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知道我醉了还不离我远些, 敢贴上来?还敢对我动手动脚?”
沈鸣黎离她极近,带着浓烈的侵.略性, 紫嫣脸颊发烫, 贝齿咬紧了下唇, 轻轻反驳:“我没有!”
“没有什么?”他在她耳畔低笑, 紫嫣颤栗了几下, 小声道,“没有动手动脚……”
他伸手去抚她的眉眼,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唇角微勾:“那这是什么意思?”
“你脸上有东西,我帮你擦掉。”她眨着眼睛看他,说的理直气壮, 倒像真的一般。
“嫣儿……”他低声唤她,眸色深邃了许多,又带着几分缱绻与柔和。
“嗯?”她仍被他压着, 有些不自在地应着。
他张了张嘴:“想听你叫哥哥。”
紫嫣咬唇, 默了好一会儿,莫名有些羞赧:“不是说,不叫哥哥了吗?”
“不是那种哥哥。”他声音带着喑哑,勾得她心尖儿轻颤。
他呼吸间的酒香弥漫, 紫嫣觉得自己也快醉了, 双唇翕动,久久叫不出声。
他始终凝视着她,也不催促。
紫嫣红着脸埋在他颈肩, 娇娇地喃了一声,很小的声音,沈鸣黎楞了一下,将她拥进怀里,笑了:“你方才叫的什么?再叫一次。”
紫嫣埋进他怀里不说话。
沈鸣黎却开始逼迫,心痒难耐地把耳朵凑过去:“你再叫一声,我听着比哥哥还好。”
紫嫣摇头,顿了一会儿才睁着水汪汪的眼眸看着他,似鼓了很大勇气一般:“你娶我吧,以后都这么叫。”
紫嫣知道,如果她不主动,他永远都不会想着娶她。
因为他小心翼翼,从不敢相信,她愿意嫁他。
沈鸣黎果然惊到了,笑意敛去,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不知所措,声音有些轻颤:“你,你说什么?”
紫嫣捧上了他的脸,轻轻叹道:“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我们大家都累了。若是以前的独孤嫣,我再不敢肖想嫁给你,可我现在是紫嫣啊,是新的开始。”
“沈鸣黎,娶我吧,我不要盛大的婚礼,简简单单的就好。我想做你妻子,日日唤你郎君,可好?”
喜从天降,沈鸣黎眼眶有些红了,忐忑地看着她:“你,想好了吗?”
紫嫣眼眸一弯,轻笑:“你都这么老了,比穆大哥还年长两岁呢。人家都做父亲了,你却一直没有夫人,反正也没人肯要,那就归我吧。”
沈鸣黎紧紧抱住她:“嫣儿,最近我总是做梦,梦到你又走了。每次醒来,都好害怕,害怕这辈子,注定我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不会的。”她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道,“嫣儿这辈子,只想守着你。”
沈鸣黎亲了亲她的眼睛,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沿弯腰穿鞋。
“你要做什么?”她跟着起来。
沈鸣黎已经起了身:“我去找致远,商量一下大婚的事。”
“穆大哥喝醉了,你也醉的不轻,改日再说吧。”
“不行,现在就要说。”话音未落,他人已经消失了。
——
沈鸣黎坐在床边推了穆庭蔚好几下,穆庭蔚不理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沈鸣黎有点恼:“我今天早上都被你叫起来了,你现在睡成这样不管我?是不是兄弟了?”
穆庭蔚眯着眼随口应话:“不是说喝完酒割袍断义吗,酒喝完了,现在割袍断义,别烦我。”
沈鸣黎:“穆庭蔚,你大爷!”他真想给他两拳头,真不够意思。
穆庭蔚背对着他,眼皮都不动一下,睡得很香。
“这是我的床!你都割袍断义了,你睡我的床?”
没人应。
“穆庭蔚,你有没有一点人性啊!”
还是没人理。
沈鸣黎站在床头,掐着腰,咬牙切齿。
“贱男人!你真是和以前一样,无赖起来跟条狗似的!”
穆庭蔚装没听见。
沈鸣黎气急败坏从屋里出去,在门口左右徘徊,想着怎么治他。
这时,他突然抬头望了眼远处,神色微滞,惊诧地笑道:“镇国公夫人,你怎么来了?”
下一刻,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穆庭蔚看着空旷的四周,并没有发现尤旋的身影,脸上有点紧张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最后目光落在沈鸣黎身上:“耍我?”
他还真以为阿贞跑来了呢。
沈鸣黎忍着笑:“出来的还挺快。”
伸手拍拍穆庭蔚的肩膀,眸光扫过他没来得及穿鞋的脚:“致远,我现在算是把你看透了。你惧内!”
穆庭蔚瞪他一眼,打掉他的手:“瞎说!我是怕她担心,什么惧内!”
“怕人家担心,你还躲在我这儿不敢回家?”
穆庭蔚进了屋,坐在床边穿鞋子:“不是不敢,我就是需要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沈鸣黎唇角上挑,“你夫人曾经差点把你逼良为娼的事,还是南岛的事?”
穆庭蔚沉了脸,不想跟他说话:“不睡了,我回府去。”
“别走啊!”沈鸣黎唤住他,“我与嫣儿成婚的事,还需要你帮忙呢。”
“我帮什么忙?当初我大婚的时候,也没见你帮我,连分礼都没送。”
……还挺记仇,果然睚眦必报穆庭蔚。
沈鸣黎笑笑,也不跟他说这个,神色认真几分:“她是独孤家女儿的身份不能用了,紫嫣这个身份没有父母,是个孤儿。”
穆庭蔚回头:“所以呢?”
沈鸣黎开门见山:“她都叫你这么多年大哥了,你不认下这个妹妹?”
穆庭蔚不说话。
沈鸣黎道:“你认她做义妹,以兄长的身份背她上花轿,让她从公府出嫁,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穆庭蔚去花梨木圆桌前坐下,酒喝多了,这会儿有点口渴,自己斟了杯水喝着。
沈鸣黎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这事你若不应,就不够意思了。”
“什么时候成婚?”
“四天后是个好日子。”
穆庭蔚眉头一皱:“这么赶,怕人反悔?这可不像你的风格,放在以前,你一定好好办婚事,舍不得委屈她半分。”
沈鸣黎也不否认:“什么都是虚的,人才是真的。她难得松口,我就想快点娶回来,到时候反悔也晚了。”
他斟了杯水仰头喝下去,“我就是太纵着她,什么都由着她的意愿,结果酿成恶果。当初她要替独孤仪入宫,我就应该极力反对,把她关起来。”
穆庭蔚笑:“你早该这么硬气,以前把她保护的太好,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早这么霸道,人说不定就被你拿下了。”
沈鸣黎笑了笑,不置可否。
穆庭蔚站起来:“你自己在这儿高兴吧,我回了。沈嫣的事,我回去跟阿贞商议一下,接她入国公府。”
“怎么舍得回去了?”
“难不成住你这儿?”
“也不是不行。”
“行,我便住这儿,你不用成婚了。”
“那你还是赶紧走吧。”他原本还想留他再喝一会儿酒呢,不过现在对沈鸣黎来说,还是大婚的事要紧。
——
穆庭蔚回到国公府时,先去寿眉堂问了安,亲自提了尤旋昨晚上没睡好,不来请安的事。
之后说了沈鸣黎与紫嫣的婚事。
穆老夫人不知道紫嫣就是沈嫣,只当她是国公府的丫头。不过如今儿子跟沈相关系缓和,她还是高兴的,沈相看上紫嫣,让紫嫣从国公府出嫁,也没什么。
出了寿眉堂,穆庭蔚回画眉堂的半道儿上,又折了方向去翡竹轩。
元宵在屋子里练字,看见穆庭蔚过来很高兴,笑着扑过来:“爹爹。”
之后觉得不妥,又后退一步,恭恭敬敬行礼,唤了声“父亲”。
穆庭蔚在榻几前坐下来,拿着他练得字看了看,眉色舒展:“你的课业?”
元宵在一旁站着,点头:“先生下午来授课的时候,会检查的。”
穆庭蔚随意看着他的字,抬眸望他一眼:“先生这段时间教你功课,觉得怎么样?”
元宵回着话:“先生教的很仔细,对元宵也很好。”
穆庭蔚眉头皱了皱:“多好?”
元宵不知道父亲为何这么问,杵在那儿想着怎么答。
默了一会儿,他道:“就是很好啊,教的很好,还夸我,有时候会带点心给我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元宵也会敬重先生的。”
穆庭蔚脸色不悦:“让他来教你念书的,带什么点心?以后不准吃。”
元宵不知道父亲怎么就生气了,他有点怕,赶紧点头:“是,以后不吃了。”
见他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穆庭蔚心里的不悦消散不少,缓和了态度对他道:“你过来。”
元宵乖乖走过去,穆庭蔚将他抱坐在膝上:“父亲突然觉得你的先生太年轻了,怕教不好你,不如咱们再换一个?”
元宵楞了一下,最后点头:“先生得罪父亲了吗?父亲如果不喜欢他,元宵听父亲的。”
“这么听话?”穆庭蔚扬眉,“你觉得,是父亲好,还是先生好?”
“当然是父亲好。”
穆庭蔚笑看着他:“知道自己现在叫什么吗?”
“元宵啊。”
“大名。”
“穆皓安。”
“这就对了,你姓穆,是我的儿子,我才是你父亲,而且只有这一个父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的话不必较真,先生就是先生,永远成不了父亲,说这样的话是为了彰显你的仁德与孝心,让别人夸赞你,但心里不用太当回事。我才是父亲,懂吗?”
元宵觉得今天的爹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点头了:“嗯,懂了。”
“爹爹你是不是喝醉了?”元宵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抬头看着他。今日的父亲话格外多,他听得迷迷糊糊不大懂。
第72章
“嗯……”穆庭蔚随口应着, “喝了几口。”
“爹爹,娘亲不喜欢人喝酒的。”元宵坐在他腿上,仰脸看着穆庭蔚。
穆庭蔚微怔, 随后嗤笑:“你娘亲自己都是个酒鬼, 还管别人?”
元宵讶然地抬头:“娘亲不喝酒的呀, 一滴都不碰。”
“是吗?”穆庭蔚若有所思。
“娘亲说饮酒误事, 不能饮酒。爹爹你喝酒了,如果被娘亲知道,说不定她会生气哦。”
穆庭蔚嘴角微微抽搐几下,抿了抿唇, 把元宵从自己腿上放下来:“你继续做功课吧,爹爹还有事。”
临走的时候, 元宵问:“那我的先生,父亲还要重新换一个吗?”
穆庭蔚沉默少顷:“既然教的……勉强还行,就继续教吧,暂时不换了。”
他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一个曾经的未婚夫而已,他才不会放在心上!
出了翡竹轩, 穆庭蔚大步回画眉堂。
到了门口, 他突然想到元宵的话, 嗅了嗅自己身上,什么也闻不到。
他转而问后面跟着的萧飒:“我身上,有酒气吗?”
萧飒楞了一下,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应。
穆庭蔚以为离得太远, 萧飒闻不到,又上前两步,站到他跟前:“能闻到吗?”
萧飒:“……能。”公爷今天太不正常了,看来真是醉的不轻。
不过也是,沈相府上的酒搬了好几坛子,全喝光了,能不醉吗?
这会儿说话都是飘的,刚刚还在小世子跟前瞎胡说八道了一通,连小世子都察觉出来他醉了,跟以往不太一样。
穆庭蔚酒量一直不错,萧飒第一次见他喝醉,还……挺稀奇的。
其实穆庭蔚觉得自己没醉,他这会儿脑子是清醒的,什么都知道,就是稍微有点晕,摆不出什么威严的气度来了。
他在画眉堂门口站了一会儿,吩咐萧飒:“让人在书房备些水,再煮一碗醒酒汤来。”说着,自己先去了书房。
萧飒有点愣愣的。
公爷这是怕夫人闻到酒味生气?
他并不知道夫人和公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昨晚上夫人去追铭轲太子,公爷震怒,差点就把铭轲太子给大卸八块。
然后夫人不知使了什么招数,公爷对夫人半点惩处都没有,还放了铭轲太子等人,然后自己跑到相府喝闷酒。
如今看来,似乎……不生夫人的气了?
何止自己不生气了,还怕夫人生他的气呢。
他家主子,萧飒现在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总之,一物降一物,这位过府没几个月的国公夫人,很厉害!
幸好他昨晚上听夫人的话,没把铭轲太子杀了。
否则,不知道他命还在不在。
——
穆庭蔚在书房里沐浴过后,换了身干净的常服,又喝了醒酒汤。
之后站在萧飒跟前,脸上表情一本正经:“还有酒气吗?”
说完对着萧飒哈了口气。
萧飒:“……”
他憋红一张脸,心跳都快了,尴尬的不知所措:“没,没了。”他吓得呼吸都忘了,哪里闻得到什么酒气。
萧飒浑身冷汗涔涔的,不知道公爷酒醒之后若记得自己做过的事,会不会杀他灭口。
这么一想,他又哆嗦了一下。
穆庭蔚却没理他,很相信萧飒的话,“神清气爽”地信步往画眉堂走。
外面守着的橙衣和绿袖见到他,屈膝行礼。
穆庭蔚瞥了眼里面:“夫人呢?”
橙衣颔首:“回公爷,夫人还没起呢。”
“早膳用了吗?”
“茗儿唤过两回,夫人只说困,不想用膳。”
这都快晌午了,居然一口东西都没吃?穆庭蔚眉头拧了拧,吩咐:“去弄些吃的。”
入了内室,里面静悄悄的,床幔还没拉开,尤旋似乎睡得正香。
穆庭蔚悄声走过去,掀开幔帐在床沿坐下。
她正闭目睡着,眉心微拧,似乎睡得很不好的样子。
穆庭蔚轻唤一声:“阿贞。”
榻上的人儿似没听见,没有回应。
穆庭蔚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唤:“阿贞?”
尤旋意识清醒了一些,却没睁眼,含糊不清地道:“茗儿,我再睡会儿起来吃,先拿走吧。”然后翻了个身,把自己裹起来,蜷缩一团。
好冷,这会儿外面应该还在下雪吧,越来越冷了。
穆庭蔚坐在那儿望着她,渐渐察觉了不对劲,神色正了几分:“阿贞,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出这是穆庭蔚的声音,尤旋侧过身来,强撑着困意掀起眼皮,就看见穆庭蔚在床沿坐着。
“公爷,”她声音很小,有些像撒娇,又有点低低的抱怨,“你去哪儿了?”
