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80-90

作者:夜子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苏云阳脸色陡然一变, 好半晌才恭恭敬敬道:“陛下, 臣还要给陛下配药调理身子,不如让御医院的其他人去?”


    穆庭蔚觑他一眼, 语气生硬,又颇具威势:“让你去你就去, 这是圣旨。”


    “……遵旨。”


    看苏云阳脸色不好, 穆庭蔚嗤了声:“怕什么?”


    苏云阳腰杆挺直了几分, 语气淡定,中气十足:“没有,陛下多虑了。”


    “如此最好。”穆庭蔚没再说什么,阔步回了御书房。


    苏云阳握着手里的托盘,目光落在碧绿的湖面上, 望着漫天飞雪,眸色中晕染出一抹复杂。


    ——


    长洛这会儿已经被郎中瞧过病了,也喝了药, 正在榻上睡得昏沉。


    穗儿在床沿守着。


    铭轲与清平两人正站在长廊下说话,两人起了争执。


    “知道你想见穆庭蔚,但是长洛病着, 明日不能入朝觐见,你如今的身份是她的婢女, 当然也只能在这儿守着。别求我,求也没用,等长洛病好了你再去。”


    清平咬着唇,有些不悦:“那我明日做你的侍女入宫行不行?”


    “不行!”


    “阿兄……”她扯住他衣袖晃着, 可怜巴巴望着他。


    铭轲差点儿就心软了,最后还是咬牙把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拿开:“撒娇也不行!你好好站着,穿着侍婢的衣服跟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兄长我作风有问题。”


    清平脸色一沉,松开他的袖子,绷着脸不说话。


    铭轲语气缓和下来:“不是我不带你入宫,阿兄真怕你见了他不顾一切冲过去,那满朝文武可都看着呢。阿贞,不管你和穆庭蔚之前有什么,如今身份不一样,没人知道你和他之间的过去,你们俩现在就是陌生人,你一言一行代表大越,不能做出有损大越声誉的事情。另外母后说了,对于穆庭蔚对长洛和亲这件事表态之前,你不准跟他相认,他不愿意接受长洛和亲,你才能表明身份。”


    清平敛在面具下的眼眶微红:“你们都希望他娶长洛姐姐,可是我不希望……”


    “你自己喜欢的男人,没胆子试试他吗?”


    清平沉默。


    铭轲望着她,语重心长了许多:“阿贞,不管是父皇母后,还是我,都舍不得你远嫁大晟。但是,没人真的就盼望着穆庭蔚负你,看你伤心。你和他一年未见,阿兄总要知道他的心意,才好放心把你交给他吧?你既信他,何妨再等等?”


    清平最后乖顺下来:“知道了。”


    铭轲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软下来:“这样吧,你跟我保证,明日去朝堂上你安安静静站在我后面,只看他一眼,我就带你去。”穆庭蔚对清平不熟悉,她又戴着面具,穆庭蔚应该是认不出她的,既然她惦记着,不如就让她高兴高兴吧。


    清平眸色一亮,唇角弯了起来:“真的吗?”


    “先跟我保证。”


    清平掩去心上的雀跃与激动,一本正经举起右手:“我保证,我听阿兄的,只看他一眼,一定不暴露身份,不给你惹麻烦。”


    铭轲叹了口气,摸摸她脑袋,有些感慨:“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呢,心里眼里都是别人。”


    这时,凝儿过来禀报:“太子殿下,宫里来了位御医,说是给我们公主诊治的。”


    铭轲闻此亲自过去相迎,与苏云阳寒暄过后,吩咐凝儿送苏云阳去长乐公主的卧房。


    等人离开,铭轲有些困惑地看向旁边的清平:“御医都来了,我怎么瞧着大晟皇帝对我们也没有很敌对的样子。他到底什么意思?”


    清平没说话。她也不知道穆庭蔚怎么想的。


    不过苏云阳这么散漫随性的人,居然在宫里做了御医院的御医,她倒是挺意外的。


    苏云阳由凝儿领着入了长乐公主的卧房,踏入门槛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下来,手心里出了一层虚汗。


    凝儿走至床边,低声跟穗儿道:“大晟皇帝派了御医为公主诊脉。”


    穗儿闻声站起来,正要给前来诊脉的御医行礼,却在迎上苏云阳那张脸时,神色微滞,讶然了好一会儿。


    紧接着,她怒目看向来人:“你怎么在这儿?”她上前两步,挡住了男人望向榻上女子的视线。


    穗儿的态度让凝儿有些愣住,看看她,再望望眼前的御医,不知道怎么回事。


    苏云阳对穗儿的敌意视若罔闻,神色淡淡:“奉陛下之命,为越国公主诊脉。”


    “谁用你看!”穗儿满脸不屑,“我家公主已经服过药了,你走吧!”


    苏云阳没搭理她,径自去了榻前,掀开幔帐望向里面的女子。


    她额头上搭着方巾,脸色烧得泛起红晕,薄唇却有些孱弱的惨白。眉心拧着,口中呓语些什么,估计烧糊涂了。


    似乎生病的原因,她瘦了不少,也没以前气色好。


    苏云阳扭头看向后面的二人:“你们俩出去。”


    “不行!你对我家公主图谋不轨怎么办?”穗儿气势汹汹。


    苏云阳有些不耐:“我苏云阳问诊不喜欢被打扰,你若不出去,就看着你家主子难受。”


    穗儿止了心中火气,被凝儿拉扯着出去。


    “你和刚刚那个御医认识?”出来后,凝儿好奇地问。


    穗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了,她家公主是来和亲的,若让太子和清平公主知道这么一段过去,只怕不好。


    她忙讪讪笑道:“他以前去过大越,我跟他结过仇。”


    “那……”凝儿望了眼卧房,“他跟长洛公主也认识?”


    “不认识!”穗儿赶紧回答,“我有次出去给我家公主买东西时,街上遇到的他。总之,不是个好人!”


    听说跟长洛公主没关系,凝儿便没再多问。


    ——


    不多时,苏云阳从里面出来,看见穗儿,他道:“待会儿我让人送药过来,按我的方子给你家公主喂药。”


    他说完也没久留,阔步流星地离开了。


    穗儿进了卧室,见榻上的长洛这会儿睡得安稳多了,并不曾醒来。想到苏云阳,她有些生气又觉得遗憾,如果公主醒着,看见他会很高兴吧。


    造化弄人,公主都要和亲了,他还冒出来做什么,不是平白惹公主伤心吗?


    晚上长洛醒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好多了。


    穗儿扶她起来用膳,她却没什么胃口。北陆的膳食她本来就用不惯,如今又生着病,就更觉得难以下咽。


    穗儿有点着急:“不吃东西怎么成呢,公主你昏迷了许久,肚子都是空的。”


    长洛倚在迎枕上,眼皮都懒得抬:“我不饿。”


    清平从外面推门进来,端了一碗蟹肉粥,看见长洛醒了,她笑着过去:“我让人照着咱们大越的口味做的,姐姐吃一些吧。”


    长洛想推拒,又想到自己是来和亲的,得养好身子,这次主动接了过来,试着尝了一口,味道很好,不由莞尔:“有心了,多谢。”


    “不用谢我,是膳房的人做的,我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长洛望她一眼:“你这一路上心事重重的,如今到了北陆,瞧着心情好多了。看来挺喜欢这地方的。”


    清平微怔,笑道:“是啊,这里的雪……很美。”


    长洛点点头:“是不错,可惜我无福消受,一来就病了。”


    “没事,姐姐养好自己的身体要紧,以后还有看雪的机会呢。”


    ——


    次日,因为惦记着阿兄答应她的事,清平起得格外早。


    其实,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激动得睡不着觉。


    不知道今日入宫,能不能见着元宵。都快六岁了,肯定又长高了一大截。


    清平望着镜子,纠结地问凝儿:“你说绿色的这套衣服好看,还是粉色这套好看。”


    她如今只能穿侍婢的衣服,只有两套,平日根本不会特地比较哪个好看,如今她骤然这么问,凝儿愣了下:“公主你怎么了?”


    清平回神,随手拿了绿色的那套:“没事,我就随口问问。”


    她又犹豫了一下,说:“就绿色这套吧,你也穿这套。”


    这次入宫凝儿也去,阿兄说带她一个婢女的话目标太明显,多个凝儿会好点。


    两人换好衣服,戴上面具出来的时候,铭轲已经等着了。看见她,忍不住摇头:“你见过主子等奴婢的事情吗?磨磨蹭蹭的。”


    “我老早就起来了。”清平反驳,她太兴奋,还仔仔细细上了妆。不过戴上面具的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白折腾了!


    铭轲打量着凝儿和清平,侍婢的衣服宽松,不显腰身,这么站在那儿显得两人身形差不多,清平个头稍稍高一些,但因为有面具,看不出她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铭轲很满意,有凝儿在,他自己都很难认出哪个是清平,穆庭蔚这种跟清平不熟的人,就更认不出来了。


    “记住你答应我的,别给我惹事。长洛的事解决之前,不准跟穆庭蔚相认,听明白了吗?”铭轲提醒她。


    清平点头,很规矩地跟他行礼,像模像样的:“太子殿下放心,奴婢都记下了。”


    铭轲嗤笑一声:“走吧。”


    第82章


    穿着侍婢的衣服, 手里捧着进献的夜明珠,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皇宫里,清平觉得跟做梦似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 有朝一日自己会以清平的身份出现在北陆的皇宫里。


    皇宫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却又有所不同。


    当初她来时, 皇宫里的主人还是那个孱弱多病的小皇帝, 北陆的国号还是大霖。


    而如今朝代更替, 风云变幻,穆庭蔚成了这里的主人。


    想到即将见到的那个男人,她一颗心悸动起来,呼吸有些不稳,下意识抓紧了手里捧着的匣子。


    直到抵达太元殿外面, 清平掌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内监扯着尖细的嗓音宣他们入殿觐见,清平与凝儿并肩跟在铭轲后面,一步步走上台阶, 步入大殿。


    肃穆的朝堂之上,两侧整齐站着文武大臣,清平垂眸走上前, 随着铭轲一起行礼。


    抬眸间,她望向龙椅上深沉冷峻的面孔, 心跳瞬间停滞了一般。


    他穿着玄衣龙袍,冕珠遮了半边脸,让那本就犀利如鹰的目光变得深沉,越发难以琢磨。一张俊逸的脸清瘦, 凌厉,下颌弧线绷着,周身散发的凛然与霸道,让这个朝堂都为之一振。


    这是大晟的国主,北陆帝王,令周边小国闻风丧胆的人物。他生杀予夺,高高在上。


    “平身。”他声音淡漠,威严,还带着上位者的傲慢与不屑一顾,冷到骨子里。


    这样的穆庭蔚,清平有些陌生。


    阿兄怕她见到穆庭蔚会不受控制地扑过去,但事实上,她即便先前真有这份心,此时也有些怯懦了。


    直到见到穆庭蔚的这一刻,清平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变回清平不是一场梦。她和穆庭蔚分别了整整一年,也是真切发生了的。


    明明当初他们俩都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他快登基了,她跟他说不准纳妃,他很爽快地答应她,甚至那日在离开镇国公府前,他还捉弄她。


    当时她琢磨着元宵的五岁生辰快到了,还想等晚上的时候跟他商量一下怎么给元宵过生辰。


    可是如月突然来找她说乔阳出事了,她跑到山上去找乔阳,误会她跳崖,在山顶与她说话,紧接着遇上黑衣人,


    然后失足跌落悬崖。


    一切的发展都太快了,毫无征兆,她甚至来不及做好准备。


    再醒来就已经半年过去了,她回到大越,见到父母。


    她还没彻底接受这个事实,阿爹和阿娘又说穆庭蔚跟南诏联合,要支持南诏国攻打大越,他们要送长洛姐姐来和亲。


    再然后,母后为她争取到了来北陆的机会,今天得以站在这里。


    清平觉得自己的人生,比戏文里唱得还要荒唐,就像老天爷的一场捉弄,她至今都没有喘口气儿的时机,这段时间整个人都是懵的,混沌不清醒。


    可是这一刻,距离感和陌生感清晰得让她整个人一下子回归了现实。


    穆庭蔚和铭轲二人的对话,她一句也听不见,鼻头是酸涩的,眼前的视线也模模糊糊,晕染着水雾。


    曾经在镇国公府的点点滴滴,她如今回想起来恍若昨日。可对穆庭蔚而言,是不是过去很久很久了呢?


    她没忍住,低低地抽噎了一声,声音很轻,旁边身着官袍的柳从勋身形陡然怔住。


    他面容僵硬,许久之后,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一般,带着复杂的神情侧目,望向了旁边的婢女。


    她遮着脸,有泪水从面具下面滑落,晕染在唇角,将那张唇染得红润,夺目。


    望着那抹略显熟悉的身影,柳从勋脑海中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还来不及细思,铭轲太子告退了,那婢女跟着转身,退出大殿。


    柳从勋循着那抹身影望去,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


    回到驿馆,跟着铭轲进了他的房间,清平才想起来问他:“你今日跟他说什么了,长洛姐姐和亲的事呢?”


    铭轲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把她面具摘下来:“你不是跟着呢吗,刚刚沉默了一路,这会儿跑来问我这个问题?”


