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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隐现于案件背后的血色

作者:夕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当他们离开那座献给知识之神奥格玛的、宏伟的大神殿时,正午的阳光,正暖洋洋地洒在深水城的上空。那份在会客室里感受到的、属于“囚笼”的压抑与冰冷,仿佛都被这充满了生命力的阳光,驱散了不少。


    “我饿了。”西里斯第一个开口,他那总是比思维更诚实的肚子,发出了响亮的抗议声。他转过头,看着雷古勒斯,“在我们去见那个会飞的金色小象之前,总得先填饱肚子吧,是不是?”


    雷古勒斯看了一眼艾歌,她因为上午那场沉重的会谈而显得有些精神不济。最终,他冷静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城堡区找了一家看起来最安静的露天咖啡馆。那家店的名字叫“镀金羽毛笔(The Gilded Quill)”,显然是那些在神殿和政府工作的书记官与学者们,最常光顾的地方。


    他们选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安静的角落坐下。艾歌为自己和还在她兜帽里呼呼大睡的菲兹,点了一份撒着肉桂糖霜的蜂蜜烤饼和一杯热牛奶;西里斯则毫不客气地点了一份夹着厚厚熏肉和酸黄瓜的黑麦三明治;而雷古勒斯,则只要了一杯不加糖的、提神用的红茶。


    在等待上餐的间隙,西里斯再也忍不住,将上午那份压抑的怒火,发泄了出来。


    “那个叫奥利·萨克的检察官,简直就是个混蛋!”他愤愤不平地说道,“把一对连走路都需要人扶的老人家,当成杀人犯一样审问!我敢打赌,他就是想赶在‘舰队觉醒’节之前,随便找两个替罪羊,好让自己能快点结案,然后去港口那边喝酒看热闹!”


    “佩雷内尔夫人……”艾歌也轻声开口,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她看起来那么优雅,但她的心里……好难过。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由谎言和偏见织成的网,给困住了。”


    菲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从兜帽里探出小脑袋,用它那覆盖着细密鳞片的、温暖的脸颊,蹭了蹭主人的侧脸,喉咙里发出一阵安抚般的“咕噜”声。


    雷古勒斯没有加入这场谈话。他拿出了一张新的羊皮纸,将上午从勒梅夫妇那里得到的所有时间线信息,都以一种充满了逻辑与秩序的、清晰的方式,重新记录了下来。


    片刻,他们点的午餐被送上来了。


    “好了,吃完东西,我们就去提尔神殿。”雷古勒斯优雅地折起那张被他写满了字的羊皮纸,开始布置下午的行动计划,“我们的目标,是见到那个叫瓦莱莉娅的辩护人,再凭《辩方查阅申请》去法证室的阅卷间查看《尸检报告》。然后,要前往城卫兵证物库申请《证物查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可以带走极少量对照微样。


    西里斯大口地嚼着熏肉,“那个……会飞的金色小象侦探?我等不及要看看了……!”


    他们迅速地吃完午餐,然后,带着全新的、明确的目的,向着那座代表着“公正”与“秩序”的、宏伟的提尔神殿,走去。


    越是靠近,周围的氛围就变得越是严肃和庄重。街道两旁,不再是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店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高耸的、由浅灰色和银白色石块砌成的、充满了秩序感的政府与军务设施。空气中,充满了城卫兵盔甲上那皮革与金属的味道,以及书记官们身上那羊皮纸与古老墨水的气息。一队队眼神锐利、装备精良的巡逻卫兵,与一个个行色匆匆、怀抱着厚厚卷宗的书记官,在他们身边不断穿行。


    最终,一座宏伟得超乎想象的、高耸的石制大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巨大的、由白色的垂旗与深蓝色的战旗所覆盖的殿门前,是一段宽阔得足以容纳一支军队的台阶。象征着“公正”与“克制”的天平与战槌的徽记,被反复地、不知疲倦地,雕刻在门楣、扶手、以及那扇巨大的、由青铜铸就的大门的饰钉之上。


    这里,就是提尔神殿。一个半宗教、半行政的、整座深水城里,秩序与规则最为森严的地方。


    “梅林的蒜头鼻……”西里斯仰着头,看着那座比魔法部还要更具压迫感的神殿,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这地方……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好玩。”


    趴在艾歌肩上的菲兹,更是早已将自己的小脑袋,深深地埋进了主人的银发之中,仿佛要将自己与这片充满了“绝对秩序”的、令它感到极度不适的空气,彻底隔绝开来。


    他们走上台阶,穿过那扇沉重的青铜大门,来到了一间宽高适中的、由巨大石拱支撑的前厅。厅内,光线充足,气氛肃穆,只有前来祷告的信众和办理公务的官员们,那压低了的、如同蜜蜂嗡鸣般的交谈声。


    雷古勒斯上前一步,向一位站在接待窗后的、神情严肃的提尔骑士修会的年轻修士,出示了那份由勒梅先生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用防伪墨水签名的《被告人家属旁听许可》。


    那位年轻的修士,在看到他们三个那过于年幼的脸庞时,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但在确认了文件的真实性,并看到了上面那个属于“瓦莱莉娅”的、独特的、如同小象踩了个脚印般的签名后,他那紧绷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混合了“同情”与“无奈”的复杂神情。