穆庭蔚顿了顿,轻轻道:“找沈相商议一些政务。”
“外面是不是下大雪了,这么冷,地龙都不暖和了。”
“没下,放晴了。”穆庭蔚说着,伸手去探她额间的温度,滚烫。
他收回手,把人裹起来,紧紧抱住,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茗儿闻声进来,穆庭蔚肃着脸斥道:“怎么回事,夫人烧成这样你都没发现?你不是天天侍奉的吗?”
他声音凌厉,吓得茗儿哆嗦了一下,跪在地上:“公,公爷恕罪,奴婢方才看夫人的时候还好好的……”
她知道夫人一下雪容易发烧,进来瞧过两回,都不烫的。
结果公爷刚回来,人就烧了。
尤旋迷迷糊糊听到了茗儿话里的哭腔,估计被他吓着了,她强睁开眼:“不怪她,我这会儿才觉得冷,公爷别唬她,她胆小。”
穆庭蔚沉着脸,瞥一眼地上的茗儿:“去把苏云阳带过来,你亲自去!”
茗儿落着泪,连连应着退出去,飞快往苏氏医馆的方向跑。
听她喊冷,穆庭蔚又让人拿了床被子裹着,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再忍一下,苏云阳一会儿就来了。”
尤旋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微微拧眉:“公爷喝酒了?”
“嗯,被沈鸣黎拉着喝了一点点。”他随口应着,有些心虚。
她这会儿鼻子不通都闻到了,可见喝得不少,哪里会是一点点那么简单。尤旋这会儿头昏脑涨的,也没说什么,只轻轻点了头。
见她缩在他怀里,牙齿打颤,穆庭蔚格外心疼。
她昨晚上衣衫单薄地骑着马追尹铭轲,又扑倒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还一夜未眠,他早该想到她会生病的。
他今天就不应该出门,要一直守着她才是。
居然还跑去找沈鸣黎喝酒。
穆庭蔚顿时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神医苏云阳很快赶到,听到动静,穆庭蔚将人放下盖好被褥,然后起身出去。
苏云阳刚好入了外间,气喘吁吁看着他:“又怎么了?”
穆庭蔚直接将人扯进了内室,不等他喘口气儿,指着榻上的人:“我夫人发烧了。”
瞥了眼穆庭蔚又正经又紧张的样子,苏云阳走过去给尤旋切脉。
片刻之后,他站起来:“风寒,不严重,吃点药多休息就好了。”
他说完要去写药方,穆庭蔚跟着他去了外间,脸色凝重:“她看上去很不舒服,吃了药能立马好吗?”
苏云阳给他一个白眼,这人傻了吗,问他这么白痴的问题。
什么药也不是立马好的吧?
见他不说话,穆庭蔚皱眉:“有没有什么不让她那么难受的法子?她现在头疼。”
苏云阳望向他:“不如,我给夫人头上扎几针?”
穆庭蔚认真思考的了一会儿:“那扎针的话……疼不疼?扎完就不难受了?”
苏云阳忍不住笑了,拍拍穆庭蔚的肩膀:“别担心,就是个风寒,服了药睡一觉的,等烧退了便好。这个还没你上回肩头的伤严重呢。”
“她比我娇弱些。”
“那你就把你夫人照顾好些,别让她着凉啊。”
穆庭蔚不说话了。
“公爷饮了不少酒吧?”作为大夫,苏云阳嗅觉相当敏锐,“最近又没什么大宴,你怎么喝那么多?”
穆庭蔚神色淡淡:“药方写好了让萧飒跟着你去取药。”然后推门进了内室。
尤旋额头上覆着方巾,这会儿睡了过去。穆庭蔚把方巾重新湿了水拧干,搭在她额头,在床边方才苏云阳做过的杌子上坐下来,手肘放在床上托着下巴,静静望着她。
她半梦半醒间呓语些什么,穆庭蔚凝神去听。
“阿兄别走,阿兄……尹铭轲你这个笨蛋……”她含糊不清地说着,眼角滑落一颗泪珠子。
应该是梦到了昨晚的事。
穆庭蔚探进被子里,捉住她的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捏着,反被她紧紧攥住了手指,突然笑道:“阿兄,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凝神看着她,苦笑一声:“如果昨晚上尹铭轲认了你,你是不是就跟着他走了,再不回来?”
尤旋并没有听见他的话,昏昏沉沉的睡熟了去。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他唤起来,哄着喝了苦涩的药汁,然后接着睡。
她睡得沉,却并不舒服,隐约知道穆庭蔚一直在床边守着,一直守着。
穆老夫人得知尤旋染病,昏迷不醒,亲自过来探望,尤旋对此一无所知。
“严重吗?”穆老夫人站在床边望着,语带关切。
穆庭蔚闻声站起来:“苏云阳说不碍事,刚服了药,一觉醒来兴许就没事了。”
穆老夫人看了儿子一眼:“既然苏先生都说无碍,那你也别太担心。”
“嗯,外面大雪,母亲怎么跑过来了,我送你回去。”穆庭蔚亲自搀扶母亲出去。
到了院里,穆老夫人看儿子心不在焉,一脸挂念的模样,冲他道:“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能走,你去守着阿贞吧。”
穆庭蔚点头:“那母亲路上小心。”
穆老夫人道:“阿贞既然病了,沈相与紫嫣的婚事,只怕她也操持不了,我来准备就是,不用去打搅她了。”
“多谢母亲。”
听他嗓音有些沙哑,穆老夫人道:“你回屋去吧,也歇一歇。”
送走了穆老夫人,穆庭蔚回到屋里。听尤旋迷迷糊糊的叫冷,他让人多添了几床棉被,仍是不行,最后索性褪了衣物陪她躺着。
她缩进他怀里,格外的乖巧,很快又睡了过去。
晚上尤旋又被他叫起来,勉勉强强喝了两口粥,服了药,继续睡得昏天黑地。
等她觉得整个人清醒许多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穆庭蔚入了宫,还没回来。
尤旋喊茗儿问了时辰,想要沐浴,她昨晚上被穆庭蔚抱着,捂了不少汗。
茗儿却不让:“夫人身子刚好些,这会儿还是别沐浴了,免得着凉。”
尤旋笑:“不碍事,我觉得今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去打了热水,我泡在里面不会着凉的。”她浑身黏黏的,不洗太难受了。
最后茗儿无奈,只能去打热水,又浴室里放了火炉,又热又闷的,这才让尤旋进去。
等尤旋入了浴室,暖流扑过来,她热得脸颊都红了,无奈看一眼茗儿。
茗儿赶紧低头:“夫人别这么看着奴婢,您病情若严重了,公爷不会轻饶奴婢的。”
尤旋隐约忆起昨日的事,原以为穆庭蔚知道她是清平,不会再对她如以前那般了。如今看来,兴许是她自己多想了吧。
在浴桶里泡一会儿,尤旋换身衣服出来,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元宵听闻她醒了,跑过来看她。
“爹爹说娘亲病了,不让元宵过来,娘亲怎么样了,有没有觉得好些?”
尤旋在软榻上倚着,刚服了药,看见元宵把他抱坐在自己怀里:“没事,娘亲好多了。元宵有没有用功?”
元宵点头:“先生布置的课业,我完成得很好,先生昨日下午还夸我呢。”
尤旋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对了,”元宵仰头看向尤旋,“我方才来的路上,府上好热闹,很多红色的大喜字,大家忙前忙后的,是有什么喜事吗?”
尤旋笑意微滞:“什么红色的大喜字,是不是你看错了?”这会儿府上能有什么喜事,她怎么不知道?
“没有看错啊,就跟当初爹爹娶娘亲的时候那样。”
尤旋心上涌起不好的预感,喊了茗儿进来。
“夫人怎么了?”茗儿不解地问。
尤旋问她:“府上这么大的喜事,我怎么不知道?”
茗儿一愣,又看了眼元宵,原来小世子已经告诉夫人了。
她道:“紫嫣姑娘的婚事太过仓促,夫人又恰巧病了,公爷就交给老夫人去操办,故而没告诉夫人,免得您劳心伤神。”
紫嫣的婚事?
尤旋知道,紫嫣就是沈嫣,当初穆庭蔚求娶过的人。
所以现在,他是要娶紫嫣了?
为什么选择这时候迎紫嫣入门?她是清平,当初辱他至极,他终究还是介意了吧?
这时候娶紫嫣,是纳妾,还是要休她另娶?
尤旋心情突然有些烦躁,整个人闷闷的。
“夫人,早膳备好了,奴婢去让人传膳?”看她似在沉思什么,茗儿小声问。
尤旋回神,声音淡淡:“我不饿。”
从软榻上起来,作势要出去,元宵也跟着她。
茗儿不解地问:“夫人去哪儿?”
“出去透透气。”她牵了元宵的手往外走。
茗儿见了,赶紧拿了貂裘追出去,给她披上,又帮元宵披了氅衣:“外面冷,公爷不让夫人走动的。”
尤旋唇角挂上一抹讥诮,不让她走动是怕她看见这府上的喜事吗?
“你不用跟着了,我带元宵四处转转。”她淡声说完,拉着元宵出了画眉堂。
茗儿一头雾水,夫人怎么一下子心情就不好了?
好一会儿,她猛地想起什么。
小世子到底怎么跟夫人说的,夫人该不会以为……紫嫣姑娘要嫁的人,是公爷吧?
——
尤旋带着元宵去了后院,一路上看着府中喜庆的布置,心上五味掺杂。
原来是真的,府上真的在操办喜事了。
她突然就不想再走下去了,所有的红色布置迎风摇曳的样子,像极了对她的讽刺。
她拉着元宵转身欲走,元宵指了指假山旁边的缝隙:“娘亲,爹爹在那儿。”
尤旋顺势看过去。
假山的另一边是一面湖,这会儿落了雪,结了冰,穆庭蔚在湖边站着,身旁还有一披着氅衣的女子,是紫嫣。
她还以为穆庭蔚在外面没回来,原来是回来了,只是没回画眉堂而已。
他在这儿陪别人。
“爹爹!”元宵冲着那边大喊了一声,尤旋一惊,下意识去堵他的嘴,却还是晚了,穆庭蔚扭头看过来。
紫嫣也回了头。
尤旋莫名觉得狼狈,拉着元宵就要往回走,穆庭蔚却已经大步走过来,堵住了她。
看见她,他脸色有些阴沉:“不是说不让你乱跑吗,才刚退烧。”说着伸手要摸她额头,尤旋后退一步,躲开了。
穆庭蔚一愣,拧眉望着她。
紫嫣也走了过来,对着尤旋颔首行礼。
尤旋望向她,默了一会儿,笑道:“恭喜你,紫嫣。”
紫嫣双颊有些红润,羞涩地颔首:“谢夫人。”
她脸上的羞涩与难以掩饰的幸福,让尤旋鼻子渐渐泛酸。
紫嫣是沈相那么宝贝的人,一定舍不得她给穆庭蔚做妾吧?说不定,真的是娶妻。
或者,他很快就会休妻了。他本来就很讨厌清平,会休了她,也正常。
尤旋握了握拳,脸色白上几分,一颗心渐渐有些疼。
“娘亲,疼!”元宵的手被尤旋攥着,他疼得大喊。
尤旋回神,松开了他,转身就走。
穆庭蔚意识到什么,有些好笑,对着一脸惊诧的紫嫣道:“没事,你回屋吧。”之后去追尤旋。
尤旋没回画眉堂,而是往出府的方向走,元宵跟在她后面,小跑着:“娘亲!”
穆庭蔚紧追上去,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转而回画眉堂。
突然被他抱着,尤旋挣扎着,泪水落了下来。
穆庭蔚抱着她,停下步子,垂眸,声音沉沉的:“哪个不开眼的跟你说我娶紫嫣?敢谎报军情,我打断他的腿!”
尤旋愣住,忘记了挣扎。
穆庭蔚目光落在一旁的小元宵身上,皱眉:“你小子说的?”
这府上,除了尤旋生病不知道这事,也就这小子不知道。
元宵无辜地望着穆庭蔚,被父亲一瞪,顿时不敢说话。
他没说什么啊,就是说府上很热闹,好像有喜事……
元宵可怜兮兮揪着耳朵,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回去做功课去,别打扰你娘亲静养。”穆庭蔚淡淡说着,抱着尤旋大步走了。
尤旋搂着穆庭蔚的脖子,看他沉着脸,她也不敢说话,但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搞错了。
她刚跟他表明身份,这府上就张灯结彩的,茗儿又说什么紫嫣的婚事,她还能怎么想呢?
当然顺理成章的以为,是他要娶紫嫣。
如果不是的话……
“府上是怎么回事,紫嫣怎么在这儿,他要嫁谁?”尤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
穆庭蔚望她一眼:“知道问我了?不是觉得我要娶别人吗?刚刚还想出府去,你想跑去哪儿?”
尤旋不说话。
如果不是他瞒着她,她会胡思乱想吗?还偏偏选在她最敏感的时候。
她刚刚真的被吓到了,也伤了心了。
入了屋,他把人放在外间的软榻上,蹭了蹭她的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放心:“早膳用了吗?”
尤旋摇头,小声嘟囔:“你都要娶别人了,谁有心情吃东西?”
穆庭蔚无奈点了点她眉心,让人传膳,又跟她解释:“三日后沈鸣黎与紫嫣大婚,紫嫣从公府出嫁。”
“哦。”尤旋有点心虚,也不多问。
穆庭蔚下巴放在她肩头,轻咬她的耳垂,她颤栗着要躲,却被他紧紧抱住,低声道:“不过看到你吃醋,我很高兴。”
早膳后,穆庭蔚陪尤旋坐了一会儿,因为有别的事要忙,便走了,出门前特地吩咐,不准她再往外面跑。
尤旋这次很听话,在外间的软榻上看了半日书。
下午眯了一觉,又心血来潮摆弄刺绣。
晚上穆庭蔚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床边绣荷包,还是一如既往的丑。
看见穆庭蔚,她不好意思地把荷包丢开,不想给他看。
穆庭蔚笑着过去,攥住她的手,调侃道:“你这双手,还是别做女红了,没长进。”
尤旋听完有些恼,挣扎着要把手收回来,他却攥的更紧了些,低头轻咬她的指尖,拿舌尖扫了一下。
温热湿滑的触感,尤旋身形微颤,双颊登时红了。
“服药了吗?”