    摘了面具,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铭轲一愣:“你怎么还哭上了?”让她见穆庭蔚是想让她高兴一下的,早知道就不带她了。


    “他到底怎么说的?”清平还在执著于这个问题,“我刚刚……脑子有点乱,没听到。”


    铭轲无奈地叹息一声,去桌边坐下来:“说帝京适龄的男子随长洛挑选。”


    说起这个铭轲心里就不太舒服:“你说大晟皇帝这样做,不是仗势欺人吗。嫁给世家子弟,那和亲就没有保障啊,那为什么还要答应和亲?这跟拒绝和亲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没有撕破脸,面子上好过而已。”


    “对了,我听说歌娅公主也是要在世家子弟里挑,这么说来,他好像也没想要真跟南诏国联姻。”


    听着铭轲的话,清平唇角上扬几分,心里舒坦不少:“我就说他不会娶别人吧,你和父皇还不信。”


    “但是歌娅公主来了这么久都没选中驸马,为什么?她必然是想嫁穆庭蔚的。六日后宫中摆宴,我们与南诏国使节公主都要参加,届时也会有诸多优秀世家子弟在场,是为歌娅公主和长洛选驸马准备的宴席。”铭轲顿了顿,看向清平,“宴会之后,你如果想寻机会与穆庭蔚坦白,我,不拦你了。”


    “真的吗?”清平拉着铭轲的胳膊,又惊又喜。


    “穆庭蔚没接受歌娅公主,如今也拒了长洛,若你能够成为大晟皇后,我们将不惧南诏国,这对大越是一件好事。阿兄,也要为大越子民着想。”


    铭轲拍拍她的手,喟叹一声:“自己选的路,一定要幸福给我看。”


    从铭轲房里出来,清平激动的内心平复后,又余下一丝忐忑。


    想到今日见到的穆庭蔚,她其实都不敢确定,坦白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更加不知道,他会不会如原来那般待她。


    清平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多想,之后去看长洛。


    ——


    长洛的风寒虽然来势汹汹,却也并没有很严重,三日后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等到入宫赴宴前夕,已经彻底痊愈。


    晚上,穗儿帮长洛准备着明日赴宴需要穿的衣物,长洛坐在案前摆弄各种草药。


    众多堂姊妹当中,大家都练习琴棋书画,只长洛是个例外。她对那些不感兴趣,只对草药情有独钟,用毒方面也是最出众的。


    当初在大越,为了跟苏云阳斗法,更是让她制毒之术提高了不少。


    她这几年没别的什么爱好,只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以前是为了让自己更厉害,如今,兴许是想缅怀些什么吧。


    穗儿看着她,有些心疼。她跟她家公主一起长大,自然是对她了如指掌。公主每次摆弄草药的时候,都是想着那个人的时候。


    那个人当初毫不犹豫的离开,一点点的不舍都没有,公主干嘛还那样在意呢?


    穗儿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跟她提苏云阳的事。


    长洛却突然抬头,问她:“穗儿,你说明日选驸马,我选个什么样的好呢?”


    旋即又苦笑:“其实选谁也没什么区别,都一样……”


    穗儿看着她,一时没忍住,上前犹犹豫豫地开口:“公主,有件事,奴婢一直瞒着您。”


    “何事?”长洛把玩着草药,漫不经心。


    穗儿垂头,紧咬下唇,好半晌才豁出去了似的,对她说:“苏神医来看过你!他是宫里的御医,您生病昏迷,是他给您诊的脉!”


    说出来了,穗儿心里也舒坦了,又看她家主子逐渐愣住的面孔,她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还是不对。


    片刻之后,长洛嗔她一眼,讪笑道:“哄我做什么,他这种人哪里愿意做什么御医?”


    “奴婢没骗您,就是他!”


    长洛脸色白了几分,捏着茶盏的手微微颤着,什么也没说,仰头将那盏早已凉透的茶水喝进腹中,淡淡道:“不早了,睡吧。”


    苏云阳既然是大晟的御医,必然是在京中有府邸的,她还以为她家公主会直接去让人打听他住在哪儿。谁知,公主竟是这样的反应。


    ——


    款待南诏国和越国使臣的宴会,在庆安殿举行。


    除了有朝中要臣在场之外,还有适龄的世家子弟,宴会上歌舞升平,载歌载舞,众人饮着酒谈笑风生。


    清平穿着侍婢的衣着,与凝儿、穗儿等人站在铭轲和长洛的身后,目光落在空着的龙椅上。


    宴会已经开始很久了,然而穆庭蔚没来。


    不仅清平在不时往那边看,对面的歌娅公主也总盯着那把龙椅,看起来有些烦躁。她精心准备的歌舞,若大晟皇帝不来,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而被惦念着的穆庭蔚,这会儿正在开元殿里跟沈鸣黎说话。


    沈鸣黎回帝京了,这让他感到无比意外,也是阿贞离开的一年里,他头一次觉得有些高兴的事情。


    两人在软榻前坐着,中间的榻几上摆着棋局。


    听闻紫嫣怀孕,穆庭蔚笑笑:“恭喜你,守得云开。”


    许是这一年里日子过得好,穆庭蔚觉得沈鸣黎瞧上去比以前年轻了许多,比他都显精神。


    沈鸣黎望了他一眼:“陛下的苦,我当年都尝过。逝者已矣,何况这么久过去了,还是要节哀,哪怕为了太子殿下。”


    穆庭蔚不愿跟他聊这个,掠过话题:“此次回来,还走吗?”


    “走啊。”沈鸣黎笑笑,“嫣儿生产之后,调养一段时间就走。”


    穆庭蔚落了一子,随口道:“也好,可以四处看看。不像我,倒真成了孤家寡人。”


    他说着,抬头,“仲生,如今我才能体会你当初为何愿意为紫嫣放弃一切,离开京城。”


    以前他觉得,为阿贞放弃南岛,是他做的最大的让步。


    而如今对他而言,若她能活着,她想要什么他都愿意给。


    他有江山万里,帝业锦绣,可在他心上留下的,只剩无尽深夜里冷到骨子里的孤寂与空虚。


    “咳咳……”他掩唇咳了两声。


    沈鸣黎脸色一变,面露关切:“听苏云阳说陛下病了,很严重。”


    穆庭蔚笑着摇头:“没那么严重,只是疲于国务,身体有些累着而已。最近已经在调养了,并无大碍。”


    “心疾难医,陛下不能总想着过去。”说到这儿,沈鸣黎停顿片刻,“其实既然先皇后是大越的公主,如今大越不是又来了位和亲公主吗,我觉得大越人应该性情都差不多,陛下何不……”


    迎上穆庭蔚警告的目光,沈鸣黎讪讪闭了嘴。


    他也就是随便瞎出个主意,馊是馊了点,但没准儿就看上了,陛下病也好了呢?


    内监总管徐朗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道:“陛下,庆安殿的宴会开始有一会儿了,越国和南诏的使臣、公主都等着呢。”


    说完见身着龙袍的男人面无表情,徐朗求助地望向沈鸣黎。好歹也是前朝丞相,又是陛下的至交,应该比他的话管用。


    沈鸣黎开口:“陛下,虽说两位公主是在世家子弟中选驸马,但陛下总要去坐一坐的。”


    穆庭蔚顿了顿,瞥一眼那盘棋:“那就晚些继续。”说完站起来,想了想,他回头看沈鸣黎,“你应该没什么事吧?”


    沈鸣黎还未回答,他又开了口,是不容置喙的语气:“跟我去庆安殿。”


    “这……”沈鸣黎起身拱手,“这不妥吧,小民一届布衣,无官无职,怎可去那样的宴席。”


    穆庭蔚嗤笑一声:“方才也没见你自称小民。”


    说完率先大步出了寝殿。


    沈鸣黎无奈,硬着头皮跟上去。


    ——


    随着内监一声“圣上驾到”,庆安殿的歌舞停了下来,所有人起身相迎。


    穆庭蔚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去了上面的龙椅上坐下,内监在他左手边的位置给沈鸣黎准备了座位。


    穆庭蔚话都没说,直接抬了抬手,让歌舞继续。


    沈鸣黎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让自己跟过来了,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还想找个陪他喝的。


    沈鸣黎索性舍命陪君子,两人也不说话,只喝酒。


    底下众人起初因为穆庭蔚的到来而有些拘谨,后来见他也没说什么话,才渐渐稍微放开了一些,一些世家子弟瞧上歌娅公主的美貌,也不乏上去敬酒示好的。


    至于长洛,她戴着面具瞧不见相貌,再加上年纪长些,来敬酒的人很少。不过她一个人坐在那儿酒也没少喝,整个人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闷闷的。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歌娅公主突然仰头饮了杯酒,从位子上起身,站在大殿中央,对着上面的穆庭蔚行礼:“皇帝陛下,歌娅为今日酒宴特地准备了歌舞,希望能为大家助兴。”


    那些倾慕歌娅公主的男子听闻此话,眸色都亮了,一脸期待。


    穆庭蔚闻言点了点头,语气淡而自有威仪:“公主请便。”


    歌娅公主离开后,很快换了身舞衣,在其她舞女的簇拥下迈入大殿。


    乐声渐起,歌娅公主单足一点,纤腿轻扬,柳腰舞动,动作行云流水,连贯顺畅,尽显身姿绰约柔婉,体态轻盈,若风中柳絮,又似月下飞燕。


    随着她起舞的动作,底下有人开始连连赞叹,满堂喝彩。


    清平也望着她,被她的舞姿惊艳到。胡旋舞她见旁人跳过,却第一次见人把这舞跳得如此妖媚。歌娅公主这一舞,将柔媚与风情万种发挥到极致,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可勾魂,使得围着她的伴舞成了陪衬。


    大殿之上一众男子都看呆了,将殿中曼妙的身影看做尤物,目色流转。


    铭轲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回神时有些愠恼,饮了口酒,低斥道:“好心机的歌娅公主!大庭广众之下把舞跳成这样,哪个男人受得了?”


    清平把目光投向上方的主位,原本沉默饮酒的穆庭蔚,也在盯着歌娅公主的舞姿看,目光深邃。


    歌娅公主这舞,明显是下了好一番功夫琢磨过的,所有的舞步都依着男人的喜好,把自己的独特风韵展现得淋漓尽致,抬腕低眉间,像一把软钩子,是男人最喜欢的娇俏模样,妩媚妖娆,又楚楚动人。


    清平知道,她在孤注一掷,用今日这舞来吸引穆庭蔚的主意。


    但目前来看,她似乎成功了。


    穆庭蔚在看她,目光至今未曾移开半分。


    清平拧紧了眉头,紧紧盯着他,压抑着心上的不悦。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从歌娅公主身上移开,不经意间在大殿中扫过,与清平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两人皆是一愣,清平狼狈逃开,垂下眼帘。却感觉仍有炽热的目光探究着她,让她浑身都不自在,把脑袋垂得更低。


    最后,歌娅以九个完整的回旋舞步曼妙收尾,大殿众人赞不绝口,掌声经久未散。


    在所有人的称赞中,歌娅斟了杯酒,走至主位前,奉了上去:“歌娅仰慕大晟皇帝陛下已久,今日能为陛下舞,是歌娅之幸。”


    大殿之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忘了过去。


    原本惊叹不已的世家子弟们,个个面露失望。


    原本他们还幻想着能娶这样的姑娘为妻,但如今歌娅公主这意思很明显,她看中了陛下。单凭刚才那一舞,她注定要成为大晟的后妃了。


    清平也在等着穆庭蔚的反应,指甲掐着掌心,面具下的脸色有些泛白。


    她抬步想要走出去,被铭轲发觉,扯住了她的衣袖,低声道:“大殿上你若胡闹,怎么收场?”


    清平咬着唇,继续站在那儿。


    阿兄好不容易答应她宴会好去找穆庭蔚,如今宴会尚未结束,穆庭蔚若这时候把歌娅收了,她怎么办?


    穆庭蔚漆黑的双目扫过歌娅奉上来的酒,他默了须臾,淡笑:“公主才貌双绝,得满堂喝彩,相信很快能选得驸马,以结两国之好。”


    歌娅公主先是愕然,随后有些失望,甚至难以置信。


    她的胡旋舞,得尽男儿心。为何偏偏在他这里不行?他方才分明盯着她看了许久,她有注意到的。


    她张了张口,正欲再说什么,穆庭蔚声音冷下来:“给公主看座。”


    歌娅公主被他的疏离与冷漠震慑,隐忍着握了握拳,退至自己的位子上。


    清平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期盼着这宴席快些结束。


    世家子弟们一声声的夸赞传来,敛了方才的静默氛围,歌娅依旧被众星捧月,张扬骄傲。


    只是因为被穆庭蔚拒绝,她心上仍旧觉得不大畅快。瞥眼看见对面从宴席开始便一个人喝酒,浑然状况之外的长洛公主时,她心里的不畅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她笑望过去:“听闻大越人善舞,长洛公主的舞姿想必绝伦,今日你我共同挑选驸马,长洛公主不如趁此时机献舞一支,活跃氛围。我也想趁机讨教一二。”


    歌娅刚因一支胡旋舞被人称赞,自认不会有人能超越她。长洛公主再舞,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既然她没机会入了大晟皇帝的眼,长洛公主最好也别有这个机会。


    她存了这样的心思,宴席上的世家子弟却也格外期待。这长洛公主一直戴着面具,全程不说什么话,倒真的让大家颇为好奇,很想一睹她的舞姿。


    “今日得见歌娅公主之舞已觉得幸甚,若再有机会一观长洛公主之舞,实在是三生有幸。”世家子弟当中,有人壮着胆子说道。


    紧接着便有人纷纷附和。


    一直默默饮酒的长洛身形微滞,默不作声。


    铭轲坐在她旁边,见她没反应,低声道:“你若不应,岂不让人看轻我大越?没关系,你尽力便好。”


    长洛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有些讪讪地开口:“太子殿下,长洛不会。”


    铭轲有些不敢相信,舞是大越女子的基本功,阿贞从四岁就开始学了,长洛居然不会?


