神看着哥哥的、冷静的雷古勒斯,终于明白了盖尔副典仪信中那句“令人头痛的小恶魔”的真正含义。
“虽然你的计划……很有想象力。”她努力地寻找着合适的、外交辞令般的措辞,“但或许,我们可以先尝试一个更‘合法’的方案。”
她看着西里斯,解释道:“盖尔副典仪的印章,不是□□。它不能让你插队,也不能命令那些行会的大师们,立刻为你工作。”
“它的作用是,为你提供‘最高优先级的合法性’。”
“这意味着,当你把样本送到知识之泉、贡德神殿或者造船师行会时,他们‘必须’接收,并且‘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专人进行鉴定。他们不能以‘程序繁琐’或‘预约已满’为由,拒绝你。”
“但是……”她话锋一-转,那双温柔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芒,“……‘最短的时间’,对于一个喝醉了的矮人蜡烛匠,或者一个正在午睡的侏儒玻璃匠来说,可能意味着‘明天早上’。而你的‘智慧’,西里斯先生,正可以用在,如何让他们相信,所谓的‘最短的时间’,就是‘现在’。”
“哦——”西里斯拖长了音调,脸上露出了一个“我懂了”的、充满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伊莉拉的这番话,不仅没有否定他的计划,反而为他那套“胡搅蛮缠”的战术,提供了最完美的、“合法”的外衣。
“好吧,好吧,‘合法性’优先。”他对着艾歌和雷古勒斯挤了挤眼,“但是,如果他们还是不识趣的话……我的‘变色浆果’,随时待命。”
雷古勒斯没有理会哥哥那充满了不确定性的“B计划”。他只是将桌上那张写满了行动方案的羊皮纸,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属于学者的严谨姿态,工整地、对折了两次。
然后,他站起身,双手捧着那份代表着他们三人共同协力的“作战计划”,郑重地、递到了伊莉拉的面前。
“伊莉拉小姐,”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决断,“这就是我们今天的行动方案。如果没有问题,我想,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伊莉拉和多兰,都陷入了长久的、充满了震撼的沉默。
伊莉拉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八岁的、正冷静地、将一场复杂的刑事调查,拆解成三个独立并行、却又互为支撑的完美战术模块的男孩,她那颗总是充满了“秩序”与“规则”的心,第一次,因为一种纯粹的、对“智慧”本身的敬佩,而感到了由衷的战栗。
盖尔…… 她在心里想,你这次,恐怕真的找到了一个,孩童外表的‘怪物’。
而多兰,则看着那个刚刚才用一种充满了郑重的、平等的姿态,向自己托付同伴安全的男孩,他那颗早已因为见惯了太多背叛与利用而变得坚硬的、属于“老兵”的心,也被一种极其罕见的、名为“认可”的情绪,融化了一角。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而是一个,虽然年幼、却早已拥有了足以承载整个团队重量的、真正的“领袖”。
“——不行。”
一个轻柔的、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固执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充满了“效率”的氛围。
是艾歌。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在了这个小小的、银发的女孩身上。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个刚刚才下达了指令的、“指挥官”的面前。她没有看他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那张因为过度思考而显得异常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雷古勒斯,”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异常的坚定,“你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除了那杯不加糖的红茶,什么都还没吃。”
这句简单、平淡的、不带任何指责的话语,却像一道最温暖的、无法被格挡的魔咒,瞬间击穿了雷古勒斯那身由逻辑和计划构筑起来的、冰冷的盔甲。
“我……”他想说“这不重要”,但艾歌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爸爸说,”她抬起头,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清澈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正确”,“一个再精密的计划,如果由一个饿着肚子的指挥官来执行,也会漏洞百出。”
她看着他,用一种充满了关切的、却又带着一丝“命令”意味的语气,说道:
“所以,请稍等一下。我去楼下的厨房,拜托德南先生,为你们准备一些可以路上吃的、简单的东西。在出发前,你必须,把它们吃完。”
“艾歌说得对!”西里斯第一个、也是最大声地表示了支持!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用一种夸张的、充满了嘲弄的语气,对着自己的弟弟说道,“你看看你那张脸,白得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要是你半路饿晕了,守望法师小姐还得拖着你走,那才叫真正的浪费时间!”
伊莉拉在听到艾歌那番话时,脸上露出了一个赞许的、温柔的微笑。而角落里,那个如同磐石般的男人——多兰,则对着艾歌,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是一个属于“老兵”的、最纯粹的认可。
雷古勒斯,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孤立了。
他看着艾歌那双充满了“不容商量”的、固执的眼睛,又看了看身旁那个正幸灾乐祸的哥哥,以及那两位同样表示赞同的“官方外援”。
他在“吃饭”这件最简单、也最根本的事情上,彻底地、败下阵来。
最终,他只能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艾歌,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