尤旋轻轻点头。
“那睡吧。”他脱了衣服,去浴室净了足,拉下幔帐,随她一起躺下。
穆庭蔚一躺下便背对着她,也没说什么话:“早点歇息。”
如今她生病,他怕她受累,不敢与她亲近,只能自己强忍着。
尤旋不知道他怎么想,见他背对着自己,她心里不大高兴。
她跟他坦白身份,他没有杀她,没有赶她走,甚至放了她阿兄。
她想问问阿兄的事,问问大越为什么会有战乱,问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可是这个时候,她不太敢问。
现今正是她内心最敏感的时候,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想要跟他求证他,他是爱她的,跟以前一样,没有改变。
尤旋盯着他的背影,渐渐伸了手过去,搂住他的窄腰,把脸贴上他的背。
穆庭蔚还没睡着,被她这么一靠近,身形微滞,却没有动。
然而她的手却不安分,在他脸上乱舞,摸他的鼻子,眼睛,薄唇,甚至把脸凑到他耳畔吹气。
穆庭蔚被她闹得有些无奈,捉住她的手,平躺下来,侧目:“别闹。”
他声音喑哑几分,呼吸洒在她的脸上。
尤旋当没听到,把手从他掌中挣脱,继续靠近他,撑起上身去啃他的下巴,笨拙地吻着他的唇,还伸手揪几下他的耳朵。
“阿贞……”他躲着她,呼吸有些乱,“你病还没好,乖乖睡觉,听话。”
“不听话。”她反驳他,偷偷看他的反应,又道,“我病好了。”
“所以呢?”他似笑非笑,眸色浑浊而深邃,他家小夫人素来脸皮薄,今晚真不简单,敢这么闹他。
尤旋也没什么经验,有些红了脸,又见他定力这么好,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她有些泄气,想放弃。但心一横,又抓住他。
穆庭蔚脸上笑意淡下去,身体微僵,侧盯着她。
“你,到底想干嘛?”他强忍着把她按下去的冲动。
她双颊滚烫,耳根发热,厚着脸皮小声开口:“我觉得,你想我了。”
穆庭蔚老脸一红,把她手拿开,将人圈进怀里,在她耳边道:“快睡觉,你再着凉怎么办?等你病好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现在病就好了,谁说让你放过我了?”她小声低喃着。
穆庭蔚:“……”
第73章
穆庭蔚渐渐察觉到, 尤旋似乎在小心翼翼的想要取悦他。
他甚至感受到了她内心的不安。
“阿贞。”他垂眸望着她,夜色下多了几分柔和,“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被他看穿心事,尤旋窘迫的不知所以,渐渐从他怀中退出来:“我,我没有。”
穆庭蔚静静凝视着她那张脸, 语气温柔:“不要试探我的底线,你自己,就是底线。”
尤旋楞了一下,讶然抬头, 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穆庭蔚说, 她是他的底线。
换言之,他在面对她时,没有底线?
尤旋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上涌起一抹柔软。
穆庭蔚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想问我……大越的事?”
尤旋抿唇,好一会儿才鼓足了勇气道:“大越为何会有战乱?”
穆庭蔚:“当初我击败南蛮后,南蛮首领带部下逃去大越, 与齐王勾结, 叛乱朝廷。”
说完怕她担心, 又补充道,“你阿兄会剿灭叛军, 一统大越的。你父皇母后也没事,不必担心。”
尤旋点了点头,后面的话, 欲言又止。
穆庭蔚知道她想问什么,叹了口气:“问吧,想问什么都可以。”
尤旋垂下眼帘,轻轻道:“我阿兄为何来求你相助,公爷又为何如此关注大越内乱。你,你是不是想要南岛?”
这个问题,她想了一整天。
大越战乱与大霖无关,穆庭蔚这般关注,甚至掺和其中,必有隐情。
他志向高远,极有可能是对南岛那块地心动了。
她想到了他书房里挂着的那张精密地图。
他或许,把大越视作盘中餐,囊中物。
虽然是在问他,但这个问题尤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穆庭蔚就知道她想问这个。
他家夫人这般聪慧,既然见到了尹铭轲,必然能猜到他的心。
不过,方才虽然让她问了,但她真的问出口时,他动了动唇,莫名不知该如何答。
尤旋继续问:“你说三年后带我去大越,其实,三年后大越就不是大越了,是不是?”
“南岛民风与北陆迥异,又隔着大海,北陆难以管制,所以公爷想在我父皇和皇兄跟前卖好,收拢人心,日后让他们向你称臣,是不是?”
她把他琢磨的,比他想象中还要透彻。穆庭蔚一怔,彻底沉默了。
“公爷不是让我问的吗,怎么不答了?”她看着他,眼睛里聚满了盈盈水雾。
穆庭蔚笑着将人扯进怀里:“我让你问,没说我会答。”
她在他怀里挣扎,穆庭蔚将人搂的更紧了,笑意敛去,声音低沉,带着迫人的气势,在她耳畔道:“告诉我,若你刚刚的问题,我都答是,你会怎么做?”
尤旋咬唇未语。
她不该问的,如果不问,她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问出来了,她又觉得心上好疼。
“说话。”他禁锢着她挣扎的手腕,力道很大,不容她逃开。
尤旋迎上他的目光,冲他莞尔一笑,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如果将来我和你之间隔了国仇家恨,公爷觉得我会怎么做?”
她永远都这样,生气的时候柔中带刚,让他无措。
“我不杀他们。”他说。
尤旋望着他,一字一顿:“你让我父皇称臣,没杀人,却诛心。丢了国,他将是尹氏罪人,再无颜面见我尹家先祖。”
穆庭蔚静默少顷,抱着她闭了眼,声音缓和:“睡吧,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你还生着病呢。”
穆庭蔚抱她,她拼命挣扎,挣扎不过就咬他。穆庭蔚疼得闷哼一声,皱着眉头却不松开。
尤旋渐渐累了,放弃挣扎,幽幽道:“我母后是这世间最骄傲的人,宁折不弯,父皇和皇兄最听她的话。你想留住我尹家的人替你守南岛,为你尽忠,绝无可能!”
“听话,睡觉。”
尤旋扯了扯唇角:“所以公爷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以前不在乎,现在,你知道他们跟我的关系,依然不在乎。既然这样,又何必在意我呢,我是大越公主,尹氏族人,我跟他们是一体的。”
“我说睡觉!”他声音淡了几分。
他就不该让她问,他自己还没决定好放下南岛,在她跟前装什么大度。
可能他以为,她性子那么温顺,不会反抗的这么激烈。
然而这件事情上,她确实态度有些强硬了。
尤旋继续道:“镇国公既有凌云之志,又何必在乎什么儿女私情,在乎我?这天下间,便从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
穆庭蔚听得烦躁,坐起身从床上下来,拿起衣架上的外衫往外面走。
尤旋坐起来掀开幔帐,望着他的背影:“你让我问的,是你让我问的!我不想跟你吵架,不想惹你生气,可是,你会逼死他们的……”
他身形怔愣片刻,去开内室的房门。
“穆庭蔚!”
他手上动作停住,却没回头。
后面尤旋的声音软下来:“我知道,你花费了很多年的心血和精力,对你来说,可能就差一步南岛就是你的了,让你此时放弃,功亏一篑,以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对不起,我不该逼你的,可是他们是我爹娘啊……”
她跑下来,扯住他的衣袖:“我求你好不好,我以后不说回大越的事了,我这辈子都不回去了,也不想着跟他们相认,永远留在大霖,在你身边。拿我余生,换南岛安稳,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呀穆庭蔚?”他不出声,她跪了下去,仰面看他,哽咽着,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穆庭蔚眼眶红了。
他弯腰将人拉起来,她身上冰凉,额间出了虚汗,身体微微颤抖着。
紧紧抱住她,他哑声道:“我以前,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你爹娘。当你坦白身份,我就猜到你知道这事会着急,不是没想过放弃,只是,我还没想好。”
捧上她的脸,他吻了吻她的眼泪,咸涩的味道让他心疼:“不哭了,我不逼他们。南岛……我放弃,不要了可好,阿贞别哭。”
“真的吗?”她抬眸望着他,紧张的双目里带着几分欣喜与感动。
他帮她理了理碎发:“你在我身边一日,南岛安稳一日。我既出口,便不反悔。”
她喜极而泣,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夫君,谢谢你。”
穆庭蔚将人抱起,回了床上,拿被子帮她裹住。
尤旋枕在他的臂弯处,良久才轻轻道了一句:“对不起……”
穆庭蔚垂眸看她:“对不起什么?”
“我仗着你爱我,跟你提这样的要求。”他的那句放弃,对她而言分量太重了。
穆庭蔚笑了,指腹描摹着她的眉:“你还知道是仗着我爱你。”
尤旋没有否认:“我没有选择,只能赌一把。赌夫君对我的感情,大过对南岛的征服。”
穆庭蔚欺身而上:“记住你的话,拿你余生来陪我。”他堵上她的唇,极近纠缠。
这一晚,尤旋格外的听话,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很配合,用尽自己所有的温柔来补偿他。
“爱不爱我?”情动时,他逼迫着她问。
她声音轻颤:“爱。”
“爱谁?”
“夫君。”
“你夫君是谁?”
“穆庭蔚,我爱穆庭蔚。”
“会不会离开?”
“不会,阿贞永远不会离开夫君。”
“喜不喜欢我这样对你?”
尤旋红了脸,咬唇,轻轻点头。
穆庭蔚皱眉:“说话!”
尤旋抽抽搭搭:“喜欢,阿贞最喜欢夫君……这样对我。”
“夫君对你好不好?”
“好。”
“那你怎么回报我?”
“听你的话。”
穆庭蔚笑了,他家小夫人今天真乖。
望着下面抽噎的人儿,他一颗心被她填满。
她或许还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爱她。
早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她的喜爱就超越了对天下的征服。比起拿下一座城,夺下一块地,甚至坐在那最高的位置上受人膜拜,他更享受当下,享受她像一朵娇花般被他摧残的样子,享受她哭泣着唤他夫君。
让他为她去死,他都心甘情愿。
失去南岛的郁闷渐渐散了,只剩下对她的征服。
“越皇应该庆幸他生了个好女儿,救了他尹氏皇族,也护住了他的天下臣民。”
吻着她的眼泪,他低吼着道:“记住你的话,永远都不准离开我。下辈子,我还找你。”
“阿贞,你怎么这样好,穆庭蔚爱你,永远爱你……”
——
大越
越皇猛然坐起身来,大汗淋漓。
皇后听到动静睁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越皇喘了口气儿,望向身旁的妻子:“梦见我们清平了。”
皇后坐起来,那枕边的帕子给他擦汗。越皇握住她的手腕:“我梦见穆庭蔚带兵打过来了,清平要去和亲,她抱着我哭,说不想嫁。然后穆庭蔚过来抢人,把我们女儿抢走了。穆庭蔚,他一定还在为当年的事想报复我们女儿。”
皇后身形滞了滞,淡声道:“你糊涂了,阿贞不会和亲,她不在了。”
越皇回神,苦笑一声。
“睡吧。”皇后靠在他肩上,轻轻道。
越皇叹了口气:“睡不着,我去看看阿贞醒了没有,她都睡了好几年了。”说着下榻披衣。
皇后看着他:“这么多年了,还做梦呢?阿贞不会醒。”
越皇回头凝视妻子片刻,笑道:“那可说不准,咱们大越四季如春,我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冰,阿贞睡着的冰棺却能散发寒气,跟书上写的北陆的冬天似的,多不可思议?阿贞一定得上天庇佑,会醒过来的。”
皇后沉默。
越皇穿好衣服,拿了貂裘:“我去跟阿贞说说话,你睡吧。”
第74章
尤旋的病情加重了, 第二日没起得来床, 整个人头昏脑涨的。
昨晚上穆庭蔚像疯了一般, 要了她三次。她好生生的时候都禁不住, 何况又是在她生病虚弱的时候,差点儿没背过去。
这会儿看着榻上难受的人儿,穆庭蔚又是懊恼又是心疼。
她昨晚上太乖了, 任他索取,也不反抗,他一时有些上头, 只顾着自己快活,反而忘了她还生着病的事。
亲自喂她服了药, 她也不抱怨,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觉。穆庭蔚就坐在床边守着她, 寸步不离。
下午的时候尤旋才清醒过来, 由穆庭蔚扶着坐起来, 她又出了一身的汗。
“想沐浴。”她嫌弃地看着自己。
穆庭蔚坐在床沿,帮她在后背垫了迎枕,又用被子把她裹住, 语气轻柔却不容置喙:“不许。”
“可是出了好多汗。”
他亲吻她的额头:“不嫌弃你, 阿贞的汗都是香的。”
尤旋:“……”
穆庭蔚捉住她的手,有些自责:“是我不好, 昨晚上让你受累了。”
尤旋看到他眼底的血丝,轻声问:“夫君是不是守了我一天?”他昨晚上一夜没睡,今天明显也一直没阖眼。
“嗯, 怕你出事。”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掌心贴上自己的侧脸。他担心了她一天,生怕她会出什么事。
若是这样,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看到他眼底的自责,尤旋笑笑,捏了捏他的脸:“我没事。”睡了一天,这会儿觉得精神多了。
昨晚那样的情况,她不怪他。他也为她做了牺牲。
穆庭蔚亲亲她的掌心:“这几日你好好休息,外面冷,不要出去。你病好之前,我都不欺负你了。”用头蹭了蹭她的额,轻声低语,“等病好了,再狠狠欺负你,像昨晚上那样。”
她昨晚的样子,让他着迷。
尤旋红了脸,偏过头去。
茗儿端了粥进来,穆庭蔚亲自接过来,让她退下。
尤旋看着他手上的青菜粥,抿唇:“我不饿。”喝药都喝饱了。
“那就少吃点。”他舀了一勺,轻轻吹着,等不烫了送过去。
尤旋皱眉。
“张嘴。”
“真的不饿。”
穆庭蔚想了想:“我吃一口你吃一口,这样咱们俩很快就把碗里的粥给吃完了,可好?”