    长洛也没料到歌娅公主居然找她茬,有些焦急。她如今是和亲公主,代表大越,若说不会,必然是要给大越丢脸的。


    可是,她真的不会。


    她是被父王母妃宠大的,自幼不学无术,琴棋书画不会,跳舞也不行,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钻研制毒了。否则,她当年可能也不会机缘巧合认识神医苏云阳,又被他狠心抛弃。


    第83章


    “我, 今日身体抱恙。”面具之下的红唇轻启,声音清丽, 如空谷幽兰, 惹人遐想。


    大殿之上, 长洛公主第一次开口,世家子弟循着她的声音望过去, 幻想着面具之下的容颜, 大家突然有些好奇。


    “长洛公主来大晟也有些日子了,一直戴着面具, 总不至于是那张脸不能见人吧?公主来大晟挑选驸马也要拿出诚意来, 一直不肯真面目示人,只怕不妥。”


    说话的是歌娅公主,她对自己的长相是自信的, 如今又瞧见那些男子的期待之色, 自然很乐意做个“好人”。


    有歌娅公主开头,所有人都不加掩饰地将目光投向长洛,等着她的反应。


    龙椅上的穆庭蔚完全置身事外,对于底下的闹剧, 充耳不闻,跟沈鸣黎两个人默默饮酒。


    清平以侍婢的身份来大晟, 需要戴面具遮掩相貌,所以长洛才戴了面具。如今大家都看过来,没人再提让她跳舞的事了,长洛心中思忖, 若摘下面具能过了跳舞这关也不错。


    她询问的目光望向铭轲。


    铭轲太子也如她这般想,点了点头,对着众人笑道:“长洛刚入帝京便染了风寒,身体尚未痊愈,气色也不大好,这才戴了面具遮掩。既然歌娅公主这么说,长洛便摘了吧。”


    长洛颔首应着,低头将面具去下,露出她姣好的面容来。


    皙白的肤色,一双桃花目泛着秋水,黛眉朱唇,靡颜腻理,一语不发地端坐在那儿,气质也是格外出众的。她是汉人,更符合大晟男子的审美,如此沉鱼落雁之姿,又透着成熟的风韵,丝毫不逊歌娅公主,反而更讨那些官宦子弟们的欢心。


    甚至有人窃窃私语地称赞。


    歌娅公主也愣了。这长洛公主都快二十三岁了,一个老女人而已,怎么还生得这般……


    宴会在继续,有人上前为长洛敬酒,也有人说些幽默风趣的话讨她欢心。


    长洛话不多,高高在上的模样,反而更引得那些人趋之若鹜。


    歌娅公主方才被大晟皇帝拒绝,本来是想拿长洛出气的,没想到这会儿越发气恼了。她抿了口酒,对长洛的敌意不加掩饰:“既然长洛公主这般花容月色,讨人喜欢,怎么也要献上一支舞才是。总不至于,长洛公主是因为方才我的胡旋舞,这会儿怯了?都说大越人善舞,如今大越公主这般怯场,看来也是徒有虚名,大越人只会空口说白话罢了。”


    歌娅这话说得相当放肆,不过穆庭蔚不吭声,也没人说什么,反而有心之人还挺希望长洛公主被歌娅公主一激,能出来献舞。


    都扯到大越人的品行问题上了,长洛公主如果没什么表示,实在说不过去。


    长洛抿着唇,略有些尴尬地看向铭轲。


    铭轲额间起了青筋,面露愤怒之色。


    沈鸣黎看着底下的闹剧,扬了扬眉。他坐的位置距离穆庭蔚近些,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好歹也算大越的女婿,总得出面帮衬一二吧,这歌娅公主好生强势,只怕是方才被你拒绝,她丢了面子不高兴。这样的场合,陛下怎么能任由她闹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纵容。”


    穆庭蔚神色淡淡,并不予理会。


    南诏国和越国正势同水火,今日在大殿上闹起来,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他没想到越国不仅弱,还没什么斗志,歌娅公主都这么奚落了,他们居然不吭声,这可是给越国丢面儿的事情。


    简直无趣,他也懒得上心。


    他准备再坐一会儿,拉沈鸣黎回去继续把那盘棋下完,这里随便他们折腾。大越和南诏国矛盾加深,对大晟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他很乐见呢。


    没有阿贞,越国与他何干?尹铭轲若是觉得丢面儿,那就自己顶回去。


    那边铭轲太子和长洛公主一直没反应,反倒让歌娅公主越发得意,她嗤笑道:


    “看来大越人善舞这话,果然是浪得虚名的。既然如此,公主把实话说出来便是,相信在场诸位都是大度之人,不会与你们小小的大越一般计较。长洛公主娇生惯养,身份尊贵,不会跳舞也没什么觉得丢人的,大家说对吧?”


    她肆意的侮辱,铭轲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后面站着的清平也有些恼了,这歌娅公主果真张扬跋扈,今日摆明了要给他们大越难堪。


    清平望向主位的男人,他神色淡淡,事不关己,似乎很乐意看见大越与南诏水火不容。


    清平心中思量,今日这事只怕过不去了,再拖下去,长洛姐姐和皇兄的处境更加尴尬,对大越的声誉也不好。左右待会儿她就要去跟穆庭蔚坦白了,此时也不惧露出什么马脚来。


    这般想着,她轻移莲步走至大殿中央,对着众人屈膝叩拜。


    因为她的举动,把所有人的目光引了过来,大家看着突然站出来的婢女,有探究,有好奇,也有惊诧。


    穆庭蔚捏着酒盏,深沉的眸光望过来,抿着唇,神情冷肃,淡漠。


    直到殿内骤然响起一抹明媚娇软的嗓音,音量不高,却平稳大气,掷地有声,穆庭蔚身形怔住,望着那婢女的目光蓦然收紧几分。


    “我们公主身体抱恙,今日的确不便献舞。至于我大越人善舞之说,不过是旁人的赞誉罢了,大越之舞自然也称不上绝伦。不过若大家想看,奴婢愿意代我们公主一舞。”


    大殿之上,一青衣婢女站立其中,银色面具下樱唇轻启,声音婉转娇媚,比长洛公主之声多了几分甜软,更是别样的动听。


    穆庭蔚犀利的眸光锁着她,似要透过那张面具,将她整个人看穿,捏着酒盏的手微颤,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


    大越清平公主的声音,他还记得。


    一把甜软的好嗓子,无人能及。


    感受到上面灼热中带着愤怒的目光,清平莫名有些慌,心虚地垂眸,不敢与他对视。


    耳边传来歌娅公主奚落的话:“你是什么身份,代你家公主献舞?只怕,还不够格吧?”


    清平弯了弯唇角,语气不卑不亢:“方才歌娅公主说想看我大越的舞姿,并讨教一二。奴婢不才,自认还是勉强能教歌娅公主领悟一些东西。”


    歌娅没料到一个小小的婢女敢这么狂妄地在她跟前说话,她脸色青白,最后气得都笑了:“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来教我。”


    清平对着众人行礼,然后退下去更衣。


    长洛望向铭轲太子,低声道:“清平舞姿出众,只是她若献舞,身份就瞒不住了,太子殿下要有心理准备。”清平身份一旦暴露,便没有她这个宗室女代为和亲的道理。


    铭轲太子抿了口酒,抬眸去看龙椅上的男人,却发现不知何时,上面端坐着的,高高在上的,不将这大殿众人看在眼里的男人,不见了。


    铭轲心头一惊。


    ——


    穆庭蔚独自一人去了偏殿,强压着心上的震撼与激动,一点点向着门口的方向靠近。犹豫片刻,他正要推门进去,里面传来陌生女子的说话声,他动作停下来,静静站在那儿。


    偏殿里,凝儿看着那些舞衣忍不住抱怨:“宫里这些人,就是觉得您是婢女,都不好好拿舞衣给您。这些衣服还不及方才歌娅公主的一半好,这怎么行呢?”


    清平挑拣着那些衣服,很乐观地道:“瘸子里挑将军,慢慢找,总有合适的。”


    “刚刚那个歌娅公主太气人了,公主您待会儿一定要好好跳,气死她!”


    听见凝儿的话,清平一愣:“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听见这句“隔墙有耳”,穆庭蔚一张脸彻底黑了下来,推门而入。


    他穿着金龙纹的玄衣长袍,逆着光,身子颀长,气场威严,凌厉的面容透着冷峻,目光望向清平时复杂,激动,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凝儿整个人呆愣住了,好一会儿,她吓得一哆嗦,行礼:“大晟皇帝陛下!”您怎么来了?


    后面的话她舌头打结,没胆子问。


    清平也愣了。她早想好了宴席一结束就去找他坦白身份,可如今骤然出了这样的变故,他又这么闯进来,一时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静静望着他,行礼都忘了,凝儿有心提醒,但在大晟皇帝的目光震慑下,她动都不敢动,更别谈提醒她家主子赶快行礼了。


    “出去!”穆庭蔚清冷淡漠的嗓音传来,凝儿打了个颤栗,下意识去看清平。


    清平还未开口,他语气里已经有了不耐:“滚!”


    凝儿彻底被吓到了,脸色惨白,哆嗦着退了出去。


    大殿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离得近了,清平发现他消瘦了好多好多,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多了份阴鸷,让她有些陌生。


    她静静地站着,不知怎么开口。


    他也没再往前,隔着几步之远的距离凝视她,内心是掩饰不住的汹涌,脚下的步子变得千斤重,每跨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力量。


    他甚至还不敢十分地确定,面具之下的那张脸是不是他想看到的样子。想过去把那面具摘下来看看,却又不敢。


    这时,眼前的女子缓缓朝他走来,站在他跟前,离得极近,泛着柔情的目光望着他。


    穆庭蔚伸出手来,触碰她面具的手轻颤,指尖摸到冰凉的触感之后又缩了回去。


    默了一会儿,他再次伸手,指腹在面具上轻抚,描绘着他想象中的轮廓。最后似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般,屏住呼吸,把她的面具取了下来。


    第84章


    面具脱离的那一刻, 清平的脸,暴露在他眼前。


    一张貌可倾城的容颜, 熟悉, 又陌生。


    ——“阿兄在海里捞你出来的, 而且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不是我们大越子民吧?莫非是北陆的?”


    ——“你是哑巴吗?”


    ——“救你给我当面首啊, 阿兄送你过来时说了, 你以后就是我的面首。”


    ——“我看这人长得不错,阿兄不是说要给我做面首吗, 那你放风出去, 就说本公主不要徐正卿那混账东西了,要养面首,比他英俊一千倍的面首!就在南宫别苑里办婚事, 我明天晚上就要洞房花烛!”


    ——“小郎君, 你好好休息,明晚我再传你侍寝。”


    面对着这张脸,穆庭蔚耳畔回荡着的,竟是初次相见时的画面。


    时隔多年, 他居然全都记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当时她酒醉撒泼的样子, 厚着脸皮调\戏他的样子,给了他一个耳光还对他用毒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他居然记得,那样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记得这些从来没有刻意回忆过的画面。


    穆庭蔚身上凌厉之气散尽,张了张口,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头,最后双唇翕动,声音低哑又生疏:“清平公主,久违了。”


    清平愣愣地看他,她想过好多两人再见的画面,想着他见她时会说的第一句话。


    也许他会说“我好想你”,会说“你终于回来了”,或者什么也不说,唤她“阿贞”,把她抱在怀里。


    可是她没想到会是这句,疏离得有些拉远了两人的关系。


    她骤然落泪,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哽咽道:“夫君,我想你了……”


    穆庭蔚身形有些僵硬,就那么被她抱着。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雅梨香,是她惯用的花露,也是他这一年的时间里,魂牵梦萦的气息。


    她是清平,是阿贞,更是他的妻。


    她还是先前那般,依恋着他的样子,喜欢像只猫儿似的往他怀里钻的样子,会不矜持地说甜言蜜语来哄他的样子,会柔声唤他夫君的样子……


    穆庭蔚那份恍惚感与疏离感渐渐消散,轻轻触碰她的肩头,逐渐加大了些力道,将人紧紧拥进怀里,揉进骨子里。


    鼻端萦绕的,是独属于她的味道,让他依恋又沉迷的气息,那样真实,一点也不像做梦。


    他抱着她,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更没有要放开她的打算。


    他似乎想要一直这样抱下去,天长地久。


    清平娇弱的身躯被他禁锢的有些疼,她皱了皱眉,强忍着。好半晌之后,清平回神,推他:“我,我还要去献舞。”


    “不准去。”他将人抱得更紧了些,语气很霸道,跟以前一样。


    因为他这话,清平方才的情绪消散不少,破涕为笑,轻轻道:“我现在突然不去了,岂不是让那个歌娅公主又有了嘲弄的机会?我是大越的公主,难道你让我看着旁人出言侮辱自己的国家,而无动于衷吗?”


    穆庭蔚抱着她,依旧不松口。


    清平一张脸埋在他怀里,语气软下来:“我只跳这一支舞,日后只为你一个人舞,好不好?”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有些小情绪:“你刚刚看歌娅公主跳舞,都看直言了,还夸她才貌双绝。”


    “没有。”他轻声道。


    “有,我看见了,你一直盯着她跳舞。”


    “真的没有。”他轻声说着,哑然失笑,“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大婚那晚,你也舞得那般勾人。”


    穆庭蔚又想到宴席上的一群人,以及方才众人望着歌娅公主时的目光,他脸色一沉:“越国的面子与我无关,你不许去。”


    “你这是不讲道理,我这么久了还没过去,我阿兄和长洛姐姐还不知道怎么被他们南诏国奚落呢。”她抿了抿唇,抬眸望他,“都说我们大越人善舞,我四岁开始母后就教我,那学会了之后做什么呢?难不成是用来关键时刻给我们越国丢脸的?”


    见穆庭蔚有些动容,清平又道:“我跟你保证,不是歌娅公主那样的舞。”


    外面传来内监徐朗的声音:“陛下,您吩咐的舞衣奴才带来了。”


    清平楞了一下,抬头:“你都让人去拿舞衣了,还不让我去?”


    “私心里不想你去。”他如实回答,缓缓抚上她的脸,却在指腹碰上她肌肤的前一刻又顿住,最后收了手,哑声道,“你先准备吧。”


    他转身要出去。


    清平望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她喉头一紧,出声:“穆……陛下!”


    他一怔,回头望她,深邃的目光里带着缱绻,还有他在极力压制的激动与汹涌。


    清平冲他笑了笑,指着他手里的面具,语带娇嗔:“那个还我。”


    穆庭蔚这才回过神,看向手里一直握着的面具。清平走过来,瞧见那银质的面具在他掌中,不知何时变了形,皱巴巴的,已经毁了。


    他方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不料因为这面具,还是把激动之情暴露的彻底。


    是啊,再见到她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他心绪如何平静的下来?他有无数的问题想问她,有好多的话想要跟她说。


    她不在的一年里,他念她如狂,相思难耐。


    他以为,她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面具的一端被他无意间折断,露出锋锐,面具在他掌中被握得太紧,手上被锋利划出了口子,殷红的血往外渗。


    清平瞥见后皱眉,捧起他的手,低问:“疼不疼?”