    “请跟我来。”他说。


    他带领着他们,穿过那间拥有着巨大“天平形枝灯”的、充满了克制与冷静之美的主殿,最终,来到了一条更为安静的、通往“书记官处”与“调解室”的侧廊。


    他停在了一扇由白橡木制成的、上面雕刻着“誓约厅(Oath Hall)”字样的门前。


    “请进。”他说完,便对着他们,行了一个属于提尔骑士的、充满了力量感的抚胸礼,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三个孩子对视了一眼。雷古勒斯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通往“真相”的、沉重的大门。


    门后,是一个肃穆、明亮、充满了“规则”与“秩序”气息的礼法空间。


    厚重的、由吸音石材构成的墙壁,让外界所有的喧嚣,都在这里归于沉寂。冰冷的、带着一丝神圣气息的阳光,从高高的天窗倾泻而下,将整个房间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个由浅色石材镶嵌出的、巨大的圆形区域——“誓圈”。圆圈的边缘,用细细的银线,勾勒出了一圈代表着“公正”的天平花环。而在他们正对面的墙壁上,则挂着一面巨大的、由深蓝色丝绸制成的垂旗,上面用银线绣着提尔神殿那“无眼缠纱”的天平神徽。


    整个空间,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属于“法律”的威严。


    然而,在这片近乎于神圣的庄严之中,却有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充满了反差感的存在。


    在旁听席那排低矮的长凳上,正坐着一个……小小的、金色的、长着翅膀的……小象?


    它看起来,只有一个玩偶那么大。通体覆盖着柔和的、如同阳光般温暖的金色绒毛。它有着一对如同天使羽翼般的耳朵,两根小小的、弯曲的獠牙,从它那长长的、可以灵活卷曲的鼻子两旁伸出。而它那双总是充满了善意的、清澈的眼睛,此刻,却因为宿醉,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它的手中,没有拿着任何法律卷宗,而是捧着一个银质的、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随身酒壶,正时不时地、偷偷地、往嘴里灌上一口。


    “……梅林的假牙,”西里斯的下巴,几乎要掉在了地上,他用一种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梦呓般的语气,对身旁的同伴们说,“德南先生说的……‘长着翅膀的、会飞的、金色的小象’……竟然是真的。”


    那个“小象玩偶”,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它抬起头,那双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落在了他们三人身上。


    “哦,你们可算来了。”它开口了,声音,却与它那可爱的外表截然相反,是一种充满了磁性的、略带一丝沙哑的、属于成年女性的慵懒声线,“我在这里等得,连酒壶里的火焰威士忌都快变成冰水了。”


    她,就是勒梅夫妇的辩护人,那位在博德之门都曾留下过传说的、天界生物——瓦莱莉娅(Valeria)。


    “您好,瓦莱莉娅小姐。”雷古勒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


    “别‘小姐’、‘小姐’的叫了,听起来怪肉麻的。”瓦莱莉娅不耐烦地摆了摆她那只没拿酒壶的、小小的“象蹄”, “叫我瓦莱莉娅就行。好了,说吧,那两个老古董……咳,我是说,我那两位值得尊敬的当事人,都跟你们说什么了?”


    雷古勒斯没有在意她那过于“接地气”的言辞。他将上午会谈的全部内容,以及他自己根据现场勘探的线索,所做出的那番“罪案重演”的推论,都言简意赅地,向她复述了一遍。


    瓦莱莉娅一边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但她那双总是显得有些迷离的黑色眼眸,却随着雷古勒斯的叙述,变得越来越清明、也越来越锐利。


    当雷古勒斯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她将手中的酒壶盖好,收了起来。


    “完美的推论,小子。”她看着雷古勒斯,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充满了“专业人士”之间惺惺相惜的赞许,“你天生就该干我们这一行。怎么样?有兴趣在毕业之后,来我的私人侦探事务所当实习生吗?薪水好商量。”


    “谢谢您的夸奖,但不必了。”雷古勒斯平静地回绝了这份充满了诱惑力的“聘请”。他将话题,拉回了正轨,“所以,瓦莱莉娅。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们需要一份《辩方查阅申请》,去查看《尸检报告》和《证物查验》。”


    “当然。”瓦莱莉娅一口答应,“这是最基本的程序。我早就准备好了。”


    她从她那小小的黑色圆顶帽里,抽出了一卷羊皮纸。“不过,在去骚扰那些只会盖章的官僚之前,”她晃了晃手中的羊皮纸,“我需要先完成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看着他们,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戏谑的黑色眼眸,变得异常严肃。


    “现在,我需要你们,做一次‘见证’。”


    她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带领着他们,走出了誓约厅。


    就在他们即将前往书记官处的路上,一队全副武装的城卫兵,正“护送”着勒梅夫妇,从另一条回廊,向着他们刚刚离开的“誓约厅”走来。


    “是每日的‘真理誓约’仪式。”瓦莱莉娅解释道。


    三个孩子停下脚步,从远处,旁观了这充满了“规则”与“秩序”的、冰冷的一幕。


    他们看到,尼可·勒梅与佩雷内尔夫人,在那位年轻的提尔修士的指引下,走入了那个由银线镶嵌的、巨大的“誓圈”之中。


    一位看起来就像法律条文本身一样、不带任何情感的法院书记官,与那位修士,分列两侧。


    修士宣读了“自愿真言”的效力与范围,在得到两位老人那疲惫的、却又充满了尊严的“同意”后,他举起了手中的天平圣徽。


    一道柔和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纯粹的金色光芒,从地面的银线花环中升起,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两位老人笼罩其中。