他哄孩子似的语气,尤旋忍不住想笑:“公爷怎么把我当元宵哄。”
穆庭蔚有些无奈:“你比元宵可难哄多了。”元宵现在,他吼一声那小子就得乖乖听话,至于她嘛,他不舍得吼。
“来张嘴,能吃多少是多少,不吃身体扛不住的。”他又哄她。
尤旋这次没反抗,乖乖吃了小半碗,就不肯再用。
穆庭蔚也没勉强她,把碗放下,拿帕子给她擦嘴。
“公爷如果有事的话就去忙吧,不用守着我。”她道。
穆庭蔚与她并肩靠在床头,抱住她:“不忙。”
“沈相不是要大婚吗?紫嫣从公府出嫁,你不用做什么?”
“内宅的事我不懂,母亲在操办,不碍事。”
“那你去问问元宵的功课?”
“元宵听话,这种事不用我操心。”
“可是你就这么抱着我,要抱到什么时候?咱们俩傻坐着很无聊的。”
穆庭蔚想了想:“我陪你看书吧。”说着去书案上随便拿了本书,回来继续抱着她。
尤旋:“……”他怎么这么粘人。
——
因为生病的原因,紫嫣出嫁的时候尤旋也没出画眉堂。
许是穆庭蔚特意吩咐过,外面的嘈杂并不曾吵到她,画眉堂里安安静静。
尤旋在屋里闷着,百无聊赖的时候,乔阳公主来了。
“听说嫂嫂病了,也不早早告诉我一声,我好过来看你。”她说着还让人把带来的东西摆在桌上,都是一些尤旋爱吃的点心,她来的路上在铺子里买的。
“你有心了。”尤旋笑着拉她在自己旁边坐下,“我这几日没什么胃口,等好些了再吃。”
“嫂嫂病得很严重吗?”
尤旋摇头:“也没什么,这两天下雪,突然不适应就病倒了。你自己在宫里也要照顾好身体,别着凉了。”
乔阳笑应着:“谢谢嫂嫂关心。”
——
转眼间入了腊月,小皇帝的病情加重,卧榻不起。
朝堂上的氛围渐渐开始紧张,穆庭蔚很忙,早出晚归。
几日前,御史大夫秦延生弹劾老沈相勾结蛮夷,通敌卖国,并拿出铁证,引来朝堂之上轩然大波,百姓们听闻此事,也勾起了当初蛮夷入侵时的愤懑与仇恨,霎时间满城风雨,甚至有人聚众在丞相府门前闹事。
在此之际,丞相沈鸣黎递折子请辞丞相位,离京返乡。
今日,正是沈鸣黎离京的日子。
穆庭蔚亲自策马送他至十里长亭,见他还要往前走,沈鸣黎从马车上跳下来:“行了,你再送,自己也不用回去了。”
紫嫣从掀开幔帘望过来:“穆大哥早些回去吧,这天待会儿怕是又要下雪。”
穆庭蔚翻身下马,望向沈鸣黎:“其实你根本没必要辞官,老丞相的事与你无关,百姓的怒气很快就会过去,你可以一直做丞相。”
沈鸣黎笑着摇头:“主要是我和嫣儿想离开,当时跟她说好了,要带她游山玩水的。再说了,你又用不上我。”
“谁说用不上?”
沈鸣黎拍拍他的肩膀,唇角挂了一抹淡淡的笑:“有舍才有的,如今这样的选择,我很高兴,你要祝福我。”
穆庭蔚望了眼马车里的紫嫣,点头:“后会有期。”
沈鸣黎揶揄道:“你这辈子估计就拴在这皇城里了,没我自由,你别羡慕我,人各有命,你羡慕不来。放心吧,我遇到了什么好玩的,就写信给你,就当你也玩儿过了。”
“幼稚。”穆庭蔚语气淡淡,眼底噙了丝笑。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寒风刺骨。
沈鸣黎拍拍他的肩:“后会有期。”然后上了马车,马车徐徐前行。
沈鸣黎钻进马车内,掀开帘子冲他挥了挥手,没有露脸。
穆庭蔚驻足望着,雪花落在他肩上,衣袂翻飞。
——
穆庭蔚怕元宵打扰尤旋静养,不让他去画眉堂,尤旋也担心自己过了病气给他,是以许久没看见元宵了。
如今尤旋的病情大好,不免有些想他,索性去翡竹轩看他。
尤旋过去的时候,元宵正在认真作画,听见动静抬头,一看见尤旋眼睛都亮了,丢下笔起身扑过去:“娘亲!”
尤旋看见他也格外亲切,脱下氅衣把人抱起来:“让娘亲看看你,好几天没有见到我们元宵了。”
“娘亲病好了吗?”
“嗯,好了。”尤旋亲亲儿子的脸。
元宵搂住她脖子,很贴心地道:“娘亲少抱一会儿,否则会累着的,我都又长高了。”
尤旋听了直笑:“是啊,快过年了,等过了年就是元宵节,到时候,我们元宵就满五岁了。”
元宵入京后的第一个生辰,到时候得好好热闹一下,尤旋决定晚些跟穆庭蔚商量这事。
“嗯,我很快就成大人了。”
尤旋把元宵放下来:“刚刚娘亲看到你在做功课?”
元宵点头:“这几日先生教作画。”然后扯着尤旋的手去窗边的案前,“我画了娘亲。”
尤旋过去坐下,把他抱坐在怀里,看了看桌上的画,哭笑不得:“这是娘亲呀?”
到底年纪太小,他画得除了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外,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元宵却很认真:“还有这张,是爹爹。还有这个,是元宵。”
尤旋看到最底下还有一张,笑问:“那这个是谁?”
元宵仰头:“这个是娘亲以前的样子呀,娘亲忘了?”
尤旋愣了一下,笑意微滞。
在寄州的时候,她画过很多画像,有阿爹,阿娘,阿兄,还有她自己。
元宵是她的儿子,她曾在夜深人静,思念家乡时,指着清平的画像跟他说,这是娘亲以前的样子。这是我们母子间的小秘密,谁都不能说。
可能还是太小,他想不起问她为什么以前长这样,不过记下了尤旋的话,记得那副画像。
尤旋看着他的画,眸色温柔:“娘亲长成这样?”
元宵揪揪耳朵:“我还没长大呢,长大就能画好了。”
尤旋笑:“娘亲给你画好不好?”
元宵眸光闪烁,乖乖说好,然后从她怀里下来,坐在旁边趴在案上,托腮等着她画。
尤旋很快勾勒出轮廓来,元宵很兴奋,指着那画中人:“这是我!”
片刻后,又指着旁边的人:“这个是爹爹!”
尤旋继续画,画到一半,她愣住了。
她没有画过现在这个身子的画像,下意识画成了清平。
她有些囧:“娘亲画错了,要重新画。”
脸上的五官已经勾勒出来,元宵观察一会儿,认出来了:“这是娘亲以前的样子。”
尤旋还未说什么,穆庭蔚进来了,站在门口:“你们俩做什么呢?”
看见父亲,元宵下意识护住娘亲的画,不想给他看。
穆庭蔚走过来,拧眉把画拿起来,觑他一眼:“偷偷摸摸干什么,做贼心虚?”
之后低头去看那副画,也是一愣,目光落在尤旋身上。
尤旋被他看得不自在,低头:“我,我太顺手了,不是故意的……”她现在不想在他跟前提大越有关的一切,怕他后悔答应自己的。
穆庭蔚没说什么,在她旁边坐着,接过她手里的笔把那副画补完整。
画里的清平,是他在南宫别苑第一次瞧见她时的样子,还给她手里放了个酒壶。
尤旋:“……”
元宵拉着脸摇晃尤旋的胳膊:“娘亲,我们俩的秘密怎么被爹爹发现了?你说过不能跟别人说的,我都没说你怎么能说,现在没有秘密了!”
尤旋:“……”
穆庭蔚扬了扬眉,把元宵拽过来:“秘密?你跟你娘亲有什么秘密?还故意瞒着我,把你父亲当‘别人’?”
元宵抿着嘴,坚决不告诉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会不会回到自己身体这个问题,其实前面已经给过几次暗示了,所以女主是会回去的。
不是什么**ug我不会改大纲的,对于不希望清平还魂的亲亲们,为免踩雷这里提前预告一下,后面章节谨慎购买哦!
总之,谢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笔芯!
第75章
下午徐正卿来给元宵授课时, 看到了案上放着的画像, 一家三口,很温馨的模样。
他望着那幅画, 有些出神。看样子,公主应该是跟镇国公坦白了吧, 近日公府并没有什么异常, 兴许镇国公并不介意此事。
如此也好,她日后的生活就安稳了。
元宵唤了他两声,徐正卿回神,收回目光, 温和一笑:“世子的课业完成了吗?”
元宵应着, 把课业交给他, 又默默把案上的画像收起来,免得给人看到,发现他和娘亲的小秘密。
——
晚上穆庭蔚从外面回来, 进了画眉堂, 尤旋正倚在榻上看书,格外悠闲。
穆庭蔚入内后,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想到今日的那副画, 唇角勾了起来, 静静望着她。
感觉到他的目光,尤旋把书放下,声音柔和:“公爷回来了。”
穆庭蔚脱下外氅走过去, 在她身边坐下,捉住她的手把玩,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公爷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尤旋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穆庭蔚眉头动了动,笑问:“想喝酒吗?”
尤旋嘴角一抽,还没开口,他已经吩咐人去拿酒了。
“你干嘛呀?”她瞪他,有点不太高兴,她什么时候说要喝酒了?
他笑:“想看你喝酒。”
“……”
橙衣端了一壶酒进来,穆庭蔚接过后让人退下去,饶有兴味地斟了一杯,递给她:“来,喝一口。”
尤旋偏过头去,不理他。她都好多年不碰酒了,一点都没有想喝的兴致。
穆庭蔚冲她笑:“你不会是怕自己喝醉了对我做些什么吧?”
“反正我不喝。”她态度坚决,又小声咕哝,“你这人怎么这样呀。”
穆庭蔚本来就是心血来潮,想逗逗她,没想到她反应还挺可爱的,一时心痒,诱哄着道:“来,就喝一杯,你我大婚之时,合卺酒你就沾了沾唇。怎么,对婚事不满意?”
他今天这么幼稚,尤旋好气又好笑,拿着书继续看:“公爷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穆庭蔚仰头把酒喝了,轻声道:“今日在朝上,陛下宣了禅位诏书。”
尤旋楞了一下。
小皇帝肯定不是自己主动写的,这几日满朝文武都在逼迫,她隐约知道这事。
不过弱肉强食,适者而生。穆庭蔚有权势,有军队,更有能力,他驱蛮夷,守江山,得尽天下人心,小皇帝再不甘愿也没办法。
而且穆庭蔚请苏云阳尽心为小皇帝医治解毒,也算仁至义尽了。
她把书放下,抬眸浅笑:“那我是不是要恭贺你,称你一声陛下。”说完要给他行大礼。
穆庭蔚拉住她:“还早,两辞三请,今天第一请,我辞了。”
尤旋忍着笑:“也对,总得做做样子给后人看。”
穆庭蔚嗔她一眼,目光宠溺:“你这话倒是说得直白。”
“我又没说错。”
穆庭蔚又斟了杯酒:“为了即将到手的天下,你不应该陪我喝一杯,以示庆祝?”以前她喝醉的样子,他都没来得及欣赏。
也对,快称帝了,这对穆庭蔚而言还真是件大事。
尤旋看着那酒,琢磨了一下:“我只喝一杯。”说完接过来,仰头喝了下去。
许久不饮酒,她觉得这酒辛辣苦涩得紧,一点都不好喝。不知道以前她怎就那么喜爱。
她皱眉:“难喝!”脸上渐渐染了红晕。
尤旋这个身子一杯倒,再加上这酒比寻常的要烈,不多时她便感觉身上像是被火烧了似的,眼眶虚浮,抬头看穆庭蔚时出现重影。
她伸手摸他的侧脸,结果有些偏,捉住了他的耳朵:“我好像醉了……”
穆庭蔚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能喝酒的是以前的清平,一时有些无奈:“那不喝了。”
尤旋跪在软榻上,攀附住他的脖子,目光因为酒醉的缘故,此时多了层迷雾,有些勾人。她贴近他,亲了下他的唇,盈盈浅笑:“恭喜夫君大愿得成,得如画江山。”
穆庭蔚被她勾得心痒,骨头都软了,大掌撑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抵着她的额头,目光缱绻:“这江山,有你才如画。”
她吐纳着酒气,眯了眼睛,声音飘飘的:“那你要对我好。”
“嗯。”他轻轻应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眸色温柔。
“只对我一个人好。”
“好。”
“不能纳妃!”
“是。”
“御前不能有宫女,尤其是漂亮的宫女,都得用太监!”
穆庭蔚无奈轻笑,声音懒洋洋的:“这么霸道?”
尤旋皱眉:“你不答应我就不要你了!”因为醉酒的原因,她脸上越来越烫,双颊粉嫩嫩的,迷迷糊糊靠在他怀里。
“一杯酒便醉成这样?”穆庭蔚搂着她,捏捏她泛红的脸颊。
尤旋打了个哈欠:“想睡觉。”
穆庭蔚呼吸沉了几分,将人抱着进了内室。
——
尤旋次日醒来的时候,身边早没了穆庭蔚的影子。
茗儿进来时,尤旋心虚地坐起来扯了衣服穿上,有点不自在,随口问:“什么时辰了?”
“刚至卯时。”茗儿应着,对尤旋笑道:“奴婢扶夫人洗漱。”
尤旋佯装淡定地应着从榻上下来,双腿却酸软的紧。
茗儿想到了昨晚上的抽噎声,耳尖一热,不动声色扶她起来。
从寿眉堂给穆老夫人请了安,尤旋带着元宵回自己的画眉堂用早膳。早膳刚摆好,穆庭蔚就下朝回来了,穿着官服,器宇轩昂,威严十足。
在目光投在尤旋和元宵母子身上时,他身上的肃穆与冷冽淡了几分,难得多出几分柔和。
尤旋吩咐人添碗筷,又让人备了方巾给他净手。见穆庭蔚坐下,她道:“公爷一直不回来,我以为很忙,就没等着。”
“嗯,有时候忙起来赶不回来用膳,也忘记知会你,确实不好,日后都不用特意等我,”他语气温和,用湿帕子擦了手递给下人,随口道,“你昨晚上太累,要多吃点补补身体。”
话一出口,尤旋楞了一下,双颊又烧了起来,正吃着的东西有点味同嚼蜡。
穆庭蔚也反应过来这话说的场合不太对,脸上微微有些热,默默拿起筷子:“这翡翠盒子看着不错。”说完给元宵夹了一块,又给尤旋夹了一块。
元宵托着下巴:“娘亲昨晚上看书了吗?为什么很累?”
