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他盯着依旧站在原地的尤旋看了一会儿, 抬步走过去,语气温和:“怎么跑出来了?头有没有不舒服?”他说着想再试试她额头的温度, 却被尤旋躲开了。
她面上依旧含着笑:“公爷一直没用午膳,我来看看, 顺便问问紫嫣的事是怎么回事。我看公爷这阵势, 莫非想要收了紫嫣?她是寿眉堂母亲那里送过来的, 这事我不好做主, 你得去问问母亲的意见。”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比方才对沈嫣更亲密许多,甚至故意把她头发揉乱了,蓬松松的,像只炸了毛的小花猫。
她被他的动作搞得有点懵, 愣愣地站那儿,睁着水灵灵的杏眼,好半晌回过神来, 突然就委屈了, 抱着自己的头,眼眶红红的, 瞪着他:“你干嘛呀!”
这里有侍卫, 还有丫头在呢,他就这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她!
还把她头发搞乱了……
她气得想扑上去咬他一口。
穆庭蔚却笑了,将人抱起来, 大步回画眉堂。
入了外间, 他将人放在坐榻上, 撑着柔软的垫子俯首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我要纳妾了?你急什么?”
他一张俊逸隽秀的脸凑的极近,尤旋呼吸缓慢了几分,一张脸憋得有些红,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酝酿了好半天,抬头:“公爷,沈嫣的事你还没跟我说清楚的,紫嫣又是怎么回事,你,你才跟我成婚两个多月,这也太,太,太不检点了……”
她现在有点后悔没有答应徐正卿,让他带她回大越了。
没想到穆庭蔚是这种人!
“紫嫣就是沈嫣。”他突然对着她认真说了一句。
尤旋一惊,怔愣着抬眸与他对视。
穆庭蔚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柔软的手攥在掌中,说了方才在书房里发生的事情。
屋子里静悄悄的,尤旋就那么听着,也不出声。
直到最后,他说完了,见尤旋一脸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帮她理了理头发,他问:“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尤旋抿了抿唇,低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借尸还魂这种事,虽说稀奇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她想到了自己。
没想到沈嫣居然跟她一样,有这样的经历。而且,原来她以前那么惨。
尤旋还挺心疼她的。
“沈嫣是独孤家的女儿,怎么会被送出去,成了沈相的妹妹呢?”她问。
穆庭蔚:“算命相士说独孤家的女儿有凤命,独孤仪携玉而生,自然觉得凤命说得是她。但是古往今来,天无二主,国无二君,凤位,也只有一个。你见过哪位皇后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姊妹吗?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岂不乱了套?独孤家想培养出一个皇后出来,自然就得舍弃一个女儿。独孤嫣,就是理所当然被舍弃的哪一个。”
“沈鸣黎的母亲顾氏与独孤夫人有远亲,所以独孤嫣被寄养在顾氏身边。他们只当顾氏是个寡妇,带这个沈鸣黎在乡野为生,身世简单。独孤嫣被送去乡下,做了沈鸣黎的妹妹,改名为沈嫣。”
尤旋拧眉:“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沈鸣黎的父亲也是朝中大员,官居丞相。怎么又说他母亲顾氏是个乡野寡妇?”
穆庭蔚道:“老丞相沈寄的确是沈鸣黎的父亲。但是顾氏出生小门小户,他为了自己以后的仕途,入京赶考前休了妻,后来高中状元,娶了当时的侯府千金。之后仕途一片大好,步步高升,最后坐上了丞相的位子上。”
“而顾氏被沈寄休弃之时,已然怀了身孕,便是沈鸣黎。沈鸣黎三岁的时候,顾氏改嫁一位姓沈的猎户,原本生活美满。不料成婚半年,那猎户打猎时遇上虎狼,丢了命。顾氏这才成了寡妇。”
“我父亲早故,早年母亲带着我在沈鸣黎家乡的镇上居住,我与沈鸣黎是在书院里认识的。后来我们一起入京,他中了状元,而我一心想要驱逐蛮夷,最后放弃科考披着盔甲上了战场。之后我和他一武一文,在朝中相互扶持。”
“老丞相沈寄除了沈鸣黎这一个儿子外,多年再无所出。得知沈鸣黎的身份后,沈寄想要认回他,沈鸣黎对他有恨,并不曾跟他相认。不过在朝堂上,老丞相一直明里暗里的帮他,朝野上下都知道,他是老丞相之子。因着这层关系,沈鸣黎平步青云,也是步步高升,甚至后来年纪轻轻坐上丞相之位。”
“那,你跟沈鸣黎为何关系不好了?因为……沈嫣吗?”尤旋问。
穆庭蔚默了一会儿,捏了捏她的手指:“沈嫣入宫前,我曾说要娶她,沈嫣拒绝了。这件事沈鸣黎不知道,他以为我不愿意娶沈嫣,所以她才会入宫,本就对我不满。后来,沈嫣的死也是因为我。”
“我立下战功,又手握兵权,令先帝忌惮,想取我性命。那时候我对他警惕,他下不了手,便利用了沈嫣,让沈嫣敬酒给我。沈嫣知道我杯中有毒,跟我的换了,喝下了那杯毒酒。”
穆庭蔚抿了抿唇:“她就是太傻,怕我会出事。事实上,即便她不替我喝,我也不会饮下那杯酒的。她当时还怀着孕,即将临盆,虽然御医奋力救治,最后也只救下了个孱弱的孩子,她送了命。此事之后,沈鸣黎便与我决裂了。”
“独孤仪想让沈嫣做自己的替身,代她入宫。谁料先帝对沈嫣动了情,沈嫣死后,他反而把独孤仪当成沈嫣的替身,封她做了皇后。这可能,是独孤仪的报应。”
“沈嫣很爱你。”尤旋轻轻说了一句,默了一会儿问,“公爷会不会感到后悔,如果当初你娶了她,她就不会有后面的悲剧了。”
穆庭蔚凝视着她:“她入宫前我找过她,她拒绝了。她自己选的路,没有如果。其实,当初她若真的嫁给我,她,我,沈鸣黎,我们三人都不会幸福。我一早就知道沈鸣黎对她情根深种,所以从未对她有什么想法,只把她当妹妹看。我若娶她,沈鸣黎不会高兴,我也必然对沈鸣黎有愧,那么沈嫣也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尤旋哼哼鼻子,小声嘟囔一句:“怎么没见你对秦延生有愧,人家还是你表弟呢。”
她声音虽不大,穆庭蔚却听得清楚,眉头一皱,俯首看着她:“你这是承认,秦延生没对你忘情?”
尤旋一噎,语塞:“公爷别乱说,他哪里就没对我忘情了。”如仔细算来,她跟秦延生压根儿算不上熟悉,话都没说过几句。
“你在宁昌侯府落水,他救你救的倒是及时。”穆庭蔚眸色微冷,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悦,“我过去的时候,他眼神在你身上都没挪开半分。”
尤旋:“……”
穆庭蔚扣住她的腰肢,将她逼近自己几分,顿了顿,温和的语气中带着命令的口吻:“以后离秦延生远点儿,有他在的地方,你都最好别去,我会吃醋。”
以前他觉得自己不介意,可现在发现,自己不仅没那么大度,占有欲反而越来越强烈。他恨不得她这个人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最好生生世世跟他绑在一块儿。
秦延生娶过她,不知道她可曾唤过他夫君,她嫁入秦府的那一年里,究竟两人是怎么相处的?
