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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知识之泉与炼金术士的“囚笼”

作者:夕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天清晨,三个孩子和一条小龙,在“哈欠之门”那喧闹、却又充满了真实烟火气的大厅里,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紧接着,他们便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动身,赶往了德南为他们指明的、第一个“会面窗口”——知识之泉(Font of Knowledge)。


    那是一座宏伟得超乎想象的、献给知识之神奥格玛的大神殿。它坐落在城堡区的中心,通体由洁白的、仿佛会自己发光的云石建成。巨大的廊柱,如同巨人的手臂,支撑着一个巨大的、镶嵌着蓝色水晶的穹顶。无数的学者、牧师和来自世界各地的求知者,正安静而又肃穆地,在宽阔的石阶上穿行。


    空气中,没有了码头区的鱼腥与焦油味,也没有了酒馆里的麦酒与烤肉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古老羊皮纸、干燥的草药、以及一种名为“智慧”的、无形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哇哦……”西里斯仰着头,看着那几乎要刺入云霄的穹顶,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梅林的袜子!这地方……比我们家那个黑漆漆的图书馆,大了一百倍不止!”


    他转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敬畏”与一丝“后怕”的复杂表情。


    “希望这里的书,”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了嘲弄的语气,对他弟弟说,“不会像爸爸书架上那些《纯血贵族纹章学》一样,光是看一眼书名,就让人想打瞌睡。”


    “这不是图书馆,西里斯。这是一个‘神殿’。”雷古勒斯轻声纠正他,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正痴迷地、看着那些雕刻在廊柱上的、他从未见过的、用来“守护”和“增幅”知识的古代魔法符文,“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充满了力量。”


    “而且……这里好平静。”艾歌也放松了下来,“每个人心里……都在很开心地学习。”


    在向一位穿着白色长袍的、神情温和的奥格玛牧师,出示了那份尼可·勒梅亲笔书写的、法式羊皮纸信封上的“署名”后,他们被引领着,穿过巨大、安静的阅览室,来到了一间专门用来接待“特殊访客”的、明亮的会客室。


    房间很简洁,只有几张舒适的扶手椅和一张小小的茶几。巨大的落地窗外,可以看到神殿那宁静的、种满了白色玫瑰的庭院。一名全副武装的城卫兵,如同雕像般,守在房间的门口。


    片刻之后,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尼可·勒梅与佩雷内尔·勒梅,在另一位卫兵的“护送”下,缓缓地走了进来。


    眼前的景象,让三个孩子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尼可·勒梅先生,比他们在报纸照片上看到的,还要更加……衰老和脆弱。他身材极瘦,那身虽然考究、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法式长袍,穿在他身上,如同挂在一个由枯骨搭成的衣架上。他的皮肤,像一张被揉皱了的、泛黄的羊皮纸,紧紧地贴在骨骼上。他拄着一根由白桦木制成的、朴实无华的拐杖,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缓慢和吃力。


    但他的眼睛,却异常的明亮。那是一双看透了六百多年时光长河的、充满了智慧与善意的、如同深海般蔚蓝的眼睛。


    而佩雷内尔夫人,则比他看起来要精神得多。她身着一袭优雅的、深紫色的天鹅绒长裙,满头的银发被梳理成一个无可挑剔的发髻。她没有去扶自己的丈夫,只是安静地、以一种充满了支撑力量的姿态,走在他的身侧。


    “罗文家的孩子们?”佩雷内尔夫人率先开口,她的声音,如同陈年的葡萄酒般,醇厚而又带着一丝疲惫的笑意,“见到你们真高兴。莫托纳利……他还好吗?”