    他沉默,灼热而温柔的眸子深深望着她。


    清平双颊发热,没有看他,低头把面具从他手中取出来,扔在地上,又拿帕子帮他包扎伤口。


    殿内静悄悄的,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包扎好了,她垂着眼帘,轻声道:“等跳完了舞,带我去见元宵好不好,我想他了……”


    “好。”他应着,声音喑哑中透着涩。


    ——


    穆庭蔚走后,凝儿捧着舞衣进来,是她刚来帝京跟元宵去街上玩儿时买回来的。后来在竹苑,她穿着这件舞衣跳舞还被穆庭蔚撞见,崴了脚。


    那时候两人还不熟悉,他第一次碰她的脚,为她上药。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怦然心动恍如昨日。


    这件舞衣,他居然留着。


    “公主,大晟皇帝刚刚跟你说什么了?”凝儿用很小的声音问她,看见地上变了形的面具,有些担心的样子。


    清平回神,笑笑:“没事,帮我换衣服吧。”之后随手拿红色的绢帕遮住半边脸。


    等再次回到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朝清平看来。


    穆庭蔚已经回到了龙椅上端坐,神色平和,正静静看她。


    这件舞衣殷红夺目,如傲雪红梅,她蒙着面纱走过来,恍惚间和当初在竹苑,月下他骤然看见的样子一般无二。


    她的举动,气质,让他沉迷的熟悉感觉,无不在提醒着他。不管是尤旋还是清平,她还是她,是他心心念念之人,从未变过。


    在所有人惊叹的注视之下,她款款走来,做凤冲九霄之势,随着乐声渐起,她白皙如玉的手臂轻扬,玉足轻点,腰肢舞动。黛眉之下,一双桃花目秋波流盼,缱绻柔情。乐声骤转,她抬眸间纵深跃起,于半空曼妙旋转,衣袂翻飞,发丝飘逸。


    大殿之上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音乐还在继续,殿中女子轻易于空中翻转三圈,最后以鸾凤飞天之姿单足落地,右腿轻扬越过头顶,身姿柔软婀娜。忽凝力于足尖,再次起跳而起,飞跃成一,轻盈宛转,后仰一个翻滚稳稳落地,纤腰摆动,裙摆被她扬起好看的弧度,一双灼灼桃花目含着笑,如曼妙红梅雪中绽放,又似鸾凤朝阳展翅飞天。


    乐声到达高\潮,她藏于广袖中的红绫被用力抛出,使巧力勾缠于大殿上方红梁之上,纤手握紧,聚丹田之力顺势而起,作鸾凤展翅,飞跃半空,借红绫于空中旋舞,身轻如燕,宛若朱鸾翩飞,又似红霞飘逸云端。


    大殿之上,有酒盏打落的声音传来,不知谁倒抽一口凉气,紧接着再次陷入寂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仰头向上,望着手握红绫曼妙悬空起舞的红衣少女。


    歌娅公主的脸色变得难看,带着嫉妒与仇恨的目光望着那女子。


    鸾凤飞天,这婢女居然会鸾凤飞天!


    此舞需要身姿格外轻盈柔婉之人方可练成,她早年试着学过,单于半空旋转三圈后以鸾凤朝阳之姿稳稳落地这一段,她苦练多年都没成功。这婢女轻而易举做到了,还能执红绫于空中曼舞,如此轻盈宛转。


    “大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婢女!”她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


    坐在她身旁的南诏太子凤牟奇痴望空中少女,言语肯定:“她不是婢女,她是清平公主。”前几年大越内战,不少大越百姓逃离南岛,有的入了大晟,有的进了南诏国。


    凤牟奇早听闻大越清平公主其貌倾城国色,其身轻盈如燕,可空中翩跹起舞,世所罕见,如今竟能亲眼见到。


    “阿兄说什么?”歌娅公主有些愣住,“她消失多年,不是传闻说死了吗?”


    凤牟奇看她一眼,嗤笑:“越皇有为她下葬立碑吗?大越皇陵之中,可有她的坟冢?”


    越皇从来没有宣布过清平公主身死的丧讯,流言蜚语,自然什么都有,他凤牟奇没见到棺材,没见到尸身,从来不信子虚乌有之事。


    凤牟奇双目微眯,望着殿中女子,轻问:“歌娅,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劝父王攻打越国吗?”


    歌娅公主怔愣片刻,恍然大悟。她阿兄生平只爱两样东西,至高权力,绝色美人。


    至高的权力嘛,他还在追逐当中,绝色美人……他也还没找到。所以至今未娶,被父王骂了许多次。


    乐声戛然而止,清平顺着红绫飞舞而下,将红绫收入袖中,本该稳稳落地的,她却高估了自己。


    此舞许久不跳,再加上她回到这个身体才半年,难免有些生疏。方才为了不出丑她格外小心谨慎,耗费了所有的精力,在落地的一瞬间整个人飘飘的,双腿酸软,虚浮无力。


    她下意识看向远处正位上的穆庭蔚,他面露忧色,倏然起身。


    却在要冲过来的下一刻,愣在原地——


    有人比他快了一步,扶住了她的腰身,使得她身形稳住,不至于跌落在地。


    清平以为会是皇兄,一抬眸,对上的却是一双浅碧色的眼瞳。这人五官俊朗,眸色温柔,柔情之下却又带着一份让清平感觉不安的戏谑。


    清平正要抽身道谢,下一刻,他居然毫不尊重地抬手摘了她脸上的面纱。


    她的脸暴露在外,比凤牟奇方才脑海中想象得还要动人,粉面红唇,腮凝新荔,媚而不妖,容色绝丽,只一眼便足以让人动容。


    面纱被凤牟奇攥在掌中,所有人都在看她,清平蓦然生出被人当猴围观的窘迫感与屈辱感。


    与生俱来的骄傲让她心中恼意顿生,几乎不假思索的,挥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眸中含怒:“放肆!”


    她使了最大的力道,寂静的大殿之上,这个耳光清脆,响亮,没有半分犹豫。


    凤牟奇没有料到,神情震惊,被她打得偏过头去,左颊上渐渐浮现鲜红的指印。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刚走到清平跟前的铭轲太子,也呆了。


    穆庭蔚原本脸色阴沉,却因为她的举动,他心绪缓和下来,散了怒气,唇角轻扬,重新坐回龙椅上。


    第85章


    一个越国婢女, 于大殿之上公然给了南诏国太子一个耳光,偏生这位婢女生得天姿国色, 竟是比歌娅公主和长洛公主更胜一筹, 所有人静静看着,无人出声指责半句。


    手上的麻木之感令清平回神,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巴掌, 似乎闯了大祸。


    看见旁边的铭轲太子,她下意识站到了他身侧, 寻求庇佑,目光又忍不住去看龙位上的男人。


    他恰好在看她, 不动声色, 之后捏起酒盏饮了一口,似在冲她笑, 但又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清平:“……”今日酒宴,他这个皇帝是摆设吗?


    歌娅公主最先出声, 她本来看长洛公主不顺眼, 如今知道这个婢女就是清平公主,方才还跳了鸾凤飞天,令这么多人至今不曾回神,她就更不顺眼了。


    她轻嗤一声, 怒目瞪着清平:“不会跳舞就不要跳, 跳不好我阿兄好心扶你一把,你却给他一个耳光来回报,你们大越的奴婢都是这般没有教养吗?”


    “南诏太子出手相助, 自然是应感谢的。但无端揭人面纱,举止轻浮,未免让人觉得是太子别有居心呢?”清平声音淡淡,看向凤牟奇时依然带着不悦。


    说到这里,她话机一转,又笑了,举止温婉得体:“不过兴许是奴婢方才一时紧张,瞧错了,误伤也是有的。不管怎样,打人确实不对,奴婢这厢给南诏太子赔个不是。”


    她屈膝盈盈一拜,倒是很真心诚意,让人挑不出错儿来。


    凤牟奇望她一眼,神情带笑,突然对着铭轲道:“你们越国的这个婢女,在下倒是好生喜欢,不知铭轲太子可否赏了于我。如此,今日这事我便不计较了,还愿与贵国重修旧好。铭轲太子以为如何?”


    清平身形一僵,她没料到这个南诏太子如此直白地说要她。


    她气结,正要与他争执,被铭轲拉住了手腕。


    铭轲唇角轻扬:“你们南诏国是来与大晟和亲的,歌娅公主的驸马迟迟未曾选中,阁下却先看上我越国的婢女,只怕说不过去吧?”


    凤牟奇扬眉:“有何不可吗?不过是个婢女罢了,莫非铭轲太子舍不得?大不了,我们南诏国的侍女也随你挑选,如何?”


    凤牟奇明显态度强硬,势在必得,清平渐渐也有些着急。


    如果这时候她暴露身份,固然能让凤牟奇不敢再轻易说要她,但是让人知道大越送了两个公主过来,传出去太上赶着了,有损越国声誉,只怕不好。


    可若是不暴露身份,婢女打太子,人家不计较已经是很难得了,还提出了用她来换取与越国重修旧好的条件,铭轲没有理由不答应。若拒绝,反而显得越国小气无礼。


    还真是棘手的僵局。


    为今之计,只有穆庭蔚能救她。若穆庭蔚也说要她,凤牟奇肯定不敢抢,这场风波就过去了。


    清平求助的目光望过去,龙椅上的男人淡淡抿了口酒,避开她的视线,装没看见。


    清平:“……”


    穆庭蔚肯定知道其中利害,偏他端坐在那儿局外人的样子,丝毫没有要出面的打算,甚至看都不看她。


    清平心里有些不舒服了,也不再指望他,自己低头想办法。


    上面的穆庭蔚静静看着她,默了片刻,目光又落在凤牟奇身上,神色骤冷。他嗤笑一下,突然俯身过去对沈鸣黎耳语几句。


    所有人都在看着底下的僵局,倒是无人发觉他们之间的动作。


    铭轲上前,对着凤牟奇拱手:“下人鲁莽,冲撞了太子殿下,我代她赔罪。”


    凤牟奇眉头一扬,显然不接受的样子:“这婢女打了我的脸,也辱了我南诏国的脸面,只赔罪怕是不行。”


    “明明是阁下先揭我面纱,举止轻浮。”清平还记得方才他看自己的眼神,分明不怀好意。


    凤牟奇轻笑:“若你是长洛公主,本太子方才确实鲁莽了。但一个婢女,焉能对我用轻浮二字?揭个面纱而已,殿中诸位觉得,本太子轻浮吗?”


    清平怒急,正要发作,大殿之上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


    众人循声而望,是沈鸣黎。


    这时候敢在此时放声大笑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沈鸣黎一副看了半天热闹的样子,惬意地饮了口酒,笑呵呵望向穆庭蔚:“陛下,小民游历越国之时曾与越皇有数面之缘,越皇总说起这清平公主与长洛公主姊妹情深,难舍难分,如今看来倒是真的,长洛公主远嫁和亲,清平公主这般不舍,竟追到了我们大晟。”


    他说着,笑眯眯望向清平,似乎与她认识的样子:“公主体弱多病,这些年一直在静养,如今为了阿姊偷偷跑出来,你父皇母后知道吗?”


    清平愣愣地看着沈鸣黎。他轻飘飘道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却又不显父皇母后上赶着送两位公主来和亲的意思,还趁得她与长洛姊妹情深。


    至于大越为何送长洛而未送她和亲,沈鸣黎也给她想好原因了——她体弱多病。


    他三言两语,解了如今的困局。


    只是,他怎么知道她是清平的?


    清平望向穆庭蔚,他神色淡淡,又似乎在冲她笑。


    她就知道,他肯定不会不帮她的。清平心情好了些。


    既然给了台阶,清平很乖觉地往下走,惭愧道:“清平不舍长洛姐姐远嫁才追过来,一时顽劣失了分寸,不料竟被沈先生识破,是清平的不是。”


    “原来是清平公主。”凤牟奇语气里有惊讶,一双绿眸似笑非笑,却没有半分惊诧之色,倒像一早就知道似的。


    他就知道,她一定是清平公主。


    凤牟奇刚刚是料定了清平和铭轲太子不会在这时候自暴身份让越国难堪,这才故意开口要她的。


    今日这样三国都在的场面,这“婢女”打了他,他不计较已经是很大的宽容了,说要她铭轲太子没理由拒绝。为了保住越国声誉,铭轲太子最后只能妥协,把这“婢女”给他。


    当然,或许答应之后,尹铭轲私下里会找他表明清平的身份,求他厚待。


    到那时,他还能以娶她厚待她为筹码跟越国讲条件,美人得了,越国也早晚被他收入囊中,一石二鸟。


    片刻间,凤牟奇什么都算计好了。


    只是没料到,半路杀出个沈鸣黎,让他的计划落了空。


    凤牟奇心里气,却又不能显露分毫,望向清平时笑得温润无害:“公主殿下舞姿令人称赞,今日让人大开眼界。”


    “太子谬赞。”她颔首应着,疏远又客气,“方才清平一时失手,无意得罪太子殿下,望请海涵。”


    不给凤牟奇说话的机会,沈鸣黎直接将方才的闹剧揭过去,笑着调侃道:“清平公主既然与长洛公主姐妹情深,依我之见,倒不如随你阿姊一同嫁入我大晟,岂不成一桩美谈?”


    清平微怔,还未开口,沈鸣黎又望向穆庭蔚:“陛下以为,清平公主之舞,如何?”


    歌娅公主屏住了呼吸,神色中带着一抹复杂与忐忑,静静看过去,莫名有些紧张他的回答。


    穆庭蔚似乎笑了下,深沉凌厉的目色中多了份平和,甚至不吝赞美:“朱鸾展翅,凤舞九霄,公主当如是。”


    他是大晟之主,殿中唯一着龙袍之人,如今却将她比作鸾凤,大晟皇帝什么意思?