    ——自愿真言(Zone of Truth)。


    紧接着,一位他们不认识的、看起来就像奥利·萨克检察官的年轻助手的幻影,开始就他们昨天的行程,进行着机械的、重复的、充满了陷阱的盘问。


    三个孩子,就那样安静地、沉默地,看着那对活了六百多年的、传说中的夫妇,在那道充满了“公正”的金色光芒之下,像两个真正的犯人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清白。


    西里斯的拳头,又一次,在长袍的口袋里,死死地攥紧了。


    艾歌的眼中,充满了无法被抑制的、巨大的悲伤。


    而雷古勒斯,则将眼前这充满了屈辱的、冰冷的一幕,牢牢地、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雷古勒斯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他只是转过身,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因为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冰冷的斗志,而显得异常锐利。


    “我们走。”他说。


    “去哪儿?”西里斯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愤怒而显得有些沙哑。


    雷古勒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


    “去书记官处。去拿到那份能将这出荒谬戏剧彻底撕碎的、唯一的武器。”


    他们跟随瓦莱莉娅,来到了提尔神殿的“书记官处”。


    瓦莱莉娅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措辞严谨的申请文书,递进了一个小小的窗口。窗口里,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就像法律条文本身一样刻板的书记官,仔仔细细地、将文件上的每一个字母都核对了一遍,最终,才从一旁的封蜡柜里,取出了一张盖有“提尔神殿”与“城卫署”双重印记的、一次性的“查阅条”,递给了他们。


    紧接着,他们便离开了这座充满了“公正”与“秩序”的神殿,前往了另一座气氛截然不同的地方——死亡之神凯兰沃(Kelemvor)的神殿。


    这里,是深水城所有法证与停灵事务的最终归属地。


    整座神殿,由一种近乎于黑色的、冰冷的玄武岩建成。空气中,没有了奥格玛神殿的书卷气,也没有了提尔神殿的威严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肃穆的、令人敬畏的“静谧”。


    在向一位身穿灰色长袍的、神情悲悯的凯兰沃祭司,出示了那张“查阅条”后,他们被引领着,来到了一间位于神殿地下的、独立的“阅卷间”。


    房间不大,四壁都是由冰冷的、白色的云石砌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防腐香料和消毒药水的、干净而又冰冷的气味。一位身穿深蓝色法袍的“守望法师”,如同雕像般,安静地、站在房间的角落,负责监督他们的一举一动。


    片刻之后,祭司捧着一份厚厚的、用黑色文件夹装着的羊皮纸卷宗,走了进来。


    ——那是《尸检报告》的正本。


    “好了,孩子们,”瓦莱莉娅的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属于专业人士的严肃,“看仔细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雷古勒斯戴上了一双由龙皮制成的、薄薄的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份决定着勒梅夫妇命运的、沉甸甸的报告。


    他没有让西里斯和艾歌也凑过来看。他只是用他那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般的、冰冷的声音,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文书号:KEL-CHES24-05” “死者:萨利昂·维纽,男,成人……” “……推定死亡时间约为昨夜20:00–22:00。”


    “一、现场附记:” “遗体发现于……右侧盐袋堆旁。门口木板留两条窄距车辙;巷口雨水井箅见淡红干晕……”


    “和我们昨晚看到的,完全一致。”西里斯在一旁,低声确认道。


    雷古勒斯没有停留,继续向下念。当他翻到第三页,“主要损伤与特征”时,他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停顿。


    “1. 颈部勒压痕:……符合软性布带/厚布勒喉所致。”


    他念到这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勒喉……不是麻醉。


    “怎么了,雷尔?”西里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属于“计划出错”的表情。


    “我之前的推论,有一个错误。”雷古勒斯没有掩饰,他平静地承认道,“凶手控制受害者的方式,并非我最初设想的‘药物麻醉’,而是更直接的‘物理绞杀’。他用布条,从背后,勒住了维纽先生的脖子,让他失去了反抗能力。”


    “那……”艾歌有些困惑地问,“我们昨晚发现的那块,沾着酒精和松脂气味的布料纤维呢?”


    “我不知道。”雷古勒斯摇了摇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这个无法被解释的“变量”而变得更加深邃,“但这份报告里,或许会有答案。”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向下念。


    “2. 右侧颈部切创(致命):……符合血液被导入容器的处理。”


    “这一点,与我们的勘探结果一致。”他说。然后,他念出了那条全新的、也是最令人不安的、被他用红色墨水圈起来的、标着三个星号的记录。


    “3. 右手缺失(近死/死后截离):”


    “什么?!”西里斯和艾歌同时,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呼!


    “……右腕于腕骨平面见规则截离面,骨端有细浅刮痕,符合细锯刀迹象,出血极少……”


    雷古勒斯念到这里,声音猛地一顿!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个颠覆性的“联想”而瞬间缩紧!他飞快地将目光,移到了报告的最后一行!


    “……创缘可检出酒精和松脂气味,并检得细红色亚麻纤维,疑为织物残留。”


    “——我明白了!”


    在那一个瞬间,所有的线索,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构成了一幅全新的、充满了冰冷恶意的、完整的“真相”拼图!


    他缓缓地,合上了那份报告。


    “怎么样,小子?”瓦莱莉娅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此刻,却异常的清明,“看出什么了?”


