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个孩子和一条小龙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莫托纳利书房那温暖明亮的“异次元之门”中时,他们身上那股沾染自苏格兰高地的、冰冷的寒气,几乎是立刻,就被一股温柔的、混杂着壁炉松木香和古旧书籍气息的空气所包围。
经过一夜安稳的睡眠,他们早已不是昨夜那副精疲力竭的狼狈模样。他们的斗篷整洁,神情虽然还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完成了艰巨任务后的、沉淀下来的冷静。
“啪”的一声,莫托纳利打了个响指,那道巨大的传送门应声关闭,书房里重又恢复了属于知识圣殿的、安宁的静谧。
他的身后,墙壁上那两幅空无一人的画像里,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的身影,也重新浮现。他们显然通过那面“水镜”,旁观了整场战斗,此刻正用一种充满了赞许的目光,看着这三个孩子。
“干得漂亮,小伙子们!还有这位勇敢的小姐!”塞巴斯蒂安第一个在画框里大声喝彩,他那总是带着不羁笑意的脸上写满了兴奋,“虽然最后跑得像被火烧了屁股的卜鸟,但前半段的团队配合,简直可以写进教科书了!”
“你们展现了远超年龄的勇气,”奥米尼斯的声音则要克制得多,但他那总是紧绷的嘴角,也难得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并且在战术执行上,大部分时间都保持了冷静。值得称赞。”
听到前辈的夸奖,西里斯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吸溜个鼻涕,然后对着画像,用一种带着炫耀意味的口吻说:“那叫战术性撤退!懂吗,前辈?为了进行更完美的下一次攻击!”
雷古勒斯则只是对着奥米尼斯的画像,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后辈的致意礼。得到这位严谨前辈的认可,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更能让他感到满足。
艾歌则因为那句“团队配合”而露出了一个真心的、浅浅的微笑。她伸出手,轻轻地安抚了一下肩上那只同样显得很得意的、正挺着小胸膛的仙女龙菲兹。
然而,还没等孩子们从前辈的称赞中回过神来,一个充满了母性关怀的、更为热烈的声音,已经从门口传了过来。
“哦,我亲爱的小客人们,你们回来了。”
妙玖·罗文端着一个银质托盘,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她显然早已等候多时。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位正吸着鼻子、脸色通红、看起来惨兮兮的“主攻手”西里斯身上时,那份母爱立刻达到了顶峰。
“我的天,西里斯!你看起来就像是被一只得了鼻炎的火龙,当面打了个喷嚏!”她心疼地将托盘放下,从里面端出了一杯正冒着袅袅热气的、深绿色的魔药。那魔药散发出一股混合了薄荷与甘草的、强效的清凉气息。
“我没事,罗文夫人,只是一点小感冒……”西里斯下意识地想逞强,他那属于布莱克家的骄傲,让他无法接受在人前轻易示弱。
“别动!”妙玖却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普林斯家族女巫的权威,将他按在了扶手椅上。然后,她拿起一把银质小勺,舀起一勺魔药,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却又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灿烂笑容。
“来,小英雄,张嘴。这可是我特制的‘强效胡椒薄荷’药剂,只要一勺,就能让你的鼻子,比刚通完烟囱的壁炉还要通畅。”
她竟然,要亲自、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西里斯的脸,“轰”的一下,红得像一颗熟透的番茄。他那总是能言善辩的嘴,此刻却结结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求助般地看向雷古勒斯,却发现自己的弟弟,正强忍着笑意,故意将头转向了一边,假装在研究墙上的星盘。
“我才不是小英雄!我自己能喝!他还想反抗一下,维护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属于“骑士”的尊严。但在妙玖那双充满了“你不喝下去我就有三百种方法让你喝下去”的、温柔而又危险的红宝石眼眸的注视下,他所有的抗议,都变成了一阵心虚的、瓮声瓮气的嘟囔。
最终,他只能在一屋子人(和画像)那充满了善意的、看好戏的目光中,红着脸,极其不情愿地、一口一口地,被妙玖像喂一只生病的小奶狗一样,喂完了那杯味道一言难尽的魔药。
当这场充满了善意的“酷刑”终于结束,书房里的气氛,也在这番打趣中,变得轻松了许多。