    “父亲和母亲都很好,夫人。”艾歌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


    “请坐吧,孩子们。”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佩雷内尔夫人便将他们此行的目的,娓娓道来。她用一种平静的、不带任何抱怨的语气,向他们描述了自己是如何为了研究一种与“防腐术”相关的炼金课题,才与丈夫一同来到这座光辉之城;又是如何为了给‘灵感之手’神殿捐赠一只‘滴定自动侍从’,给知识之泉捐赠一份《玫瑰与朱砂》的手稿影印件,才特意赶在“舰队觉醒”节前到港,想顺便看一看那传说中的“万灯入海”的盛景。


    她的叙述,充满了学者式的、对知识的向往,和对生活的热爱,让那份扣在他们头上的、关于“商业纠纷”与“谋杀”的污名,显得愈发荒谬和可笑。


    “但是……”说到最后,她那总是优雅的脸上,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深沉的忧虑。


    “我们的辩护人,瓦莱莉娅小姐,刚刚传来消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检方,打算在两日后的庭审上,申请将我们的‘监护令’,变更为‘实牢羁押’。”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三个孩子的心上。这意味着,他们只剩下最多两日半的时间,去寻找足以推翻所有不利证据的、关键的线索。


    就在这时,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沉默地、只是用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的尼可·勒梅先生,终于开口了。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个最安静的、小小的银发女孩身上。


    “艾莉诺拉小姐……”他的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种奇妙的、如同春风般的温暖,“莫托纳利在信上说,你是一位能听懂花语的、温柔的园丁。”


    他看着艾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微微眯起。


    “但你的灵魂,远比任何花朵都要明亮。要小心,孩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告诫,“过于明亮的光,总是会吸引那些……渴望吞噬光明的黑暗。”


    他的目光,从艾歌的身上,缓缓移到了她肩上那只正警惕地、用它那双熔金般的眼瞳回瞪着自己的仙女龙菲兹身上。


    “而你肩上这位小小的、充满了‘混沌’与‘秩序’的悖论的守护者,”勒梅先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属于炼金术士的、饶有兴致的分析意味,“正是为了平衡你这份过于纯粹的光芒,而被命运吸引来的、最完美的‘中和剂’。要好好待它,孩子。它的价值,远超世间任何一颗宝石。”


    说完,他才将目光,转向了那对神情各异的布莱克兄弟。


    “而你们……布莱克家的孩子。”他轻声说,“莫托纳利说,你们的血脉中,沉睡着‘星星’。但星星,既能指引方向,也能带来毁灭。”


    他看着那两个因为他的话而挺直了脊背的男孩,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智慧的、悠远的语气,送出了他那份独一无二的“见面礼”。


    “你们的‘老师’,教给了你们‘战争’的技艺。而我这个老家伙,只能送给你们一句忠告——”


    “在你们挥舞那份属于星辰的力量之前,请务必,先想清楚……”


    他那双蔚蓝色的、仿佛蕴含了整个宇宙智慧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们。


    “……你们手中的‘剑’与‘盾’,究竟是在‘守护’什么。”


    这个充满了哲学意味的、直指本心的问题,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击中了兄弟二人的灵魂。


    西里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个正因为这个问题而陷入沉思的弟弟,又看了一眼那个同样若有所思的、小小的银发女孩。


    “那还用问吗?”他开口了,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属于‘兄长’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当然是守护他们了。”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勒梅先生,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清澈而又坚定。


    “我的‘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为了确保,在我这个‘脑子转得比比利威格虫还快’的弟弟,想出那些天才的、或者愚蠢的计划时,不会有任何不长眼的家伙,能有机会,来打扰他。”


    “也为了确保,”他顿了顿,将那同样充满了守护意味的、温柔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正安静地聆听着的、小小的银发女孩,“我这位善良得无可救药的、能听懂花草低语的朋友,正在聆听那些凡人听不到的声音时,”


    “——不会有任何愚蠢的噪音,能有机会,污染她那份独一无二的‘宁静’。”


    紧接着,雷古勒斯也开口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变得深不见底。他知道,勒梅先生这个问题,并不仅仅是在问他们。他更是在……考验他。考验他这个被莫托纳利选中的“棋子”,是否已经拥有了足以承载这份力量的、清晰的“觉悟”。


    “我守护的……”他开口了,声音比西里斯更低沉,却更沉重,“……是一条‘道路’。”


    他看着勒梅先生那双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睛,缓缓地、将自己那份属于“根系”的、最核心的、也是最残酷的使命,陈述了出来。