如果不是尚且有理智在,他可能会把秦延生贬去别处,离帝京远一些,离她远一些,他俩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见面。
穆庭蔚敛去眸中一点不悦,惩罚性地堵上了她的唇,肆虐地啃咬着。
尤旋被他咬得嘴唇发麻,甚至有点隐隐作痛,她皱着眉推开他:“公爷这是做什么呢。”
她心里琢磨着,如今一个秦延生都这个样子了,徐正卿的事打死都不能让他知道,否则指不定怎么样呢。
她以后也得离徐正卿远着些,对谁都好。
“想什么呢?”他见她心思没在他身上,有些不悦地想再咬她两下。
尤旋偏头躲开:“公爷真的当沈嫣只是妹妹吗?你刚刚对她那么亲密。”
穆庭蔚楞了一下,将她扯进怀里,亲了亲她头顶的乌发:“刚刚是因为知道了她的遭遇,想安慰她一下,以后不不会了。我只对你亲近。”
“阿贞。”他捧着她的脸唤她乳名,神色认真,目光缱绻,眸中氤氲着几分暖意,“遇见你之前,我没有动过心。”
尤旋笑了,心里顿时轻松许多,扬眉冲他笑:“那公爷为何对我动心,看上我什么了?”
穆庭蔚认真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捏捏她软软的脸颊:“有点莫名的似曾相识,兴许上辈子见过吧。”
上辈子……是见过的吧。
清平可不就算她的上辈子了吗,尤旋这般想着。
尤旋靠在他肩上:“公爷,借尸还魂这种事,说不定不止发生在沈嫣身上,别人同样有这样的经历也是有可能的。”
穆庭蔚失笑:“若人人都这般,那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但稀罕事未必就只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呀。”
“那会发生在谁身上?”他下巴蹭着她的额头,搂着她问。
“唔……”尤旋思索着,试探地道,“如果是跟公爷有过节的人,死而复生,你会怎么做?”
“那得看什么过节。”
“比如,侮辱过你的?”
穆庭蔚想了想:“侮辱过我的人都死了,如果有人死而复生的话,那就再死一次。”
尤旋嘴角一抽,不说话了。
第62章 第 62 章
穆老夫人带着元宵回来的时候, 尤旋去寿眉堂接元宵。
穆老夫人问及尤旋落水的事,见她气色不错,这才放了心。
“今日出了这等事,宁昌侯府一片大乱。我与宁昌侯府人关系不错, 她六十大寿是好日子, 我总要留下给她撑场面,故而这时候才问及你的状况。”
尤旋笑着颔首:“儿媳没事, 劳母亲记挂了。”
“你没事我便放心了,不过今日天凉, 这几日还是要小心着些,刚落水过一次,受不得寒。”
尤旋颔首应着。
——
下午穆庭蔚没在国公府,似乎有政务要处理,尤旋便带着元宵在画眉堂里看书。
讲完了《孟子》中的一个篇章,尤旋把书放下,让他休息一会儿。
元宵趴在榻几上,仰脸问她:“娘亲,爹爹是不是要给我请教书先生?”
尤旋站在窗前修剪花瓶里的桂花,闻此笑应着:“是啊, 元宵长大了,以后要请学识渊博的先生来给你授课。”
“娘亲也很厉害, 也可以讲得很好。”
尤旋回头看他一眼, 折了一朵桂花放在掌心嗅着, 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母亲要掌中馈, 没有太多时间教你,你父亲也很忙,所以请个先生元宵才能学得好。”
“哦。”他随意地应着,看见尤旋手里的花,捻过去也学着尤旋的样子放在鼻端嗅。
他似乎想到什么,又抬头:“我今天在宁昌侯府,见了一个人,他要了我身上娘亲给我绣的荷包。”
尤旋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笑着:“谁?”
元宵皱眉想了想:“茗姨喊他苏侍郎。”
“他要你就给他了?”
“他给了我糖吃。娘亲不是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吗?”
“……”尤旋揉了揉脑仁儿,“这事有人知道吗?”
“当时茗姨带着我,茗姨知道。好像没有别人了。”
尤旋松了口气。
幸好徐正卿还知道点分寸,只有茗儿在的时候找元宵。
不过她还是认真嘱咐了元宵一句:“这事不能跟别人提,知道吗?”
“为什么?”
“以后不能把娘亲绣的东西给旁人,这样会很失礼。”
元宵到底还小,似懂非懂地问:“是因为娘亲绣的东西太……送人不好吗?”
尤旋一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后还是很谦虚认真地点头:“嗯,太丑了,以后你自己戴就好了,让别人知道了,娘亲很没面子。”
元宵赶紧点头:“嗯,那我以后偷偷戴,不让别人看见。等娘亲绣工好一些,拿得出手了,我再戴出去。”
尤旋:“……”真是好儿子!
——
穆庭蔚一直到很晚才从外面回来,进了画眉堂,推开外间的门,尤旋没在。
又见内室的灯火亮着,他独自一人推门走进去。绕过屏风,看见妆奁前一个人梳着头发发呆的尤旋。
她穿了件蜜合色丝质长衫,乳白色的抹胸上绣着细碎的梨花,脖颈纤细,锁骨精致,肤色白皙通透。白如葱根的手上此时握着一把玉梳,漫不经心地在一缕青丝上抚弄,眸色中晕染着一抹幽远。挺翘的鼻端下,是不点而赤的朱唇,轻轻抿着。
她似乎很出神的样子,以至于穆庭蔚靠近了她也没发现。
穆庭蔚皱了皱眉头,在她身边的软垫上坐下,双臂从后面环上她的腰肢,低头吻她散发着清甜的玉颈……
尤旋吓得一怔,挣扎间松散的长衫从肩头滑落,三千如墨青丝披散在后背,趁得她背上的肤色越发莹白如玉。
感觉到是穆庭蔚,她放松了戒备,任由他抱着,语气轻柔中带着三分怨怪:“公爷回来了怎么不出声?”
穆庭蔚惩罚性地在她肩头咬上一口,她吃痛地皱眉,听他在耳畔道:“若平时,你早发现我了,今日发什么呆呢?”
尤旋抿唇。
她只是在想,既然穆庭蔚会相信沈嫣说的话,那她以后回了大越,阿爹阿娘肯定也会跟她相认的。
不过这事自然不能跟穆庭蔚说,她也不想再跟他扯谎,笑着问:“公爷还没用膳吧,我去让人弄点吃的。”说着拢了拢衣服便要出去。
穆庭蔚皱眉,将她扯进怀里:“天凉了,你又刚落了水,怎么穿的这样薄?”
