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接下来……就是解决它。”
他转过身,向着庄园主屋的另一侧走去。“跟我来。”
三个孩子立刻跟了上去。他们穿过一条被玻璃穹顶覆盖的石制回廊,回廊的一侧,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那片被他们当成训练场的、宁静的雪地。西里斯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尊被他们合力击败的、伤痕累累的碎石,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充满了成就感的笑容。
随着他们越走越深,周围的建筑风格,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西式建筑那种厚重的、由巨石砌成的墙壁,渐渐被更为精巧的、由深色木料构成的梁柱与墙板所取代。空气中,那股属于欧洲古堡的、混杂着潮湿苔藓与壁炉烟火的气息,也变得更加干燥、清冽,带着一丝雪松和线香的独特味道。
最终,莫托纳利在一对由深色柏木制成的、巨大的障子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没有推,而是将手掌贴在门上,向侧方,无声地、平稳地滑开。
门后,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里,就是罗文庄园一角,那处专用的“稽古场(Keikoba)”。
这里没有华丽的装饰,地面并非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而是由厚实的、打磨光滑的木板与夯实的泥土混合铺就,既能提供足够的抓地力,又能缓冲冲击,是进行武器训练的绝佳场所。墙边的武器架上,整齐地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来自东西方的训练武器——木刀、长枪、练习弓、以及几套大小不一的、给训练假人穿的皮质护具。
莫托纳利将三个孩子带到了这里。艾歌和菲兹自觉地退到场边,坐在温暖的毛毯上,好奇地看着。
莫托纳利从武器架上,取下了两把由坚硬的白蜡木制成的、弧度优美的木刀。他将其中一把,扔给了西里斯。
“一把木头?”西里斯有些困惑地接住。他掂了掂手中的重量,用指关节敲了敲,发出“梆梆”的、沉闷的声响。在他看来,这东西和他那能挥出蓝色光刃的“星石护手”相比,简直就是个原始的、属于麻瓜的无聊玩具。
“艾歌说你的‘剑’,太‘吵’了。”莫托纳利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所以,在学会如何让它‘安静’下来之前,你先用这个。”
他自己则握着另一把木刀,随意地、摆出了一个看起来破绽百出的架势。
西里斯感觉自己被小瞧了。他的好胜心被瞬间点燃。“好吧!”他大喊一声,将所有的不满与精力,都灌注到了手中的木刀上。他没有章法,只是凭借着本能,用尽全力地、向着莫托纳利,挥出了他自认为最迅猛的一击!
然而,莫托纳利却像一片被风吹动的、没有重量的影子。
他没有格挡。就在西里斯的木刀即将击中他的前一刻,他只是向侧方滑开了半步,那轻快无比的身法,让西里斯那势大力沉的一击,狠狠地劈在了空处,巨大的力道甚至让他自己的身体都出现了一丝趔趄。
紧接着,不等西里斯收回姿势,莫托纳利已经如同鬼魅般贴近了他的侧面。西里斯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感觉肋下一阵轻微的刺痛——莫托纳利手中的木刀,如同毒蛇的獠牙,早已悄无声息地、点在了他那毫无防备的软肋上。
那是一记完美的、属于安芸?備後的、以退为进的“阴”之攻击。
“再来。”莫托纳利的声音依旧平稳。
西里斯不信邪地发起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冲锋。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毫无例外。他那充满了愤怒与力量的、大开大合的“阳”之剑,每一次,都会被莫托纳利那如同影子般、无法捉摸的步法所化解;而每一次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那柄冰冷的木刀,都会如同跗骨之蛆,精准地、点在他身上某个最脆弱、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呼……呼……”西里斯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他拄着木刀,恼火地大喊:“你根本不跟我正面打!这太卑鄙了!”