妙玖微笑着,晃动一下魔杖,将那个装着魔药的托盘送走。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漂浮过来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下午茶托盘。
“好了,我的小英雄们,”她用一种轻快的、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在进行你们那套严肃的‘战术复盘’之前,先来尝尝真正的‘奖励’吧。”
托盘上,摆着一整壶热气腾腾的香草茶,以及几块看起来就松软可口的深褐色蛋糕。
那壶茶,呈现出一种温暖的、如同融化琥珀般的深红色。其中,还有无数细小的、如同黄金尘埃般的光点,在缓缓地旋转、沉浮。一股混合了肉桂的辛辣、某种不知名花朵的干燥暖香、以及一丝如同壁炉火焰般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肉桂燃花茶(Cinnamon-Spiced Ember-Bloom Tea)’,”艾歌看到两个男孩那好奇的眼神,小声地解释道,“里面的‘燃花’,是温室里一种很特别的植物,它喜欢生长在温暖的地方。喝下去,它的花粉会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持续的暖意,能驱散最深的寒气。”
而旁边的蛋糕,则更加奇妙。那是一块块独立的、深褐色的圆形蛋糕,上面撒着一层晶莹剔-透的、仿佛会自己发光的糖晶。
“还有‘流金熔岩蛋糕(Molten Gold Lava Cake)’,”艾歌拿起一把银质小叉,轻轻地、示范性地切开了一块蛋糕。
瞬间,一股浓稠的、如同融化黄金般的、闪烁着魔法光辉的“熔岩”,从蛋糕的中心缓缓地、诱人地流淌了出来。
西里斯的眼睛瞬间就看直了。他第一个拿起叉子,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块,送进了嘴里。浓郁、微苦的黑巧克力,混合着那股如同太阳般温暖、带着蜂蜜和柑橘风味的“流金熔岩”,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爆炸!更奇妙的是,蛋糕上那些会发光的糖晶,一碰到舌尖,便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如同烟花般“噼里啪啦”的声响,带来一种奇妙的、酥麻的口感!
一股温暖的、充满了治愈力量的魔力,顺着他的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他体内所有因为感冒和疲惫而产生的寒意与不适。
“哇哦!”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含糊不清的赞叹,“这……这比蜂蜜公爵店里所有的糖果加起来,都还要好吃一百倍!”
雷古勒斯则要文雅得多。他用叉子,切下一小块蛋糕,细细地品尝着。他能清晰地分辨出,那“熔岩”中,蕴含着“太阳菇”那纯粹的光元素魔力,以及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能直接补充魔力损耗的、极其温和的香草嫩叶。他看着身旁那个正一脸幸福地、将自己吃成一只小猫的艾歌,心中那份对罗文家的认知,又增添了全新的一笔。
看着孩子们因为美食而彻底放松下来的、满足的样子,莫托纳利才缓缓开口。他那总是平静的眼眸,扫过三个孩子,将话题,重新拉回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你们做得很好。”莫托纳利首先给予了肯定,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瞬间将三个孩子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你们第一次,作为一个整体,去面对一个传说级的对手,并且活了下来。这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那个属于“谋神”的、锐利的审视目光,依次扫过三个孩子的脸庞。
“但是……我们来复盘一下。”他没有直接点出他们的错误,而是抛出了一个开放性的问题,“谁先说说看,你们认为,战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
房间里一片寂静。
第一个开口的,是西里斯。他那属于“剑”的、总是冲在最前方的本能,让他对那个功败垂成的瞬间,记忆犹新。
“是从她挣脱艾歌的‘甘蓝陷阱’开始的!”他有些不甘心地说,仿佛还在回味那一刻的战斗,“我明明已经砍中了她的臂甲,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废掉她握枪的手了!结果那家伙,力气大得像头龙,硬生生地把那些陷阱给扯烂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继续说道:“然后就是那个……那个烦人的光矛!铺天盖地地射过来!那时候,如果我有魔杖,”他强调道,“只要一个‘盔甲护身’,我就能把那些光矛全都弹反回去!而不是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地上到处乱滚!”