    雷古勒斯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因为一个全新的、更恐怖的结论,而变得深不见底。


    “那块沾着酒精和松脂的纤维,不是来自凶器。” 他看着艾歌和西里斯,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足以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的答案,“它来自凶手用来擦拭和包裹那只被切下来的断手的……‘手术布’。”


    “这已经不是‘嫁祸’那么简单了。”他看着瓦莱莉娅,继续说道。


    “这是一场……‘仪式’。”


    “凶手,或者说,‘采集者’,他需要的,并不是维纽先生的血液。他需要的,”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结论,“……是维纽先生的‘右手’。”


    当雷古勒斯那充满了冰冷逻辑的、关于“仪式性采集”的最终推论,在死寂的阅卷间里缓缓落下时,西里斯和艾歌,都陷入了长久的、因为那过于残酷的真相而产生的震撼之中。


    “采集……”西里斯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一股恶寒从他的脊椎升起,“他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了温室里的草药一样,进行‘采集’?”


    艾歌则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更具体的、充满了共情的可怕联想。


    “那只手……”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它不是被‘砍’掉的。它是……被‘取走’的。像一件……像一件被预定了很久的、珍贵的藏品。”


    她这句充满了直觉的话语,与西里斯那句同样充满了直觉的、更早的断言——“这像一个签名”——像两道不同方向的闪电,在这一刻,同时、狠狠地劈中了雷古勒斯那颗正在高速运转的大脑!


    签名……收藏品……


    如果,这是一种“签名”…… 如果,这是一件“藏品”……


    一个更可怕的、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固的念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那这,绝对不会是第一次。


    “瓦莱莉娅。”


    雷古勒斯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因为这个全新的、恐怖的推论,而燃烧起了冰冷的、如同鬼火般的火焰。他那永不满足的求知欲与分析欲,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我需要你的帮助。”他的声音,不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而是一位冷静的、正在追查连环杀手的首席调查员,“我需要查阅深水城过去一年之内,所有死因明确、且符合一个……特殊特征的《尸检报告》。”


    “什么特征?”瓦莱莉娅那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也因为他这番话而变得锐利起来。


    雷古勒斯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右手被齐腕切断。”


    片刻之后,在瓦莱莉娅那不容置喙的、属于“天界生物”的权威,以及一枚她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代表着“提尔神殿最高优先调查权”的徽章的双重压力下,那位原本还有些不情不愿的法院书记官,最终还是从档案室的最深处,为他们调取了四份早已结案的、积满了灰尘的卷宗。


    他们重新回到了那间冰冷的、白色的阅卷间。


    四份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尸检报告》,被依次摊开在了桌面上。


    第一份:朔风维克(Soken Vick),走私船头目。 “……尸体在码头7号仓后巷被发现,死于失血过多。胸口,被人用刀尖,刻画了一个象征着海神安柏莉的‘海女王花纹’。右手,被齐腕切断。”雷古勒斯缓缓地念道。 “嫁祸给安柏莉的女祭司?”西里斯嗤笑一声,“我敢打赌,那个凶手,连安柏莉的神徽有几道波浪线都不知道。”


    第二份:“老锤”哈尔德(Huld Hammer),铸造工头。 “……商贸区后巷,死于钝器重击。右手,被齐腕切断。”


    第三份:娜尔雅·书叶(Nalya Bookleaf),奥格玛神殿抄写员。 “……‘知识之泉’侧门,死于毒杀。右手,被齐腕切断。”雷古勒斯念到这里时,艾歌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看这里。”雷古勒斯的手指,点在了报告的一处附记上,“‘创缘残留着与维纽先生案中,极其相似的、混合了酒精与松脂的气味。’”


    第四份:艾尔登·甩钩(Eldon Hook),渔民头领。 “……港外堤灯塔下,死于溺水。右手,被齐腕切断。现场,发现了一小截与维纽先生案中,材质完全相同的、被染红的亚麻纤维。”


    当最后一份报告被读完,整个阅卷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证据,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无可辩驳的闭环。


    雷古勒斯缓缓地站起身。他看着桌上那四份代表着四条无辜生命的、冰冷的报告,以及那份属于维纽先生的、最新的报告,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在法庭上进行最终陈述般的、冰冷的语气,做出了总结。


    “‘右手的缺失不是巧合,是签名。’”


    “一个走私船头目,一个铸造工头,一个神殿抄写员,一个渔民领袖,以及……一个炼金原料商人。”他依次点过那五份报告,“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右手’,都是用来记录账目、签署契约、发号施令的‘权柄之手’。”


    “创缘的切割方式、骨端的细微刮痕、以及用酒精和松脂进行‘防腐’处理的清创手法,在多案中高度一致。”


    “再加上所有现场都共通的、无魔力检测反应、几乎没有喷溅痕迹的‘导流’放血特征,和受害者身上那符合‘软性布带’特征的亚麻纤维……”


    他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在这一刻,仿佛倒映出了那个隐藏在深水城阴影之下的、冷酷的、正在进行着某种可怕“收藏”的、连环杀手的影子。


    “我们面对的,不是‘一时冲动’的激情杀人,也不是几场孤立的、毫无关联的案件。”


    “而是一个有着极其稳定的、属于外科医生般的作案偏好、正在进行着某种可怕‘仪式’的……同一个人。”


    这番充满了冰冷逻辑的、无可辩驳的最终结论,让西里斯和艾歌,都感到了一阵从心底升起的、彻骨的寒意。


    他们来这里,本只是为了帮助一对年迈的夫妇,洗清一场看似简单的谋杀案的嫌疑。


    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一头撞破了一场正在深水城那繁华的表象之下,悄然进行的、充满了血腥与黑暗仪式的……连环杀人案的真相。