    歌娅公主难以相信地盯着穆庭蔚。


    他却已经恢复以往的肃然与淡漠:“给公主看座。”


    清平也因为他的话有些无措,心跳快了不少,兀自平静着屈膝行礼:“谢陛下。”


    清平挨着长洛公主的位置坐下。


    宴会还在继续,歌舞依旧,方才的事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


    仍有世家子弟来长洛公主跟前敬酒殷勤,却没人敢对清平多说一句。只因穆庭蔚方才话中之意,太过明显。


    清平不饮酒,只能坐在那儿吃些点心,方才那一舞,她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沈鸣黎目光扫过大殿,最后看向穆庭蔚:“南诏国太子,是个人物,今日也算锋芒毕露了。城府不浅呐,陛下日后要小心。”


    穆庭蔚眸光微凛,冷嗤:“还嫩些。”


    沈鸣黎笑而不语。这倒是,穆庭蔚当初征战四方的时候,凤牟奇还指不定在哪儿。他心里那些小把戏,穆庭蔚不会看在眼里。


    当然,耍心眼儿想要清平公主,那就是他的不对了,有点找死。


    宴会还未结束,穆庭蔚起身走了,让大家自便。


    他走得利索,都没看清平一眼,似乎因为什么生气了。眼前的东西她自然再吃不下,跟着起身:“阿兄,我出去一下。”


    不等铭轲回答,她已经走了,甚至没让凝儿跟着。


    ——


    清平出了庆安殿,穆庭蔚已经不在了。


    外面下了雪,积雪堆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


    看见脚印,清平顺势追上去,瞧见被内监簇拥着的一抹玄衣身影,清平大喊:“陛下!”


    他不知听见了还是故意不理她,只内监回头看看,然而他步子没停。


    凛冽的寒风吹着,清平望着身上的舞衣,冷得颤颤身子,一时情急,不要命地又喊:“穆庭蔚!”


    骤然听见这三个字,内监们吓得一个哆嗦,再加上外面天气冷,牙齿忍不住直打颤,脊背阵阵发凉。


    穆庭蔚驻足回头,看见一抹红衣向他跑过来,最后站在他跟前,口中吐纳着热气。


    她穿着单薄的舞衣,露着纤细白皙的颈,双颊通红,裙摆翻飞。她一边搓着胳膊为自己取暖,一边仰面看他,小声抱怨:“你怎么不等我呀。”


    穆庭蔚拧着眉头,把身上的墨色貂裘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裹住。


    一股暖意袭来,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清平骤然红了脸。


    穆庭蔚却不说话,又要走。


    清平眼疾手快抱住他的胳膊,在他带着不满的目光看过来时,她可怜兮兮拉起裙摆,露出白皙红润的小脚给他看:“我没穿鞋,都,都冻僵了,走不动路。”


    看着她冻得早已泛青的脚,穆庭蔚神色一惊,心中的不悦与烦闷散了,冷着脸将人揽腰抱起,脸上怒气更盛,斥责道:“谁让你这幅样子跑出来的?”


    “你不等我就走了。”她也有些不满,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刚刚还好好的。


    不满归不满,她还是勾住了他的脖子,一点都不觉得生疏,反而很依恋。


    后面跟着的宫人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场景,个个儿瞪大了眼睛。就连大内总管徐朗,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大越的公主,是不是都这么奔放?难怪那种地方的女人,都爱养面首呢。


    不过他们陛下不近女色的,今儿是怎么了?居然还挺贴心。


    穆庭蔚被她一搂脖子有些不自在,身形也僵硬了,她却很没有自觉地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穆庭蔚轻咳两声,压低声音警告:“大庭广众之下,你……乖一点。”


    清平一愣,下意识去看后面那些人。原本宫人们正一脸稀奇地盯着二人,没料到她突然看过来,那些人身形一顿,很整齐划一地全都低下头去,甚至驻了足停在原地,不敢跟上前了。


    “我……”她舔了舔嘴唇,后知后觉地有了窘迫感,问他,“咱们今日初次见面,我这样是不是显得很,很不矜持?他们肯定觉得我是个随便的人。”


    这么一想,她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


    穆庭蔚将人扣紧几分,唇角一勾:“这会儿想起来要装矜持,不晚吗?”


    第86章


    “也对哦, 反正都这样了,没必要装矜持。”她说着, 继续搂住他往他怀里蹭。


    穆庭蔚没说话, 只大步往前走。


    清平道:“那个南诏太子真可恶,我还以为你不管我呢。”


    穆庭蔚望她一眼:“我还以为你给他一巴掌的时候,已经想好对策了呢。谁知道居然没有。”


    清平:“……我打人的时候, 从来都不会多想的,本能的就挥过去了。”说完看看自己的手, 嘟嘴,“脸皮那么厚, 还把我手打疼了呢。”


    “你帮我吹吹。”她把手伸过去, 一脸期待。


    穆庭蔚愣了一下,温柔地亲亲她的指尖。清平红着脸靠在他怀里, 小心翼翼打量他:“你,不生气了吧?怎么就生气了呢, 刚刚还丢下我。”


    这会儿宫人们都没再跟着, 听她问起,穆庭蔚一双黑眸看着她:“你既活着,为何此时才来找我?你父皇母后让长洛公主和亲,是何用意?你扮成婢女跟过来, 却不曾与我相认, 试探我的心吗?如果我最后把长洛娶了,是不是你也当做不曾来过,随你兄长回越国?”


    他果然因为这个生气了, 清平急切地解释:“我当初落崖之后,昏迷半年才醒过来。没多久就遇上了和亲……试探你是阿爹阿娘的意思,他们怕我不幸福,我,我是信你的。”


    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着自己的经历,诉说自己的不安,对他和元宵的想念。


    穆庭蔚情绪缓和下来:“原来是这样,那刚刚是我错了。我以为,你在试探我。”


    “你因为这个跟我生气呀?”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其实我很相信你的。”


    “是吗?”他望她一眼,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清平被他看得心虚,低下头去:“当然。”


    穆庭蔚没说什么,脸颊贴在她的额头,轻声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以后不提了,方才是我不好,想太多误会你。”


    他以为,他等了她一年,未曾对任何女子上心,甚至听她的话寝殿里连宫女都没用过,最后换来的是她的不信任。他当时,自然是失望的。


    不过她既然说没有,他就相信。


    清平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着,眼眶微红:“你怎么瘦了,你这种人本来就不苟言笑的,一瘦看起来更凌厉几分,肯定很多人都怕你。”


    穆庭蔚声音低哑:“那你怎么不怕?”


    清平靠在他肩上:“就是不怕……”


    方才那支舞耗费了太多精力,她渐渐有些疲倦,被他抱着,她安心地闭眼想休息一下。


    ——


    穆庭蔚抱她回到寝殿的时候,发现她倒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进了内殿,将人放在龙榻上,瞧见她一双脚冻得泛青,有些僵硬了,穆庭蔚眼底闪过一抹疼惜。


    他低声吩咐徐朗去准备热水,之后自己坐在床尾帮她揉着。


    徐朗亲自送了热水进来,瞧见这画面呆愣一瞬,感觉自己好像做梦了。


    “陛下,水来了。”他低声禀着。


    穆庭蔚起身过来,手放进去湿了湿水温,突然径直出去。


    徐朗端着水愣愣站在原地,不明所以。这时,穆庭蔚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抔雪放进水里化开。


    又拿方巾湿了湿,拧干后过去将榻上女子的脚包住了。


    他的动作温柔小心,似乎生怕惊醒了梦中的人儿。


    萧飒进来时瞧见此景也有些诧异,不过下一刻,神色被他敛去,奉上一封书信,低声道:“陛下,太后的飞鸽传书。”


    大霖之时,皇室中人有去寄州安华寺为民祈福的传统,穆庭蔚登基之后建立大晟,沿用了此传统,所以三个月前太后去了安华寺祈福,按理快回来了。


    这时候突然飞鸽传书过来,想必是有急事。


    穆庭蔚顿了一下,重新湿了帕子继续帮她的脚恢复体温,语气很轻:“看看上面写得什么。”


    萧飒应着拆开书信,片刻后神色大惊:“陛下,寄州暴雪,灾情严重,太后娘娘暂时留在那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萧飒声音陡然提高,清平迷迷糊糊间醒了,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扫视一圈,最后望向穆庭蔚:“我怎么在这儿?”


    又见萧飒和徐朗脸色不好,她拧眉:“出什么事了?”


    她的脚已经恢复,穆庭蔚将方巾丢至一旁,帮她把被子盖上:“没事,再睡会儿。”


    清平眼皮直打架,听他这么说也没多问,又闭了眼继续睡。


    穆庭蔚将幔帐放下,往里面看了一眼,起身去外殿。


    刚看完太后的书信,又有内监禀报:“陛下,内阁首辅秦延生求见,说有要事。”


    穆庭蔚望了眼那封信,神色凝重:“传内阁大臣,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御书房议事。”


    语罢,他大步往外面走。


    ——


    清平许久没安安稳稳睡过,再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


    从榻上起来,撩开幔帐看着陌生的大殿,灯烛摇曳,空无一人。


    她怎么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说好了宴会结束穆庭蔚带她见元宵的。她揉了揉酸软的腰肢与臂膀,浑身无力。


    庆安殿那支舞,真是要了她半条命。


    但是她想见元宵的心急切,还是强撑着爬了起来。


    从内殿出来,外殿也没人,穆庭蔚不知所踪。


    她狐疑着打开了寝殿的门。


    凝儿在外面站着,看见她出来面露欣喜:“公主醒了!”


    徐朗刚巧走过来,笑眯眯对着她行礼:“公主想必饿了吧,陛下吩咐奴才准备了些吃食,奴才这便让人送上来。”


    语罢,看到清平身上单薄的舞衣,又道:“衣服也备好了,请公主先去内殿更衣。”


    “陛下呢?”清平问,她以为自己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会是他呢。


    徐朗道:“陛下在御书房,与诸位大臣议事。”


    既是朝政,清平不好过问,瞧了眼身上的舞衣,回到殿内让凝儿服饰自己更衣。


    从内殿出来的时候,徐朗已经让人在桌上摆好了膳食,看见她很是恭敬:“这是陛下特地吩咐膳房准备的,一些是越国的口味,一些是我们大晟的特色菜,公主先慢用。”


    清平走过去坐下,看着桌上的菜,都是她以前爱吃的。不过清平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她只想立马见到元宵。


    然而穆庭蔚不在,她现在的身份自己过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在桌边坐下,清平没拿筷子,琢磨着开口:“敢问公公,此处离太子东宫远吗?”


    徐朗楞了一下,回话:“倒是不近,要走上两三刻呢。”


    “那太子殿下素来是在东宫用膳,还是与陛下一起?”


    徐朗没料到这越国公主如此直白打听陛下和太子的日常情况,他琢磨着,看陛下的态度眼前这位将来必是后宫之主了,太子嫡母,应该知道什么也不要紧。


    一番思量,他知无不言地回禀:“太子殿下功课紧,上午要念书,下午要学骑射,不常与陛下共膳。陛下朝政也繁忙,有时连着一个月也未必见得太子殿下一回。”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虽说陛下与太子殿下不亲近,但到底是嫡长子,陛下心里还是喜爱的,只是不擅表达罢了。否则,也不会刚一登基,便立了太子。而且太子殿下也长进,话虽少些,但功课做得极好,太后娘娘也对其格外宠爱。”


    清平瞧出这内监的意思了,他在向自己卖好,告诉她若想讨得陛下欢心,太子不能得罪。


    清平笑笑:“公公的话我记下了。”想着徐朗的话,清平看着那些膳食,越发没有食欲。


    元宵为什么不爱说话,他以前话最多的。穆庭蔚那么忙吗,一个月都未必见他一次?


    他才不到六岁,自己没在他身边,穆庭蔚不更应该对他好吗?


    这时,外面传来吵嚷声。


    “太子殿下,清平公主在休息,陛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让开!”一抹稚嫩的,却又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


    里面清平身形一滞,揪紧了手里的帕子。


    外面内监依旧婉拒着,不让他进。


    清平忍着眼眶的热意,对着徐朗笑道:“太子殿下想必还未用膳呢,烦请公公请他进来。”


    徐朗应声出去,很快殿门被人很不客气地推开了,穆皓安穿着金蟒纹的锦衣,外罩墨色小氅衣,怒气冲冲闯进来。


    却在看到殿中女子的那张脸时,他愣在了原地。


    清平也愣了,静静看着他,没有开口。


    徐朗笑着对穆皓安道:“太子殿下,这便是清平公主。”


    穆皓安没听见似的,一直仰脸看着清平。


    清平最先回神,对着徐朗道:“公公先退下吧。”


    徐朗犹豫了一下,应着把殿内其他的宫人也遣退了。


    清平望向身后的凝儿:“你也先出去。”


    “可是公主……”凝儿有些担心,这太子殿下刚才闯进来时一副要把她家公主吃了的架势,太吓人了。


    清平又说了一遍,凝儿这才依依不舍走出去,关上了门。


    殿内只剩他们两个,穆皓安站着不动,清平主动走过去,在他跟前蹲下去,仰脸看他,忍着鼻头的酸涩,她莞尔一笑:“刚刚那么凶的闯进来,如今怎么不说话了?”


    穆皓安依旧不语。


    清平指着自己:“还记不记得这张脸,记不得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


    “娘亲以前的样子……”他声音很小,眸中含着泪,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清平伸了手想摸他的脸,他下意识推开了,带着不确信的目光看她:“你真的是娘亲吗?”


    清平眼眶湿热,低低吟唱那首安眠曲。


    大海之南,一座宫苑


    琼楼玉宇,流水潺潺


    宫苑之南,清辉小殿


    殿中女郎,眉眼弯弯


    ……


    明月山川,大海之南


    一户人家,幸福美满


    穆皓安听着,眼泪终于一颗颗落了下来。


    清平帮他擦掉,柔声道:“大海之南,是越国。清辉殿,是清平公主的寝殿。娘亲,很早很早就告诉你了。记不记得?”


    穆皓安点着头,扑上去抱住她,终于哭了出来:“他们说父皇带了个女人回寝殿,父皇从来不让女人进他的寝殿,连宫女都不能进,我好害怕,我以为父皇不等娘亲了。他跟我说过,娘亲会回来的,他不能带别的女人来这里呜呜呜……”


    清平轻轻安抚着他,半晌之后,他哭声止住了,望着清平:“娘亲的声音也跟以前不一样,当初娘亲从山崖上摔下去,父皇带了尸身回来,还下葬了。”


    清平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想了想道:“娘亲遇到了一位高人,他又让娘亲复活了。具体的,你长大了娘亲再告诉你。”


    她瞧着儿子,有些不太确定地认真又问了一次:“相不相信我是娘亲?”


    穆皓安点头。


    娘亲说过,她以前就长这个样子的。而且,他相信父皇不会认错人的。


    清平笑着抚上他的脸,双唇翕动:“元宵,娘亲好想你……”


    “娘亲不要离开了好不好?”