他的分析,充满了属于主攻手的、直接的、对战术细节的懊恼。
“不只是因为那个,西里斯。”艾歌轻声开口,她那双总是清澈的湖绿色眼眸,此刻充满了思考,“是因为……我们被打散了。”
她看着两个男孩,用她那对内在联系的敏锐感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那之前,我们三个是一体的。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你们的位置,知道该把陷阱放在哪里。但当那些光矛飞过来,我们为了躲开,就分开了。然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后怕,“……我就‘听’不到你们了。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把下一个种子扔向哪里。我们之间那条看不见的‘链接’,在那一刻,被彻底切断了。”
她的分析,则指向了更深层的、属于团队协作的“阵型崩溃”。
最后,雷古勒斯开了口。
他静静地听完了西里斯的“战术失误”和艾歌的“阵型崩溃”的论点。他用冰冷的语气,将这两份充满了感性色彩的“报告”,进行了一次无声的、高效的整合,最终,得出了一个最根本的、也是最残酷的结论。
“你们都说得对。”他先是承认了同伴的观点,然后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像两颗被磨砺过的、冰冷的深海星石,直视着莫托纳利。
“但它们都指向了同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我们……对初始计划,产生了过度依赖,并且完全没有准备备用方案。”
他将那段最核心的战败原因,以一种冷静而又沉痛的、属于指挥官的口吻,缓缓道来:
“我们的核心战术——‘控制距离’——在开局阶段取得了奇效。西里斯的压迫、我的封锁与艾歌的陷阱,三者完美配合,成功地创造出了第一次攻击机会。然而,”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当罗蕾塔用那份远超我们预估的、绝对的力量,挣脱了我们的‘地利’并发起反击时,我们那脆弱的阵型瞬间被打乱,却没有一个人,能立刻提出第二套应对方案。”
“最终,”他做出了总结,“我们从主动进攻,彻底陷入了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的、各自为战的、被动防御的恶性循环。直到最后,被逼入绝境。”
这番话,让整个书房都陷入了沉思。
画像里的塞巴斯蒂安和奥米尼斯,都用一种充满了惊讶和赞许的目光,看着这个年仅八岁、却已经拥有了惊人战术复盘能力的斯莱特林后辈。
莫托纳利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没有立刻对雷古勒斯的分析做出评价,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正靠在书架旁、一声不吭的“主攻手”。
“雷古勒斯的分析很到位。”莫托纳利开口了,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质问,更像一位导师,在引导学生进行更深入的思考,“那么,西里斯,你自己来说说看。关于 ‘压迫’,你自己的感受是什么?”
西里斯抬起头,他那因为感冒而有些泛红的灰色眼眸中,充满了不甘与困惑。
“我不知道!”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本就乱蓬蓬的黑发,“我明明感觉自己比她快得多!我的‘迅剑’,每一击都用尽了全力,但打在她那杆破枪上,感觉……就像在用拳头打一团棉花!不,比棉花还糟!是那种能把你的力气都吸走的、滑溜溜的烂泥!”
他说着,甚至不自觉地挥动了一下手臂,模仿着当时那种有力无处使的、令人火大的感觉。
“那不是棉花,也不是烂泥,西里斯。”
这一次,开口的不是莫托纳利,而是艾歌。
她捧着那杯温热的香草茶,看着西里斯,用一种极其认真的、不带任何指责的语气,轻声说出了她在那场战斗中,最直观的感受。
“我感觉……”她斟酌着词句,“罗蕾塔女士,她……她并不想真的伤害我们。她每一次格挡,都像是在……教我们。她很孤独,她在寻找一个能和她用同一种‘语言’对话的对手。”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眼眸,直视着西里斯。
“但是,西里斯,”她用一种温柔得近乎残忍的口吻,说出了那个最核心的症结,“你的‘剑’,太‘吵’了。它充满了力量和愤怒,却没有任何章法和节奏。所以,她听不懂。”
“吵?”西里斯被这个他从未听过的、用来形容剑术的词,弄得一愣。
“是的,吵。”
这一次,是雷古勒斯。他从艾歌那感性的 “比喻”中,瞬间提炼出了冰冷的“战术内核”。
“艾歌说的‘吵’,指的是‘无效动作’。”他冷静地补充道,“罗蕾塔的枪术,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她每一次格挡,都精准地预判了你下一个可能的攻击角度,并用最小的幅度、最省力的方式,去卸掉你最大部分的冲击力。而你,西里斯,”他看着自己的哥哥,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问题所在,“你的攻击毫无章法,充满了即兴的、被情绪所驱动的破绽。所以,她甚至不需要移动,就能让你在自己的‘喧哗’中,耗尽所有的体力。”
西里斯彻底沉默了。
他自己的亲身体验、艾歌那充满了共情的“比喻”、以及雷古勒斯那不留情面的“分析”,像三面镜子,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清晰地、无情地,照出了他那份属于“主攻手”的、致命的短板。
他那总是充满了骄傲的、不羁的肩膀,第一次,微微地垮了下来。
“那……”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始终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的男人。他那总是充满了挑衅与玩笑的语气,在这一刻,被一种罕见的、属于学生的谦逊所取代,“……我该怎么做?”