“在‘战争’中,没有‘卑鄙’,只有‘胜利’。”莫托纳利收起了架势,“霍格沃茨教授的‘盔甲护身’,是一种‘正面’的防御。但‘弹反’,西里斯,它并非一种咒语,而是一种‘概念’。”
听闻,西里斯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木刀,他那双总是充满了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眸里,闪烁着对“技艺”本身的、纯粹的思考。
而站在场边的雷古勒斯,则是紧锁着眉头。他正在疯狂地解构着刚才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一切——力量的流动、时机的把握、以及“奉还”这个概念背后那更深层的、关于“概念”的哲学。
莫托纳利看着这两个因为他一番话而陷入了不同形式的、深沉思考的男孩,这才继续说道:
“你们的星石护手也好,深海星石也罢,它们都只是一个‘媒介’,其本质,是引导和放大你们自身的魔力,而并非是释放‘固定形状’的魔法。”
他突然挤了挤眼,用一种带着狡黠的、玩笑般的语气说:“虽然在某些地方,智力只有九的家伙确实无法学会高深的魔法,但你们两个,肯定不止九,是不是?”
这个充满了奇妙韵味的玩笑,让气氛瞬间轻松了下来。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恍然大悟的光芒。
不是单纯地“反弹”,而是“引导”和“重塑”……雷古勒斯在心里想。所以,不是硬邦邦地把球打回去,而是要先接住它,再用更大的力气扔回去! 这是西里斯的理解。
“你们看到的,是‘弹反’的‘形’。”莫托纳利看到他们眼中那点顿悟的火花,继续引导道,“但它的‘核’,用你们卡利亚祖先的话来说,叫做‘奉还’。”
“‘奉还’,并非单纯的‘还击’,而是带着‘敬意’,将收到的东西,以一种更完美的方式,‘奉还’回去。”他解释道,“敌人的魔咒,就是一份‘礼物’。你们要做的,不是粗暴地将它打碎,而是‘接受’它,用你们那属于‘观星者’的、对星月之理的理解,将它那狂暴的力量,重新‘编织’成属于你们自己的秩序,然后再,‘奉还’给你的对手。”
“这是将敌人的力量,转化为彰显自身荣耀的武器。这,才是‘卡利亚式奉还’的真意。”
他重新举起了木刀。“再来一次,西里斯。这一次,不要试图用你的‘力量’去攻击我。去‘感受’我的力量,‘理解’它,然后……把它‘奉还’给我。”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将纷乱的杂念清空。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灰色的眼眸,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
莫托纳利的身影,动了。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一记简洁、沉稳、却势不可挡的正面劈砍!
西里斯没有躲闪,也没有硬抗。就在两柄木刀即将交击的瞬间,他的手腕,以一个极其轻巧的、违反直觉的角度,向内一旋!
他手中的木刀,像一片被卷入漩涡的树叶,顺着莫托纳利那强大的劈砍之力,向侧后方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圆弧,将那足以断金碎石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引向了空处——顺势格挡!
紧接着,不等莫托纳利收回招式,西里斯已经顺着那股回旋的力道,向前踏出一步,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他手中的木刀,在完成格挡的瞬间,便已经借着那股离心力,以一种更快的速度,从一个刁钻的角度,重新斩出!
那柄原本属于莫托纳利的、强大的力量,在经过他身体的“重塑”与“编织”后,被他以一种更迅猛、更致命的方式,“奉还”了回去!
木刀的刀尖,最终,稳稳地、停在了莫托纳利的喉前,只差一寸。
“……”
西里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甚至不敢相信,这如同本能般流畅的、完美的攻防转换,是自己做出来的。
“做得很好。”
莫托纳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属于严师的、充满了赞许的微笑。
他收回木刀,将目光,投向了同样因这完美一击而陷入震撼的两个男孩。
“在你们使用卡利亚王室魔法的时候,”他用一种充满了期许的、总结般的语气说道,“去寻找刚才那种感觉。不要只是‘发射’咒语,要去‘感受’敌人的力量,‘理解’它,然后,用你们自己的意志,将它‘奉还’回去。”
莫托纳利那番充满了东方哲学思辨的言论,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三个孩子的心中,都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深刻的涟漪。
艾歌似懂非懂,但她能感受到那份话语中,关于“尊重”与“和谐”的内核。这与她那能感知万物、与植物共鸣的天赋,不谋而合。
西里斯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被闪电击中般的震撼。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木刀,又看了看手腕上那只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星石护手。
感受……理解……然后奉还……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跳脱想法、习惯于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的大脑,开始思考起“力量”的本质。那不仅仅是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冲击力。那是一种……如同潮汐般的回应?一种……借力打力的技巧?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顿悟,而变得异常明亮。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询问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唯一能理解他此刻想法的人。
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他早已将莫托纳利那套“阴流”的战术动作,与“奉还”的哲学理念,进行了完美的逻辑拼接。他看懂了。而此刻,当他看到自己哥哥那副不再是单纯好斗、而是充满了探索与求知欲的神情时,他知道,西里斯也懂了。
他对着哥哥,重重地、用一种充满了肯定与鼓励的姿态,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去试试看。
这个无声的、来自弟弟的“认可”,成了点燃西里斯心中那份顿悟的、最后的火花。
莫托纳利看着他们兄弟二人之间那无声的、充满了默契的交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知道,这堂课,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西里斯,”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现在,用你的护手。”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他将手中的木刀扔到一边,然后缓缓地、郑重地举起了自己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左手。
“准备好了吗?”莫托纳利问。
西里斯没有回答,只是用一个坚定的眼神,作为回应。
莫托纳利不再多言。他举起魔杖,杖尖直指西里斯。没有使用任何黑魔法或古代魔法,他只是施放了一个最标准、最纯粹、但也凝聚了极强魔力的——“昏迷咒(Stupefy)”。
一道耀眼的、如同红色闪电般的魔咒光束,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呼啸着射向西里斯!