    然而,这里有一个人,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


    瓦莱莉娅。


    她只是安静地听着,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在雷古勒斯叙述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清明、也越来越……沉默。


    当雷古勒斯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她缓缓地、将手中那个早已喝空的银质酒壶,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沉闷的声响。


    “小子……”她开口了,声音里,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戏谑与慵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来人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你刚刚描述的,不仅仅是一个‘假设’。”


    她看着雷古勒斯那双因为自己的话而微微收缩的、灰色的瞳孔,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描述的,是一种……我非常熟悉的、充满了血腥味的‘流程(Procedure)’。”


    她站起身,那小小的、如同玩偶般的身影,在这一刻,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属于天界生物的、神圣而又悲悯的气场。


    “走吧,小子们。”她说,“看来,是时候给你们这些‘实习侦探’,讲一讲前辈我……很久以前,在博德之门,亲身经历过的一桩案子了。”


    她引领他们前往神殿内的一间会客室。待他们坐下后,她才开始娓娓道来。


    瓦莱莉娅的声音,将三个孩子,带回到了另一座城市,另一场充满了鲜血与阴谋的、连环杀人案的现场。


    “一切,都始于一具尸体,和一种味道。”瓦莱莉娅的声音,变得悠远而又充满了铁锈的气息,“铁锈与杏仁——那是血与麻痹毒的味道。死者,是善良的洛根神父。而凶手留下的‘签名’,与你们这次看到的,如出一辙——被整齐切走的右手,以及,为了嫁祸给当时城里另一个臭名昭著的异教‘绝对者’,而故意留下的、错误的符记。”


    “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那不是‘绝对者’的信徒干的。那是另一群更古老、也更纯粹的疯子——‘谋杀之神’巴尔(Bhaal)的信徒。”


    当“谋杀之神”这个充满了血腥与恶意的名字,从瓦莱莉娅的口中说出时,艾歌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沾满了鲜血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她那过于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瞬间“看”到了这个名字背后,所承载的、亿万个灵魂在临死前那最纯粹的恐惧与痛苦。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握着茶杯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飞溅的液体在桌面上留下几个褐色的圆形斑点。


    雷古勒斯,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在那一瞬间,将所有的焦点都从瓦莱莉娅的身上,转移到了艾歌那只正在剧烈颤抖的、小小的手上。


    他没有开口去打断瓦莱莉娅的叙述,那会显得很突兀。他也没有伸出手去握住艾歌的手,那会显得过于亲密和引人注目。


    他只是在桌子下面,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膝盖,向旁边,移了半寸。


    然后,用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力度,轻轻地、碰了一下艾歌的膝盖。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充满了“锚点”意味的、物理上的触碰。那仿佛是在用一种最沉默、最不动声色地方式,对她说着:


    “我在这里。别怕。回到现实来。”


    艾歌那即将被恐惧洪流淹没的意识,因为这个来自现实世界的、温暖的、坚实的触点,而猛地一震!她那涣散的、湖绿色的瞳孔,重新恢复了焦点。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共情痛苦,强行地、压回了心底。


    “巴尔的信徒,把‘杀戮’本身,视为一种神圣的‘礼拜’。”瓦莱莉娅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动作,她继续解释道,“而他们的‘入门仪式’,就是完成一次以巴尔之名进行的、干净利落的谋杀,并带回一份‘战利品’——通常,就是受害者的手——作为自己‘资格’的证明。”


    “后来,”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我在一间旅店的密室里,找到了一张‘血污的羊皮纸(Bloodstained Parchment)’。那不是遗书,而是一份‘指令’,一份‘名单’。上面,写满了下一个、再下一个、即将被献祭的受害者的名字。”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阻止那份名单上的死亡。我遇到了一个像弹簧一样快的矮人杀手,也曾在整容匠的时装店(Facemaker’s Boutique)里,差点被黑暗吞噬。最终……”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恐惧与感激的神情。


    “……我被他们抓住了。在一个名叫‘坎杜哈尔墓碑店’的地下室里,我被当成了一个‘祭品’,吊在了冰冷的铁钩上,等待着下一个想要加入他们的新成员,用我的死亡,来换取他的‘资格’。”


    “‘资格’?” 西里斯发出了一声充满了鄙夷与愤怒的、响亮的嗤笑。


    “但,我活下来了。”瓦莱莉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劫后余生”意味的、自嘲的微笑,“因为,另一群和我一样,不愿对这种‘流程化’的邪恶视而不见的‘傻瓜’,闯了进来,把我救了出去。”


    她看着眼前这三个孩子,那双黑色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群同样充满了勇气与羁绊的、属于过去的英雄。


    “最后,我们掀翻了那个所谓的‘巴尔审判庭’,才终于明白了整场阴谋的真相。”


    “巴尔的选民,在用‘连环杀人’,进行着血腥的‘献祭’与‘招募’;而城里另一位野心家,则在利用这些谋杀案所制造的‘恐慌’,为他那套用来‘维护秩序’的钢铁军队,铺平道路。”


    “他们,将整座城市的恐惧,都当成了自己的武器。”


    当瓦莱莉娅那充满了血腥与阴谋的故事,终于落下帷幕后。西里斯终于爆发出了他那积攒已久的、充满了原始正义感的怒火。


    “‘资格’。” 西里斯再一次重复了这个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弄,“那群连脑子都被蛆虫蛀光了的畜生!他们管‘滥杀一个无辜的人’,叫他妈的‘资格考试’?!”