“我要怎么学,才能让我的‘剑’,变得不那么‘吵’?”
他甚至,不自觉地,引用了艾歌那个听起来有些柔软的比喻。
“这才是‘剑’该问的问题。”莫托纳利终于开口,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继续抛出了下一个问题。“当罗蕾塔拉开距离,举起那把光之弓时。西里斯,艾歌,你们当时在想什么?”
“我还能想什么?!”西里斯第一个激动地回答,他那不愿接受失败的自尊心被彻底点燃,“我想冲上去,用我的剑把她那把破弓砍成两段!但她离得太远了!我的‘迅剑’根本够不着!”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感觉自己就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瞄准我!”
“我……我试了。”艾歌也小声地开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我扔了‘曼德拉的茎块’,但它在靠近她之前,就被她周身那层由月光构成的魔力护盾提前引爆了,根本没用。”
雷古勒斯在此时,做出了总结。
“是的。”他看着莫托纳利,冷静地分析道,“西里斯的‘剑’被距离限制,艾歌的‘陷阱’被距离和护盾限制,菲兹的小型魔法则无法穿透她那强大的护身魔力。而我的‘辉剑圆陣’,其本质,更偏向于‘区域封锁’和‘多目标打击’,而非一次性的、高强度的‘精准打断’。”
“所以,”西里斯恨恨地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我们当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那个傻乎乎的蒲公英,狼狈地逃跑。”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因清晰地认识到自身“无能”而产生的、有些压抑的沉默。
就在这时,雷古勒斯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向艾歌,对她极轻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艾歌立刻心领神会。她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小巧、被施了无痕伸展咒的珍珠链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卷古老的、闪烁着微光的羊皮纸卷轴。
“罗文先生,”雷古勒斯重新开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全新的、充满了可能性与希望的语气,“我们在废墟里,找到了这两卷东西。我们无法解读上面的文字和符号,但我们认为……”
他看着那两卷充满了未知力量的古老卷轴,一字一句地说道:
“……它或许,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
莫托纳利看着那两卷羊皮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历史学家的、真正的喜悦与欣赏。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只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们的直觉很准。”
他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卷,缓缓展开。那上面描绘着的、充满了线性与穿刺感的、如同潮汐般的能量流向图,在他的眼前,仿佛活了过来。
卡利亚贯刺…… 他在心中,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又拿起另一卷,上面那充满了力量感的、如同星云般回旋的巨剑虚影,让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卡利亚大剑……
果然。他在心里想。这两个孩子,血脉中的‘星’,已经开始与古代的‘理’,产生共鸣了。他们本能地,被这些属于他们自己的、失落的遗产所吸引。
他小心地将两卷价值连城的卷轴重新卷好,却没有立刻为他们进行解读。
“这确实是‘答案’的一部分。”他看着孩子们那充满了期盼的眼神,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过,”他话锋一转,将那两卷卷轴,暂时放到了一边,“在讨论如何使用‘新武器’之前,我们得先搞清楚,你们为什么会陷入一个需要‘远程打断’的困境?为什么,你们会让一个骑士,轻易地拉开距离,从容地张开她的弓?。”
他的表情,重新变回了那个严厉的“导师”。
这个问题,让三个孩子都陷入了沉思。
“因为她太快了!”第一个回答的,是西里斯。他从自己的“前线”视角,给出了最直观的答案,“我试图缠住她,但那匹马……它简直像个幽灵,滑溜溜的,我根本无法将它有效地限制在一个地方!我一靠近,它就后撤,我一追击,它就用长枪反击,逼得我不得不闪躲。”
“我的……我的植物也是。”艾歌小声地补充道,她回想着当时的战况,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我把咬人甘蓝,预设在了她最可能后退的路线上,但她把它们连同大块的石板一起,从地面上暴力地掀起、挣脱了。它们的攻击范围……对于一个会高速移动的目标来说,太小,也太固定了。”
西里斯的“抓不住”和艾歌的“够不着”,这两个来自不同角度的证词,像两块关键的拼图,瞬间在雷古勒斯那颗高速运转的大脑中,拼接在了一起。
“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语,那双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恍然大悟的光芒。