西里斯没有躲闪,也没有像本能那样,试图用护手凝聚出的光剑去劈砍。他只是站在原地,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那只星石护手上。他想起了刚才用木刀格挡时,那种顺势而为、引导力量的感觉。
感受它……理解它……
就在那道红色光束即将击中他的前一刻,他动了。他的手臂,以一个与刚才那记“顺势格挡”如出一辙的、流畅的圆弧轨迹,迎了上去!
那只深蓝色的星石护手,在接触到昏迷咒的瞬间,光芒大放!护手内部那无数如同星辰般的光点,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
西里斯感觉自己,仿佛用手,接住了一道真正的闪电!一股庞大、灼热、充满了攻击性的魔力,顺着他的手臂涌了上来!但他没有抗拒,而是凭借着那份刚刚领悟的、属于“奉还”的技巧,将自己体内那股同样桀骜不驯的、属于“观星者”后裔的血脉魔力,主动地、迎了上去!
红色(咒语)与蓝色(卡利亚王室魔法)的魔力,在他的护手中,进行了一场短暂而又激烈的碰撞、融合、与重塑!最终,两种力量,在他那强大的、属于“自由”的意志的引导下,变成了一种全新的、充满了华丽美感的、如同湛蓝星云般的狂暴能量!
“——给我回去!”
西里斯发出一声怒吼,将那股已经完全被他“重塑”的力量,以一种更狂野、更强大的方式,奉还了回去!
然而,从他护手中射出的,不再是一道单纯的卡利亚迅剑。
而是三枚高速旋转的、由蓝色的辉石光芒构成的、如同弯月般的魔法辉剑!
卡利亚式奉还(Carian Retaliation)!
三枚辉剑,以一种充满了西里斯个人风格的、嚣张而又华丽的姿态,呈扇形呼啸而出!它们的目标,正是那股力量的来源——莫托纳利·罗文本人!
“爸爸!”
艾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因为担忧而猛地睁大。她知道这是一场“稽古”,但那三枚辉剑上散发出的、纯粹的破坏性能量,却是真实不虚的!
然而,莫托纳利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甚至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有丝毫改变。
就在那三枚足以轰碎岩石的辉剑即将击中他的前一刻,他才不紧不慢地、随意地抬起了手中的魔杖。
“盔甲护身(Protego)。”
他轻声说。
一道半透明的、几乎看不见的魔法护盾,在他面前一闪而逝。
“叮——!叮——!叮——!”