尤旋低着头,穆庭蔚瞪了儿子一眼:“食不言。”
元宵乖乖用膳。
膳后元宵回去做功课,茗儿和橙衣端了消食的茶水,尤旋喝了两口放下,见穆庭蔚眉头拧着不高兴的样子,她问:“公爷有烦心事?”
穆庭蔚在旁边的软榻上坐着,两人中间隔着榻几,上面摆着下了一半的围棋,他琢磨着落了一子,抬头:“也不算什么烦心事。”
顿了一会儿,他道:“今日陛下给徐正卿和乔阳公主赐婚,被徐正卿给拒了,挨了一顿板子。这人这么轴,圣旨都敢违抗,是不是还惦记你呢?”
他脸色看起来有点臭,十分不悦。
尤旋笑着落了一子:“我怎么会知道,公爷问我干什么?”
说完抬起头,冲他挑眉:“徐正卿违抗的是圣旨呢,还是镇国公的旨意?”
穆庭蔚嘴角一抽:“有区别吗?”
“……”是没什么区别。尤旋端起茶盏呷了两口,思索着,又问,“你之前不是不赞成为了乔阳公主得罪徐正卿吗,干嘛要给他赐婚?”
穆庭蔚道:“今时不同往日。”
尤旋知道他的意思,穆庭蔚称帝之后,如何安置赵氏必然是很多人都期待着的。徐正卿是他的近臣,他若娶了乔阳,彰显着穆庭蔚对赵氏人的厚待。百姓们也就会更拥戴他。
这是政治上的考量。
此外嘛,兴许还有点他自己的小心思。
毕竟这男人心眼儿小,徐正卿给元宵做先生,还一直不成家,他心里肯定不舒服,如今正好逮了个机会。
否则,同样是近臣,他干嘛不让秦延生娶乔阳?
因为他现在知道她是清平,秦延生对他而言一点威胁都没有了,娶不娶妻跟他没关系。
尤旋低头看着棋局:“徐正卿这人不怕死,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软硬都不吃,你逼他是没用的。”
“你,还挺了解他的。”穆庭蔚摸摸鼻子,语气听不出情绪。
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吃醋的对象似乎都搞错了,之前一直觉得她嫁过秦延生,她心里必然是心悦过那人的。却没想到,原来徐正卿才是她的未婚夫。当初在南宫别苑,她天天喝酒,不知是不是为了徐正卿借酒浇愁,他也不敢问。
尤旋看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穆庭蔚抬头,嗔她:“笑什么?”
尤旋从位子上起来,过去挨着他坐,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脑袋靠在他的后背,声音娇娇柔柔的:“我家夫君吃醋的样子,真可爱,还挺像个小姑娘家。”
穆庭蔚:“……”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别别扭扭把她的手拿下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自己在家休息。”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尤旋抿着唇直笑,冲着他离开的背影喊:“公爷害羞什么?”
结果笑到一半,他又推门折回来,黑着一张脸站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眯了眯凤眼,弯腰附耳对她道:“清平公主骨子里的劣性收敛不住了?就是看我纵着你,你才这么放肆。再胡说八道,今夜还让你哭。”
尤旋笑意微僵,可怜兮兮把嘴闭上了,巴巴抬头望着他,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着,泛着微光,上扬的眼角是收不住的笑意,透着娇媚。
穆庭蔚看得呼吸一滞,喉结滚动几下。他点了点她的眉心,“无聊就看看书,或者出去转转,朝中还有要事,晚上陪你。”
第76章
下午的时候, 穆庭蔚忙于公务没在府上, 元宵在翡竹轩听徐正卿授课,尤旋百无聊赖,自己在画眉堂里看书烹茶,岁月静好。
外面橙衣突然走进来,对着尤旋禀报:“夫人,如月求见。”
如月是乔阳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
尤旋诧异了一下, 让橙衣带她进来。
如月入内后直接便给尤旋跪了下去,哭着道:“夫人,您去看看我家公主吧,在这个帝京里她无依无靠的, 也从没个说体己话的人,就跟您亲近些。”
尤旋拧眉:“乔阳怎么了?是……今日赐婚的事?”
如月点头, 低声道:“公主心仪苏侍郎已久, 她这次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求陛下赐婚的,没想到苏侍郎拒绝的那般干脆。被人这般拒婚,公主一整日心情都不好, 不吃不喝的, 也不跟人说话,这会儿又骑着马出宫往宫外的息云山上去了, 还不让任何人跟着。奴婢们都劝不动她,只能来求夫人了。”
“息云山?”尤旋直接站了起来,神色焦灼。那里是尼姑庵,她不会想绞了头发做姑子吧?
她表情凝重几分, 对着橙衣吩咐:“你让人备马,我过去看看她。”
——
尤旋赶去息云山的庵里时,里面的师太却说没有看见乔阳。
从庵里出来,尤旋就更着急了:“没来这里,那她上山是要做什么?”
橙衣宽慰她:“夫人别着急,公主没来庵里,说不定只是想要清净清净,等心绪稳定就回去了。”
尤旋用橙衣的话宽慰着自己,不经意抬头,看到了对面崖上一抹身影。
“是乔阳!”尤旋惊呼一声向那边跑。
橙衣见状也追了过去:“夫人慢些,山上都是雪!”
息云山积雪未化,尤旋又太过着急,好几次脚下打滑险些摔倒,幸好被橙衣给拉住。
“夫人,崖上太危险了,您,您还是别去了。”橙衣心惊肉跳地,最后壮着胆子劝道。
方才出来的太急,绿袖和蓝衫都没跟着,如果夫人出了事怎么好呢?
尤旋看着崖顶那抹瘦弱的身影,抿了抿唇,抓紧栏杆顺着阶梯继续往上面走:“我没事,就是怕她想不开。”
橙衣只能默默在后面跟着:“那,夫人自己也小心些。”
上去之后,尤旋让橙衣在这边候着,自己缓缓走过去,轻唤了声:“乔阳。”
乔阳背对着她,这会儿正一个人发呆,听见声音回头,楞了一下,很快挤出一张笑脸:“嫂嫂怎么过来了。”
这里风大,寒风凛冽的,乔阳却穿得很单薄。尤旋缓慢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你怎么跑这儿了?”尤旋轻声问。
乔阳笑笑:“嫂嫂别担心,我没有想寻死。”
听见这话,尤旋才松了口气:“这里冷,那跟我回去吧。”
乔阳摇摇头,回头看着远处的山峦:“这里风大,冻得我浑身都是疼得,心,就不会那么疼了。”
尤旋帮她暖着手,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才好,似乎无论她说什么,在此时此刻都显得很苍白,并不能安慰到她什么。
乔阳却看起来很平静:“他一直对我无意,我还非得让陛下赐婚,本来就是自打耳光的事情。我这人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总觉得或许还有机会。如今却是进了死胡同,再无路可走,所有的希望也没了。”
“以后终于不用惦记着,心存幻想,可能未必就是件坏事吧。”她故作轻松地舒一口气。
尤旋帮她理了理碎发:“这世间好男儿岂止苏侍郎一个?咱们日后嫁个更好的!”
乔阳眼眶红了,又怕尤旋看见自己的眼泪,抱住她呢喃:“嫂嫂,你真好。”
“一切都会过去的。”尤旋抚着乔阳的背,声音柔和。
乔阳眼泪落在尤旋肩头,声音有些哽咽:“嫂嫂你知道吗,有时候感觉自己好没用,小的时候,我母妃出身低微,父皇不喜欢我。我努力读书,学琴棋书画,想让父皇多喜欢我一些,可是父皇依然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是公主,表面上光鲜亮丽,但小时候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好,随便一个宫女嬷嬷太监都可以欺负我,没有人真的把我当主子。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皇宫,也不想做什么公主。”
“后来幸亏有穆哥哥护着,我知道他能让宫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尊重我,所以小心翼翼讨好他。可是他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我,顶多就是觉得我可怜,同情我几分而已。”
“至于苏侍郎,我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可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理不踩。你说,他看起来那么温润随和的一个人,为什么心肠那么硬,那么冷呢,怎么捂都捂不热……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喜欢我。”
“怎么会。”尤旋抚了抚她背上的墨发,“我喜欢你呀,在这帝京之中我也没认识什么人,幸好你总陪我说说话。”
乔阳趴在尤旋肩上哭了好一会儿,这才渐渐止住了。
尤旋帮她擦泪:“快别哭了,这里风大。”
乔阳调整着呼吸,努力冲她笑笑:“其实也没什么,他不愿娶便罢了,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尤旋挺喜欢乔阳的,明明有不好的过去,却依旧纯真,烂漫。她似乎永远都是笑着的,仿佛再大的困难都不会将她打倒。
她其实,今年也才十六岁,让人心疼。
看到尤旋眼底的关切,乔阳笑道:“嫂嫂我真的没事,想通了也没什么。苏侍郎对我而言,可能就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人嘛,谁还不会做做梦呢?就当他……是我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愿望吧,自己默默念着也挺好。”
乔阳不想再说这个,转了话题:“嫂嫂有什么很难实现的愿望吗?”
说完顿了顿,她苦笑,“应该没有,你有什么愿望穆哥哥都会为你实现的。”
尤旋没说话。
很难实现的愿望,自然是有的。
她想阿爹阿娘,想回大越看看。不过既然答应了穆庭蔚,她这辈子可能都回不去了。
“夫人小心!”后面突然传来橙衣的惊呼,紧接着是兵器相撞的声音。
尤旋和乔阳一起回头,看到后面不知何时冒出来了许多黑衣人,招招凶残,目标好像是尤旋。
乔阳大惊失色:“嫂嫂,这,这些人……”
尤旋也有些愣住,她没得罪过什么人,怎会有人要杀她呢,而且这么多人,个个儿武艺高强,橙衣一个人明显难以招架。
绿袖和蓝衫恰好在此时赶到,跟橙衣一起加入了打斗当中。
“夫人先走!”
听见绿袖的声音,尤旋拉着乔阳正要离开,远处一支冷箭飞了过来。
尤旋情急之下推了乔阳一把,自己下意识往后退。然此时她正在山崖边缘,脚下石块突然松动,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崖上传来乔阳的惊呼:“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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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虽然四季如春,但入了六月,天气还是有些闷热的。
清辉殿的凉亭底下,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趴在石桌上,像是睡着了。
她生得极美,巴掌大的鹅蛋脸,黛眉弯弯,琼鼻秀挺,娇靥似玉,一头如墨青丝披散着,发间一支红鸾珠钗摇曳生辉,映着她那张国色生香的脸,美的动人心魄。
她此时闭着眼睛,长睫颤动,眉心微拧,似乎做了不好的梦。
突然身子颤了一下,她睁开眼,额间出了一层虚汗。
凝儿端了刚洗的水果过来,摆在桌上,关切地问:“公主又做噩梦了?”
清平抬眸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自从那日她被人刺杀,失足坠崖之后,她的意识混沌了许久,直到半月前才醒来。
她发现自己不仅回到了大越,而且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当初她成为尤旋的时候,穆庭蔚已经从大越回了大霖,可见她是意识昏迷了半年之后才落在尤旋身体里的。
如今又是这般。
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已经又一个半年过去了,由冬入夏。
原以为坠崖之后,她再无生还之机,却万万没想到,她这副躯体居然没有被阿爹阿娘下葬,这才让她得以还魂,回了大越。
可是都过去半年了,不知道穆庭蔚和元宵如今怎么样,她好生挂念。
铭轲从远处走来,瞧见失魂落魄的清平,驻足望着她。
凝儿看见后屈膝行礼:“太子殿下。”
铭轲对着凝儿挥手。
凝儿会意地带着众人退下去。
“发什么呆啊。”铭轲叹了口气,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你就当以前的事……是一场梦。”
清平醒来后就说了她借尸还魂在北陆人身上的事,虽然不可思议,但这几日铭轲和越皇、皇后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什么都不重要,人活着就好。
听见铭轲的声音,清平眼皮都没抬一下。
铭轲有点讪讪:“好妹妹,我当初真的不知道在大霖拦了我路的人是你,我如果早知道,那我肯定就带你回来了。你也不用因为这件事,一直跟阿兄置气吧?”
他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呢。当初突然就有个陌生女子拦着他的马叫哥哥,还说自己是清平,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呐。
如果不是清平醒来后自己说这个事,铭轲到现在都不敢把那女子跟自己妹妹联系到一起。
最主要是,他就这么一个好妹妹,怎么还嫁了穆庭蔚那种攻于城府的人呢。而且到现在阿妹还惦记着姓穆的,也不知道那人给他家清平灌了什么**汤。
“阿贞呀。”铭轲琢磨着,小心翼翼道,“北陆那边改朝换代,穆庭蔚建立大晟成开国之君,如今登基大半年过去,说不定已经三宫六院,妻妾成群了。他们北陆的男人,不都这个样子吗,你老惦记着他做什么?”
清平瞪他:“他才不会!”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别信他跟你说……”被清平眼神一盯,铭轲摸摸鼻子,咳了两声,“嗯,不会。”
他拎起桌上的水壶斟了茶低头喝着,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清平望着他,脸色不大好:“阿兄,我都醒来六日了,你们把我禁足在宫里不许外出,是怕穆庭蔚知道我还活着吗?”
自从她苏醒,皇后就下令封锁消息,百姓们甚至满朝文武,都没有人知道清平公主复生这件事。她除了后宫,哪儿都不能去。
这太诡异了,清平有点不安,父皇和母后可能不会让她再回北陆。
铭轲抿了抿唇:“阿贞,现在我们大越与北陆的局势,有些复杂。”
“复杂?”清平拧眉,“你不是已经剿灭齐王叛军,使得大越一统吗?穆庭蔚说过,他不会动大越的。”
铭轲望她一眼:“但现在的情况是,他食言了。”
清平怔住,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阿兄说什么?”
“齐王之乱刚除,我大越百废待兴,正是国力衰弱之时。然南诏对我大越虎视眈眈,几次挑衅,你觉得他们仗得谁的势?”
“阿兄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穆庭蔚登基称帝之时,南诏是第一个拥护和朝贺的,这半年来,大晟与南诏交好众所周知。他们之间,还有军事上的交易,你知道南诏向大晟买了多少军需吗?”
