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5日,香港的雨下得黏腻,把铜锣湾的霓虹泡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慕庆安攥着港生联招的报名回执,站在亲戚家公寓的落地窗前,指尖把纸张边缘揉得发毛——离开浙江前,余执秋帮她查了港生联招的完整流程,才知道远非别人想的“半个月拿通知书”那么简单:1月提交材料初审,2月参加DSE成绩等效评估,3月下旬线上面试,4月中出预录取结果,6月补交内地高中毕业证,7月底才能拿到正式录取通知书。
算下来,整个流程要走整整六个半月,比内地高考还要漫长。
“庆安,粥要凉了。”
余执秋端着一碗艇仔粥走进来,青花瓷碗沿冒着热气,“刚跟香港教育署的朋友确认过,你的内地高中成绩单可以替代DSE的部分科目成绩,但数学和英语需要额外提交竞赛获奖证明——CMO银牌刚好能用,我已经帮你扫描好了。”
慕庆安接过粥碗,勺子在碗里搅了半天,却没舀起一口。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绵钰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庆安,今天王老师讲强基复试的线性代数重点了,我记了笔记,要不要发给你?”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最终还是按了锁屏——她不敢再告诉绵钰,自己连强基复试的考场都没勇气踏进;更不敢承认,选择港生联招,一半是怕复试失利,一半是怕再看到南愿安那双带着疏离的眼睛。
1月18日,慕庆安跟着余执秋去了香港大学的数学系资料室。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的海景,室内却弥漫着旧书的油墨味。余执秋帮她找了近三年北大港生联招的面试真题,笑着说:“你看,往年面试都会问数学建模的思路,你CMO里不是做过类似的题吗?肯定没问题。”
慕庆安翻开真题集,目光却落在第一页的“面试评分标准”上:“学术潜力”“逻辑表达”“价值观匹配”三项各占三分之一。
她忽然想起南愿安说过的话:“北大要的是能靠实力扛住压力的人,不是靠户籍走捷径的人。”这句话像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紧——南愿安会不会觉得,她连“价值观匹配”这一项都达不到?
接下来的日子,慕庆安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早上六点起床背英语面试话术,把“为什么选择北大数学系”的答案改了八版,从“追随南愿安的脚步”改成“热爱数学分析的逻辑美”;上午刷港校的高等数学习题集,把CMO的错题重新做了一遍,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解题思路;下午对着镜子练表达,连手势和眼神都反复调整,生怕面试时露出一丝慌乱;晚上整理材料到后半夜,把高中成绩单、竞赛证书、推荐信按顺序装订好,连订书钉的位置都对齐了页边距。
1月25日,小年。
慕母视频时哭了,说家里的水仙花开了,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家。慕庆安强装笑脸,说:“等面试结束就回去,大概3月底吧。”挂了视频,她看着窗外的雨,忽然觉得特别孤单——香港的年味儿很淡,街上没有红灯笼,也没有鞭炮声,只有便利店播放的粤语贺年歌,断断续续飘进房间。
余执秋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盒香港老字号的糖葱薄饼,说:“小时候你最爱吃这个,我特意去深水埗买的。”
慕庆安咬了一口薄饼,甜腻的糖霜在嘴里化开,却没压下眼底的酸。她想起9岁那年的小年,自己刚从医院回家,母亲也是这样,把她爱吃的糖糕放在保温盒里,一口一口喂她吃。从那以后,她就学会了把脆弱藏起来,在家人面前装出潇洒洒脱的样子——可在香港这陌生的城市里,连伪装的力气都快没了。
2月10日,大年初一。
慕庆安收到了南愿安的微信,只有一句“新年快乐”,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问候。她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最后回复了同样的四个字。
过了很久,南愿安没有再回复。
慕庆安放下手机,走到阳台,看着远处的烟花——香港的烟花很绚烂,却照不亮她心里的阴霾。
她忽然很想念浙江的冬天,想念绵钰递过来的热奶茶,想念学校走廊里的应急灯光,甚至想念强基复试那本难啃的线性代数课本。
2月28日,DSE成绩等效评估结果出来了。慕庆安的数学和英语都拿到了“A”,其他科目全是“B ”,刚好达到北大的初审分数线。余执秋比她还开心,拉着她去吃了香港有名的海鲜火锅,说:“接下来就等面试了,你这么努力,肯定能过!”