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三声如同音叉撞上了水晶墙壁般的、清脆悦耳的鸣响。那三枚充满了狂暴力量的辉剑,在接触到那层薄薄的护盾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法被撼动的、绝对概念上的“墙壁”,瞬间崩解、破碎,化作了漫天的、如同萤火虫般美丽的蓝色光点,缓缓地、无害地,飘落下来。
莫托纳利站在那片由破碎的魔法光点构成的、梦幻般的光雨之中,毫发无伤。
艾歌还处于震惊之中,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回过头,看到雷古勒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他对她摇了摇头,那双总是冷静的灰色眼眸里,带着一种“别担心,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的、令人安心的笃定。
而场地的中央,西里斯半跪在地上,右臂因为那股过于庞大的力量反噬而剧烈地颤抖着。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远处那个云淡风轻的男人,以及那片正在缓缓消散的蓝色光雨。
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对那份深不可测的力量的、最深刻的敬畏。
他,第一次,触碰到了自己真正的力量。
雷古勒斯也同样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他理解了“奉还”的概念,但他从未想过,当这个概念,与西里斯那份如同野火般无法被束缚的魔力相结合时,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效果。他看着那个半跪在地上、虽然疲惫却如同初生的雄狮般意气风发的哥哥。他知道,那柄属于他们同盟的“剑”,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开刃了。
“做得很好。” 莫托纳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属于严师的、充满了赞许的微笑。
他看着那个正因为自己的顿悟而兴奋不已的西里斯,又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同样在飞速分析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沉默的雷古勒斯。
“那么。”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你们的心,已经领悟了‘奉还’的‘理’。你们明白了,那并非单纯的力量对抗,而是一种对力量的‘理解’与‘重塑’。”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重新鎖定在了西里斯身上。
“但是,西里斯,”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问题所在,“你的‘理’,是通过一次灵光乍现的顿悟得到的。而你的‘技’,你挥剑的方式,依然充满了破绽。你的身体,还跟不上你内心的顿悟。你需要一位真正的、能日夜不休地、将正确的‘技’刻入你骨髓的老师。”
“老师?”西里斯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周围,这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你在开玩笑吗?”
“我从不开玩笑。”莫托纳利微笑着,带领着三个孩子,离开了‘稽古場’,重新回到了庄园那充满了奇妙混搭风格的主厅。
他将他们,带到了那个陈列着一套擦得锃亮的骑士板甲,以及一把架在太刀架上的、弧度优美的日本刀的角落。
西里斯看着那把曾让他出糗的、安静的太刀,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莫托纳利没有立刻让他去拿刀,而是先为他们讲述了一个来自他故乡的、古老的理念。
“在东方,有一种说法,”他的声音变得悠远,像一位正在讲述睡前故事的父亲,“当一件器物,尤其是武器,被长久地、充满了敬意地使用之后,它就会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地,拥有属于自己的灵魂。”
“付丧神(Tsukumogami)。”
“那些寄宿在刀剑中的精魄”,他继续解释道,并巧妙地用了两个布莱克兄弟更能理解的词汇,“可以像画中的幽灵一样,用人的姿态现身。他们既是‘武器本身’,也是‘拥有人格的精魄’,是两种形态的共存体。你们可以想象成,亚瑟王那柄传说中的‘王者之剑(Excalibur)’的精魄,以一位骑士的形态,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缠着绿色丝绳的刀鞘。他的动作,不像是在抚摸一件武器,更像是在问候一位久未谋面的、值得尊敬的老友。
“而‘他’,”莫托纳利用了“他”这个代词,“是我所认识的、最古老,也最高傲的灵魂之一。”
他转向西里斯,眼中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现在,再去试试看。这一次,不要只用你的蛮力,试着用你的心,去感受他。”
“哼,上次是我没准备好!”西里斯被激起了好胜心。他走到太刀架前,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
这一次,他用上了从莫托纳利那里学到的、属于“战士”的发力技巧。他沉下腰,双腿稳稳地扎根于地,然后猛地发力!那柄沉重的太刀,终于被他有惊无险地,从刀架上拿了起来。
他有些得意地,将刀扛在了肩上,又笨拙地挥舞了两下。
“不就是一把重点的破刀吗?”他嘟囔着。在他的感知中,这依然只是一块冰冷的、沉重的钢铁。他没有看到,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同寻常的东西。
莫托纳利对此并不意外。
“艾歌,过来。”他柔声呼唤。
艾歌走到西里斯身边。
“西里斯,别放手。”莫托纳利命令道,“艾歌,把你的手,也放到刀柄上。”
西里斯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艾歌伸出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了西里斯那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上。