清平脸色白了几分,又听铭轲继续道:“穆庭蔚明知南诏对我大越的心思,还给他各种军需,分明便是司马昭之心。你真的以为,他会记得当初对你的承诺?”
“阿贞,他当初对你许诺的时候或许出自真心,可那时候他还没称帝呢。如今坐在那个位子上,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权势迷人眼,穆庭蔚那样的野心家,他的心里眼里便只有征服。你懂吗?”
——
夜幕下的大越,温热与沉闷消散了,清风和煦。
清平沐浴后穿着长衫驻足在寝殿外面,抬头看着头顶的明月发呆,脑海中想着阿兄的话。
穆庭蔚,真的反悔了吗?他当初明明答应了的。
权势迷人眼……他是这样的人吗?
以前总盼望着能回来见见爹娘,跟家人团聚。可如今上天以这样的方式让她回来,她又好想快些回到穆庭蔚身边去,想亲口问问他,究竟是不是如阿兄所说的那般,他又想要南岛了。
而且她好想元宵,她不在了,他会不会哭,会不会念着娘亲?穆庭蔚会不会好好照顾他?
从清辉殿出来,清平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间到了栖凤殿。
见里面灯火通明,她抬步走进去。
殿外候着的宫人看见她屈膝行礼:“公主殿下。”
清平看了眼里面:“母后睡了吗?”
一个宫人回道:“还没呢。”
清平点了点头,抬步入内。
皇后在凤位上坐着,手里拿着信函。看见清平进来,她把信函收起,面上含笑:“怎么没睡?”
清平走过去,挨着她在凤位上坐下,靠在皇后肩上:“睡不着。”
看见皇后手里的信函,她坐直了身子,伸手要拿:“这是什么。”
皇后躲过去没让她看:“不得干政。”
清平低着头咬唇,没说话。
皇后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脑袋:“这么晚了,留在栖凤殿陪阿娘睡,好不好?”
清平笑笑:“阿爹会骂我的。”
“你阿爹忙,这几日都歇在书房里。”
皇后说起这个神色平静,清平却知道,大越必然是有什么大事。她张了张口,什么也没问。
她不想再听自己的亲人说穆庭蔚不好的话了。
——
清平记得以前她喜欢跟阿娘睡,是在很小的时候。那时还不懂事,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睡在清辉殿,深更半夜睡不着就跑过来。
阿爹总是脸色阴沉沉瞪着她,最后又很无奈地自己离开,把位置留给她。
后来长大了,就不缠着阿娘了。
此时躺在阿娘怀里,还是记忆中那抹熟悉的幽香,仿佛间清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幼年。
皇后也在看着跟前的女儿,这几年她躺在冰棺里,模样没什么变化。醒来不过半月,却瘦了一大圈。
想到女儿在北陆的几年,皇后就格外心疼。
北陆女子地位低贱,清平又没了公主的身份,无人宠着,不知道究竟怎么过来的。清平以前性子骄纵,被她和陛下宠着,顽皮又淘气,如今却看上去温婉了许多,还戒了酒。
作为一个母亲,皇后一点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改变。她希望自己的女儿永远都没有烦恼,可以肆无忌惮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眼底藏了无限的心事,却不开口。
皇后抚上她鬓前的碎发,喟叹一声:“当初徐正卿若不退婚,你这会儿想必已经成婚生子,这一生该是安安稳稳的。”
说到这个,清平眸色亮了几分:“元宵就是我的儿子,他可乖了,聪明又听话,还很贴心。阿娘你知道吗,她三岁会背诗,四岁就读完了《论语》,都是我教的。穆庭蔚还说等他满五岁就教他武艺,教他骑射。他那么聪明,长大了一定像他爹爹那样,驱蛮夷,定朝纲,稳社稷,是个了不起的人。”
清平说完这些,愣了一下,脸上笑意敛去,抿唇沉默下来。
皇后看着她,叹了口气:“以前跟徐正卿订婚之时,我瞧着你是满意他的,却也没时时刻刻念叨着。你对穆庭蔚,却很不同。”
“这几年母后也有关注过他这个人,平心而论,他年少成名,凭一己之力守四方安宁,护北陆百姓免遭涂炭,军功卓著,当为乱世枭雄。北陆有他这样的君王,是大晟百姓之幸。但穆庭蔚于我大越而言,是灾难。”
“母后。”清平轻唤一声,顿了顿问,“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他可能,并没有想对大越怎么样。”
皇后沉默少顷,侧目看着她:“知道方才母后看得信函里,说的是什么吗?”
清平摇头,她隐约觉得信函上的内容跟穆庭蔚有关,可刚刚母后不让她看。
皇后轻声道:“南诏派公主去大晟和亲,已经在路上了。穆庭蔚若娶了南诏公主,南诏气势更盛,我大越危矣。”
清平一颗心往下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茫然地开口:“不会的,这信函上的情报是假的,他不会娶南诏公主的。”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确凿的消息,他们敢递来宫中吗?”
“即便南诏公主去大晟和亲,不代表就是嫁给穆庭蔚的呀。”
“那她嫁给谁?元宵才多大?穆庭蔚还有旁的兄弟可以迎娶南诏公主吗?”
清平沉默了。
第77章
清平夜里很晚才睡, 次日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皇后早不知去向。
她坐起来醒了醒神, 隐约听见外殿的说话声,是父皇和母后在商议什么, 离得太远, 她没听清楚, 但隐约听到了穆庭蔚的名字。
她一下子彻底醒了, 蹑手蹑脚从凤榻上下来, 趴在内殿的门口倾耳听着。
外面皇后忧心忡忡的:“终究还是到了和亲这一步。”
越皇叹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南诏用和亲来借大晟之势, 我们如果坐以待毙,将来南诏带兵攻过来, 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啊。咱们刚经过一场内战, 哪里还禁得起硝烟, 百姓们需要安定, 我们自己也需要休养生息。”
皇后拧着眉:“但是咱们送公主去大晟, 能有用吗?万一穆庭蔚不接受和亲怎么办?”
越皇道:“总要试一试。穆庭蔚能接受南诏的示好,未必不能接受我们的, 大不了咱们年年进贡就是了, 总要先争取几年的时间来增强国力。”
“那, ”皇后看了眼内殿的方向,“让谁去和亲。”
内殿的清平呼吸快了几分,攥紧了衣袖,莫名紧张。
却听越皇道:“离王自动请旨, 让长洛郡主去。”
里面的清平神色微变。
外面皇后摇头:“长洛二十二了,年岁上只怕大了些。”
越皇道:“咱们大越皇室中人不比北陆,三妻四妾儿女成群。清平的堂姊妹当中,长洛是唯一没有嫁人的,而且也没有面首,已经是最适宜去和亲的了。穆庭蔚三十岁,长洛比他小了八岁呢,何况众姊妹当中,长洛姿色仅逊于清平,也是难得的出挑,穆庭蔚未必就瞧不上。若不然,真让清平和亲你舍得?”
皇后呷了口茶水,语气淡淡:“还躲着做什么,出来吧。”
越皇没听明白,四下看了看,正要问皇后什么意思,清平打开内殿的门走出来,屈膝行礼:“父皇,母后。”
皇后看她一眼,语气有些无奈,柔声道:“去把鞋穿上再过来。”
清平这才发现自己赤着脚,忙应着回了内殿。
等穿戴好出来,皇后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这才望向越皇:“如果和亲是唯一的法子,那只能是清平嫁过去。”
越皇刚喝了口茶水,呛得咳了几声,立马反驳:“怎么能是清平呢,清平不能嫁那么远!当初是你封锁清平还活着的消息,害怕被穆庭蔚知道的,如今怎么又反悔了?”
皇后自然也不忍心,但还是神色认真道:“为了大越,这是她肩上的责任。你嫁长洛过去,万一惹怒穆庭蔚,后果更不堪设想。”
“怎么就会惹怒穆庭蔚了呢,你若说长洛二十二年岁太大,那清平也二十一了。若说相貌,长洛也没比清平差太……”越皇看着眼前倾城绝艳的女儿,悻悻地闭了嘴。
“总之,清平不能嫁,她才刚回来。”越皇黑着脸,他一点都不喜欢穆庭蔚,尤其清平心里惦念着,他就更不喜欢那个人!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娇养到大,都昏迷这么多年了,好容易回到自己身边,坚决不能作为政治的牺牲品。
皇后望向清平:“你自己说。”
清平点头:“我愿意去和亲。”
越皇脸色很不好:“南诏公主和亲在前,你去了只能为妃,想好了再答。”
清平贝齿咬紧下唇。
她曾经说过,如果穆庭蔚负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带着元宵离开他。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没有看见穆庭蔚娶南诏公主,就不相信这是真的。
她不相信,穆庭蔚会在她离开半年就娶旁人。
“那我也要去。”清平道。
越皇站起来:“这件事你说了不算,你母后说了也不算。朕才是一国之君,长洛和亲之事已定,多说无益。”
“父皇!”清平拉住了越皇的手臂,眼眶微红,“我想去北陆,那里有我的夫君,我的孩子。”
“这里有你的父母,你的兄长。”越皇垂眸看她,目光疼惜,“阿贞,父皇从来不强迫你,这次不行。你若远嫁大晟,穆庭蔚让你受了委屈,父皇护都护不住你。何况,日后还有个南诏公主跟你争风吃醋,说不定将来他还会有其他女人,你不能受那样的苦。”
“穆庭蔚不会的……”
“他现在不是大霖的镇国公,他是大晟天子,是帝王。你真的以为,北陆帝王,会一心一意待一个女人吗?”
内监总管张丰进来传话:“陛下,离王和长洛郡主,以及诸位大臣已经在御书房等候了。”
越皇应了声,阔步出栖凤殿。
皇后走过来,抚了抚清平的肩膀,轻声道:“你父皇是为你好,母后也舍不得你去受苦。但是,如果都为你着想,谁为大越的子民着想呢?如果让穆庭蔚知道你活着,大越却送了长洛去和亲,他一定会震怒的。到时候大军压境,百姓何辜?”
“父皇态度如此坚决,该怎么办?”清平第一次看到父皇生气,一意孤行。以前他最听母后的话。
皇后红着眼眶,长叹一声:“他太爱你,你不在的这些年,他日日念着你。大家都以为,你不会再醒过来。”
——
中午的时候,前朝传出旨意来,封长洛郡主为长洛公主,三日后远赴大晟和亲,缔结两国之好。
旨意一经传出,便再无更改的可能。
如果长洛姐姐去和亲,她可能就没机会去北陆了。清平过来找皇后出主意,皇后也没说什么,只让她回清辉殿里等消息。
清平无奈,只能干等着,不知道母后打算怎么办。
晚上越皇很晚才回栖凤殿,皇后还没睡,倚在湘妃榻上眯着眼睛假寐。
越皇轻轻走过去,拿了毯子给她盖上。
皇后睡眠浅,缓缓睁了眼睛。
越皇有些心虚,没敢看她:“怎么不去里面睡?”
皇后略微坐直了身子,抬眸:“我知道你舍不得清平远嫁,但是不能为了她一人的幸福,置大越安危于不顾。何况,穆庭蔚未必就是负心人,清平嫁给他,未必就不会幸福。”
越皇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握住皇后的手,声音沉了几分:“阿贞难得回来,的确舍不得她嫁那么远。”
皇后看着他,声音柔和许多:“她终归是要嫁人的,北陆有她的牵挂,何不随了她的心愿?阿贞还活着,这对你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还有什么容忍不下的?她若去了北陆,日后常常与我们写信,总好过当初躺在冰棺里的样子。生离总好过死别,上天带阿贞回来,已经待我们不薄了。陛下是一国之君,不能意气用事,为一己之私枉顾天下。”
越皇手肘支着膝上,攥着皇后的手抵在额头,默了好一会儿,抬头:“你的意思是,让阿贞去和亲?圣旨都下了,而且是长洛心甘情愿要和亲的。”
皇后犹豫了一下,道:“让阿贞扮成和亲宫婢跟长洛一起去,如果穆庭蔚接受了长洛,说明他没那么在意阿贞,阿贞就会对穆庭蔚死心,到时候便让她回来。如果穆庭蔚不接受长洛,为了大越的长治久安,就让阿贞试一试。”
越皇终究还是听取了皇后的建议,让清平以宫婢的身份跟随长洛去北陆。
离开大越的前一天晚上,大家聚在栖凤殿里一起用膳。
铭轲太子成婚四年了,太子妃是左仆射之女楚玥,温婉大方,才貌双绝,知书达礼。
两人有个儿子叫元笙,今年三岁,生得白白净净,浓眉大眼,很是好看。
这三年多亏有这么一个皇长孙在身边,化解了越皇和皇后的思女之情。
晚膳过后,清平抱着元笙在栖凤殿外面的湖边赏月,楚玥与她并肩站着,两人说了几句话。
后来铭轲太子过来,楚玥没打扰他们兄妹说话,抱着元笙进了殿内。
见清平眼底挂着笑,铭轲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发顶:“能去北陆,终于觉得舒心了?”
清平扶着湖边的栏杆,抬头望着头顶吗明月,好一会儿道:“其实,有点紧张,还有不舍。”
当初心心念念着想要回来,如今回来了,北陆的人却也让她割舍不下。
人生,很多事都不能两全。
铭轲拍拍她的肩:“不用不舍,说不定长洛去和亲的时候,穆庭蔚直接将人留在后宫,成了后妃。这样的话你就跟我回来,继续做你的清平公主。”
清平微恼,瞪他:“阿兄你能不能别乌鸦嘴!”
铭轲无奈笑笑:“还挺刺儿!”
清平懒得理他:“我去陪阿爹阿娘说话。”然后转身去了殿内。
铭轲在湖边站了一会儿,扭头看见嬷嬷带着元笙玩闹,太子妃楚玥在不远处站着,脸上噙了抹笑。
铭轲上前,元笙跑过来抱住他的腿,软糯糯地喊“父王”。
铭轲将人抱起来亲了亲,见楚玥心情欠佳,他把元笙交给乳娘,走过去静静望着她:“舍不得我?”
楚玥耳根有些热,眼帘低垂:“殿下此次去北陆,来回之间又要一年。到时候,元笙都四岁了,说不定就忘了你。”
铭轲揽过她的肩,亲吻着她的额头:“你天天在他耳边念叨我,他就不会忘。我一有空就给你写信,每天都写,飞鸽传书还是很快的。”
楚玥问:“殿下这次去北陆,能达成与大晟的联盟吗?”