    “一条能让西里斯的‘自由’,不会因为鲁莽而通向自我毁灭的道路;一条能让艾歌的‘善良’,不会因为天真而被黑暗吞噬的道路。”


    他顿了顿,那双灰色的眼眸,仿佛倒映出了遥远的、那个充满了疯狂与悲鸣的雷亚卢卡利亚废墟。


    “我的‘盾’,是为了确保,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当中的某一个必须去面对他(她)最沉重的宿命时,他(她)所要‘拯救’的那个世界,依然是一个……”


    “……值得被拯救的世界。”


    当雷古勒斯那充满了决绝意味的、最后的誓言落下时,尼可·勒梅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如同枯槁树皮般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欣慰的微笑。


    他那双看透了六个多世纪风霜的、蔚蓝色的眼睛,因为这番对话而重新焕发了光彩。


    莫托纳利……。他在心里想。你没有看错。你为这个即将陷入黑暗的世界,找到了两颗最明亮、也最坚韧的、独一无二的星星。


    他首先看向那个如同出鞘之剑般锋芒毕露的西里斯。


    “西里斯·布莱克,”他轻声说,声音里充满了赞许,“人们总说,火焰是自私的,它只为自己燃烧。但你的火焰,却是为了守护他人‘安宁’而燃烧。这,是我听过的,最高贵的‘剑’的誓言。”


    他又将目光,转向那个如同深海般沉静的雷古勒斯。


    “而你,雷古勒斯·布莱克,”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过来人的、深沉的感慨,“你所选择守护的‘道路’,是一条最孤独、也最艰难的路。那需要比任何战斗都更强大的、看透黑暗却不被黑暗吞噬的灵魂。”


    最后,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因为得到了他的认可而挺直了脊背的男孩,用一种如释重负的语气,做出了最终的结论。


    “看来,佩雷内尔和我,确实可以将我们的清白,安心地,托付给你们了。”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从刚才那充满了哲学思辨的严肃,切换到了更具实感的“案件调查”模式。


    “好了,孩子们。”尼可·勒梅向后靠了靠,他那脆弱的身体,似乎因为刚才那番对话而消耗了巨大的精力,“既然你们已经向我展示了你们的‘觉悟’,那么,现在,该轮到我这个老家伙,为你们提供你们所需要的、第一份‘武器’了。”


    “——一份完整的、精确到分钟的、我们在案发前后,所有的‘时间线’。”


    他那双看透了六个多世纪风霜的、蔚蓝色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妻子。佩雷内尔夫人心领神会,她用一种平静、清晰、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被磨灭的、属于当事人的疲惫与愤慨的语调,开始为三个孩子,缓缓地、铺开了那张充满了致命巧合的“时间地图”。


    “我们是在20日的傍晚,抵达深水港的。”她缓缓说道,“港口的风,带着一股浓郁的、混杂着海盐和某种矿石粉末的独特气息,尼可非常喜欢。我们当晚入住‘哈欠之门’,在吧台边,尼可还饶有兴致地,把他对‘港盐风’的初步炼金分析,写在了一张旅店的餐巾背面……”


    她说到这里,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一个他保持了六百多年的、非常糟糕的坏习惯。”


    雷古勒斯那双灰色的眼眸,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餐巾…… 他在心中,将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与报纸上那条关键的“物证”,悄然地链接在了一起。


    “第二天,21日,”佩雷内尔继续说道,“我们上午去了‘灵感之手’神殿,将那只小小的‘滴定自动侍从’,捐赠给了那里的工匠。下午,我们在‘大市集’闲逛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那位维纽先生,进行了短暂的交谈。”


    “他是一个典型的、急于求成的原料商人。”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属于过来人的、不加掩饰的轻蔑,“他认出了我们,并且,为了吸引周围人的注意,故意用一种极其夸张的、几乎是叫喊的音量,炫耀说:‘我明晚,一定要给两位看一看我新到手的、最顶级的延寿灵剂的材料!’”