“我们的战术……从一开始,就存在一个根本性的思维错误。”他抬起头,看着莫托纳利,也看着自己的同伴,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我们所有的布置——西里斯的近身压迫、我的区域封锁、艾歌的地面陷阱——本质上,都是一套用来对付‘步兵’的思维。”
他继续深入地剖析道:“我们虽然侥幸用陷阱困住了她一次,但那之后,她立刻就适应了。对于一个像她那样高速移动的‘骑兵’来说,我们这种静态的、点对点的防御体系,太容易被规避和破解了。我们不是输在力量上,而是输在了……对‘机动性’这个概念的理解上。”
莫托纳利听完他们这段由实践到理论的、完美的自我复盘,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非常好。”他说,“你们已经理解了战术层面的核心问题。这比任何书本上的知识,都更宝贵。”
他让孩子们有时间去消化这个结论,然后,他的神情,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严肃。
“但是,”他缓缓开口,“还有一个比战术更重要的问题。一个……关于你们自己的问题。”
他看着三个因为他这番话而重新变得紧张起来的孩子,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最后,我们来谈谈心理层面。在罗蕾塔施展‘跳跃突刺’之后,在西里斯差点被击中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你们所有人的动摇。说说看,你们当时,在想什么?”
这一次,西里斯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个跳出来说话。他只是低着头,摆弄着自己那只已经失去了光芒的星石护手,仿佛想从上面找出答案。
是雷古勒斯,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在那一刻,我们的阵型已经被彻底打乱了。”他没有谈论感受,而是先从一个规划师的视角,客观地复盘着战局,“艾歌的植物武器很难再接近,我的‘辉剑圆阵’也被她的‘魔术枪连射’所压制。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了西里斯一个人身上。”
“我……”西里斯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失去了平时的活力,“我躲开了那记‘跳跃突刺’,但……那感觉糟透了。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就算躲开了,冲击波也差点把我震晕。我的手……当时一直在抖。”
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力不从心。
“罗蕾塔女士……她在那一刻,变得不一样了。”艾歌轻声补充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之前,她像是在‘考验’我们,像一位严厉的老师。但那一枪之后,她身上的气息,变成了纯粹的‘战意’。那种感觉……很冷,很重,像一整座覆盖着冰雪的山,从天上压了下来。我……我当时害怕得几乎无法思考,只想着要怎么逃跑。”
她勇敢地,将自己内心的恐惧,说了出来。
艾歌这份直白的坦诚,仿佛也给了西里斯说出真相的勇气。
“是的……就是那种感觉。”他抬起头,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灰败的、如同余烬般的黯淡,“当她拉开距离,开始准备那把大弓的时候……我看着那光芒汇集,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和艾歌,用一种近乎自嘲的、充满了挫败感的语气,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也是最致命的真相。
“我动不了了。我没有在想怎么反击,也没有在想怎么躲闪。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支箭变得越来越亮。我当时……被吓傻了。”
“你的‘骑士之心’,”雷古勒斯接过了他的话,他没有看自己的哥哥,只是看着桌面,用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如同在宣读验尸报告般的冰冷口吻,为这场心理崩溃,下达了最终的定义,“在绝对的、无法被理解的力量面前,被暂时地,冻结了。”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后那句最残酷的结论。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一秒的动摇,足以决定生死。”
这番由他们自己一步步剖析出的、关于失败的真相,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三个孩子的心上。
然而,莫托纳利在听完这一切后,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失望。恰恰相反,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满意的神情。
“很好。”他说,声音平静而有力,“能清晰地、不带任何情绪地,看清自己的失败,是通往胜利的第一步。你们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
他看着那个因为承认了自己的“懦弱”而显得垂头丧气的西里斯,又看了看那个因为剖析了“失败”而神情凝重的雷古勒斯,以及那个因为共情了所有人的“恐惧”而眼眶泛红的艾歌。
他知道,这堂课,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解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