说完看到她裙摆下赤着的脚丫子,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捉住她莹白精致的脚丫子摸了摸,冰冰凉凉的,脸色顿时垮下来,十分不悦。
把人儿抱起来,放到床榻上,拿被子将她裹住:“茗儿给了元宵,紫嫣也走了,你如今身边竟没个知冷知热的。”
橙衣、绿袖、蓝衫那些个习武之人,保护她安全还可以,但不懂体贴,想不到她这样会冷。其她的低等丫头只做自己分内之事,想来也不敢进来劝她。
她自己居然也不上心。
尤旋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发呆了许久,他一说她还真觉得有些冷,不免又裹紧了几分,顿时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刚刚,没觉得很冷……”
她可能太入神了。
穆庭蔚看她一眼,叹息:“再找新人侍奉你,估计你也不顺手。让茗儿回画眉堂吧,元宵如今对府上也熟悉了,有鞠嬷嬷近身照顾着,再有其他人下人帮衬足矣,你身边也需要个体贴的。”
尤旋轻轻应着,长长的眼睫垂下去,很乖的样子。
穆庭蔚神色缓和不少。
他站起来,在她面前宽衣解带,最后留了件墨色中衣长衫走近浴室。沐浴出来后,换了身白色里衣。
他一言不发灭了几盏灯,拉下幔帐钻进被子里,随她一起躺下。她身上依旧冰凉,他将人搂进怀里为她取暖。
尤旋抬头:“公爷还没用膳呢。”
“外面用过了。”他扶着她柔顺的发,目光中带着几分深邃与缱绻,低声问她,“还冷吗?”
尤旋还没回答,他已经欺身压了过来:“待会儿出了汗就不冷了。”他堵上她的唇,不容她拒绝。
尤旋:“……”
夫妻之间一番折腾,夜已经深了。
尤旋最后拖着疲软的身子在他怀中睡了过去,气息平稳。
穆庭蔚望着怀里的人儿,却并无多少睡意。
这个晚上,沈鸣黎估计是睡不着的。
穆庭蔚又想到了沈嫣的那些话。
那样的遭遇,如果换作是自己身边的女孩经历过的,穆庭蔚觉得他应该会心疼到会发疯吧。
他轻柔地帮她掖上被角,吻了吻她的额头。
犹豫片刻,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穿上衣物走出去。
外面夜色正浓,漆黑的苍穹上不见半分月光,连颗星子都没有。阴沉沉,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倒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穆庭蔚看了眼天色,吩咐萧飒:“备马,去沈相府。”
萧飒听完微微一愣。自从他家主子和沈相决裂,已经很多年不曾踏入过沈相府了。
沈相,也未曾入过国公府的大门。
不过他自然不能置喙主子,脸上的讶然一闪而过后,应声去备马。
——
到了沈相府,穆庭蔚和萧飒翻身下马。
穆庭蔚抬头望向悬着的牌匾,上面“丞相府”三个烫金大字在左右悬挂的灯笼照耀下,格外醒目。
穆庭蔚记得这三个字是他当年亲手写的。
当初因为沈嫣的事,沈鸣黎与他决裂。这几年两人关系紧张,沈鸣黎居然没将这牌匾给换下来。
走上台阶,穆庭蔚亲自过去叩门。
不多时,大门被人打开,一个打着哈欠的老汉探出头来:“谁——”
话刚起了头,目光落在穆庭蔚身上时,老汉打了个哆嗦,瞌睡惊跑了:“公,公爷……”
他立马恭谨跪下:“不知公爷大驾,小的这便去禀报我家相爷。”
“不必。”穆庭蔚淡淡应着,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老汉愣在当场,半天醒不过神儿来。
他年长些,从沈相中状元郎开始就一直跟着他。也亲眼见着镇国公和沈相之间,由当年的惺惺相惜,互为知己,到后来的剑拔弩张,形同陌路。
镇国公,许多年没来相府了吧?
老汉记得上一次镇国公来此,是在九年前。
当时镇国公被相爷拒之门外,在这大门口站了许久。
后来相爷醉醺醺从里面出来,拿着剑,与他割袍断义。
镇国公什么话也没说,肃着一张脸,策马而去,再不曾来过。
相爷捡起地上割下的袍角,望着镇国公离开的方向伫立良久,最终一言不发踏入相府大门。这么多年来,不管镇国公府有任何事,他都没再去过。前段日子镇国公大婚,相爷也没有任何表示。
老汉听闻,这些年在朝堂上两人也是针锋相对,关系紧张。
不想今日镇国公居然踏入了这相府大门。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空空荡荡的大门口,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没睡醒,做梦了。
——
沈相府这么多年来没什么变化,循着记忆里的路,穆庭蔚径直去了沈鸣黎所居的院落,纵身越墙而过。
院子里种着翠竹,旁边摆着石桌石凳。这会儿沈鸣黎正坐在石桌前自斟自饮,一袭月白色长袍,本是清秀的长相,此时看起来却有点颓。
看到穆庭蔚,他楞了一下,对着下人吩咐:“再拿几坛酒,换大碗!”
穆庭蔚唇角一扯,过去坐下。
“沈嫣呢?”穆庭蔚料定这会儿沈鸣黎必然什么都知道了,便直接问。
“睡了。”他继续喝着酒,神情复杂,隐忍,又带着怒火,半晌后看向穆庭蔚,目光猩红,“致远,我想杀人。”
下人送了酒和碗过来。
穆庭蔚倒了两碗,神色淡淡:“独孤仪多活了这么些年,够本儿了。”
沈鸣黎嗤笑一声:“也是,你想杀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她爬你床的时候,你就差点了结她。”
独孤仪以为穆庭蔚与沈嫣之间有情,设计沈嫣入宫之后,便觉得自己凭借跟沈嫣一模一样的长相,可以得穆庭蔚另眼相待。
沈嫣入宫前的那一晚,沈鸣黎拉着穆庭蔚喝酒,两人酩酊大醉。
夜半醒来,穆庭蔚发现独孤仪衣衫不整地躺在自己身侧,哭得梨花带雨,委屈万分地说他要了她。
穆庭蔚二话不说,叫了嬷嬷给她验身,结果发现仍是女儿身。
穆庭蔚这种人,最见不得被设计下套,更讨厌被逼迫。独孤仪那一日,差点儿就死在了他手上。
沈鸣黎站起身来:“你自己喝吧,我入宫去!”
穆庭蔚喝了碗里的酒,看向他,语气淡淡:“我几次要杀她都是你拦着,这会儿着什么急?”
沈鸣黎停下来回头,目光中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嫣儿自幼被独孤家抛弃,她又在嫣儿跟前扮好姐姐,让嫣儿把她当唯一的血脉至亲。若不是为了嫣儿,我护她做什么?”
“那也不用你去杀。”穆庭蔚给他倒酒,“这会儿你若入了宫,等传出太后死讯,明日三司就要拉你去受审。气糊涂了?”
沈鸣黎顿了顿,折回来坐下:“我知道,宫里都是你的人,想让她死很容易。你这种人睚眦必报,她不仅爬过你的床,还想谋害你家里那位如珠似宝地宠着的夫人,你不是早就想杀她了,现在我不拦着你,你去杀吧。”
穆庭蔚嗤笑一声,不说话,默默饮酒。
沈鸣黎盯着他,见穆庭蔚始终没什么表示,他深感煎熬,最后拍案而起:“你这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能不能改改,到底杀还是不杀?”
穆庭蔚依旧不动声色。
沈鸣黎急了,低骂一句,扶额:“要我给你道歉是吧?”
穆庭蔚继续喝酒,眼皮都不抬一下。
“当初你求娶过沈嫣,你不说我哪儿知道?我还以为你拒绝了她,她伤心才愿意替独孤仪入宫的。后来她还替你喝下毒酒,要我怎么跟你谈交情?你我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这辈子没什么放在心上的,只有嫣儿是我的底线。”
“你这人就是闷葫芦,什么都不说,也不解释,我气你不应该吗?”
“穆庭蔚你会不会说句话?”