    “他说得那么大声,所有人都听到了。”艾歌忍不住,轻声对雷古勒斯说,“大家都会记住勒梅先生和夫人的脸的。”她的直觉,让她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这份“刻意”背后,那令人不安的恶意。


    “22日,我们上午来到这里,知识之泉,交接了《玫瑰与朱砂》的手稿复本。”佩雷内尔夫人看了一眼窗外那宁静的庭院,眼中闪过一丝怀念,“那天傍晚,我们回到‘哈欠之门’,尼可又用了一张餐巾,抄录了第二天准备去拜访的几家工艺街上的店铺名录。”


    “等一下!”西里斯那充满了跳脱思维的大脑,立刻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漏洞”,“那张餐巾呢?它还在吗?”


    “当然不在了。”佩雷内尔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第二天出门时,它应该已经被当作普通的垃圾,被某个负责客房清扫的酒保学徒,给清理掉了。”


    “或者说,”西里斯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精光,“被人‘顺’走了。比如,某个被几枚碎银收买了的、贪婪的酒保学徒。”


    “不仅如此,”雷古勒斯用一种更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补充了他哥哥的推论,“如果有人想‘顺’走那张餐巾,那么,他同样可以,从吧台后面的记账板上,轻易地抄到勒梅夫妇的房间号。”


    两个男孩的这段一唱一和的、充满了默契的推理,让佩雷内尔夫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惊讶与赞许。


    “也正是在那一天,”她继续说道,“《深水城号角报》上,刊登了一篇关于我们到访的短讯,还配发了我们在市场上的照片。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整场阴谋的、最初的‘舆论火种’。”


    “23日,我们一整天,都在工艺街比较各种玻璃制的坩埚。尼可对一种掺杂了海盐颗粒的‘红玻璃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然后,就是24日,案发当天。”佩雷内尔夫人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


    “那天上午,我们在市场闲逛。下午,为了感受‘舰队觉醒’来临前的节日气氛,我们去了港湾,观看赛舟。也正是在那里……”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懊恼,“……我被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摸走了一枚我当成饰物、别在外套上的、去年的‘繁花节庆典’的纪念胸章。”


    她为三个孩子,描述了那枚胸章的模样。


    “那是一枚用红色的、特殊的炼金蜡油压制成的、法式百合的形状。”


    雷古勒斯和西里斯对视了一眼。——报纸上提到的那枚“带有法式百合纹样的红色蜡印残片”,找到了它的来源。


    “傍晚之后,”佩雷内尔夫人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坚定,“因为担心港口人多眼杂,我和尼可,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哈欠之门’的房间。我们甚至还互相吐槽,‘延寿灵剂’这个词,实在是太会招惹麻烦了。”


    “然后,”尼可·勒梅那沙哑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为这段漫长的时间线,画上了最后的、也是最血腥的句号,“第二天清晨,我们便被城卫兵,以‘谋杀’的罪名,从睡梦中唤醒了。”


    “一位负责点亮码头区魔法街灯的‘点灯人’,在经过维纽先生的仓库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混合了酸醋和松脂的味道。他报了警,然后,城卫兵就来了。”


    “他们很快,就‘拼凑’出了一幅完美的、指向我们的‘罪证拼图’。”佩雷内尔夫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讽刺。


    “他们在桌上,找到了所谓的‘延寿灵剂’、那张语法错误的法文标签、那块属于‘哈欠之门’的餐巾、以及……我那枚被偷走的、红蜡百合形状的旧节庆纪念章。最后,再加上那篇两天前,就已见报的、关于我们到访的短新闻……”


    “太过草率了。”雷古勒斯听到这里,忍不住低声打断了她,“所有的证据,都过于‘表面’和‘刻意’。这不像一场调查,更像是在照着早已写好的剧本,摆放道具。”


    “没错!”西里斯也立刻附和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完美的证据’?我看是‘完美的栽赃’还差不多!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深水城的检察官,都是一群没长眼睛的巨怪吗?!”