“不要试图用眼睛去‘看’。”莫托纳利开始引导她,“用你的心,去‘听’。去感受它的‘情绪’。它不是死物,它有它的骄傲,它的历史,它那长达数百年的孤独。将你感受到的,分享给他。”
艾歌闭上了眼睛。
当她那份与生俱来的、能与万物共情的强大感知力,通过刀柄这个媒介,接触到这柄古刀的瞬间——
无数的画面与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她“看”到了锻造时那熊熊的烈火与冰冷的淬水,她“听”到了无数场战斗中刀刃交击的脆响,她“感受”到了斩落敌人首级时的那份冰冷的决断,以及……在漫长的、无人问津的岁月中,独自在刀鞘中沉睡的、那份深不见底的、高傲的孤独。
她将这些感受,通过她与西里斯交握的双手,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去。
西里斯感觉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主厅、雷古勒斯、艾歌、莫托纳利……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白色的、遥远的背景。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空旷的、纯白色的空间。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穿着厚重肩甲的男人。那男人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压抑的、如同瘟疫般不祥的气息。
“太过激昂了。给吾冷静下来,好好看清事物。”
一个低沉的、充满了不耐烦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那声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祛除灾祸的威严,让西里斯那颗总是燃烧着火焰的心,都感到了一阵冰冷的压制。他看到那个身影,只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消失在了白光之中。是大典太光世的付丧神。
“啧!”西里斯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已经恢复成了大厅。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火大。“那家伙是谁?!凭什么这么说我?!”
“看来它不喜欢你。”莫托纳利平静地说,“换一把。”
他又递过来一柄更为黑肃的、如同王者般的太刀。西里斯不服气地再次握住,艾歌也将手放了上去。
白光闪过。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个如太阳般耀眼、神情威严、令人不敢直视的身影。
“抛弃家世与立场的活法,也是一种强大。”那个声音充满了威严,却又带着一种哲学般的、疏离的审视,“但汝之奔放,亦是扰乱秩序之物。与吾之道,相去甚远。” 是日光一文字的付丧神。
“什么乱七八糟的!”西里斯感觉自己快要气炸了,又被拒绝了!
“再换。”
白光再次闪过。这一次,是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优雅得如同月光化身的身影。他正悠闲地品着茶,眼中倒映着一轮弯月。
“呵呵呵,真是年轻啊。不过,那也无妨。”那个声音,如同最温柔的长辈,充满了包容,却也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置身事外的淡然。他似乎并不讨厌西里斯,但也完全没有与他“共事”的兴趣。是三日月宗近的付丧神。
接下来,又换了一把又一把。
一个如同温柔兄长般的身影,在认可了他那份“想要守护弟弟”的心情后,又用温和的语气,告诫他“希望能再沉稳一些,成为引导者,而非一同冲锋的莽夫”。(一期一振)
一个如同苦行僧般的身影,在怜悯他那“烦恼众多的灵魂”的同时,又用慈悲的语气,劝诫他“人心易乱,方需静心”。(数珠丸恒次)
西里斯的呼吸一滞。
这一次,他甚至没能像之前一样,立刻在心里回骂一句“无聊的说教”。“烦恼众多的灵魂”……接二连三的、来自这些古老灵魂的、温和却不容置喙的否定,像一阵冰冷的、连绵的细雨,终于开始一点点地浇熄他心中那团总是燃烧着的、名为“自信”的火焰。
他看着手中那柄古老的太刀,第一次,产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念头。
或许……它们说得对?
或许,我那份所谓的‘自由’和‘热情’,在这些真正高贵的灵魂眼中,根本就一文不值?
或许……我真的,不配拥有任何一把剑?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冰冷的、发自内心的恐惧。紧接着,这份恐惧,便被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付丧神那更加不留情面的评语,彻底点燃,化作了最终的、绝望的怒火。
一个如同悲天悯人的神佛般的身影,在看透了他那份“孤独”之后,又否定了他那份“激情”,认为“愤怒与悲伤,终究只会伤害他人”。(江雪左文字)
“够了!”
当第六次从那片白光中“被驱逐”出来时,西里斯终于爆发了。他一把将手中的太刀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些该死的破铜烂铁!”他气得浑身发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它们凭什么对我挑三拣四?!还把我教训了一顿!”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六个截然不同的、古板的“菲尼亚斯校长”轮番说教的、可怜的学生。
雷古勒斯和艾歌,都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莫托纳利看着那个正处于爆发边缘的男孩,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他只是缓缓地,从自己那件夜空般深邃的长袍内衬里,抽出了一柄被包裹在锦袋中的、小巧的短刀。
雷古勒斯看到这一幕,瞳孔猛地一缩。怀刀?他在心里震惊地想。一个巫师,竟然像古代的战士一样,在怀里藏着一把刀?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少秘密?