“穆庭蔚,你大爷的!”
……
“镇国公,我错了。”
第63章 第 63 章
尤旋醒来的时候, 发现穆庭蔚没在身边。
她摸了摸身旁的床褥, 凉凉的没什么温度, 明显是离开许久了。
远处的灯烛还燃着,天光未亮。
这时候, 他会去哪儿呢?尤旋有些困惑,缓缓坐起身来,披衣下榻。
从内室出来, 发现外间也没穆庭蔚的身影。她又打开外间的门走出去。
首页的蓝衫看见她行礼,尤旋问:“公爷呢?”
蓝衫回话:“公爷去相府了。”
尤旋了然,倒是没再多想, 正准备回屋继续歇着,后面传来一阵骚动。
“夫人!”
尤旋闻声回头,便见有下人从外面进来,急急忙忙的样子, 对着尤旋拱手:“夫人, 宫里头来人了,说,太后薨逝。”
尤旋听完一惊。
白日里在宁昌侯府的时候, 独孤仪还生龙活虎跟她吵架呢,这会儿怎么会薨逝?
“是不是传错了?”尤旋眼皮跳了几下。
那人回话:“夫人明鉴,这话小的不敢乱传,方才那位公公是这么说的。”
尤旋没再说什么, 只让她退下。
默了一会儿, 她对蓝衫道:“你去打探一下, 究竟怎么回事。”之后又传了人进来,帮自己洗漱更衣。
太后薨逝,按照祖制命妇是要入宫守丧的。
尤旋收拾妥当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亮了。蓝衫打探回来,对着尤旋道:“听宫里的人说,昨晚上太后娘娘睡不着,一个人在常宁宫附近走动,也不让人跟着。结果不小心掉进了常宁宫的湖里,这才不幸薨逝。”
这时,外面传来下人向穆庭蔚行礼的声音。
尤旋正要迎出去,他阔步走进来。
“公爷,刚刚……”尤旋还想说什么,被穆庭蔚抬手打断。
他目光扫过众人,令其退下。
下人们关上房门退却,他这才走过去。
“太后的事,怎么会好端端落水呢,是不是,是不是……”尤旋想问,又不敢问。
穆庭蔚倒是没对她隐瞒,点了点头:“我让人做的。”
“那,我还要入宫吗?”
“你昨日落了水,身子不适,不便出门。”
这就是不让她去的意思了。
尤旋点头,这样也好,她本来就不大想去。
——
独孤仪的死,并没有在朝中翻起什么水花,更没有人去怀疑或者探究什么,岁月平淡。
入了十月,天气越发寒凉起来。
尤旋本就不大喜欢出门,平日里除了国公府上下的内务之外,还要抽空教元宵读书,也就更忙碌些。
不过乔阳公主倒是喜欢有事没事来她这里坐坐。
独孤仪没了,她在宫里过得舒心,整个人脸上的笑意都比以前灿烂许多。
这日下午,元宵在读书,乔阳公主过来找尤旋闲聊,两人不知怎的便说起了给元宵找教书先生的事情。
“你们说给元宵请先生,都说了两个月了,怎么还没找到满意的?”乔阳公主在花梨木圆桌前趴着,随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
尤旋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思索着把书放下,叹了口气:“这不是,一直找不到满意的吗。这帝京里有哪些学识渊博之士我又不知,只能交给公爷去做,他可能……比较挑吧。左右元宵现在还小,我先教着也是一样。”
“你要掌中馈,看账目,还得抽空教元宵念书。你这国公夫人的日子过得,可真不清闲。怪不得都不见你出门呢。”乔阳摇头。
尤旋笑笑,给她斟茶:“其实习惯了,我觉得也还好。”
乔阳眼珠子转了转,跟她说:“说到学识渊博之士,我知道一个人,估计给元宵做先生足够了。”
尤旋听了有些好奇,笑着问:“谁啊?”
乔阳笑眯眯的:“吏部侍郎苏韶!”
尤旋脸上笑意僵了一瞬,默默抿了口茶水,又听乔阳继续兴奋地跟他说:“那个苏侍郎可是才富五车,满腹经纶,年纪轻轻得了头名状元,如今又轻而易举坐上吏部侍郎之位。我觉得吧,给元宵做教书先生,他肯定能把元宵教的很好。”
“嫂嫂觉得他怎么样?”乔阳又问,眸色中带着几分期待。
尤旋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晃神了一下,轻轻摇头:“你都说他是吏部侍郎了,自然是政务繁忙,没时间再给元宵做先生。再说了,请教书先生,哪有找朝廷命官的,不妥当。”
“怎么不妥当,穆哥哥可是镇国公,元宵是镇国公世子,估计满朝文武都想给他做先生,你信不?”
“不合规矩。”
“镇国公就是规矩!”
尤旋想到什么,抬头打量她:“给元宵找先生,你怎么比我都急切?”
乔阳一下子红了脸:“哪,哪有,我就是想着说不定能给你们帮个忙嘛,毕竟苏韶这个人确实挺适合的。”说完捧着茶水小口小口地抿着。
尤旋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公主很了解他?”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乔阳矢口否认,“我,我听别人说的。”
“听别人说什么?”尤旋漫不经心的吻。
“说,他好像还蛮厉害的样子。”乔阳继续捧着水喝,然后发现水不知何时被自己喝完了,里面是空的,又尴尬地放下。
尤旋笑着给她倒水。
“我不渴。”她红着脸说。
“那吃些点心吧。”
两人正说着话,穆庭蔚一身官袍,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
瞧见尤旋忍俊不禁的表情,他扬眉:“聊什么呢?”
“没什么,开玩笑而已。”尤旋不想在穆庭蔚跟前提徐正卿。
有下人端了热水进来给穆庭蔚净手,乔阳扭头看过去:“穆哥哥,你们不是给元宵找教书先生吗,我觉得苏侍郎就很合适,你觉得呢?”
尤旋一愣,在桌子底下踢她一脚。
徐正卿给元宵当教书先生,一点都不合适!
“公主别开玩笑,苏侍郎是朝廷命官,很忙的。”尤旋说。
谁知话语刚落,却见那边穆庭蔚擦着手,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最后扭头看向尤旋:“我倒是把他给忘了。”
徐正卿在大越的时候就是状元郎,得越皇和皇后赏识。后来到了大霖,依旧出类拔萃,才情能力方面穆庭蔚也比较欣赏。
这种人不多见,除了偶尔比较一根筋以外,其他都好。穆庭蔚觉得,他教元宵还是很可以的。
听见穆庭蔚这么说,乔阳公主就兴奋了,一拍大腿:“对吧,穆哥哥我给你举荐的人,给元宵做先生绝对够!”
穆庭蔚扫她一眼,语气淡淡:“他即便来国公府给元宵做先生,也没你什么事。你想靠这个接近他,别想。”
乔阳:“……”
尤旋又看了乔阳几眼。她方才就觉得乔阳对徐正卿不一般,如今听穆庭蔚这口气,看来自己没猜错。
她居然喜欢徐正卿。
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她正思索着的时候,乔阳犹豫了好一会儿,厚着脸皮跟穆庭蔚开口:“穆哥哥,你就不能让陛下帮我跟苏韶赐婚吗?我都不小了。”
穆庭蔚睨她一眼:“你想嫁,他未必想娶。”
“那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总不至于敢抗旨吧?”