    “他不是没长眼睛,孩子。”尼可·勒梅那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恰恰相反,那位名叫奥利·萨克的检察官,他看得比谁都清楚。但他更清楚,一个‘充满了阴谋的复杂案件’,远不如一个‘贪婪的传奇炼金术士为求秘方而痛下杀手’的简单故事,更能取悦那些渴望看到戏剧的民众。”


    艾歌的心,因为这句充满了成人世界残酷逻辑的话,而猛地一沉。


    “然后,”佩雷内尔夫人继续说道,“南区的巡长,梅拉·卡特,便带人,来到了我们的房间。她是一个务实的、不苟言笑的女人。她只是在执行命令。”


    “我们在被带回城卫署问话时,既震惊,又愤怒。”她的声音,因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而微微颤抖,“我当场就指出了,那张标签上的法文语法,错得像一个刚刚学会拼写的、愚蠢的荷兰巨怪写的!但那位萨克检察官,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或许,是我们为了‘故意’留下破绽,而使用的‘反向心理战术’。”


    艾歌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小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佩雷内尔夫人那份被愚蠢和傲慢所侮辱的、巨大的愤怒。


    “所以,就在那天中午,我们被形式性地起诉为重大嫌疑人,押往了城堡区的城卫署留置所。”


    “他们怎么敢?!”西里斯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怎么就跟他们觉得自己真的抓到了犯人似的!”


    “因为在他们眼中,‘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雷古勒斯冷静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重要的是,要赶在‘舰队觉醒’这个盛大的节庆之前,给民众一个可以交代的、足够有分量的‘答案’。”


    “还好,”佩雷内尔夫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暖意,“我们还有瓦莱莉娅。”


    “在午后的预审上,”她解释道,“我们的辩护人,瓦莱莉娅小姐,如同天降神兵般,从天而降——是的,孩子,她是真的,从天上‘飞’进来的。”


    “她当庭,就依据《城法》,为我们申请了这份特殊的‘临时监护令’。理由是:我们是外国访客,年事已高,没有任何危险的前科,并且,愿意全力配合调查。”


    “那位名叫伊欧拉拉·沃德斯的执庭法官,是一位极其冷静、也极其注重证据与流程的女士。”尼可·勒梅补充道,“她在谨慎地考量之后,同意了瓦莱莉娅的申请。”


    佩雷内尔夫人为他们,详细地解释了这份“监护令”的内容——从每日的行程限制,到禁止单独进行炼金实验,再到每天下午,都必须去提尔神殿,进行一次“自愿真言誓约”的口供更新。


    “所以,孩子们,”她最后总结道,“我们现在的状态就是:不是自由人,但也不是铁栏里的囚犯。我们只是……两个戴着脚镣的、正在等待最后审判的老家伙而已。”


    一份完整的、充满了偏见、构陷与一丝喘息机会的“案发时间线”,在这一刻,清晰地呈现在了三个孩子的面前。


    三个孩子,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终于,拥有了这起案件的、完整的“案发时间线”。


    然而,仅仅拥有“时间线”,是无法赢得一场战争的。


    “勒梅先生,夫人。”


    雷古勒斯缓缓地开口,他那双总是如同冬日湖泊般平静的灰色眼眸,在这一刻,因为一场即将开始的、冰冷的逻辑风暴,而显得异常锐利。他看了一眼门口那位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的城卫兵,然后,用一种极其巧妙的、充满了“假设”与“推论”的、不带任何个人价值观念的方式,开始了那场令人不寒而栗的“罪案重演”。


    “基于您二位提供的信息,以及《深水城号角报》上的公开报道,”他拿出随尼可?勒梅的信寄来的那张剪报,仿佛他所有的信息,都来源于此,“关于这起案件,我有一些……不成熟的‘假设’。”


    尼可·勒梅与佩雷内尔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好奇。他们示意他继续。


    “首先,”雷古勒斯指着报纸上那张凌乱的仓库照片,“报道声称,这是一场因为‘商业纠纷’而导致的激情杀人。但现场的证据,却指向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过度的‘冷静’。”


    “请想一想,如果一个凶手,真的只是为了灭口或是夺取秘方,他为什么要在现场,留下那么多充满了‘指向性’的、拙劣的证据?语法错误的法文标签、人尽皆知的旅店餐巾……这一切,都过于刻意,像是在演一出戏。”