    “所以,”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死死地盯着瓦莱莉娅,“这群自以为是的、信奉‘谋杀之神’的杂碎,搞了半天,也只会用这种嫁祸给别人的、下三滥的手段?”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绝对的鄙夷。


    “他们以为自己很高明,但就像你说的,‘流程化’的谋杀,只会留下‘流程化’的漏洞!这群蠢货,甚至都懒得去学一下正确的法文语法!”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不羁与跳脱思维的大脑,已经将所有的恐惧与愤怒,都转化成了一股全新的、充满了昂扬战意的、对敌人那份“愚蠢”的绝对蔑视!


    “那我们就好办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和一丝狡黠的、独属于西里斯·布莱克式的笑容,“既然他们喜欢演戏,那我们就陪他们演一出更大的!我们要想办法,把那个自以为是的、真正的凶手,从阴沟里引出来,让他站在我们为他准备好的、聚光灯下的舞台中央!”


    “我喜欢你的热情,小子。”瓦莱莉娅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已经找到了全新“玩具”的男孩,脸上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却又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容,“但是,这里不是博德之门。”


    她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异常认真。


    “深水城,有守望骑士团,有无处不在的城卫兵,更有那些躲在面具后面的‘领主’们的眼线。一个公开的‘巴尔审判庭’,在这里活不过三天。”


    她将那个残酷的、属于“本地”的现实,摆在了他们面前。


    “所以,如果他们真的在这里,那就只会是一个隐藏得极深的秘密神龛,或者小型的裁决会。多半,藏在某个地表禁令覆盖不到的、法律与秩序的‘阴影地带’。”


    “那……”艾歌终于鼓起勇气,用一种充满了担忧的、颤抖的声音,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些,都告诉梅拉·卡特巡长?她是城卫兵,她会帮助我们的。”


    “我们告诉她什么,艾歌?”


    雷古勒斯缓缓地开口,他那冰冷而又充满了逻辑的声音,瞬间击碎了艾歌那份天真的幻想。


    “一个‘假设’?我们没有证据。”


    “我们说,我们怀疑这是一起‘巴尔信徒’的仪式杀人案?他们只会把我们当成看多了恐怖故事的、胡言乱语的小鬼。”


    他顿了顿,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这个提议背后,那最致命的危险。


    “最重要的是,一旦我们公开了这个推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信徒,就会立刻知道,已经有人看穿了他的伪装。他会躲得更深,甚至……为了灭口,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来攻击我们。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这是不明智的做法。”


    “说得对。”瓦莱莉娅赞同地点了点头,她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告诫的语气,为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在你能一击致命之前,永远不要惊动你的猎物。”


    “所以,”西里斯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在三位“智囊”的对话中,来回扫视着,“我们的结论就是——在找到那个混蛋之前,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不完全是。”


    这一次,开口的,是瓦莱莉娅。她那双总是带着一丝醉意的黑色眼眸,此刻,却闪烁着属于顶尖侦探的、狡黠而又自信的光芒。


    “直接冲到卫兵面前,大喊‘巴尔的信徒在这里杀人了’,那是蠢货的做法。但是,”她看着两个男孩,脸上露出了一个“让我来教教你们这些小鬼该怎么玩”的笑容,“完全不利用城卫兵这枚最强大、也最‘合法’的棋子,同样是蠢货的做法。”


    雷古勒斯那双灰色的眼眸,瞬间亮了。


    “您的意思是……”他立刻就跟上了这位“前辈”的思路,“我们不‘汇报’,而是‘引导’。”


    “没错!”瓦莱莉娅赞许地打了个响指,“我们不提‘巴尔’,不提任何神祇的名字。那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在散播恐慌,或者……在质疑提尔神的权威。我们要做的,是向他们提交一份……充满了专业性、让他们无法忽视的‘专业意见’。”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个总是充满了鬼点子和不羁光彩的、黑发男孩的身上。


    “西里斯·布莱克,”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狡黠,“接下来,我们就要去城卫兵的证物库,申请查验所有被收缴的物证。那之后,我需要你将全部的样本‘分发送检’。在那些鉴定处,充满了各种各样只会照本宣科的、顽固的官僚。而我的任务是,让你,用你那颗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大脑,想出一百种方法,去‘说服’他们,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心甘情愿地,将我们所需要的所有样本——无论是血迹、纤维还是药剂残渣——都变成可以被带走的、盖了章的‘官方记录’。”


    “简单来说,”她对着西里斯挤了挤眼,“你的任务,就是去当一个‘麻烦制造者’,让他们觉得,把东西立刻交给我们,远比听你继续胡搅蛮缠下去,要轻松得多。”


    “哦?”西里斯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灿烂的笑容,“这个我最在行了!”