穆庭蔚嗤笑:“你想试试他敢不敢抗旨吗?那你自己去找陛下,让陛下给你写个赐婚的圣旨,看苏韶他是接还是不接。”
乔阳抿着唇不说话,有些委屈,后来略坐了坐便走了。
等她离开,穆庭蔚走过来,在尤旋身边坐下。
想到刚刚乔阳失望的神情,尤旋道:“你是不是对她太刻薄了?瞧着刚刚都快哭了。”
穆庭蔚嗤了一声:“帝京男子万千,她倒是会挑。”
“怎么了?”尤旋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
穆庭蔚倒也没瞒她:“苏韶的身份是假的,他是前吏部尚书之子柳从勋,当初被流放时被他姑母救去大越,改名徐正卿。曾经,还差点儿做了大越皇帝的乘龙快婿。”
尤旋心口突突跳着,不敢说话。
穆庭蔚继续说着:“他胆子不小,朝堂之上退了与大越公主的亲事,被驱逐大越,回到大霖。我见他才华,不忍埋没,给了他苏韶的身份,答应日后为他父亲申冤昭雪。”
说完又看向尤旋:“那个大越公主,就是你那日画得人,教你用毒的女子。”
尤旋心虚地不敢抬头,随口应着:“那管乔阳看上他什么事?”
“徐正卿此人很奇怪,当初要退婚的人是他,如今对那个大越公主念念不忘的也是他。不知道该说他痴情,还是该说他傻。不过,他当初既然对那个大越公主有情,还不顾一切退了婚,那如今他对乔阳无意,岂不更要抗旨拒婚?抗旨是大罪,明知道他会抗旨,我干嘛还做这种事把关系搞僵?徐正卿对我而言是重臣,为了乔阳失去一条臂膀,不值得。”
他这话说的无可厚非。
对穆庭蔚这种人来说,自然是徐正卿比乔阳对自己有利。
尤旋喝着茶水,默默琢磨着也不说什么。
穆庭蔚又突然说:“不过,我觉得徐正卿给元宵做先生,还行。”
尤旋呛了一下,猛咳了许久,脸颊通红。
穆庭蔚赶紧过去帮她顺着背,微微皱眉:“怎么回事,喝个水还能呛到。”
尤旋缓和了一下,等不咳了才说:“他是吏部侍郎,哪有时间给元宵做先生,不行的。”
“那只给元宵做先生,不做吏部侍郎不就有时间了?”
尤旋:“??”
你是镇国公,也不能无缘无故罢人家官职吧?让人家给镇国公世子做个教书先生,不觉得屈才?
不对,穆庭蔚这话的意思是……
“公爷,我听说……”尤旋声音又小了些,“陛下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了?”
她问的很委婉,穆庭蔚面对她却很直白,毫不避讳:“徐正卿日后可以给元宵做太傅。”
第64章 第 64 章
打定了主意日后让徐正卿教元宵读书, 这日早朝之后, 穆庭蔚留下他说起给元宵做教书先生的事。
穆庭蔚觉得, 尤旋如今亲自教元宵,还得打理府上内务着实辛苦, 既然选定了徐正卿这个人,如今让他先跟元宵熟悉一下不是坏事。
吏部侍郎的工作,若忙也忙, 若想让他不忙,也可以不忙。下午腾出时间教元宵念书,这不是什么难事。
穆庭蔚知道这其实不合礼法, 但为了尤旋能轻松些,也为了元宵有个好先生,他觉得礼法什么的不重要,如今这大霖他说了算, 满朝文武没人敢多说什么。
他什么都想到了, 唯一他没料到的是,徐正卿居然拒绝了。
他说得委婉,觉得自己才疏学浅, 不敢担此大任什么的。但再委婉,那也是拒绝。
穆庭蔚在朝中说一不二,素来都是命令的口吻,这还是头一次他语气很好地请徐正卿给元宵做教书先生, 结果他居然敢拒绝!
穆庭蔚脸色当场就不好了, 却也没说什么, 只沉着脸淡声道:“不着急,你回去考虑一下。”之后阔步从殿内出来。
大殿之外,沈鸣黎和秦延生针对早朝议论的事正说些什么,后来沈鸣黎看穆庭蔚脸色阴沉着出来,心情不好的样子,便随他一起出宫去。
留下秦延生一个人,他正要自己出宫,瞥眼看见随后出来的徐正卿,脸色似乎也不大好。
秦延生看了眼穆庭蔚离开的方向,又望一眼已经走过来的徐正卿,问:“你跟镇国公起了争执?”
徐正卿这人比较死板,他认定的东西,绝对不松口。
朝堂之上,皇帝是个摆设,穆庭蔚说的话就是圣旨。满朝文武都怕他,对他的决策说一不二。
但徐正卿不一样,较真儿起来命都能豁出去,偶尔因为政见不合还敢跟穆庭蔚呛上两句,吓得满朝文武大气儿不敢出。
不过穆庭蔚此人有胆识,有谋略,更有心胸,并不跟他计较,依旧很重用他。
但秦延生想着方才穆庭蔚离开的神情,似乎是生了大气,对徐正卿很不满的样子。
“怎么回事?”秦延生跟徐正卿关系不错,见他不吭声,便又问了一句。
徐正卿苦笑一声:“公爷要给小世子请教书先生。”
“这又怎么了?”话一问出,秦延生就想明白了,讶然地看着他,“公爷看中了你?”
再看看徐正卿的表情,秦延生很不解:“你拒绝了?为什么?”难怪穆庭蔚生那么大气。
徐正卿顿了顿:“我才疏学浅,怕教不好。”他主要是怕日后出入国公府,清平会不自在。
秦延生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闻此便道:“镇国公既然看中了你,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何况,如今朝中局势你我心知肚明,给小世子做先生,日后前途已然明了,对你是有好处的。”
徐正卿笑笑没再提这个,掠过此话题,琢磨着问:“你有没有发觉,近日公爷和沈相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秦延生想到方才二人还是一起出去的,而且没有剑拔弩张,似乎气氛很融洽,他点点头:“这俩人当初决裂的莫名其妙,如今和好的也让人不明所以。最近朝堂之上,沈相很少跟公爷唱反调,沉默了很多。”
——
出了皇宫,沈鸣黎看穆庭蔚脸色依旧很臭,他道:“堂堂镇国公也有请人被拒的时候,是有点儿丢面子。不过你可真会给你儿子找先生,挑那么一个顽固不化的,也不怕把你儿子教得日后跟他一样,处处跟你作对。在朝中,你被他呛得还不够?”
穆庭蔚道:“此人是有些轴,但为人刚正,又颇有才情。放眼朝中,也没几个学识能力比得过他的。再者,我倒是挺欣赏他的直言不讳,有什么说什么,有时候反驳我的话不无道理。”
说着,又嗤笑一声:“沈相当初不是还想拉拢他到你门下?如今倒是觉得他不好了。”
被穆庭蔚这么一说,沈鸣黎讪笑:“我那时候是看他总能气到你,觉得合我眼缘,想拉他到我这边专门跟你作对,给你添点儿堵。不过这人轴是真的轴,朝堂上再怎么跟你呛,也只认你。不得不说,镇国公拉拢人心的确有一套。”
“他轴起来,我有时还真想砍了他。”穆庭蔚又想到方才被拒绝的事了。
沈鸣黎笑了:“这人还真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将来有做太傅的机会都不肯要。你说他为什么拒绝你,不会是不赞成你……也不对,你手底下那些文武大臣哪个不巴着你早点成事。你给小皇帝做帝师这些年,他们明里暗里怂恿你称帝,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过你倒是沉得住气,就差最后一步了,你偏偏不动如山。”
穆庭蔚对此并不言语。
他这人心思重,这个话题又敏感,见他一点心思都不透漏,沈鸣黎索性不提,笑呵呵道:“你刚说放眼朝中,没几个能给你儿子做先生的。那么,你觉得我怎么样?”
