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转天却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晚上睡得不好,裴知彧早上昏沉着醒不过来,秋澄在身边陪着。
大半个脸被氧气面罩遮住,白雾随着清浅的呼吸起起伏伏,睫毛无力轻颤,连眼睑下方那颗红痣都失了血色,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就要消散。
她心里酸疼得厉害,梦境里那些无比真实又令人心碎的画面还残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天知道她有多害怕失去眼前这个苍白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掌心传来一阵轻微的挠动,秋澄看过去,漂亮的桃花眼正以缓慢的速度开阖,眸中是初醒时的茫茫雾气。还没完全清醒人就开始笑,眼尾弯弯,温柔极了。
“阿彧,醒了?”她轻声问。
陷在软枕里的人脑袋轻蹭,对她眨眨眼,似乎是对哪里不满意。
秋澄在心里默默叹气,摘掉面罩:“难受要说。”
没了充盈的氧气,裴知彧呼吸稍急,重新闭上眼睛喘了一阵,慢慢平复下来,轻咳几声,再睁开眼目光清明几许,声音低弱却和暖,浅浅笑道:“…早。”
“不早啦,大懒虫。”
她扶着人肩膀,将床头升高,又调整一下身后的靠枕,将床头柜上的淡盐水拿过来,喂人慢慢喝了几口,凑过身去替他揉太阳穴:“昨晚没睡好,会不会头晕?”
裴知彧目光如水,跟随着爱人熟练又小心的动作:“我还好,别担心。”
明明自己也没睡好,却只顾着担心他。
哎,他在心底默默叹息,有时候真希望小丫头没有这样爱自己。
他用指腹摩挲她下眼睑淡淡的青色,眼里满是心疼:“傻瓜。”
“嘁…你不懂,我这叫大智若愚。”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狡黠又调皮。
裴知彧不再说话,勾起唇角享受着温香软玉的舒适按揉,像只翻着肚皮晒太阳的猫。小憩了一会儿,终于赶走了恼人的低血压。
“喊小袁过来吧。”他说。
秋澄按了呼叫铃,等护工小袁过来接替,才起身去洗漱。
其实状态好的时候,他一般会借着这段时间自己撑着床边坐一会儿,等她拾掇好自己,再回来扶他坐到轮椅上。
但前阵子,有天早上,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刚坐没两分钟就开始头晕胸闷,意识到不对劲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糟糕。
裴知彧只来得及在心里念了一声,身体就被地心引力拖拽着不由自主往下栽。
不过十来分钟,秋澄再回来只见人神色痛苦倒在地上,艰难喘息,像一只搁浅的鱼,手指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服,几乎昏迷。
她吓得魂都飞走了,赶紧兵荒马乱送去医院,又住了小半个月才回家,从此再不敢让他一个人待着了。
郭医生很早就说过了,心脏问题是颗不定时炸弹,除了和自己和解,与疾病共处,没有别的办法。
正值暑假,一双儿女早早去了爷爷奶奶那里,家里清净不少。又是周末,秋澄难得赋闲在家,陪裴知彧一起做康复训练。
他心脏负荷重,身上没力气,常人轻而易举的日常琐事于他而言都难如登天。手能拿,但拿不动,拿不住。腿能走,却走不快,走不远,行止坐卧都需要小心谨慎,精心呵护着那个脆弱的器官。
今天状态算不上好,一两个小时训练下来,裴知彧精疲力尽,任由小袁抱他坐上轮椅,推回房梳洗收拾。
秋澄心疼,想着下午无事,陪人在家好好休息,可他再出来却换了身外出的衣服,简单的衬衫配棉布裤,清爽舒适。
面色是一贯的苍白,心情却肉眼可见的好,目光盈盈看着她笑:“澄澄,去吃南门的火锅好不好?都开好久啦。”
她打着商量:“明天,换家餐厅,行吗?”
昨晚没休息好,而且火锅重油重盐的,店里空气也不会好,还嘈杂。
眼前人眨巴几下无辜清澈的大眼睛,楚楚可怜说:“可我就想今天去,就想吃火锅…澄澄,你知道的,有些事情过了那个时刻,就不想做了…”
说完还咳嗽两声,好像秋澄怎么欺负他了似的。
她无奈叹气,妥协一步:“那坐轮椅。”
裴知彧沉默两秒,而后开始胡搅蛮缠:“…澄澄,你看,学校门口人来人往的,你名气又那么大。万一遇上认识你的校友,看见旁边竟然是个坐轮椅的男人,多没面子啊,是不是?”
若说当年,秋女士在学校里确实是才貌双全,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对象,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谁还会记得她?
编故事也不知道编个靠谱点的。
秋澄不为所动,冷着脸抱臂看着这人还能找出什么借口。
裴先生终于装不下去了,用上目线看她,小小声嘟囔:“…我也是要形象的好不好…”
裴家二少天之骄子,从小全家人惯着长大的,纵使四十好几,又久病,性子依旧散漫不拘,孩子气得很。
秋澄简直要被气笑了,强压着嘴角严肃说:“裴知彧,你不要得寸进尺。”
“…”
“要么坐轮椅,要么哪儿也别想去。”
“…那还是轮椅吧。”识时务者为俊杰,某人妥协得很快。
二少爷自我纾解能力极强,才推他出门,刚才抗争失败的小插曲已经抛诸脑后了,自己把电动轮椅开得飞起,屁颠屁颠到车旁边,仰起头满目期待等小袁把他弄上车。
秋澄有种很真实的错觉,别人的时间都在向前走,在她家先生的世界里,时间在后退。
异常高涨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吃完火锅回到家,原本在回程车上已经扛不住睡着的人,在被小袁抱到床上的同时,愣是撑开沉重的眼皮,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捞过小日记本翻开,珍而重之的、乐乐呵呵的、在愿望清单上又打一个勾。
这才心满意足地脑袋一歪,安心沉入黑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