    紧接着,瓦莱莉娅又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最安静、也最敏锐的银发女孩。


    “而你,艾莉诺拉小姐,”她的声音,变得异常的柔和与郑重,“你的任务,比他们都要更重要,也更需要……‘耐心’。”


    “还记得佩雷内尔夫人提到的那个,在‘哈欠之门’负责客房清扫的酒保学徒吗?”她看着艾歌,那双黑色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我需要你,用你那份能让所有人都放下戒备的‘善意’,去找到他。不是去审问,也不是去恐吓,而是去‘倾听’。听一听,在那天晚上,他是否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或者……是否有什么人,用几枚碎银,向他收买了了一张‘沾了墨水的餐巾。”


    “除了他之外,”她继续布置道,“还有那个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点灯人’,以及那些在案发时段,可能正在巷口喝酒、吹牛的‘水手’。我需要你,像一滴无声的水珠,悄悄地融入他们之中,然后,将他们所有人的记忆,都‘打捞’上来。”


    “最后,”她看着艾歌,赋予了她最关键的权力,“将那些愿意开口的人,都带到我这里来。我会用我的‘真理誓约’,为他们那份或许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证词,盖上提尔神殿那不容置喙的、神圣的印章。”


    “很有效的战术布置,瓦莱莉娅。”


    雷古勒斯表达了她的赞同,但是随即沉下声音:“但我们需要进行‘复勘’。可移动证物,都已被城卫兵收缴。但那些不可移动的痕迹——我要亲自进入现场进行官方的拓印。为此,我们必须‘立刻’得到‘封控现场查验许可’。”


    “说得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不会只满足于当个‘理论家’。”瓦莱莉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但你说的没错,正常情况下,想要拿到‘封控现场查验加急许可’,至少需要等上三天,还得看那位萨克检察官的心情。而我们,没有三天。”


    “但是……”她话锋一转,那双黑色的眼眸,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有一个‘老熟人’,在黑杖塔(Blackstaff Tower)工作。”


    她看着三个孩子那充满了疑惑的脸,用一种充满了“头痛”与一丝“好笑”的复杂神情,介绍起了这位关键的“外援”。


    “盖尔·德卡里奥斯(Gale Dekarios)。黑杖塔的‘首席副典仪’。一个温文尔雅的、看起来就像黑杖学院幻术系教授的、彬彬有礼的男人。但同时,”她顿了顿,“也是一个爱讲章法,又常为理想自作主张的破戒者。”


    “我还在博德之门当那个倒霉的‘烈焰之拳协力侦探’时,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瓦莱莉娅回忆道,“他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没写在纸上的东西’。”


    “只要我们能向他提交一份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的‘复勘申请’,并且让他相信,这起案件,已经从‘单一谋杀案’,上升到了可能威胁深水城‘公共安全’的‘连环杀人案’的高度……”


    “……他不仅会立刻给我们批条子,”她做出了最终的结论,“甚至,还会动用他的职权,派几位守望法师过来当我们的‘官方见证人’。”


    “所以,小子,”她重新将目光,锁定在了那个因为她的这番话而陷入了沉思的雷古勒斯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最有前途的晚辈。


    “就像盖尔那个书呆子常说的,‘先把它写成纸(Put it on paper first)’。”


    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充满了期待的语气,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把你的‘罪案重演’,写下来。用最客观、最不带任何情感的词汇。”


    “而我,”她指了指自己,那小小的象鼻,得意地向上翘了翘,“会以‘勒梅夫妇辩护人’的身份,将你们这份匿名的‘罪案重演’,和我自己那份关于‘此案与博德之门血污羊皮纸案存在惊人相似性’的《比对意见书》,一同递交给那位南区巡长梅拉·卡特、提尔神殿法官助理和守望法师联络官,请求定点加防。”


    “还有,”雷古勒斯看着瓦莱莉娅,抛出了那个最关键的保险,“为了防止消息泄露,也为了让那位萨克检察官无法从中作梗,我们需要您在提尔神殿,签署一份‘有限披露与保密令’。”


    “让梅拉巡长和那两名官僚,都在提尔神的名义下起誓:在找到确凿的证据前,绝不对外公开任何关于‘异教’的具体猜测,统一口径,只称其为‘具有连环特征的仪式杀人案’。”


    当雷古勒斯这番充满了缜密逻辑的、滴水不漏的补充说完时,瓦莱莉娅那双黑色的眼眸,爆发出了一阵真正意义上的、充满了赞许与狂喜的光芒。


    “我的天哪……”她看着雷古勒斯,就像在看一件最完美的、由智慧与冷酷共同打造的艺术品,“勒梅那个老古董……他到底,是从哪里,找来你这么个小怪物的?”


    “所以……我们现在是‘官方’的秘密侦探了?”西里斯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抓住了最核心的、也是最让他兴奋的那个点。


    “可以这么理解。”雷古勒斯说。


    “太棒了!”西里斯的脸上,爆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英雄”的、充满了使命感的兴奋光彩!


    “我早就受够那些成年人了!”他一挥拳,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胜利的未来,“这才是真正的冒险!一个被冤枉的传奇!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愚蠢的杀人犯!以及……三个即将要揭开所有真相的、天才的小巫师!”


    他看着雷古勒斯和艾歌,用一种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咏叹调般的腔调,宣布道:


    “——‘三支箭’侦探团,现在,正式成立!”


    他那充满了中二气息的、不合时宜的宣言,像一道温暖的、充满了傻气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会客室里那过于沉重和阴郁的氛围。


    艾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连雷古勒斯,那总是紧绷着的嘴角,也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弧度。


    而瓦莱莉娅,则看着眼前这三个充满了不同特质、却又意外和谐的孩子,那双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羡慕”、“怀念”与“欣慰”的、真实的情感。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博德之门,那另一群同样充满了勇气的、“傻瓜”们。


    “‘三支箭’侦探团?不错的名字,小子。”她那慵懒的声线,将他们从那片刻的温情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不过,在你们去抓那个隐藏在阴沟里的‘巴尔’的老鼠之前,我们得先想办法,把那两个可怜的老古董,从即将关上的‘法律’的笼子里,给捞出来。”