穆庭蔚望向他,似乎还真在思考这个问题。
沈鸣黎给他一个白眼:“你想得美!”
穆庭蔚:“……”
“不过,我有法子帮到你。”他笑。
穆庭蔚不以为然,并不多话。
沈鸣黎也不多言,到了宫门口翻身上马:“信我的话,跟我去相府。”
穆庭蔚大概猜到了,策马跟上去。
——
回到相府,两人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凉亭下一个人坐着的绿衣女子,似乎在发呆。
穆庭蔚望了一眼:“她还好吧?”
沈鸣黎随便应了声,对他道:“你先去书房等我。”之后一个人疾步走向凉亭。
穆庭蔚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转而去了书房。
紫嫣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沈鸣黎笑了一下,目光又落向远处的一抹背影。
“穆大哥来了?”
“嗯,待会儿跟他谈点事。”沈鸣黎面对她时,神色柔和许多,又见她穿得单薄,略微皱眉,“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也不多穿件衣裳。”
紫嫣笑:“刚刚出太阳了,我在这里晒太阳来着。不信你摸摸我手,不凉的。”
沈鸣黎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温热柔软,一时也舍不得松开了。
紫嫣没躲,依旧笑看着他。
“用膳了吗?”他问。
紫嫣摇头:“等你回来呢。”
沈鸣黎许久没有这种平静而幸福的感觉了,心上暖暖的,将人扯进怀里,久久沉默,对她格外依恋。
突然的亲密让紫嫣有些不适,却没躲开,静静任他抱着。
这几年在常宁宫,她亲眼看着他黯然神伤,憔悴落寞。看他在常宁宫里坐着,盯着独孤仪那张脸发呆,独孤仪跟他说话他却不理,坐一会儿便走。
她知道,每当那个时候,他都在想她。
这个世界上,她最不应该辜负的人,可能就是他了。
她靠在他胸前,闭了闭眼,柔声道:“等你帮穆大哥登上帝位,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想呆在帝京了。”
沈鸣黎轻轻应着:“好,到时候带你四处看看,我们去大越,去吐蕃,去回纥,去南诏,去游山玩水。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紫嫣轻轻点头,唇角上扬几分:“真好。”
“饿了吧?”他松开她,面上挂着笑,“走吧,先陪你去用膳。”
“穆大哥不是来了,要不要叫上他一起用膳?”
“不用,让他饿着。”沈鸣黎说着,牵起她的手送她回房。
——
等沈鸣黎去书房的时候,穆庭蔚茶已经续了第四盏,实在喝不下了,便随意坐在案前看书,百无聊赖。
见沈鸣黎推门进来,此时换下了官服,一袭藏青色直缀,带着几分清爽。穆庭蔚眉头一皱:“你可真懂待客之道。”
沈鸣黎嗤他一声:“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穆庭蔚懒得搭理他。
沈鸣黎也没再说什么,走至贴墙的书架前,转动一鼎香炉打开机关,从小隔窗里取出一个匣子,走过来摆在穆庭蔚跟前。
穆庭蔚看了眼,又望向沈鸣黎,也不开口,似乎在等他主动说。
沈鸣黎道:“老头子当年与前任吏部尚书柳悉之间来往的密函。柳悉当年是老头子的门生,但并不赞成老头子乌七八糟的手腕,几番劝慰,两人起过争执,后来就把老头子给得罪了。什么贪污受贿买卖官吏,都是假的。这里面还有老头子陷害柳悉的罪证。”
见沈鸣黎打开匣子,穆庭蔚拿起信函看了几封,神色淡淡:“我就知道,这些罪证必然在你手上。老沈相死的时候,只有你见过他。”
沈鸣黎唇角扯了扯:“我去见他可不是念及什么父子情份,就是想看看他这辈子,除了抛弃我和我娘之外,还做过多少令人不齿的事情。不过有幸的是,还挺有收获。”
说着又拿出几封信函递给他,语气郑重几分:“这些是他当年跟蛮夷之间的往来信件,通敌叛国,灭门大罪。”
穆庭蔚盯着那些信,脸色寒了几分,眸光微凛,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了。
半晌之后,他把书信接过来,一封一封地看,脸色的阴沉程度一点点加深。
最后,他望向沈鸣黎,肃穆的脸上带着几分震怒:“你可知,当初蛮夷入我中原,欺我子民,屠杀百姓,占我土地,夺我珠宝,何等横行霸道不可一世?你又知不知道,我征战那些年,多少将士血染疆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沈鸣黎斟了茶水仰头饮尽:“他做的事,与我何干?”
穆庭蔚唇角轻扯,语中带怒:“那你藏着这些信件是何用意?怕他臭名昭著,辱你声望?还是怕满朝武将得知此事,拿你泄愤,将你大卸八块?又或者,你想做个好儿子,替他遮掩什么?”
沈鸣黎苦笑:“蛮夷还真是你的逆鳞,说不得。”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一介书生,焉知当初死了多少将士,堆了多少尸骨,才换来我的战功和如今的安定?”
“我知道。”沈鸣黎对他的怒意不以为然,“我留着这些信不拿出来,自有我的用意。”
见穆庭蔚沉默,他道:“当初你九死一生换来大霖江山的安宁,但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先帝的猜忌,试探,甚至一次次想要至你于死地。当时我便说过,这天下若没你,早被蛮夷踏为平地,哪还有他们赵氏蹦跶的机会。你有用的时候,当你是大爷,打完仗没用了,当你是孙子。他们坐享其成,还想卸磨杀驴,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提到先帝沈鸣黎想到了沈嫣,一拳重重落在案上,颈间暴起青筋:“老子恨不得挖他祖坟,把他祖宗十八代拉出来鞭尸泄愤!”
“王朝兴衰古来皆然,当初他们赵氏从别人手里得了江山,子孙没能力守住,引蛮夷入境,民不聊生。你击退蛮夷,振兴朝纲,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如今那皇位唾手可得,凭什么不能取?”
沈鸣黎说着,又指了指那些信函:“当初你除了战功,在朝中并无根基,这些书信当初拿出来,顶多勾起百姓和群臣的愤懑,却也起不了什么大浪。但如今不一样,你在朝中地位已然稳固,小皇帝又孱弱无能,整个大霖是你在顶着。此时群臣若看到这些信件,想起当初你击退蛮夷之功,拥你称帝哪个会不服?天下民心也会向着你这边。”
“我留着这些,不是为了替他遮掩,我也从没承认过他是我父亲。但这些罪证可是激起天下人怒火的好东西,也是让天下人再次忆起你功劳和恩德的好东西。好东西,就要用在最恰当的时机,才不会被白白浪费。”
“至于,小皇帝赵旭不是皇室血脉这事。”沈鸣黎顿了顿,“你知我知便好,公之于众对嫣儿来说是一种伤害。何况,稚子无辜,他体弱多病,命不久矣已是可怜,何必再伤他一次。”
“嗯。”穆庭蔚应着,他本就没打算对那个孩子怎么样。
抿了口茶水,穆庭蔚又扫了眼关于柳悉的信件,抬头:“你知道苏韶的身份?”
