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艾歌的指尖触碰到辉石碎片,整个记忆世界都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之时,布莱克兄弟二人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向后拉扯。
眼前的景象——跪倒在地的艾歌、惊恐大叫的西里斯、以及因敬畏而伸出手的雷古勒斯——如同被水晕开的墨迹般,迅速地变得模糊、褪色。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那是属于这段记忆的主人,莫托纳利·罗文的“注释”。
“你们看到的,是艾歌的‘烙印’。而接下来,是另一段记忆。一段关于……寻找的记忆。”
周围的场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绘制。他们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充满了北欧风情的巫师旅店大厅,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跟随着小艾歌的“幽灵”,而是像悬浮在天花板角落的、全知的观察者。
记忆里的时间,是艾歌失踪后的第三个小时。
整个旅店,已然天翻地覆。
妙玖·罗文彻底抛下了平日里属于巫师贵妇的优雅与从容。她那源自普林斯家族的、如同火山般炽热的火爆脾气,在此刻展露无遗。她像一阵红色的旋风,凭一己之力搅动了整个挪威的偏远市镇。
她手中握着一个不断旋转的、如同星盘般的追踪仪器,仪器中央,悬浮着一滴用艾歌的头发提炼出的、闪烁着银光的追踪魔药。她不容置喙地盘问了每一个可能见过女儿的巫师、妖精、甚至是挪威地精。她的白金色长发因为急躁的行动而有几缕散落下来,美丽的脸庞因焦虑而苍白,但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燃烧的火焰,足以令任何一个试图搪塞她的当地官员,都吓得魂飞魄散。
“她往哪个方向走的?!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她一把揪住一个挪威魔法部官员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了地面,“如果你敢对我隐瞒一个字,我保证,你会余生都在品尝自己脚指甲熬成的魔药的味道!”
而在旅店二楼的房间里,则是另一个极端。
莫托纳利·罗文展现出他作为历史学家的、令人战栗的另一面。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周围的地板、桌子、床上,堆满了古老的地图、记载着魔力流向的星盘、以及无数本散发着霉味的历史文献。
他没有像妻子那样向外释放自己的情绪,而是将所有的担忧、恐惧和焦急,全部转化为驱动他那颗“谋神”大脑高速运转的燃料。
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看到,记忆中的莫托纳利,正将一张五千年前的、描绘着“湖之利耶尼亚”地区地质变迁的古地图,与一张现代的、标注着魔力流动轨迹的魔法地图,重叠在一起。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飞速地移动,仿佛在进行一场横跨数千年的、无声的推演。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本摊开的、用古妖精语写成的、名为《破碎战争:黄金王朝在北境的崩塌考据》的巨著上。
雷古勒斯凑近了些,他看到书页上,莫托纳利正用羽毛笔,飞快地在一段文字旁,写下他自己的注释。那段古籍原文是:
“……雷亚卢卡利亚,与黄金王朝的信仰决裂后,其对辉石魔法的研究,已臻狂信。辉石并非死物,而是由星星形成的琥珀,它能记录、储存、并放大智慧生物的精神执念。长此以往,学院本身,已成为一个由纯粹的‘求知欲’构成的、巨大的精神污染源……”
【注释一:辉石,星之理的知识媒体。其本质并非‘授予’,而是‘开示’。但‘开示’的同时,亦是‘侵蚀’。知识与疯狂,本为一体两面。若使用不当,自我意识将被彻底吞噬。】
西里斯对这段充满了学术气息的、玄之又玄的论断感到一阵头疼。他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去找找记忆里有没有什么更有趣的东西,比如窗外是不是有只挪威角陵猫飞过。知识就是疯狂?他在心里嗤之以鼻,这不就是妈妈常说的那套“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的陈词滥调吗?真是无聊。
但雷古勒斯却被这段注释牢牢地吸引了。他那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的大脑,瞬间捕捉到了这个论断背后那冰冷的、无可辩驳的逻辑。侵蚀……吞噬自我…… 他想起了那卷家族**上,关于祖先们“被星辰的结晶所吞噬”的记载。原来那不是比喻,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基于魔法原理的危险。这份认知,让他对家族那份传承千年的恐惧,第一次有了理性的理解。
记忆中的莫托纳利飞速地翻到下一页,上面描绘着那些头戴奇异辉石头套的学徒幻影。
“……学院的崩溃,始于对‘效率’的盲目崇拜。学徒们放弃了耗时漫长的理解与钻研,转而追求通过辉石直接将知识‘烙印’在脑中。当灵魂无法承载瞬时灌入的庞大知识时,自我便会崩塌,沦为知识的奴隶。此为狂信之始……”
莫托纳利的笔尖在羊皮纸上划过,留下了第二条注释:
【注释二:历史记载,瑟濂(Sellen)、亚兹勒(Azur)等少数试图建立‘制御法’的导师,皆被主流的狂信者斥为异端而遭放逐。当敬畏之心被贪婪取代,当‘探求’沦为‘崇拜’,学院的**已不可避免。辉石从‘引路人’,变成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毒品’。】
“毒品”这个词,让西里斯浑身一震。他瞬间想起了那天在马尔福庄园,那些成年巫师在听到伏地魔的祝酒辞时,脸上露出的那种狂热、痴迷、如同瘾君子般的表情。他们崇拜伏地魔,崇拜那套“纯血至上”的理论,就像这些雷亚卢卡利亚的疯子崇拜辉石一样!他们都放弃了思考,只追求一种能让他们感觉良好的、虚假的“强大”。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而雷古勒斯看到的,则是更深层的历史循环。狂信者……斥为异端……放逐…… 他想起了伏地魔口中那个“被多愁善感的理想主义者所影响的霍格沃茨”。历史,竟然在以一种几乎完全相同的方式在重演。他感到一阵冰冷的、如同宿命般的战栗。
