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黑暗静谧。
床边制氧仪指示灯在闪烁,机器工作时发出微弱的嗡鸣声,雨点打在窗户上,声音格外清晰。
秋澄缓了好久,摸到满脸几乎干透的泪痕,才意识到是何时何地。她大口呼吸,平复着心绪,慢慢将眼前的片段拼凑完整。
梦里,自己似乎过完了一生,漫长的、孤独的、极寒的一生。
是那样绝望看不到尽头。
耳畔响起低软疲弱的轻唤:“咳咳…澄澄?”
她连忙回神,寻到身侧的手,掌心一片潮湿。
“把你吵醒了,不舒服吗?我开灯了?”
“嗯…没有。”刚转醒,他心跳又轻又快,按着心口虚喘。
秋澄反手旋开自己这侧的小灯,将灯光调暗,观察枕边人的脸色,唇色淡薄,额上一层薄汗。
今日暴雨,他身上不会好受。
擦掉冷汗,慢慢将床头升高一些,扶人靠稳,又去调氧流量,探进被子去摸垫脚的小枕头有没有移位,顺便按揉一下睡僵了的腿脚,睡了一晚,还是凉的。
“要不要翻个身?”
他轻轻笑了:“嗯,要面向你。”
慢慢扶着人肩膀和腰背抬离床面,将枕头垫在他身后,稍稍往右侧向自己,不要压迫到那个脆弱的器官,又调整了一下被蹭歪的鼻氧管,才乖乖在人身边躺好。
他扭头抽了张湿巾,指间微颤,泛着青白,理顺她鬓边的碎发,擦掉爱人脸上交错的泪痕,柔声说:“做噩梦了…是不是?”
简单一句话,秋澄嘴角往下一撇,眼泪就掉出来,滴在嶙峋的胸口上,带着滚烫炙人的热度。
“不怕,我在,咳咳,梦里都是反的。”
他知道,多年前那场无法痊愈的重病害她惶惶不可终日到现在,至今还时常会被噩梦惊醒,醒来时满头冷汗比他这个病猫还多。
听见柔柔一声劝慰,人哭得更凶了,小声抽泣呜咽着。
胸口突如其来一阵钻心闷痛,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陷在情绪里的人没有发觉。
他蹙眉,咬牙忍着没出声,极力调整呼吸,挨过这阵难受,云淡风轻地给爱人一下一下顺着后背:“好了,不哭,咳咳…咳…澄澄,你一哭,我心慌得厉害。”
这话特别管用,秋澄立刻收住眼泪不哭了。
“裴知彧。”她瓮声瓮气喊他。
“嗯,我在。”
“你会陪我很久,对吗?”
“会的。”
裴知彧裴先生,年逾不惑,和秋澄女士育有一子一女。
“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了了,知道吗?”
“咳咳…傻瓜,别咒我呀。”他轻轻笑,胸腔随之微微震动。
“只说答不答应?”
片刻,额头被微凉的薄唇轻吻:“知道了…谨遵,夫人教诲。”
秋澄被哄好了,目光切切仰起头看着爱人。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了一脑门虚汗,探手到他后背,果然一片湿冷。
唉,总是不说,只会叫人心疼。
裴知彧自知瞒不过一心都在自己身上的人,捏捏她手指讨好看她,眼神乖顺得像只萨摩耶。
秋澄哪还有什么怨言,起身拿了干净的睡衣,走到他身边:“换一下吧?这样睡会难受。”
他乖乖配合着抬手抬头,也不说话,只一味看着人温温柔柔的笑,眼睛亮晶晶的。
换好了衣服,秋澄又扶着他的膝弯,小心帮伶仃的腿脚换了个姿势垫好,暖水袋放在脚下。
“澄澄,辛苦。”
裴知彧精力衰微,醒来这会儿人又有些昏沉,迷朦地眨眨眼,拍拍身侧的床垫说:“睡吧,别关灯…我看着你。”
她不敢压着他,心脏动力不足,血液循环不好,他的四肢总是胀痛麻木,只能尽可能靠近,听着这颗不乖的心脏,发出比一般人清浅的跳动声,稍稍安心。
“晚安,裴先生。”
没有回应,病体难支的人已然沉睡。
但她知道,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