沈鸣黎笑:“你真当我这丞相是白做的?我不仅知道他是柳悉之子,我还知道他曾是大越的准驸马,差点儿做了大越皇帝的乘龙快婿。”
“我更知道,当初你与南蛮之战,重伤落海,流落南岛,险些沦为徐正卿未婚妻的面首,失了身。大霖镇国公的光荣事迹,可以载入史册的,这段历史我来给你写。”
穆庭蔚被茶水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第65章 第 65 章
穆庭蔚在大越发生的事, 除了萧飒, 再无人知晓。
没想到沈鸣黎居然会知道这事。
沈鸣黎看着他的脸色,心情很不错:“镇国公也有屈辱的过去, 我还……挺高兴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唇角上扬,眉宇间遮掩不住的笑意看起来很欠扁。
穆庭蔚睇他一眼, 神色淡淡:“你道听途说而已,在这儿得意什么?”
“怎么,没这回事?”
穆庭蔚捏着茶盏,早恢复的淡定, 呷上一口:“自然没有。”
沈鸣黎才不信他的鬼话, 悠悠然地笑着:“若是没这回事, 你一心一意打南岛是为什么?镇国公睚眦必报, 我还以为, 你是想复个仇,给自己找回点脸面。”
“既然有这么一块肉往我嘴里送, 我还不吃?”说到这儿, 他拧了拧眉,“你给大越的齐王和巫奇蛤喇送强弩炮火,给我使绊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
沈鸣黎扬眉:“这事你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我听闻荆轲太子在来的路上, 不出意外的话, 下个月说不定就到了。”
“你消息倒是灵通。”
说到这件事上, 沈鸣黎也认真了几分:“南岛的事在这节骨眼儿上, 确实是个好机会,时机对你有利。”
“说说看。”穆庭蔚随便看着他案上摆着的书册,眼皮都不抬一下。
沈鸣黎指着那些信函:“当初老头子与蛮夷私通卖国的证据拿出去,就能激起民愤,唤起百姓对你的尊敬与感激。如今恰逢小皇帝病危,无子嗣兄弟,群臣必然拥你称帝。这是第一步。”
“柳悉当初任吏部尚书,为官忠正清廉,朝中有不少人曾经是他的门生,至今对他颇为敬重。等小皇帝禅位于你,你出面为柳悉洗刷冤屈,提拔其子柳从勋,必然得朝臣感激,可扬你圣君之名。这是第二步。”
“南岛大越海产丰富,是块宝地,又被人称为神秘岛屿,曾经消失数百年,若再被你拿下,便是又一大功,你的帝位就会更加稳固。这,是第三步。”
穆庭蔚对沈鸣黎的话不置可否,默了良久后,他道:“老丞相的这些信件流出去,他不免要受人唾骂,遗臭万年。你的丞相之位,也会受影响的。”
沈鸣黎笑着摇摇头:“这个我自然知道,所以我就没打算继续在朝为官。”
穆庭蔚楞了一下,抬头看向他,眉头微微皱着。
沈鸣黎喟叹一声:“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也累了。这几年就是跟你较劲儿我才能一直走到现在,否则,我早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如今嫣儿回来了,对我来说其他的都不重要,她不喜欢帝京,刚好我也早不想在这里呆了,可以带她四处走走看看,挺好的。”
“你和她……”
沈鸣黎苦笑:“没那么快,慢慢来吧,她愿意留在我身边就好,我也没别的什么奢望。”
“你为相多年,好容易有了自己的势力,门生遍布,个个儿为你马首是瞻,也算闯出了一片天地。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鸣黎站在窗外,打开了窗户看向不远处的翠竹:“致远,你我幼年相识,还记得当初一起入京时的一腔抱负吗?”
穆庭蔚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
沈鸣黎:“我们读书万卷,不过希望有朝一日实现抱负,有所建树。可入京之后看到的是什么,朝廷腐败,帝王无能,蛮夷横行,民不聊生。你以一己之力揽狂澜,扶社稷于危难,救百姓于水火。反观我,这几年为了一己之私,只顾着与你作对了,其实也没做过什么实事,倒是学会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有时候夜里想到这些,其实挺厌倦的。”
穆庭蔚侧目望了他一会儿,不知所谓地道了一句:“你这辈子,成也沈嫣,败也沈嫣。”
沈鸣黎并不否认:“前几年以为她不在了,我投身朝堂,好事做过,坏事也做过。如今她回来了,我只想把余生用来陪伴她一人。我是个俗人,爱美人不爱江山,不像你,为了天下权势,可以抛弃一切。”
说到这儿,他扬了扬眉,打量穆庭蔚一会儿:“你家那位夫人,真的只是为了儿子娶的她?”
“不是。”
他答得干脆,倒让沈鸣黎意外了一下,之后笑笑:“有朝一日看到镇国公动凡心,却也难得。虽然她未必是排在第一位的,但是不容易了!”他拍拍穆庭蔚的肩膀。
穆庭蔚眉头皱着:“以为你很了解我?”
“怎么,我说错了?”沈鸣黎很感兴趣地跟他掰着手指头,“我给你数数,天下大业必然排第一,你儿子和你母亲应该并排第二,至于你那位夫人嘛……她排第三还是朝臣排第三?毕竟我们镇国公求贤若渴,对自己的臣子也是格外礼遇。我觉得她可能勉强能排到第四位。第四呢,不错了。”
穆庭蔚沉着脸没说话。
他觉得沈鸣黎说的不对,但是自己也没认真想过把尤旋放在什么位置,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没你说的那么不重要。”穆庭蔚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觉得他说的不对。
沈鸣黎眉头一挑,唇角上扬几分,眸中带着三分戏谑:“是吗?那有多重要?”
“没仔细想过。”
沈鸣黎看他挺认真思索的表情,是真的有点惊讶了。他这辈子还能看到穆庭蔚因为个女人露出这副神情,很不容易。
这么一搞,沈鸣黎还真的挺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他那位夫人的。
转了转眼珠,沈鸣黎问:“你现在最大的愿望,应该就是收复南岛了吧?给你个假设,如果你的夫人和收复南岛之间起了冲突,只能选一样,你选哪个?”
穆庭蔚嗤笑一声:“她跟南岛这辈子也扯不上半点关系,我又为何做这种无聊的选择?”
“避而不答?”沈鸣黎若有所思,“不容易,你家夫人在你心里的地位,目前来看至少比你儿子和你母亲重要。穆庭蔚,用情至深可不像你的风格。”
穆庭蔚嘴角一抽,不知道他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张口想问一问,却又忍住了,淡淡道:“江山?美人?傻子才做这样的选择,我穆庭蔚自然都要!”