莫托纳利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翻到了附录中,关于卡利亚女王蕾娜拉的记载。
“……满月女王蕾娜拉,虽因爱人的离去而陷入疯狂,但在辉石的侵蚀下,她那属于‘母亲’的身份认知,却始终未被完全磨灭,成为其维持最后一点人性的根源……”
莫托纳利在这段记载旁,用一种更加深入的、探究的笔触写道:
【注释三:一个足够强大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情感执念(例如:母性),或许可以成为抵抗辉石侵蚀的最后一道“灵魂之锚”。这或许是瑟濂的“灵魂容器”之术,与亚兹勒的“彗星咏唱”限制理论之外,第三条通往“制御”的道路。】
“灵魂之锚?”西里斯对这个概念感到无比陌生。在他八年的人生里,“母亲”这个词,更多的是与“规则”、“惩罚”、“失望”这些冰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他无法想象,一种“情感”,竟然能成为抵抗那种恐怖侵蚀的“锚”。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困惑与一丝羡慕的茫然。
雷古勒斯的心脏,却因为这段注释而猛地一缩。他那隐藏在冰冷理性之下的共情能力,让他瞬间理解了这个理论的核心。一个足够强大的情感执念……他想起了西里斯在他们三人的密谈里,说出的那些“哥哥论”;他想起了自己在艾歌面前,许下的那个关于“根系”的、守护的盟约。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些被他归类为“责任”和“义务”的情感,或许……拥有着远比他想象中更强大的、足以对抗黑暗的力量。
莫托纳利在那段话的旁边,写下了自己的推论: “……仙女龙,作为魔法免疫能力极强的古龙亚种,在学院崩塌后将其占据为巢穴,并非偶然。它们的存在,很可能是在本能地‘抑制’或‘消化’着辉石所散发出的精神侵蚀。它们是‘净化者’,也是‘守卫’。”
他飞速地翻到下一页,上面描绘着那些骇人的“魔术师球”。
“……此乃学院后期最疯狂的实验之一。将复数的魔术师融合,以求获得更接近辉石本质的‘集合智慧’。此举已非魔法,而是对灵魂最彻底的亵渎。其产物,已无自我,只剩下纯粹的、渴求知识的悲鸣……”
莫托纳利又在旁边写道: “……此物至今仍在废墟深处活动。其对灵魂的吸引力极强,对心智不坚的闯入者,是致命的陷阱。但艾歌……”
他的笔尖在羊皮纸上停顿了片刻。
那悲鸣,是‘求知欲’的执念残响,它引诱的,是同样怀有强烈执念与野心的灵魂。而一个四岁的孩子……她的灵魂,如同一张洁白的纸,上面只有纯粹的好奇,没有可供那份疯狂附着的污点。倘若得到仙女龙的默许,那也绝非偶然。它们这些古老的生灵,一定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某种能与辉石的疯狂相抗衡的、最原始的‘纯粹’。”
他的推演,冷静、精密,却又充满了对女儿那份独一无二的、纯净灵魂的、绝对的自信。
当莫托莫利写下那段关于“仙女龙”和艾歌那份“纯粹”的最终推论时,布莱克兄弟二人的内心,也掀起了最后的、也是最汹涌的波澜。
西里斯感到的是一种巨大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原来是这样! 他想。她没事,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因为她本身就和那些疯子不一样!她太纯粹了,那些肮脏的、疯狂的东西,根本就粘不到她身上! 这个结论,简单、直接,充满了英雄故事般的浪漫色彩,完美地契合了他那乐观的世界观。他为艾歌感到由衷的高兴和骄傲。
而雷古勒斯,则在看到那段注释的瞬间,感到自己那颗一直紧绷着的心,被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力量,彻底地、不由分说地击中了。
莫托纳利的推演,不仅解答了他所有的疑问,更是用一种无可辩驳的、来自一位伟大历史学家的权威,肯定了他内心深处那个最隐秘、最强烈的直觉。
他为什么会被她吸引?他为什么会许下守护的盟约?
因为,他那传承了千年、在黑暗中挣扎的“观星者”血脉,本能地、不由自主地,向往着她那份足以对抗辉石疯狂的、绝对的“纯粹”。
记忆中,莫托纳利的笔尖,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重重地顿在了羊皮纸上。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张重叠的、标注着无数坐标与魔力流向的地图上。他的脸上,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只剩下属于谋士的、冰冷的决断。他拿起一支蘸满了鲜红墨水的羽毛笔,手腕稳定地悬停在地图上空,笔尖,精准地指向了那片被浓雾笼罩的、禁忌的坐标。
雷古勒斯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知道,莫托纳利的笔尖即将落下的那个点,那不是一个地理坐标。
那是他身为“根系”,此生注定要守护的、唯一的光源的坐标。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妙玖那已经失去耐心的、愤怒的咆哮:“备好飞路粉!如果挪威魔法部在五分钟之内,不派出所有的傲罗对那片森林进行地毯式搜索,我就把他们的峡湾,变成一锅沸腾的烂泥汤!”
房间的门,在这一刻被推开了。
莫托纳利·罗文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极度疲惫,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穿透了五千年的历史迷雾一般,闪烁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他手中拿着一张被他重新标注过的地图,上面,只有一个地方,被一个鲜红的、如同血迹般的墨水,画上了一个圈。
他走到即将暴走的妻子面前,将地图递给了她。
“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但无比笃定,“雷亚卢卡利亚。”
他顿了顿,用一句话,同时安抚了妻子的焦急,也解释了女儿为何能在那片禁地中存活。
“仙女龙不会伤害她,但那里的‘环境’会。”
以及、
…时间的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