慕庆安却没那么乐观。她查了今年的申请数据,北大数学系港生联招的申请人数比去年多了40%,而录取名额只有12个。她对着镜子练习时,忽然发现自己的眼底有了细纹——才18岁,却活得像个被压力推着走的中年人。
3月20日,面试前一天。慕庆安失眠了。她坐在书桌前,把面试真题重新看了一遍,又模拟了一遍自我介绍。凌晨三点,她忍不住给南愿安发了条微信:“明天我要参加北大港生联招的面试了。”发送成功后,她又立刻撤回——她怕南愿安觉得她在炫耀,更怕得到一句冷淡的“祝你顺利”。
3月21日,面试当天。慕庆安穿着一身深色西装,坐在电脑前,手心全是汗。面试官有三个人,分别是北大数学系的教授、香港教育署的官员和一位校友。第一个问题就超出了她的准备范围:“你认为港生联招和内地高考相比,是否存在公平性差异?”
慕庆安深吸一口气,手指攥紧了桌布:“我认为公平性体现在‘机会匹配’上。内地高考是为内地学生设计的选拔体系,港生联招则是针对香港学生的实际情况——比如我没有接受过DSE教育,用内地成绩单和竞赛证书申请,反而更能体现我的真实水平。公平不是‘统一标准’,而是‘让每个学生都能在适合自己的赛道上竞争’。”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知道有人会觉得这是捷径,但对我来说,这是‘更适合的路’。我没有放弃对数学的追求,这三个月我刷了近百道高数题,重新梳理了竞赛知识点,就是想证明,就算走了不同的赛道,我也有能力站在北大的校园里。”
面试进行了40分钟,最后一位教授笑着说:“你的逻辑很清晰,对数学的热爱也很真诚。我们期待在北大见到你。”慕庆安走出房间时,腿都是软的——她不知道自己答得好不好,只知道说出那些话时,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4月15日,预录取结果公布。慕庆安早上七点就打开了北大招生网,输入身份证号时,手指抖得连键盘都按不准。
当“预录取”三个字出现在屏幕上时,她愣了三秒,然后蹲在地上哭了——不是开心,而是释然。余执秋听到哭声跑进来,看到屏幕上的结果,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能行!晚上带你去吃米其林餐厅庆祝!”
慕庆安擦干眼泪,第一时间给绵钰发了消息:“我预录取了!等正式通知书下来就去北大!”绵钰回复得很快,带着一连串的感叹号:“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等我高考完,去北大找你玩!”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预录取的截图发给了南愿安。过了一个小时,南愿安才回复:“恭喜。预录取后记得按时补交材料,别错过截止日期。”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慕庆安看着屏幕,忽然觉得没那么难过了——她已经证明了自己,至于南愿安的看法,或许没那么重要了。
6月25日,内地高考成绩公布。绵钰考了632分,数学129分,稳稳能上浙江大学。她给慕庆安打了视频电话,笑着说:“庆安,我做到了!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见面了!”慕庆安看着视频里绵钰灿烂的笑容,心里暖暖的——这半年的辛苦,终于有了值得的回报。
7月28日,慕庆安收到了北大的正式录取通知书。红色的信封上印着烫金的“北京大学”四个字,打开后,里面除了通知书,还有一张未名湖的明信片。她拿着通知书,走到阳台,看着香港的天空——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通知书上,闪着金色的光。
8月30日,慕庆安离开香港。
余执秋送她去机场,笑着说:“到了北大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慕庆安点了点头,接过行李箱——这半年在香港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修行,让她学会了接纳自己的脆弱,也懂得了“适合的路”比“别人眼中的路”更重要。
9月1日,慕庆安拖着行李箱走进北大校园。九月的风很轻,吹得未名湖的水波粼粼。她刚走到数学系楼下,就看到南愿安站在树荫里,手里拿着一本《数学分析》,看到她来,只是点了点头:“报道处在三楼,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慕庆安笑着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谢谢学姐。”她转身走向教学楼,没有回头——她知道,南愿安的疏离或许还会持续很久,但她已经不再需要靠别人的认可来证明自己。她会在数学课上坐第一排,会把每道题都解到完美,会用实力证明,她不是靠户籍走进北大的,而是靠自己的努力,站在了这片她向往已久的土地上。
报道结束后,慕庆安在未名湖边散步。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明亮。她拿出手机,给绵钰发了条消息:“我到北大了,等你开学,我们一起去逛颐和园。”然后,她点开与南愿安的对话框,输入了一句“学姐,以后请多指教”,没有犹豫,直接发送。
过了很久,南愿安回复了一个“好”字,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笑脸表情。慕庆安看着屏幕,忽然笑了——或许,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那些关于“捷径”的偏见,那些藏在心底的疏离,终会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慢慢融化。
而她的北大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