    她看了一眼窗外那正在缓缓西斜的太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记住,你们只有两天时间。两天之后,奥利·萨克那个混蛋,就会在庭审上,把他们送进真正的、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到那时,我们再想接触他们,可就比潜入一头成年巨龙的巢穴还要难了。”


    雷古勒斯那双刚刚才放松下来的灰色眼眸,瞬间又恢复了属于“棋手”的、冰冷的清明。


    “你说得对。”他立刻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我们需要立刻去城卫兵的证物库,提交《证物查验》的申请。必须在今天办公时间结束前,把采样拿到手。”


    “没错,小家伙。”瓦莱莉娅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吧,别浪费时间了。让你们见识一下,深水城那些官僚的办事效率,有多么‘感人’。”


    他们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凯兰沃的神殿。


    这一次,他们不再有心情去欣赏城堡区那宏伟的建筑和庄严的氛围。一场无声的、与时间的赛跑,已经开始。


    城卫兵的总部,坐落在提尔神殿的后方,是一座更具军事化风格的、如同堡垒般的巨大石制建筑。门口,站着两排手持长戟、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般的卫兵,任何试图进入的人,都会被他们那充满了审视意味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扫视一遍。


    瓦莱莉娅轻车熟路地,带领着他们,绕过正门,来到了一个专门处理“文书工作”的侧翼附楼。


    他们走进了一间巨大的、充满了羊皮纸和墨水味道的办公室。几十个穿着城卫署文职人员制服的书记官,正坐在各自的隔间里,头也不抬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卷宗。空气中,只有羽毛笔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审讯室的魔法警报声。


    瓦莱莉娅将他们带到了一个挂着“证物库查验申请处”牌子的窗口前。窗口后面,坐着一个看起来比那些档案还要了无生趣的、戴着老花镜的、人类的老书记官。


    “下午好,格里姆先生。”瓦莱莉娅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申请文书,从窗口递了进去,“一份紧急的《辩方查验申请》,凯兰沃法证室的KEL-CHES24-05号案。我们需要在今天下班前,拿到许可。”


    那位名叫格里姆的老书记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慢吞吞地接过文件,又慢吞吞地戴上眼镜,然后,用一种更慢的、足以让急性子的西里斯当场爆炸的速度,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着上面的条款。


    “嗯……勒梅夫妇的案子……”他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调,喃喃自语,“申请人……瓦莱莉娅……辩护人……查验理由……嗯……”


    他终于读完了。然后,他摘下眼镜,抬起头,用他那双同样是灰蒙蒙的、毫无光彩的眼睛,看着他们。


    “抱歉,瓦莱莉娅小姐。”他说,声音里不带一丝歉意,“今天的查验申请,在半个小时前,已经截止了。请明天再来吧。”


    “什么?!”西里斯第一个叫了出来,但立刻被雷古勒斯用眼神制止了。


    “格里姆先生,通融一下。”瓦莱莉娅的脸上,堆起了一个充满了“专业”意味的、虚假的笑容,“我的当事人,你也知道,情况特殊。而且,这几位,是他们从英格兰远道而来的、唯一的‘亲属’。于情于理,都应该得到一些小小的‘便利’,不是吗?”


    “规则,就是规则,小姐。”老书记官不为所动,他甚至已经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下班了。


    就在这时,雷古勒斯上前一步。


    “格里姆先生。”他开口了,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冰冷而又充满了秩序感。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请求。他只是将另一份文件,与瓦莱莉娅的申请书并排,从窗口,推了进去。


    那是他们上午,从提尔神殿的书记官处,申请到的那份、盖有公正天平徽记的、允许他们作为“家属”,旁听勒梅夫妇每日“真理誓约”口供的《旁听许可》。


    “根据《深水城外事法典》第七卷,第三十一条,第二款,”雷古勒斯用一种背诵法律条文般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调,清晰地说道,“持有‘提尔神殿’签发的、具有‘家属’身份证明的外国访客,在涉及其亲属的重大刑事案件中,有权,在案件预审阶段,申请一次‘不受办公时限影响’的、紧急的‘证据查验’。”


    老书记官那准备收拾东西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他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第一次,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睁大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八岁的、正用他自己最熟悉的“规则”,来将死自己的小男孩,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条?”他喃喃自语。


    “因为它在法典的附录里,通常只适用于那些拥有外交豁免权的使节团。”雷古勒斯平静地,为他那充满了漏洞的知识库,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但法条本身,并未对‘家属’的国籍和年龄,做出任何限制。”


    瓦莱莉娅看着眼前这一幕,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的光芒。


    最终,在雷古勒斯那冰冷的、充满了“规则”力量的目光注视下,老书记官还是不情不愿地,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枚巨大的、代表着“许可”的印章,重重地、盖在了他们的申请书上。


    “半个小时。”他从牙缝里,挤出了时间和地点,“证物库三号查验室。”


    “快点。”


    他们终于,拿到了那张来之重于的“入场券”。


    当他们走出那间充满了压抑气息的办公室时,西里斯第一个,就兴奋地、一拳打在了雷古勒斯的肩膀上!


    “雷尔!你简直酷毙了!”他大喊道,“我第一次觉得,你平时看的那些无聊透顶的法律书,竟然还有点用!”


    “那不叫‘法律书’,西里斯。”雷古勒斯揉了揉被他打疼的肩膀,无奈地纠正道,“那叫‘智慧’。”


    他们走向查验室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场小小的、充满了智慧的胜利所带来的、轻松的笑意。


    他们的第一个“截止日期”,被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成功地,战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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