    清平摇头:“再也不离开了,娘亲想看着元宵长大。”她打量着他,欣慰地笑,“我们元宵又长大了。”


    “娘亲走后,再也没人叫我元宵了。”他低着头,莫名显出几分落寞与可怜。


    “父皇待你不好?”


    “没有。”


    “徐朗说你和父皇很久才见一次面。”


    “父皇不喜欢看见我,他看着我的时候,会想娘亲。父皇很忙,每天都在处理公务,他说忙起来就不想了。我也想娘亲,所以每天都做功课,练习骑射,让自己很忙很忙。”


    清平心上一疼,紧紧抱着他:“对不起,都是娘亲不好,娘亲让元宵伤心了……”


    母子两人情绪缓和之后,清平拉着元宵过去用膳。


    说是用膳,清平自己却吃不下,只一个劲儿给儿子夹菜。


    眼见外面天色都黑了,穆庭蔚还没回来,清平拧眉,若有所思:“前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穆皓安道:“我来的时候听说了,寄州暴雪,农作物全毁了,再发展下去可能会成暴\乱。皇祖母去安华寺祈福,也被留在那儿暂时回不来了。”


    “暴雪?”清平神色一惊,看向儿子,“你外祖母呢?她是不是还在寄州?”


    第87章


    穆皓安:“外祖母不在寄州, 父皇半年前让人接她来帝京了,还封了诰命。娘亲要见外祖母吗?”


    清平摇了摇头。她本来就不是尤旋, 见了樊氏不知该如何解释,若说她的女儿早在六年前就过世了,她只会更难受。


    “外祖母身体还好吗?”清平问。


    “刚来京城的时候不大好,不过如今好很多了, 我经常去看她,她身体也康健了。”


    清平松了口气:“那就好,元宵要永远孝敬外祖母。你外祖母一个人,即便身边有下人伺候,也比不得你这个孙儿常伴身侧,所以有空要多去陪陪她。”


    “儿臣知道,皇祖母也是这样教导儿臣的。”


    清平顿了顿,言语认真几分:“我如今身份不比往日, 在我面前不要称儿臣,更不能叫娘亲。”


    穆皓安停顿了片刻, 问:“那叫什么?”


    清平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调侃:“你看我这么年轻貌美,不然叫姐姐怎么样?”


    穆皓安也笑了:“父皇会打我的。”


    徐朗说元宵变得很沉默,应该很少这样笑吧?


    清平感慨了一下, 揉揉他脑袋, 没再逗他:“旁人叫什么,你就叫什么。我的身份,谁都不能说。茗儿是不是在你那里, 对她也别说。你和你父皇知道,就够了。”


    穆皓安轻轻点头。


    清平看一眼天色:“你父皇政务繁忙,我便不等他了。天都黑了,我要回驿馆去,不能陪你太久。”


    穆皓安抱住她,脸上挂满了不舍:“娘亲为什么不留在宫里?”


    清平亲亲他的额头:“傻瓜,娘亲是越国的公主,留宫里别人会笑话越国的。”


    “越国不是送公主来和亲吗,那你快些嫁给父皇,不就好了。”


    “这要问你父皇。”清平思索了一下,“不过眼下寄州暴雪,太后还困在那儿,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估计要缓一缓。”


    清平出去的时候,元宵跟着走出来。


    徐朗焦灼地等在外头,见两人很和谐地出来,他都愣了。


    方才太子殿下那么气势汹汹闯进去,他都快吓死了,还亲自去御书房禀报了陛下。


    不过陛下知道后没反应,仍旧在议事,他当时还在想,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呢?不怕太子和那位越国公主打起来?


    如今看来,他还真是多虑了。这位越国公主当真厉害,陛下对她与众不同,如今连太子都能跟她和和睦睦,恭恭敬敬的。


    清平笑望着穆皓安,语气温婉又客气:“驿馆里我带了些越国的小玩意儿,兴许是太子殿下没见过的,明日若是得空,可以去驿馆挑几样。”


    穆皓安对着她拱手:“多谢公主。”


    见他挺懂事,清平含笑望他一眼,转身欲走,迎面看到披着氅衣被人簇拥着走来的穆庭蔚。


    看见二人,他目光落在清平脸上,已经了然:“公主要回驿馆?”


    清平颔首,在人前还想为自己先前不矜持抱着他的举动做一个解释:“宴席上一时多饮了几杯,有些醉,无礼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穆庭蔚听罢似乎低笑了一下:“既然是喝醉了,也没什么。”


    “公主如今酒醒了吗?”他又问一句。


    清平一囧,心虚地应着:“醒了,多谢陛下挂怀。”


    “朕送你出宫。”他突然说了一句,不等清平回答,转而吩咐徐朗去准备马车。


    清平忙道:“不用劳烦陛下,你忙到现在,想必还未用膳,我自己出宫便可。”


    “无碍,朕也想出去走走。”


    穆庭蔚说着,已经率先出去了。


    清平跟上去,穆皓安紧随其后。


    到了开元殿宫苑门外,穆庭蔚让清平上马车,穆皓安不舍地跟上去:“父皇,儿臣也想出宫。”


    有清平在,穆皓安胆子大了些,仰头看着穆庭蔚,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怯,下意识站在了清平旁边,脸色绷紧着,很是紧张的样子。


    穆庭蔚望他一眼,淡声道:“天色已晚,外面冷,先回东宫。”


    穆皓安又看向清平,眸中尽是不舍,却又迫于穆庭蔚的威严,不敢反抗。


    清平看着他们父子之间的相处,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


    默了片刻,她弯腰压低声音对穆皓安说:“我有话要单独跟你父皇说,你今晚先回去,明日去驿馆找我,好不好?”


    这次穆皓安没再说什么,对着二人拱手,被宫人们簇拥着乘轿撵回东宫。


    因为雪天路滑,马车走得很慢。


    宽敞的马车内放着炉子,暖烘烘的,清平与穆庭蔚相对而坐,炉火映着她姣好的面容,她眼睫低垂,静默不语,也不抬头看他。


    穆庭蔚望了她好一会儿,拧眉:“怎么不说话?”明明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她却有些冷淡,与先前黏着他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以为送她回去,马车上她会主动过来抱他,跟以前一样。但是她没有,反而故意疏远着他。


    穆庭蔚有些失落,看着对面的女子,梳着少女的发髻,散下来的墨发垂落下来,火光中衬得肌肤白里透红。


    他静默片刻,主动去握她的手。却在碰到她之前,她躲开了,眉心微微皱着,似乎很不悦的样子。


    穆庭蔚伸出去的手僵在那儿,片刻后讪讪地收回,有些无奈,低声唤她:“阿贞,你是不是有心事?”


    清平抬眸,终于直视他,面上的冷淡与气氛很明显,语气里夹杂着质问:“我不在的时候,你对元宵不好。”


    穆庭蔚愕然片刻:“他跟你告状了?”


    “没有。”清平眼眶渐渐红了,“你对他冷淡,很久才见他一次,偏他不曾说你半句,还为你找理由跟我解释,我更心疼,更生气。”


    穆庭蔚愣住了,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你知不知道,他还不到六岁,骤然没了娘亲会很无助?你是他的父亲,会是除了我之外,他心中最想依赖的人,可你在他最孤苦无依的时候把他往外推,对他冷淡。你这样他会很受伤的!”


    穆庭蔚沉默下来,静静地听着,良久后,哑声开口:“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把樊氏接来帝都,就是为了元宵。我以为,母后和樊氏会把他照顾好……”


    “祖母和外祖母,跟父亲一样吗?她们对他再好,也弥补不了他心里的无助。他还是个孩子,你从小没在他身边,他好容易才跟你这个父亲亲近了些,你怎么可以在他失去母亲的时候,狠心推开他?”


    “你既不在意这个儿子,当初为何娶我,又为何认下他?若非你当初娶我,接我们母子来这里,他没你这个父亲一样过得好,他会安安稳稳的,不用承受这一切!”


    清平吸了吸鼻子,轻轻问:“如果我真的死了呢?如果我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元宵,是不是就这样永远被你忽略?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穆庭蔚哑口无言,目色中满是自责与惭愧,低下头去,久久没有再开口。


    清平胸口很闷,马车里让她喘不过气来,心上隐隐作痛。


    “停车!”她喊了一声,马车停下来,她起身出去,从马车上跳下来。


    凛冽的寒风吹拂着,她抬头看着空中飘扬的雪花,眼泪不停往下落。方才元宵跟她说话时,她甚至不敢开口问他好不好。


    他才不到六岁,她没在他身边,穆庭蔚又忽略他,他晚上会不会一个人偷偷落泪,会不会觉得被所有人抛弃了,会不会伤心委屈,会不会怨恨她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来……


    穆庭蔚追了出来,缓步站在她身后,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是个好父亲,只顾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元宵……”


    清平回头,没忍住在他胸前捶了好几下:“他是我的儿子,我不在乎跟现在的我有没有血缘,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看着他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看着他渐渐长大懂事,体贴入微地陪伴我。”


    “他是我在北陆最大的快乐,是我的支柱,我的骄傲,更是我的命。穆庭蔚,元宵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你不可以这么对他。你当初因为元宵娶我的,他那么好,那么懂事,你不可以变心,不能忽略他!”


    她呜咽着,被他紧紧拥在怀里:“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


    重新回到马车上时,清平的心绪已经平静了,只两人都格外安静。


    穆庭蔚几次三番想开口说话,见她疏远的态度,最后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


    他望着她,想着方才的那番话,想着这一年来对元宵的态度,他心上钝痛了一下,自责又愧疚,无地自容。


    清平想起当初崖上的事,突然问穆庭蔚:“当初,为何会有黑衣人会追杀我?”


    “皇位更替,不会所有人都效忠于我,一些老顽固们想用你逼我就范。”说起这个,他有些内疚,“我应该让人保护好你的。”


    清平就猜到了会是因为这个。那段时间,朝堂上必然是风起云涌的,只是穆庭蔚看起来太强大,她忽略了这些。


    赵氏的江山,即便穆庭蔚功劳再大,满朝文武哪会所有人都支持他称帝,总会有些人是不满他登基的。要么为了私心,要么是忠于赵氏江山。


    “是我当时跑出去的太急,也没想过这些问题,否则就不会出这种事了。”清平说完想起乔阳来,脑海中一个不好的猜想闪过,她努力驱逐那份怀疑,双唇抿了抿,好半晌才有些忐忑地问,“乔阳呢,她,怎么样了?”


    穆庭蔚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停顿片刻,说:“嫁人了。”


    “嫁人了?”清平有些意外,随后又觉得松了口气,点头,“那挺好的,嫁去哪儿了?”


    “离帝京有些远,你应该没机会见到了。”


    “没关系,她幸福就好。”


    穆庭蔚没接话。


    “寄州暴雪的事,怎么样了?太后没事吧?”清平又问。


    穆庭蔚道:“灾情有些严重,不过已经在处理了,想必没什么大碍。”


    清平点了点头,再次陷入沉默。穆庭蔚望着她,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她态度很疏离,渐渐闭了眼似乎不大愿意跟他亲近的样子。


    驿馆到了,清平掀开帘子看一眼,淡声道:“有劳陛下了,雪天路滑,陛下回宫时自己小心些。”她说话时未曾抬头看他一眼,直接起身要下去。


    穆庭蔚突然攥住她的手,目光猩红,低声道:“阿贞,我们难得重逢,不要这样冷淡可好?”


    清平挣扎了几下,手却被他攥的更紧,生怕她会因此离开似的。


    她无奈又坐回去,喟叹一声,勾唇:“他不是你生的,你可能永远做不到像我那样爱他。”


    他握着她的手,沉默良久,再次跟她道歉:“是我不好……”


    “陛下怎么对我都可以,但对元宵,不可以。”她心上的怨气还没散,把手抽回来,“致歉的话,陛下留着跟元宵说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清平回到驿馆的时候,铭轲在照壁前站着,看见她,他沉声道:“还知道回来?”


    清平走过去:“阿兄在这儿做什么?”


    铭轲拧眉打量她:“眼眶怎么这么红,出什么事了?”


    “没事,外面风雪太大。”她随口应着,“阿兄,我先回房间了。”


    见她状况不对,铭轲拦住了后面跟着的凝儿,问到底怎么回事。


    凝儿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半路上她家公主突然从马车里出来,好像哭了,大晟皇帝还抱她来着。


    凝儿犹豫了半晌,支支吾吾道:“好像,是大晟皇帝在马车里欺负公主了吧……”


    她也不太确定,但除了这个,应该没别的原因了。


    第88章


    “受欺负了?”铭轲一听这话,再想想清平方才的样子, 整个人都不好了。


    凝儿低着头:“奴婢也是猜测, 不知道马车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大晟皇帝跟公主一起回来的?”铭轲冷着脸。


    凝儿点头应着。


    铭轲二话不说, 出了驿馆去追穆庭蔚。


    原以为他已经走远了, 不曾想马车居然就在驿馆的门口停着, 他还没走。


    铭轲径直走向马车, 本想找穆庭蔚算账,不料被侍卫给拦下了。他当场怒气更盛,对着马车里喊:“你们大晟仗着自己强大, 如此目中无人吗?欺负女人算怎么回事?有本事你出来,跟我打一架!”


    凝儿看这势头不对, 顿时吓坏了, 赶紧回驿馆找清平禀报此时。


    清平回房后在花梨木圆桌前坐着, 整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凝儿着急忙慌进来:“公主,不好了!”


    清平回头, 神色平静:“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凝儿道:“太子殿下方才看您情绪不对, 去找大晟皇帝给您出去, 看样子, 怕是要打起来。”


    清平不以为然, 悠悠斟了杯茶水:“不会打起来的。一个大晟君主,一个大越太子,他们俩不至于那么冲动。”


    “可是,太子殿下以为您受了大晟皇帝的欺负,他最疼您的, 万一真冲动了怎么办?咱们殿下,一直不都是这样的性子吗……”


    清平愣了一下,仔细琢磨着。即便阿兄性子急,爱冲动,穆庭蔚不至于跟他一起胡闹吧?


    又等了一会儿,清平有些坐不住了,还是起了身打算去看看。


    到驿馆的时候,没想到俩人居然真的打起来了。


    清平:“……”


    两人都没用兵器,却打得异常激烈,各不相让。渐渐的,穆庭蔚占了上风,铭轲挨了好几下。


    清平急了:“不准打我阿兄!”