“西里斯,”莫托纳利将那柄短刀递了过去,“再试一次。用这把。”
西里斯正想说“不试了”,但当他的目光,触碰到那柄短刀时,却不知为何,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一些。那是一柄非常简洁、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短刀,却散发着一种与他之前接触过的所有名刀都不同的、内敛而又骄傲的气息。
他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柄刀。艾歌也再次,将手轻轻地覆盖了上去。
白光亮起。
这一次,出现在西里斯面前的,不再是那些高大的、充满了压迫感的成年身影。
而是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看起来甚至比他还小一些的、穿着军服的、绿发男孩的付丧神。那个男孩的神情,带着一丝属于名门之后的骄傲,和一种深埋在眼底的、不易察觉的孤独。
“……吵。”男孩开口了,他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不耐烦。他皱着眉,打量着西里斯,仿佛在看一个闯入自己领地的、聒噪的陌生人。
西里斯正准备像之前一样,被这句不客气的开场白激怒时,那个男孩却歪了歪头,用一种带着探究的、好奇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不过,倒也不讨厌。”
他似乎从西里斯那份充满了生命力的“吵闹”中,感受到了一种他自己所没有的、鲜活的东西。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孩,正在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关心”着他手中的这柄刀。
然后,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穿透了西里斯那张牙舞爪的、如同刺猬般的外壳,看到了他最核心的、最柔软的内里。
“你……还真是个不擅长隐藏孤独的家伙啊。” 是毛利藤四郎的付丧神。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击穿了西里斯所有的伪装。
之前所有的付丧神,都在评判他的“行为”——太过激昂、扰乱秩序、不够沉稳……
而眼前这个小小的付丧神,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穿了他所有行为背后的“动机”——那份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不见底的孤独。
西里斯彻底愣住了。他那总是充满了反驳和俏皮话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
他看到,那个小小的付丧神,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却又带着一丝“没办法,就选你好了”的、认可的微笑。
白光散去。
西里斯发现自己,依然站在罗文庄园的大厅里。他的手中,紧握着那柄名为“毛利藤四郎”的短刀,艾歌那温暖的手,还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而他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一片湿润。
“就是这种感觉。”莫托纳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现在,戴上你的护手,将你的魔力,注入其中。”
西里斯下意识地,将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右手,也握在了刀柄之上。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魔力,顺着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而又坚韧的“共鸣”,缓缓地,注入了刀身之中。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一股庞大、精纯、充满了实战技巧的剑术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流,从那柄小小的短刀中,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他的身体,被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强大而又熟练的意志所引导!
他的站姿,瞬间改变!双腿微屈,重心下沉,那是一个完美的、属于備後阴流的起手式!他手中的短刀,与右臂的星石护手,在这一刻完美地融为一体!当他再次挥出时,一道凝练、精准、如同蓝色闪电般的“卡利亚迅剑”光弧,与那柄古老短刀的锋利刀刃,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完美的姿态,重叠在了一起!
他与刀,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毛利藤四郎(短刀)
毛利元就所持と伝えられる。毛利家の象徴。
大典太光世(太刀/天下五剣)
豊臣秀吉から毛利輝元へ下賜。毛利家で長らく伝来。
日光一文字(太刀)
毛利家の太刀として名が残る。
三日月宗近(太刀/天下五剣)
享保名物帳に「毛利家伝来」の記載あり。
後に徳川将軍家へ渡る。
一期一振(太刀/粟田口吉光作)
享保名物帳に「毛利家伝来」の記載あり。
豊臣家滅亡後に諸大名を経由し、最終的に徳川家へ。
数珠丸恒次(太刀/天下五剣)
一時的に毛利家にあったとする伝承あり。のち本満寺(京都)へ。
江雪左文字(太刀)
毛利家の記録に所持の可能性があるとされる。確証は弱いが伝承上「毛利家を経由」とされる説があ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奉还’与‘付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