    “所以,我的第一个‘假设’是,”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说服力,“凶手的首要目的,并非‘杀人’,而是‘嫁祸’。”


    “其次,关于凶器与死因。”他继续说道,“报道称,维纽先生死于颈动脉破裂,这是一种极其血腥的死法。但现场,却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血迹喷溅痕迹。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假设’,凶手并非在搏斗中杀死了受害者,而是……”


    他顿了顿,用一种更冰冷的、如同在陈述一段学术理论的语气,继续推演。


    “……先用某种方式,例如一块浸满了麻醉剂的布块,将受害者完全控制住。然后,将他固定在某个地方,用一个巨大的容器,例如一个用来处理废料的焦油桶,以一种极其冷静的、类似于‘采集’的方式,将他的血液,完全收集了起来?”


    这番充满了画面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推论,让佩雷内尔夫人的脸色,都微微发白。


    “最后,”雷古勒斯指向了整个案件最核心的矛盾点,“是那具尸体的位置。报纸上说,尸体,是在仓库角落的盐袋堆后面被发现的。但所有的‘证据’,都集中在那张桌子旁。”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做出一个更大胆的‘假设’?”他看着勒梅夫妇那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整个案件逻辑的结论。


    “凶手……他原本的计划,是要将尸体,连同那桶作为‘炼金材料’的血液,一同运走。”


    “他很可能,是推着一个小型的、特制的两轮轮架进入的仓库。但在他完成了所有的‘采集’和‘嫁祸’步骤,准备将尸体运走时,却发生了某种‘意外’,迫使他,不得不放弃了那个装载着尸体的轮架,匆忙地将尸体拖拽回室内,藏在了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然后,独自一人,处理掉了那桶血液。”


    当雷古勒斯那充满了冰冷逻辑的、最后一句“假设”落下时,整个会客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西里斯和艾歌,都用一种近乎于“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朋友)。而尼可·勒梅与佩雷内尔夫人,则彻底被眼前这个年仅八岁的男孩,那如同神明般俯瞰着整个棋局的、恐怖的推演能力,所深深地震撼了。


    门口那位一直面无表情的城卫兵,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


    “孩子……”良久,尼可·勒梅才用一种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沙哑的声音,问道,“你说的这些……仅仅是‘假设’吗?”


    “当然。”雷古勒斯平静地迎向他的目光,“在没有看到真正的‘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基于逻辑的、最合理的‘推论’而已。”


    “证据……”佩雷内尔夫人喃喃自语。


    “是的,夫人。”雷古勒斯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我们需要看到最关键的证据——那份由凯勒姆沃神殿(Kelemvor''s Temple)的验尸官,所出具的、最原始的《尸检报告》,和由城卫兵证物库保管的《证物查验》。”


    “那些东西,恐怕很难看到。”佩雷内尔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特别是《尸检报告》的正本,被存放在停灵与法证室,由死亡之神的牧师看管。副本,则被送到提尔神殿的法院书记官处,加盖了庭印,只有法官和检察官,才有权调阅。”


    “不,我们有机会。”尼可·勒梅却开口了,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因为雷古勒斯刚才那番惊人的推理,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今天下午,”他对三个孩子说,“在提尔神殿的誓约厅,我们将会见到我们的辩护人,瓦莱莉娅小姐。她可以,代表我们,向法院书记官,提交一份‘《辩方查验申请》’。只要在书记官处登记,你们就有权,在守望法师的监督下,查阅所有的书面证据。”


    “太好了!”西里斯兴奋地一拍手,“那我们下午就去找那个会飞的小象!”


    “是的。”尼可·勒梅点了点头。


    会面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雷古勒斯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所有“情报”。他站起身,对着两位老人,再次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告别礼。


    “勒梅先生,夫人,”他说,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自信,“请你们今天,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


    他们离开了知识之泉。


    那份充满了希望与决心的承诺,让勒梅夫妇那因为不白之冤而蒙上了阴影的心,照进了一缕真正意义上的、来自于“未来”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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