    穆庭蔚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把拳头收回来。铭轲找准机会,迅速回击,一拳打在穆庭蔚脸上。


    清平愣了:“阿兄!”


    铭轲跟没听见似的,又给了穆庭蔚好几拳,更是将人一脚踹在了地上。


    穆庭蔚因为清平的话,没有还击,但周遭的侍卫们怒了,拔剑怒瞪尹铭轲,似乎下一刻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清平跑过去拉住他,小声道:“阿兄你干嘛,不要命了!”


    尹铭轲收了手,哼哼鼻子:“谁让他欺负你的。”


    看着他们兄妹之间的亲密,穆庭蔚浑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局外人。他凝视她片刻,心上痛了一下,默默从地上起来。


    清平看向穆庭蔚,他唇角挂了彩,左眼也留下了拳印子,看起来有些狼狈。尹铭轲看清平过来,可劲儿还回去了几拳,打得着实不轻。


    清平张了张口,想关心他两句,穆庭蔚却道:“没想打他,你哥先动的手。”


    清平要关心的话卡在那儿,转而望向铭轲。


    铭轲脸上也有伤,不过看穆庭蔚这样,他怒气消散不少,却仍不服气:“想欺负我妹妹,谁都不行!”


    穆庭蔚看向清平,她避开目光,分明先前的气还没消。


    他默了片刻,恢复以往的肃穆神色,淡声吩咐徐朗:“今夜之事,谁敢传出去,杀无赦!”


    语罢,他上了马车回宫。


    等人走了,清平才看向铭轲:“阿兄太冲动了,他没有欺负我。”


    毕竟是大晟的地盘,他打得还是大晟皇帝。幸好穆庭蔚没计较,还隐瞒了此事,否则闹得满城皆知,阿兄就惨了。


    尹铭轲撇嘴:“穆庭蔚看见你来就任我打,分明就是苦肉计,想让你心疼的。我就是要打他,给你出气!”


    清平望着眼远处怔愣片刻,冲铭轲笑笑:“先回去上药。”


    进了驿馆,清平看了眼南诏国那边的住所,拧眉:“那边怎么黑漆漆的?”


    铭轲摇头:“不知道,宴会结束后,就没看见过南诏国的人。”


    ——


    穆庭蔚回寝殿的半路,想到清平的话,转而去了东宫。


    寝殿内灯火还亮着,穆皓安没睡。


    穆庭蔚独自一人推门进去,见他小小的身影在长案前趴着,托着腮帮子,闭目一倒一倒的。


    缓步上前,看见案上摆着一副画像。


    是当初在镇国公府时画的,尤旋画了他们父子两个,他拿笔补全了清平的画像。


    这幅画,他居然一直留着。


    盯着望了好一会儿,穆庭蔚悄悄将睡着的人抱起来,放到内殿的榻上。


    穆皓安一沾床,睁开了眼。看见穆庭蔚,他愣了一下,吓得直接坐了起来:“父皇……”


    看见他脸上的伤,穆皓安愕然了一下:“您怎么受伤了?”


    穆庭蔚微怔,淡声道:“外面雪滑,摔了一跤。”


    穆皓安似乎不大相信,穆庭蔚却没给他追问的机会:“怎么在书案前睡着了?”


    穆皓安揪了揪耳朵:“儿臣本来还没打算睡的,不小心才睡着了。”


    “想娘亲了?”穆庭蔚语气温和下来,抚了抚他的脸。


    穆皓安抿唇,垂下头去。


    “娘亲怎么跟你解释的?”穆庭蔚问。


    穆皓安笑笑:“娘亲把儿臣当小孩子哄,但儿臣不是小孩子了。”


    “嗯?”穆庭蔚拧眉,困惑地望他。


    穆皓安道:“兵法三十六计里面,其中有一计,叫借尸还魂。”


    穆庭蔚有些意外:“都读兵法了?”


    “只读了三十六计,其他的没学。”


    穆庭蔚心上的愧疚更深了几分,红了眼眶,将人抱进怀里:“爹爹不好,这一年来都没关心过你。”


    一声“爹爹”,穆皓安鼻端酸涩,眸中渐渐噙着泪。


    父皇坐了帝王,又不常见他,他早不敢唤爹爹了。


    他很懂事地摇了摇头:“不怪爹爹,我知道爹爹太想娘亲了,你看见我会更想娘亲。”


    穆庭蔚声音低哑:“爹爹很爱你娘亲,也爱你。你娘亲说得对,我不应该那样待你的,以后不会了,元宵原谅爹爹,好不好?”


    穆皓安靠在他怀里:“元宵没有生爹爹的气。”


    ……


    这一晚,父子两人聊了很多,穆庭蔚守着他睡着了才离开。


    子时过半,穆庭蔚没回寝殿,而是去了宫中地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此时关着一个女人,手脚被铁链拴着,浑身是伤,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听到开门声,那女人抬头,凌乱的发丝散落下来,依稀看得出她的样貌——乔阳。


    “穆庭蔚,你要杀就杀,折磨我算什么本事!你夺我赵氏江山,我要你夫人一条命,让你生不如死,这很公平,不是吗?”


    穆庭蔚冷鸷的目光望着她,里面带着讥诮:“真把自己当个人物,若非有我,你这个不受宠的公主能在宫中活到几时?尤旋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你伙同那些老臣诱她上山,派杀手伤她之时,可曾有半分亏欠?”


    乔阳微怔。


    她没想杀尤旋,她只是想活捉她逼迫穆庭蔚放弃皇位。她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那样,没想到她会失足坠崖……


    可是尤旋既然死了,就是上天不饶她!叛臣贼子,天理难容!


    “我姓赵,绝不容许旁人夺我赵氏江山!你穆庭蔚也不行!”她抬眸,倔强地瞪着他。


    穆庭蔚冷嗤:“你想效仿太平公主,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你们赵氏江山,自己若守得住,何必怕旁人取之?”


    他转身欲走,乔阳大喊:“穆庭蔚,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这一年来的生不如死,她已经要疯了。


    穆庭蔚出了地牢,抬头望一眼头顶的夜色,默了须臾,吩咐:“赐她毒酒。”


    第89章


    最近穆皓安下午放课之后,都会来驿馆找清平, 晚膳也一般留在这里。


    穆庭蔚好几次让人传清平入宫, 清平都没去。


    这日, 穆庭蔚又让人来传时, 恰巧穆皓安也在,见清平态度不对, 他道:“娘亲是不是跟父皇吵架了?”


    这会儿屋里只他们两个, 穆皓安也就不避讳, 直接喊她娘亲。


    “没有。”清平笑笑,抚着儿子的脑袋。


    穆皓安在桌边坐着, 上面摆着他拿来给清平看的课业, 还有几碟子点心。


    清平把点心推给他时, 他没吃,抬头看向清平:“娘亲,那晚父皇送你回来之后, 去东宫看我了。”


    清平意外了一下, 随后莞尔:“是吗?”


    穆皓安点头:“父皇跟我道歉来着, 还跟我说了许多话,我睡着了他才走的。”


    清平默默呷着茶水,不接话。穆皓安道:“娘亲,其实我不怪父皇的, 你也不要跟父皇生气。”


    穆皓安想到了以前,神色黯然几分:“娘亲刚出事的时候,父皇表面上很平静, 一个人的时候伤心的快要疯了。有一次我悄悄去看他,还看见他喝了许多酒,一个人坐在雪地里哭。我走过去拉他的时候,他笑着跟我说,元宵不哭,娘亲会回来的。”


    清平心上轻颤,捏着茶盏的手有些僵硬。


    穆皓安继续道:“后来朝堂上风云变幻,赵旭禅位,父皇登基,他疲于政务,都没怎么好好睡过觉,甚至还累出病来了。”


    清平拧眉:“病了?”


    “父皇说他晚上一闭眼都是娘亲,他睡不着,所以只能让自己很忙,朝中大小事都是他来做。他的病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心疾。不过苏先生一直有给父皇调理身子,如今娘亲回来了,父皇的病会好的。”


    穆皓安说着,顿了顿,又继续道:“我真的一点都没生父皇的气,娘亲也不必为我跟父皇置气,他很爱你。”


    “我知道,父皇和娘亲当年是因为我才成婚的。那个时候你们俩还不熟悉吧,相处起来似乎也很尴尬,我以前小不懂事,但如今再想起来,就明白了。”


    清平有些惊讶,不过一年不见,他好像懂事了不止一点点。


    “我觉得父皇和娘亲之间,如果从始至终都为了我才在一起,那你们俩就永远没有感情,只有责任,反而不会幸福的。父皇爱娘亲,我们才更像一家人,不是吗?娘亲不要因为我跟父皇生气,您不在的这一年,他也过得很不好。”他扯住清平的袖子,低声央求道。


    清平凝视着眼前的儿子,一瞬间的长大让她很不适应。静默良久,她柔声应着:“嗯,娘亲知道了。”


    晚膳过后,穆皓安回了皇宫,清平一个人坐在房里发呆,脑海中回想着的,是儿子的那番话。


    晚上躺在榻上,她也是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


    元宵说穆庭蔚病了,难怪他看上去瘦了好多。他居然都没跟她提过这事。


    她拢着被子翻来覆去,后来觉得闷,披衣下了榻。


    开门出去,外面溶溶月色映着地上堆积的白雪,人站在那儿时,落下纤瘦的影子。


    清平在外面站了片刻,冷风吹拂得她整个人都好受了许多。正欲回房,偏头看见不远处的树荫下一抹黑色的挺拔身影。


    他静静地站着,身姿颀长,夜色下瞧不出面容,但清平却一眼认出了他。


    他怎么来了?清平愕然了片刻,缓步上前,他那张刚毅俊美的脸越发清晰。


    “陛下在这儿做什么?”


    “看看你睡了不曾。”他嗓音低沉,带着喑哑,听起来不大对劲。


    清平拧眉:“你在这儿站多久了?”


    “没有多久。”


    清平去拉他的手,冰冰凉凉的,都要僵硬了。


    这哪儿是站没多久的样子?


    声音都不对劲了。


    穆庭蔚把手收回来,神色不大自然:“我……怕吵到你睡觉,悄悄看一眼便走了。”


    抬手摸他额头,烫的吓人。


    清平又生气又有些心疼:“你是傻子吗,到底站这里多久了?故意给我演苦肉计是不是?”


    他抱住她,将人紧紧拥在怀里:“没有,我都没料到你会出来,真的只是看一眼就走。阿贞,我知道错了,我跟元宵道歉了,你别生气好不好,你已经冷了我好几天了,每次都对我避而不见……”


    他声音带着哽咽,甚至有些无助。


    清平一颗心软下来,被他抱了一会儿,轻声道:“先进屋吧,你发烧了。”


    送他进屋后,清平去耳房唤守夜的凝儿,让她去请苏云阳过来。


    再回到屋里时,他在桌边坐着,单手执头,脸色看上去很不好。见她进来,他强撑着精神睁开眼,冲她温和一笑:“别担心,我没事。”


    清平过去摸着他的额头,脸色不悦:“你就是故意的,想害我内疚!”


    “真的不是。”他捉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掌心,“就是很想你,忍不住过来看看,没想被你发现。”


    她捧着他的脸,神情中带着心疼:“元宵说你病了,你也没跟我说。”


    “不严重,已经无碍了。”他搂过她的腰,让她在自己膝上坐下,粗粝的指腹扫过她脸上娇嫩的肌肤,低声道,“我们不要吵架,不要这样冷淡,可好?”


    清平靠在他肩上,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脖颈:“没想跟你吵架,你以后不能对元宵不好。”


    “不会了。”他小心翼翼亲吻着她的眉眼,像呵护一件珍宝,“我日后宠着你,也宠着他,可好。”


    清平笑了:“他是男孩子,也不用宠着,但是不能无缘无故就凶他,久了他就会怕你,跟你不亲近。”


    “嗯。”他低应着,压在她的唇瓣上,轻轻摩挲。


    清平嘤咛着闭了眼。


    情动之时,外面传来叩门声:“公主,苏先生到了。”


    清平打了个激灵,从他怀里起身,羞红了脸。


    她拢着凌乱的衣服,轻声道:“你,你让苏先生帮你诊脉,我先去里间。”语罢,她没敢看穆庭蔚,急匆匆进了内室。


    原本苏云阳听闻陛下在驿馆,还生了病,他觉得意外,没想到推门进来,还真就看到了穆庭蔚。


    “陛下怎么在这儿?”


    穆庭蔚神色平淡:“清平公主是未来大晟皇后,朕在这儿很奇怪吗?”


    苏云阳听他这么说还挺惊讶的。早听闻陛下宴会上清平公主一舞倾城,陛下似乎动了心,甚至有立后的打算。


    他原本没把这些传闻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应该是真的。


    这是放下先皇后了?


    其实这样也好,忘掉过去,陛下的心疾也会慢慢痊愈。


    只是……


    苏云阳顿了顿,没急着给他看病:“陛下若娶清平公主,长洛公主怎么办?”


    穆庭蔚扫他一眼:“什么叫怎么办?”


    苏云阳垂眸:“明明是长洛公主来和亲的,陛下如今要娶清平公主,将长洛公主至于何处?此举只怕不妥。”


    穆庭蔚嗤了声:“你既不在意,长洛公主如何自然与你无关。”


    苏云阳沉默。


    诊脉后,苏云阳写了方子让人去御医院拿药,之后行礼退下。


    走至廊下的时候,瞧见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一抹身影,似在饮酒。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抬步走上前,却没有靠近。亭中女子衣衫单薄,一个人静静坐着,桌上摆了许多酒壶,看样子似饮了许多。


    太多年没见,苏云阳如今看着她,早不知是何心绪。


    郡主府被她幽禁,做了半年面首,走到哪里都有侍卫跟着,像个玩物,莫大的屈辱是他不愿回首的过去。


    他当初既狠心离开,就没想过会再重逢。


    他是北陆人,更是堂堂七尺男儿,做不到受人逼迫,为了所谓的情爱卑躬屈膝,甘愿做个男宠。


    她是大越郡主,离王最宠爱的女儿,多少男子趋之若鹜,何苦难为他一个大夫,又何必为难自己?