铭轲笑着摇头:“不知道。南诏与大晟交好,他们派公主和亲,大晟皇帝应该是知道的。至于我们大越,那是厚着脸皮去的,吉凶难测。”
第78章
数日后, 大晟
御书房内,一位身着玄衣龙袍的男子坐在龙案前,他五官冷冽, 双目犀利,本是极为清朗英俊的长相, 周身散发的凛冽却格外让人畏惧, 甚至有些说不出的阴鸷。
外面夜色已经深了, 大内总管徐朗提醒了两回, 男人丝毫不为所动,没有半点要去睡觉的意思。
徐朗过了一会儿, 刚有再开口提醒的心思, 龙位上的男人一记警告的眼神望过来,徐朗被吓得双腿一哆嗦,颤巍巍的, 大气儿都不敢出。
御书房内静悄悄的, 灯烛昏暗了就换新的, 男人还坐着。
徐朗也不敢打搅, 去旁边的柱子旁靠坐着打盹儿, 直到外面天上渐渐泛起鱼肚白,光线把御书房都照亮了,徐朗睁开眼,男人还在处理政务。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格外勤勉,夜里就没睡过囫囵觉。但事实上哪里有那么多朝政需要处理呢?不过是把朝臣们的活儿也揽过来自己做而已。
伺候这么一个勤政爱民的主子, 徐朗觉得自己也是挺遭罪的,一把骨头都快不行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龙案上的男人终于抬眸看到外面的天色,怔愣了一会儿,突然掩唇咳嗽起来。
徐朗赶紧上前帮他顺着背,壮着胆子提醒:“陛下不能再这么熬夜了,长此以往,您龙体受不住。”
话应刚落,穆庭蔚又猛地咳了几声。
瞧见帕子上咳出的血迹,徐朗神色大惊,急忙喊了人去传御医。
如今御医院的院判是苏云阳,他原本是不愿意做什么御医的,不过穆庭蔚这个人太不让他省心了,这半年不要命地处理政务,大大小小的事他一个人全包了,自己累得一身病,倒是显得满朝文武格外清闲。
脑子有病!
当然,这话苏云阳也只敢在心里骂一骂,命他还是很珍惜的,所以除了给圣上治病,也做不了旁的。
不过这次苏云阳给穆庭蔚诊过脉之后,有点儿不想要命了,语气不太好:“陛下再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离短命也不远了。太子殿下才五岁,陛下若是出了事,他可守不了这诺大江山。”
徐朗吓得浑身发颤,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还没见过哪个人敢这么跟陛下说话的,苏院判真是胆子不小,命都不想要了。
穆庭蔚自己也有些楞。
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了,如今人人都怕他,连太子都怕他。
他也没恼,瞥了苏云阳一眼,语气淡淡:“夜里容易胡思乱想,头疼得睡不着。忙起来的时候,才觉得好些。”
苏云阳唇角动了动,心底里叹息一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初尤旋落崖,穆庭蔚的表现格外平静。找到尸体将人安葬,处理朝中事务,登基称帝,建立新朝,改国号为大晟,改年号为永贞,封其母为皇太后,追封尤氏旋为皇后,册立镇国公世子穆皓安为皇太子。
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似乎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感情。
他甚至,从未露出过什么伤心难过的神情,也没有黯然神伤过。
所有人都说,陛下对先皇后,可能也没之前传闻中的那般喜欢。他是帝王,日后三宫六院,后妃无数,一个尤氏能在圣上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澜呢?
殊不知,哀莫大于心死,悲莫大于无声。他如今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在乎了。
看见龙案前一碗他碰都没碰过的汤药,苏云阳皱眉:“陛下再这么下去,华佗在世也没用。为了太子殿下着想,你也不该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穆庭蔚没说什么,吩咐徐朗去把药热一下。他也没有想寻死的念头,只是昨晚上忙起来忘了服药,底下的人也没人敢提醒他。
苏云阳道:“陛下如今只服用汤药是没用的,你需要静养,需要休息。如今都咳血了,再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他淡淡应着,揉了揉脑仁儿,终于觉得有些困倦了,正要回去眯一觉,萧飒从外面进来,对着穆庭蔚拱手,似有话禀报。
苏云阳火气又上来了:“没看见你家主子都成什么样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吗?比命还重要?”
萧飒要出口的话一噎,下意识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男人,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
穆庭蔚略显不悦的目光睨一眼苏云阳,见他噤了声,气势也弱了,这才对着萧飒示意:“什么事?”
萧飒颔首:“越国太子铭轲带着他们的公主在来大晟的路上了,意在和亲,缔结两国之好。”
穆庭蔚听完没什么反应,苏云阳却不由眉头一扬:“听说南诏国公主快入京了,如今又来一个,还挺热闹的。日后你这宫里放两个公主,别老把心思放在朝政上,估计身体就好了。”
“你再胡言,就从皇城里滚出去。”穆庭蔚语气带了愠恼。
苏云阳缄默。他还不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哪位公主?”穆庭蔚把手边的折子收起来,随口问了一句,捏着奏折的手指指节泛白。
萧飒道:“长洛公主。”
苏云阳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脑袋一嗡,瞬间沉默下来。
穆庭蔚拧着眉头,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心上疼了一下,不动声色捏捏眉心,语气平淡:“他们大越哪儿来的长洛公主?一个冒牌公主,也敢送过来。”
萧飒回禀:“是宗室之女,其父是离王。”
“知道了。”穆庭蔚应着,让萧飒退下。
等人走了,苏云阳对着穆庭蔚颔首,没了方才的劲头:“陛下记得服药,注意休养,臣告退。”
——
浩渺壮阔的大海之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正从大越赶往北陆。
黄昏时分,西边的斜阳与海面相接,大雁成群掠过,晕染成一幅极美的图画。
清平站在栏杆处,举目眺望着远处。因为还没上岸,她并没有着宫婢的衣服,而是穿了件紫霞色菱纱裙,长裙逶迤拖地,臂弯处挽着浅绿色披帛,腰肢纤细,身姿婀娜。
一对儿红翡滴珠耳珰摇曳生辉,在她皙白的颈间落下浅影。夕阳余晖映衬她那张国色生香的面容,桃腮绯红,眸中好似含了秋波,越发美的动人心魄。
长洛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有些感慨。
她这位妹妹,有着天下间最美的样貌,最窈窕的身段,更有让人艳羡的身份,是大越无数男子的梦中神女,似乎阖该幸福美好过完一生。
可惜当年被徐正卿退婚,她伤心欲绝,酒醉出事,昏迷了那么多年,也是可怜。
所有人都以为清平公主再醒不过来了,没想到她命大,居然在昏迷了那么多年之后,得以苏醒,也算是造化了。
不过这个妹妹似乎很少笑,不知是不是还没对徐正卿忘情的缘故。
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长洛静静地想着,扬起手中的酒壶喝了两口。
清平侧目看过来,两人目光对视片刻,长洛扬了扬手里的酒:“一醉解千愁,要喝吗?”
清平摇头:“许久不饮酒,不喜欢了。”
长洛也没勉强她,自己喝自己的。
清平自幼关系最亲近的姊妹,是齐王之女,长宁郡主。后来齐王叛乱被除,长宁被贬为庶人,清平这次回来没见到她。
至于长洛,两人关系一般,再加上这么多年过去,姊妹之间的情谊就更淡了。
看见她饮酒时眼底流露的愁容,清平走过去:“听父皇说,是你主动要去和亲的?”
长洛点头,随性一笑:“父王母妃总催着我成婚,我没什么想嫁的人,和亲也不错。我早就想去北陆看看了,这样一个可以去北陆的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清平没再开口。
其实她挺意外的,长洛今年二十二了,至今都没成亲,实在罕见。而且她的性子与其她堂姊妹们不同,洁身自好,也没有养面首的习惯。
如今又看见她眼底的哀伤,莫非……长洛心里面有人?
她不说,清平也不打听,正要离开,长洛却开了口:“他说北陆的男人,顶天立地,一身傲骨,绝不给大越的女人做面首,当初走得那样决绝,毫不顾忌我的感受。”
清平停下来,静静望着她。
长洛声音小了几分:“其实我从没想过让他做面首,只是那时候北陆与大越不能通婚,我能有什么办法?只恨我和他相遇的不是时候,若是现在,兴许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她仰头饮酒,却发现酒壶空了,用力往前一丢,扔进了海里,之后趴在栏杆上抽泣。
清平犹豫片刻,过去拍了拍她的背。
长洛抱住她,靠在她肩上哭。
哭了一会儿,她渐渐没了声音。
清平喊了人过来,扶她去卧房休息。
铭轲走过来:“长洛刚刚怎么了,哭成那样?”
“喝醉了吧。”清平随便应着,没提刚刚的事。
铭轲也没再问。
清平看着远处:“阿兄,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大晟?”
铭轲道:“到时候应该就入冬了。”
清平轻轻皱眉,没有应声。
南诏离大晟近一些,想必那位公主很快就能入帝京了。
穆庭蔚真的会娶她吗?
许久不见,她心里越来越没底了。
“阿贞。”铭轲唤了她一声。
清平回头:“嗯?”
琢磨半晌,铭轲开口:“有件事,父皇母后一直不想让你知道,不过我想等你去了大晟,想必也会知晓,不如现在告诉你。”
“什么?”
铭轲看了她一眼,道:“大晟的年号,是永贞,如今是永贞元年。不知是巧合,还是因为你小名阿贞。”
清平心上的某处似乎被撞了一下,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79章
穆庭蔚还是累得病倒了,这次没有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听苏云阳的, 在开元殿静养。
下午穆皓安放课之后过来看他, 亲自接过宫人端来的汤药,送到穆庭蔚跟前:“父皇不能太过劳累, 苏先生说身体会垮的。”
他又长高了不少,上午跟着徐正卿念书,下午跟着武教师傅练习骑射,他很刻苦,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穆庭蔚接过他递来的汤药,仰头喝下去。
穆皓安接过空碗放在一旁, 又递了巾帕过去。
穆庭蔚指了指旁边的杌子。
“谢父皇。”他行了礼, 在龙榻旁的杌子上坐下,很是恭敬。
穆庭蔚默了一会儿,问:“听闻你下午从马上摔下来了?”
穆皓安赶忙摇头:“只是擦破点皮, 并无大碍。”
“待会儿去传了御医看看。”
“是。”
父子之间陷入沉默。
穆皓安欲言又止。
穆庭蔚将擦了嘴的帕子攥在掌心, 神色淡淡:“有什么话?”
穆皓安抬眸:“南诏国公主来大晟和亲, 父皇要娶她吗?听说还有个越国公主,也在来的路上。”
见穆庭蔚不语, 他继续道:“太傅说,父皇将异国公主纳入后宫,可促进两国和平,缔结联盟,减少战争。古往今来, 这样的和亲数不胜数。父皇,真的会留她们在后宫吗?”
“你还小,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
穆皓安垂首,好半晌应道:“是。”
“回去做功课吧。”穆庭蔚淡声道。
穆皓安有些不想走,磨蹭了一会儿站起来,对他拱手:“父皇照顾好自己,儿臣明日来看您。”
穆庭蔚没应声。
穆皓安颔首退出去。
到了门口,穆庭蔚唤住他:“元宵!”
穆皓安有些楞,停下来回头,眸中有欣喜一闪而过。
母亲离开之后,父皇没再跟他亲近过,也没再唤过他元宵,这是第一次。
“父皇……”他红着眼眶,唤了一声。
穆庭蔚神色柔和许多:“你母后,会回来的。”
穆皓安很认真地点头。他读了不少书,也懂得了很多道理,知道什么叫人死不能复生。
但是这话是父皇说的,他发自内心地信了。在他看来,父皇的话比书上写的更加让他觉得可信。
“父皇要照顾好自己,否则母后回来看见您病了,她会生气的。”
穆庭蔚笑笑,声音有些哑:“回去吧。”
等穆皓安离开,穆庭蔚从枕下摸出一只荷包,里面是大婚之夜,她亲手剪下的青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穆庭蔚将那只荷包攥紧了。
他觉得,阿贞真的有可能会回来。当初她既然能在尤旋的身体里还魂,为什么就不可能再生还一次呢?
兴许,她就会回来。
他总要一直等下去的。
——
永贞元年九月,南诏国太子凤牟奇与其妹歌娅公主抵达大晟帝京。
太元殿朝堂之上,凤牟奇对着主位上的大晟皇帝表达着自己的倾慕,旁边的歌娅公主穿着红白相间的异族服饰,脸上戴了面纱,鼻梁高挺,眼眸又大又亮,身姿曼妙。
等凤牟奇说到联姻之事,歌娅公主上前,双手交叠置于心上,对着大晟皇帝弯腰叩拜,声音柔婉:“大晟陛下安康长泰,祥乐无疆。”
眼帘微抬,她望向主位上英俊威武的男子,双颊微红,从心底生出一丝敬意与欢喜。
她汉话说得极好,倒是引得朝中文武皆有惊讶之色。
龙椅上端坐的穆庭蔚神色肃然,不苟言笑,如鹰的双目落在南诏太子凤牟奇的身上:“太子和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朕有意与南诏交好,缔结两国和平,如今也感受到了南诏的诚意。”
他说着,广袖一挥,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朕择日会让人举办宴席,届时各官宦家中适龄的男儿皆可供公主挑选。愿公主能在我大晟,寻得如意佳婿,以结良缘。”
此话一出,南诏国兄妹,以及在场的文武大臣,都愣住了。
这,这,陛下提前也没说呀……
穆庭蔚敛眉:“众卿家,可有异议?”
满朝文武齐声回话;“臣等遵旨。”
穆庭蔚又望向南诏国兄妹:“太子和歌娅公主意下如何?”