    “你怎么又来了?”身后猛然出现穗儿的声音,苏云阳回头,对方正怒目瞪向他。


    苏云阳苦笑一声,转身欲走,亭下长洛望了过来,倏然起身:“站住!”


    苏云阳驻足,背对着她。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醉意,声音里似有哭腔:“你就这般不想看见我,对我敬而远之?或者,你其实恨极了我?”


    苏云阳没有回头。


    长洛上前几步,站在他跟前,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真的有必要这样恨我吗……”


    苏云阳喉头微涩,笑了一下:“不恨你。”


    “那你为何躲着我?穗儿说我染病时,是你为我诊脉的。”


    “公主,”他沉声道,“有些事过去了,就别再记着。”


    他说完欲走,却被她攥住了手臂:“你当年到底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我对你不好吗?我们明明一直很开心的……”


    “长洛,”他打断她,神情认真,“若当初是你在北陆,我纳你为妾,你会开心吗?”


    长洛愣住。


    “面首是什么?”苏云阳指向穗儿,“你自己问问她,当初在郡主府,她们人前人后,当我苏云阳是个什么东西?”


    “长洛,只有你自己以为我过得很好,可是那份好——”他苦笑,“是我为了哄你高兴,装给你看的。”


    他说完这些,信步走了,只余下长洛整个人懵在当场。


    良久之后,她看向穗儿,面色凌厉几分:“他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穗儿一个哆嗦,跪在了地上:“公主恕罪!不是奴婢们不敬他,当初北陆与南岛不得通婚,公主您又为了他不肯嫁人,王爷想逼他离开,这才……”


    长洛冷笑:“所以你们在我面前一个样子,我不在时,就是另外一副嘴脸,是吗?明明是你们逼他走的,这些年你在我跟前说他无情无义的时候,可有半分愧疚?”


    “公主,奴婢只是不忍您为他伤心欲绝,走不出去,所以才……”


    “你住口!”长洛冷声打断她,“穗儿,你自幼跟着我,我以为你是最懂我的。如今看来,你也只听我父王母妃的话。既然这样,从今往后,你不必在我跟前出现了。”


    穗儿瞬间哭成了泪人,膝行着去扯她的衣袖。长洛蹙眉挥开她,大步向着外面跑去。


    清平站在假山旁边,望着长洛的背影,久久想不过神儿来。


    “原来长洛姐姐惦念着的那个人,是苏先生啊。”


    穆庭蔚牵着她的手:“你我刚大婚之时,我找他拿避子药,听他提过这件事。”


    “怪不得长洛姐姐想来北陆。”想到刚刚那边的对话,清平叹了口气,“他们俩……只能怪相遇得不是时候。”


    穆庭蔚点头:“苏云阳估计当时过得不好,他们俩的事,还得看他们自己。”


    清平莞尔一笑,搂住他的腰,仰脸看他,眉头一挑:“你说,如果当初我没有喝醉酒惹祸,是不是就跟你洞房花烛了?那你就是我的面首。”


    穆庭蔚宠溺地刮她鼻子:“苏云阳是个文弱大夫,你当我跟他一样?当初你摔在我跟前没多久,我的人就已经到了。”


    “也对,你跟他不太一样。”


    看她不高兴的样子,穆庭蔚抱住她,在她耳畔低喃:“如果早知会有今日,兴许当时我就不反抗了。”


    “真的吗?”她很兴奋地看着他。


    “假的。”穆庭蔚食指轻点她的额头,“夜深了,不必再送我,我回宫了。”


    清平有些不舍,抱住他不说话。


    他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明日早朝,我就颁布立你为后的诏书,迎你入宫。”


    “可是寄州暴雪不是还没解决呢?太后也没回来呢。”


    “和亲也是国政,不能耽搁,先颁布圣旨,订下黄道吉日,等母后回来再办婚礼就是。你是和亲公主,没有一直住在驿馆的道理,只要立了后,订下成婚的日子,你就能入宫。”


    说起这个,清平想起一件事来:“同住在驿馆的南诏国太子和歌娅公主,已经许久没见过了,你知道吗?”


    穆庭蔚点头:“逃了。”


    清平有些惊讶,又听穆庭蔚解释:“宴会之上,我娶你的意图明显,自然就是帮着越国的意思。南诏国这时候若还留在这儿,将来开战就是人质,能不逃吗?”


    清平了然:“那个南诏国太子,脑子倒是灵光,反应挺快的。”


    “大晟与南诏早晚开战,凤牟奇一早应该就知道。他之所以会来和亲,无非是为了为自己争取时间,强大自己。可惜,现如今他的计划落空了。这个人,自以为很聪明,但还嫩些,我不会给他羽翼丰满的机会。”


    清平靠在他怀里:“夫君,谢谢你。”


    穆庭蔚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说过,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动大越分毫。当初答应你的,我没忘。”


    次日,朝堂之上,大晟皇帝答应和亲,与越国太子签署盟约,两国和平交好,并册立越国清平公主为后,入主中宮,封后大典于次年三月初二举行。


    早朝刚结束,迎她入宫的凤辇已经到了驿馆。


    第90章


    入宫之前,铭轲太子依依不舍地说了许多话, 最后叹息一声:“到底还是嫁了这么远, 阿兄回去都不知怎么跟父皇母后交代了。”


    “阿兄干嘛逗我哭!”她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眼眶里带着血丝。


    铭轲笑着哄她:“没事, 阿兄以后还会来大晟看你的。”


    清平点头:“长洛姐姐的事,阿兄多看顾着些。”清平跟他说了长洛和苏云阳的事, 如果两人相爱,她不想长洛姐姐随便选个人嫁了。


    铭轲应声:“知道了, 我会找机会跟长洛谈谈,也跟苏云阳谈谈, 放心吧。”


    清平这才乘轿撵入宫。


    立后的旨意下了,她直接入主椒房宫,随她入宫的婢女,除了凝儿外,还有三个, 兰香, 竹香和梅香,此外还有八个贴身的侍卫。


    清平昏迷多年,身边只余下凝儿一个, 其余的婢女都是铭轲给的。


    其实入了宫那么多侍奉的人,她也用不着, 不过这是越国的体面, 她就收下了。


    到了椒房宫, 她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茗儿。


    她穿着宫装, 领了宫女太监们在宫苑外面,看见她的轿撵,一众人行礼问安:“皇后娘娘长乐康泰。”


    清平由凝儿扶着从轿撵上下来,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柔婉不失端庄:“平身吧。”


    她被簇拥着入了椒房宫,茗儿一路为她讲着椒房宫的布局,又指着寝殿前面的几株红梅道:“这几株红梅是陛下命人移植过来的,正值寒冬,皇后娘娘瞧着喜庆。”


    语罢又指向另一边,顿了一会儿才道:“那边是梨树,先皇后喜欢,陛下亲自种的,明年春上就能开花儿了。听闻皇后娘娘也爱用梨花清露,想必也是喜欢梨花的。”


    茗儿说完,缓缓看向清平。


    清平神色平静,只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茗儿咬了咬唇,又把整个椒房宫的布局介绍了一遍,见外面寒风凛冽的,便道:“皇后娘娘进寝殿歇歇吧。”


    清平应了声,步入寝殿。


    殿内地龙烧得旺,暖烘烘的热气往身上扑。


    她扫一眼殿内的布置,金丝楠木的长案,赤金朱凤展翅图案的镂空香炉袅袅升烟,紫檀木的橱窗上摆了珍玩瓷器,旁边墙上挂着名贵的山水字画,宫人们折了红梅摆在案上,更是相得益彰。低奢中不失雅致,别有一番味道。


    褪去身上的鹤氅,清平在湘妃榻上坐下,茗儿亲自奉了茶水上前。


    清平接过来呷了一口,清香阵阵,是她平日里惯喝的味道。抬头去看茗儿,她眼眸低垂,神色平静。


    她默了片刻,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娘娘,奴婢茗儿。”


    “先前在哪儿做事?”


    “回皇后娘娘,奴婢先前在东宫侍奉太子殿下。”


    清平了然,果然是在照顾元宵。


    可是穆庭蔚怎么就把她派到自己身边来了?


    茗儿太熟悉她了,她如今换了身份,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茗儿处。


    何况,她本来就不是尤旋,也不大好交代。


    清平又喝了口茶水,片刻后把茶盏放下,起身:“陪我再看看这椒房宫吧。”


    凝儿闻声去拿氅衣过来给她披上,清平望她一眼,道:“你们都各自收拾一下自己的住处,茗儿一个人陪着我便好。”


    ——


    椒房宫后面有一片花园,里面冬茶花开得正盛,映着白雪,姹紫嫣红,颇有一番景致。


    清平在假山旁边驻足,静静望着那片花海,温声道:“我观你体贴,想必也是太子跟前知冷知热的人,如今骤然到了我这里,只怕太子会不习惯。不如还是回东宫里侍奉着,至于陛下那边,我跟他说。”


    茗儿低着头,眼眶微热:“是奴婢主动求陛下派奴婢来椒房宫侍奉的。”


    清平微怔,有些困惑地望着她,眸中闪过惊愕:“你……”


    茗儿顿时有些委屈,泪水滚落下来:“主子都跟陛下和太子殿下相认了,为何独独瞒着奴婢呢?”


    清平脸上顿时有些僵硬,好半晌回不过神来,有些无措:“你,怎么知道的?”


    茗儿道:“我家姑娘性子野,不爱念书,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更不懂什么规矩。所以后来嫁给秦大人时才会不得他欢心,遭受冷落。可是后来突然就什么都会了,还骗我说得了神仙指点,这世间哪来的神仙,奴婢没福气,一次都没遇见过。倒是主子素日里画得画像奴婢见过,其中有一人,可不正是越国而来的铭轲太子吗?”


    “奴婢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去问了太子殿下。太子说您还魂后成了清平公主,但奴婢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当年,分明是您还魂在了我家姑娘身上,所以才毫不留恋地跟秦大人和离,才会性情大变,一夕之间会了琴棋书画……”


    清平听着茗儿的话,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以前做什么,从来都不避着茗儿,如今她倒是什么都想明白了。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茗儿却哭得更厉害了:“可是,可是我家姑娘去哪儿了呢,我家姑娘呢……”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清平就是怕她问起这个,才不敢跟她相认的。


    以前的尤旋会在哪儿,她真的不知道。


    茗儿突然跪了下来,地上都是雪,清平吓了一跳,要拉她起来,她却哭着道:“当初若非您和离回寄州,只怕老夫人早被表姑奶奶他们磋磨致死了,是您救了老夫人性命,我家姑娘一定会感激您的。您对奴婢的好,对老夫人的好,对尤家的关照,奴婢都记得,铭记于心。”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先起来。”


    茗儿扯住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奴婢想继续侍奉您,可以吗?”


    清平帮她把眼泪擦掉,柔声道:“你想留在我身边,我求之不得呢,别跪着了,先起来。”


    刚拉她起身,那边凝儿跑了过来:“原来公主在这儿呢,陛下来了。”


    说完见茗儿眼眶红红的,有些诧异。她家公主从来不教训人的,怎么还哭上了?


    “公主,她……”凝儿有些疑惑。


    清平回神,冲她笑笑:“没事,她说我像她一位故人,没忍住便哭了起来。”


    茗儿也跟着道:“让公主和……这位姐姐见笑了。”


    清平莞尔:“她叫凝儿,名字念起来跟你有些像,自幼跟着我的。”


    凝儿过来跟她说了两句话,清平往寝殿里走。


    穆庭蔚下朝后又与重臣在御书房议事,这会儿朝服都未曾褪下,玄衣龙袍趁得他整个人威严肃穆,气场凛冽,不苟言笑。


    清平掀开帘子入内,正坐在软榻上喝茶,看见她把茶盏搁下。


    清平行礼,他起身过来扶她,并遣退了众人。


    “手怎么这么凉,在外面待了许久?”他拉她去软榻上坐下,帮她捂着手。


    清平笑道:“跟茗儿说几句话。”


    说起这个,穆庭蔚道:“她主动求我要调来椒房宫,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我想着她侍奉你多年,你用着也顺手,就让她过来了。”


    清平点头:“茗儿是不错,日后还得给她许个好人家才是。”


    “其实,”穆庭蔚把玩着她的手指,见她望过来,他顿了顿道,“萧飒跟我求娶过茗儿。”


    清平愣了一下:“萧飒?”


    她的记忆里,萧飒话特别少,跟块石头似的。他什么时候看上茗儿的?这很值得令她震惊了。


    穆庭蔚解释:“这一年我不常去东宫,但会派萧飒过去看看。许是那时候跟茗儿熟悉的。”


    清平了然,琢磨着这件事缓声道:“萧飒是你的人,如今又是禁军统领,倒是个可靠的。不过,茗儿怎么说?”


    穆庭蔚:“原本是有些动容的,后来知道你的事,就拒绝了。”


    清平有些想明白穆庭蔚话里的意思了,冲他挑眉:“你来给萧飒做说客,请我帮忙?”


    穆庭蔚指腹扫过她的唇瓣,低声道:“萧飒跟了我许多年,劳苦功高,我原本看他是块木头,就没想着他日后成家的事。如今难得开窍,也是不容易的。茗儿那丫头,不错。”


    他说着俯首去啄她的唇,清平红着脸偏头躲开,却被他收紧了腰肢,捏着她的下巴强势地覆上去,碾压,吮舐,不容她反抗。


    良久之后,她喘着气推开他,明媚的一张脸格外俏丽动人。她抬眸,桃花目潋滟秋水,带着勾人的魅力,美得惊心动魄。


    压抑着那份羞涩,她跪在他腿上,揪住他的耳朵,唇角上扬几分,娇声道:“你这算不算为了萧飒贿赂我?”


    “贿赂你?”穆庭蔚低笑了一声,“贿赂一般都是投其所好的,如此说来,你喜欢这样?嗯?”


    清平被他堵得一噎,小声道:“谁喜欢这样了,你别乱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她推搡着欲从他怀中抽身,他却扣着她的腰肢不给她挣扎的机会,望着她红滟饱满的唇,他喉结滚动两下,食指勾着她下巴,哑声道:“既然喜欢,那我再贿赂一次。”


    清平:“……”《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