歌娅公主咬唇,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被旁边的凤牟奇太子拉住。她有些恼,沉着脸没说话。
凤牟奇太子含笑应着:“小妹能有此殊荣,是我南诏之幸。”
穆庭蔚点头:“如此,就这么定了。送太子和公主去驿馆歇息。”
——
从太元殿出来,歌娅公主气得不轻。
“阿哥带我来和亲之时,明明说是要嫁给大晟皇帝的,怎么现在大晟皇帝变卦了?其他人有什么好挑的,我不嫁别人!”她想到方才大殿之上看到的男人,心上悸动了一下。
凤牟奇看她一眼:“这是咱们南诏求来的和亲机会,自然是大晟皇帝说了算。”
“可是阿哥也说了,大晟皇帝后宫空置,若我能做大晟皇后,可给我们南诏国带来极大的利益。”
凤牟奇拍拍她的肩:“你若能做大晟皇后,自然是我南诏之福。但你也要大晟皇帝愿意娶你才行。这样吧,寿宴的时候你就说没挑到好的,在帝京多住些时日,至于怎样讨好大晟皇帝,你自己多用心。”
他看了眼头顶的天色,“等入了冬,越国太子和公主也到了,你可莫被他们给比下去。如果越国得了大晟皇帝支持,对我们很不利。”
歌娅嗤笑一声:“小小的越国,阿哥不必放在眼里。凭我的相貌,那个什么长洛公主,才不会是我的对手。”
这一点上,凤牟奇是很有信心的。他妹妹是南诏第一美人,善歌善舞,又正值妙龄,听闻那个长洛公主都二十二了,越皇还真敢将人往大晟送。
——
铭轲太子等人抵达帝京皇城之时,已经是十一月份了,恰好迎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帝景城外,雪花纷纷扬扬的,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漫天飞花盘旋,如琼蕊散尽。
自打入了大晟地界,清平就换上了宫婢的衣着,所有人带着银色面具,遮了容颜。她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熟悉的街道,又觉得有些陌生,生出几许物是人非之感。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正是寒冬腊月,如今差不多整整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帝京迎来又一年的冬季,跟她记忆中的样子相比,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再过两个月,元宵就六整岁了,他肯定又长高很多。
皇城门口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清平听到她们的交谈声。
“南诏国公主的婚事至今还没定呢,如今又来个越国公主,今年咱们帝京可真热闹。”
“听闻歌娅公主生的姿容无双,年十六,正值妙龄,近来很讨世家公子的喜欢,很多人想娶。倒是这位越国公主,据传年长歌娅公主七岁,今年都二十三了,这年纪……”百姓们声音渐渐小了些,变成窃窃私语。
清平侧目望向马车里的长洛,她似乎对外面的话浑然不在意,只饶有兴味看着外面纷扬的雪花:“以前就听说北陆的雪很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就是怪冷的。”她拢了拢身上的裘衣,打了个喷嚏。
见她脸色很不好,清平把她脸上的银色面具取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一惊:“姐姐发烧了。”
长洛恍然:“难怪我觉得冷,怎么都暖和不起来。”话语刚落,又打了几个喷嚏。
外面车马在皇城门外停了下来,清平掀开帘子正要出去跟铭轲说这件事,却在探出头的那一刻,看见了带着礼部迎接的几个大臣。
为首的,居然是徐正卿。
清平吓了一跳,又缩了回来。
凝儿诧异了一下:“公主,怎么了?”说着也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清平赶紧把她拉进来,凝儿是她的贴身宫女,徐正卿认得她的。
长洛看了她们二人一眼:“你们主仆两个干嘛呢?”
凝儿抿了抿唇,有点不太确定地望着清平:“公主,奴婢好像看到了,徐,徐郎君?”她还没细看呢,公主就把她拉进来了。
长洛拧了拧眉,好一会儿才问:“哪个徐郎君?以前跟你退婚哪个徐正卿?”
清平没回答,对长洛的贴身婢女穗儿道:“你下去,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公主病了,需要尽快请郎中。”
穗儿应着从马车内下去。
外面铭轲在看见徐正卿的那一刻,也愣了,脸色阴沉沉的,骑在马上忘了下去,好半天没有开口。这人被逐出大越之后,原来跑这儿当官来了。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铭轲想到当初他敢跟清平退亲,就想揍他一顿。
徐正卿神色却平淡,对着铭轲拱手:“内阁大学士,太子太傅柳从勋,奉吾皇之命,恭迎越国太子殿下。”
马车内清平听见他的介绍,有些了然。看来徐正卿还是如她先前看到的那本书里的命运一样,在穆庭蔚登基称帝之后,恢复柳尚书之子的身份,改回了本名——柳从勋。
徐正卿也好,苏韶也罢,柳从勋才是他真正的名讳。前吏部尚书之子,是他真正的身份。
唯一跟书中不一样的是,穆庭蔚多了个儿子,他做了太子太傅。
穆庭蔚知道柳从勋跟大越的关系,还让他来迎,不是故意给皇兄气受的吗?他到底怎么想的?
穗儿走上前,跟铭轲太子说了长洛公主发烧的事。
柳从勋知道铭轲太子必然恼他,听见穗儿的话,他主动道:“驿馆已安置好,请铭轲太子和长洛公主先至驿馆歇息,下官请御医为公主诊脉。”
铭轲很大度地没有因为以前的事跟他一般见识,沉着脸拱了拱手,声音咬得极重:“有劳柳大人。”
第80章
驿馆分东西两厢, 铭轲太子等人被安置在东厢, 西厢此时住着南诏国太子凤牟奇, 以及其妹歌娅公主。
由柳从勋领着入了院子, 恰巧便与要出门的凤牟奇以及歌娅公主撞了个正着。
南岛大越是汉人的分支,同属炎黄一脉, 服装上与大晟差别不大,然南诏国却不同, 独具特色。
歌娅公主头上戴着绣了彩花的头帽, 红色流苏坠落在面颊两侧,身穿镶蓝边儿大襟右衽上衣,下面的长裙有红、白、橙、黄、蓝、墨、紫七种颜色的条纹,期间缀着珍珠玛瑙, 腰间悬挂彩色铃铛,肩上搭着羊毛披毡。
她五官立体,鼻梁高挺,弯弯的峨眉透着几分英气, 一双眼瞳微微呈现绿色, 清澈明亮, 绚烂璀璨, 宛若清泉间一泓碧水, 双唇殷红似火,神情高贵中流露出几分明艳,是一种张扬而特别的美。
歌娅公主目光落在与铭轲并肩的长洛身上,见长洛戴着银色面具, 只看得到一点朱唇及尖尖的下巴,她神色间有几分失望,旋即嗤笑一声:“越国的公主,是没脸见人吗?”
凤牟奇望她一眼,暗含警告:“别给我惹事。”
歌娅收敛几分,径直出了驿馆。
凤牟奇与铭轲皮笑肉不笑地寒暄两句,跟着歌娅离开。
入了安置好的卧房,穗儿不满地抱怨:“他们南诏国有什么了不起的,刚刚那个公主如此无礼,他们太子连个道歉的话都没有,傲慢死了!”
长洛咳嗽两声,淡声道:“他们与大晟皇帝交好,咱们不请自来,南诏国自然觉得高我们一等,跟她置什么气。”
穗儿撇嘴:“大晟皇帝都派人迎我们了,不请自来又怎么样?若说起来,他们南诏公主来帝京好些日子了吧,到现在仍旧是个公主,只怕大晟皇帝都懒得看她一眼,她有什么骄傲的。”
长洛望她一眼,也没说什么:“我头疼,扶我去躺一躺。”
穗儿搀扶她时,清平净手过来,探了探长洛的额头,皱眉:“比刚刚发热严重了,我去看看郎中来了没。”
凝儿走过来:“公主,奴婢去吧。”
清平嗔她:“到了帝京,以后要改口,别乱叫。”
——
柳从勋将人安置后请了郎中,又入宫去见穆庭蔚复命。
秦延生正在御书房里跟穆庭蔚议事,听了柳从勋的禀报,穆庭蔚神色淡淡:“病了?”
柳从勋颔首:“臣已让人请了郎中,只是对方毕竟是公主,不知陛下以为可需再着御医过去瞧瞧?”
穆庭蔚沉吟着,久久没开口。
柳从勋与秦延生互望一眼,都有些摸不透圣上的心思。
近半年来,南诏国一直对南岛大越虎视眈眈。陛下答应与南诏国联姻交好,他们还以为这是支持南诏国的意思,可如今越国公主来和亲,陛下也让人迎了。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陛下心里,究竟打得什么算盘,更不知陛下对于越国太子和公主是持什么样的态度。
当初沈相辞官离京之后,穆庭蔚登基,建立新朝,废了丞相之位成立内阁,任命秦延生为内阁首辅,柳从勋为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
这俩人皆是穆庭蔚心腹,或许在朝臣们看来,他们是最懂穆庭蔚的人。
只有柳从勋和秦延生两人自己知道,眼前这位帝王,心思究竟有多捉摸不透。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也让他们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领会到了极致。
穆庭蔚这会儿端坐在龙位上,犀利如鹰的凤目扫过底下的二人,淡声开口:“南诏与越国势同水火,如今都来求得与我大晟联姻,你们俩有什么想法。”
他突然把问题抛给了柳从勋和秦延生。
御书房大殿之内静默良久,秦延生上前一步,恭谨道:“陛下,臣以为,南岛虽然刚经历过内战,但地处海岛,越国人又颇懂用毒之术,且距离大晟较远,我们若想攻下并不容易。南诏既有吞并越国之心,我们不妨给予支持,等南诏和越国两败俱伤,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方为上策。”
柳从勋一怔,对着龙位上的男人拱手:“陛下,此举不妥。南岛大越与我大晟同属炎黄一脉,皆为汉人,我们怎可助南诏而灭越国?如此一来,将来即便收复南岛,越国百姓也必对我们恨之入骨。若陛下能帮越国解决此次与南诏的危机,却可以在越国扬名,得尽民心。”
自己的谏言被反驳,秦延生心中不悦:“柳大人莫不是念着自己曾经是大越人,又差点儿成了越皇的准女婿,故而存了私心,替越国人说情的?”
上位的穆庭蔚原本神色平淡,却在听到秦延生的这句话后,眸光瞬间凌厉几分,冷声阻了底下二人的争执:“够了!”
秦延生和柳从勋恭谨垂首。
穆庭蔚扫他们一眼:“此事明日早朝再议,退下吧。”
他起身去了内殿。
秦延生还有些没搞明白,陛下好端端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柳从勋觑他一眼,拱手:“首辅大人,你我纵然政见不同,但翻以前的旧事来争执没什么意思,陛下也不见得愿意听。”
秦延生还在莫名其妙,柳从勋已经大步流星地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的后面,是一片碧湖。穆庭蔚一袭玄色龙袍,长身玉立在拱桥上,手扶栏杆,看雪花纷纷扬扬落进湖面,消失不见。
周遭静悄悄的,宫人们都被遣退了,独他一人。
他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大理石栏杆上雕刻的飞龙,略显阴鸷的目光里蕴藏着几分失望与深沉。
所有人都觉得他答应与南诏国和亲,是为了支持南诏与越国的战争。朝臣们以为,他想借南诏之手而收复越国,之后再图南诏,想必越皇也是这么想的。
当初他花费心思在南岛那么多年,也确实是存了这样的想法。
但这一次,则不然。
他前几年致力于收复南岛,在南岛花费了大量的精力,眼线也有很多。所以他听闻过一件事,清平公主意外离去之后,越皇将她安置在冰棺里,躯体很好地保存了下来。
他觉得,既然阿贞当初能在尤旋的身体里醒来,如今未必就不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虽然这个可能性极小,但哪怕一点点的希望,对他来说也是莫大的期盼,更是他一直等下去的唯一动力。
只可惜,当初答应阿贞放弃南岛之后,那些眼线很多被他收回来了,他如今无法得知清平公主是否还在冰棺里这件事。
他初登帝位,根基未稳,需要做成大事扬名立威。拿下南诏国,无疑是不错的选择。
与南诏国交好,主要是为了暂时稳住南诏王,日后寻机挑起战争。
至于南诏提出和亲,是他始料未及的,但既然没撕破脸,他只能先应下来。
左右是他们公主嫁过来,对大晟而言毫无损失,兴许还多了个人质。
此外,他答应与南诏联姻,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却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荒唐缘由:
或许清平真的醒了,但是被越皇扣在越国,怕他知道。
南诏国与越国关系僵持,大晟与南诏联姻,等同于南诏国有了大晟这个强有力的后盾,这对越国如今的局势而言,是极为不利的。
他想趁此机会看看越皇的反应,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南诏若依附大晟,越国势弱,越皇必然焦急万分。
如果清平真的醒来,被他们隐瞒着,如今为了大局考虑,他想必会送她来和亲。
他可能真的疯了,才会有这样近乎算得上是荒唐的猜想,守着一份微弱得看不到结局的希望。没有人知道他当初冒出这样的念头时,内心有多忐忑。
可如今的结果却让他失望了。
越皇居然送了个宗室女过来,不是清平。
阿贞,她真的没有醒过来。穆庭蔚这段时间里所有的坚持,在心上不断给自己建立起来的梦,塌陷了。
他抓紧了栏杆的扶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凌厉的目色中多了几分沉痛。
——
苏云阳过来送药的时候,看见穆庭蔚周身散发的威慑力,顿了顿脚步,壮着胆子上前:“陛下,该服药了。”
眼前这位帝王从来就没按时服药的时候,身边的人不敢劝,如今他少不得没到用药时间亲自送过来。苏云阳的面子,穆庭蔚还是会给一些的。
看见那碗药,穆庭蔚也没说什么,端起来仰头喝了个干净,又递给他。
苏云阳正要退下去,穆庭蔚道:“越皇送了个冒牌公主来和亲,你说朕该如何处置?”
苏云阳脊背顿时僵硬下来,半晌后,他道:“臣只是御医,不懂国事。”
“是吗?”穆庭蔚犀利的眼眸微微眯起,语气冷淡中带着一丝漠然,“朕最讨厌被欺骗,那个长洛公主……该死!”
苏云阳一个哆嗦,面颊惨白,登时跪在了地上:“陛下开恩,她不过一介女子,此次联姻也只是政治上的牺牲品而已,恳请陛下饶恕。”
穆庭蔚难得笑了一下,“你不是很介意她当初幽禁你在离王府做面首吗,如今朕把她许给你,给你出气,你觉得如何?”
“陛下说笑了。”苏云阳有些讪讪,“长洛公主是来和亲的,微臣只是个小小御医。过段时间陛下病愈了,臣还打算离开帝京,四处游历,没有成亲的打算。”
“行,你自己不要的,别后悔。”
穆庭蔚睨他一眼,若有所思片刻,又道:“长洛公主水土不服,染了风寒,你是御医院的院判,去驿馆为她诊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