沈鸣黎笑着摇摇头。
他掠过这个话题,去案前提笔写了什么,之后对依旧在窗前站着的穆庭蔚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查我私铸铜钱的事,我拿那些钱私下里造了不少战甲军械,屯在一个地方,当初是打算你若有谋逆之心,用来对付你的。现在用不着了,全留给你,地址我写在纸上了,你派人去取。”
之后目光又落在那些信件上:“至于这些,你手下武将虽多,但文官没几个得力的,秦延生和徐正卿算是你的左膀右臂。徐正卿是柳悉之子,身份特殊,最好避嫌。所以我建议这些信件由秦延生揭发出去比较好,也算给他个立功的机会,说不定以后还能接替我的丞相之位。”
穆庭蔚回头看他:“这丞相之位,你若不做,他也没那个能力。你底下那些人,不会服他。”
“把揭发沈老头子的功劳给了他,到时必然有人弹劾我先前犯下的过失,我自请退位,他自然就能服众了。”
穆庭蔚望着他,不置可否。
书房之内,久久沉默。
“想清楚了吗?你这样成全了秦延生,却未必有人记得你的好。”
沈鸣黎无所谓地笑:“你记得不就成了?别人重要吗?”
他上前拍了拍穆庭蔚的肩膀,半调侃地道:“我觉得我辞官挺好的,跟你做兄弟还行,日后做君臣,给你下跪,那我多丢面子?”
穆庭蔚:“……”
“兄弟多年,如今我就帮你到这儿了。慢走,不送。”沈鸣黎说着,率先开门从书房里走出去。
穆庭蔚默默站了片刻,过去将案上装了书信的匣子拿起来,目光又落在他刚留下的字条上。
白色的宣纸上写了他存放军械的地点,此外,左侧的一角还留了两行字:“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心存谋略何人胜,古今英雄唯是君。”
——
沈鸣黎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沉闷压抑了许多年,从来没有这一刻让他觉得舒心。
大步走进紫嫣的院落时,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人。他又疾步推门进屋,却半个影子都没看到。
先前种种,恍然间像是一场梦。梦醒时分,什么都没了,一切都没有变化。
他有些失望,心上痛了一下,整个人颓然地愣在原地,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紫嫣拿着刚采摘的菊花进来的时候,看见他在这儿有些意外,笑着走过去:“你怎么来了,穆大哥走了吗?”
沈鸣黎看到她,眸光中难掩欣喜,自嘲一笑,凤目里残留着红色的血丝,声音低哑:“你去哪儿了?”
紫嫣道:“有点无聊,我就去后院儿走了走,顺便采了花。你闻闻,是不是很香?”她把花放在他鼻端,脸上挂着恬淡的笑。
“嗯,很香。”他眼眶中氤氲着水雾,像夜幕下的星河,泛着微光。
紫嫣有点被吓到,脸上笑意微怔:“怎么了?”
他抱住她,把脸埋在她颈肩,语气控制不住地哽咽:“好怕一切都是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感受到颈肩的温热,紫嫣手里的花篮子落在地上,鼻头一酸,眼眶红了,有些心疼。她缓缓搂住他的腰,轻声说:“不是梦,我不会离开的。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第66章 第 66 章
“真的吗?”他松开她, 双手捧着她的脸, 有点不相信,“你这次回来, 一声哥哥都没有唤过。我总觉得,你还会走的。”
紫嫣闻此愣了一下, 冲他笑:“我本就不是你妹妹,总叫哥哥不好,何况我现在是紫嫣,不是沈嫣。”
沈鸣黎眸中闪过一丝微芒, 有些激动地捉住了她的手:“嫣儿, 你的意思是……”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被他满怀迫切地目光盯着, 紫嫣双颊一热, 挣脱了他:“呀, 我的花!”
她赶忙弯腰把花捡起来,重新放进花篮子里, 然后站起来, 笑盈盈的:“我采得多,插在瓶子里摆床头有助于睡眠,你屋里要不要?”
“好。”他低声应着, 眸光落在她脸上,神色中带着几分缱绻与宠溺。
——
穆庭蔚回画眉堂的时候, 发现尤旋正在院子里跟茗儿一起玩蹴鞠。
她穿了件水红色的束腰襦裙, 提着裙摆左右交替着踢出各种花样儿来, 踢得高了再用脑袋顶起来, 在额间旋转。
茗儿在一旁看着夸赞她,她扬眉笑着,颇为得意。
穆庭蔚在远处看着,紧蹙的眉宇渐渐疏散开来。
原来她还会玩儿这个。
他晃神的时候,尤旋看见了她,额间的球滑落肩头,又顺着臂膀落下,接到后一个转乾坤,球朝穆庭蔚这边飞过来。
穆庭蔚一个抬手,接住了。
尤旋笑意微僵,黑着脸走过来:“不能用手接的,公爷怎么一上来就犯规?”
穆庭蔚嘴角一抽,有些讪讪:“我不会。”
“不会呀?”尤旋笑了,目色中带着几分狡黠,小声嘟囔,“我还以为公爷无所不能呢,原来连蹴鞠都不会……”
穆庭蔚沉着脸,看了眼手上的球,将其置于食指顶端转了几圈,扬眉:“不用手就行,对吧?”
他也没等尤旋回答,往上一抛,脑袋稳稳地接住,然后玩起了各种花样。
穆庭蔚这人看上去一板一眼的,突然玩儿起这个还挺别扭的。尤旋憋着笑在一旁看着,不多时,她就笑不出来了。
佛顶珠,旱地拾鱼,拐子流星,燕归巢……他玩儿起花样来居然比她还熟练!
那球在他身前环绕,很是听话,怎么也不会落在地上的样子,尤旋看得郁闷又泄气:“公爷明明很会玩,还骗我做什么?”
球落在地上,穆庭蔚抬脚轻踩上去,挑眉看她,语气懒洋洋的:“这样就算会玩了?我可是第一次玩儿,原来这么有天赋。”
尤旋:“……”
“第一次,怎么会呢?”尤旋不敢相信。
“看别人玩儿过,不清楚规则。不过看你这样子,我应该玩的比你好。”穆庭蔚说,又扫她一眼,似笑非笑学着她方才的语气,“我还以为夫人无所不能呢。”
尤旋:“……”这人好记仇哦!
穆庭蔚把球踢给茗儿,拉着她一起进屋:“早膳用了吗?”
尤旋点头:“公爷一直不回来,我就自己用了。今天怎么这么久,朝中有什么大事?”
“没有,下朝后去了趟相府。”
尤旋应了一声,没再多问,只喊了橙衣吩咐传膳。
她吃过了,但是穆庭蔚非要她陪着,尤旋只能在他身边坐下,拿了筷子给他布菜。
吃到一半的时候,穆庭蔚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沈鸣黎的话。
——“如果你的夫人和收复南岛之间起了冲突,只能选一样,你选哪个?”
很无聊的一个问题,不知怎么就被他想起来了,看着尤旋,很认真地若有所思。
尤旋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夹菜给他:“公爷不吃东西,瞧着我发什么呆啊?”
穆庭蔚笑笑,继续低头吃菜。傻子才做这样的选择,反正又不会发生,南岛是他的,尤旋也是他的,并不冲突。
刚用过早膳,萧飒进来禀报:“公爷,苏侍郎已经来了。”
“让他去书房等着。”
萧飒应诺离开,独留的尤旋心里不大安定,寻思着问:“苏侍郎来这儿做什么?”
穆庭蔚道:“之前不是说了,他适合给元宵做先生。”
“……公爷还真看上他了?其实满朝文武有才能的应该挺多的,而且书院里也有很多学问高的夫子,没必要选苏侍郎吧。”
穆庭蔚打量她一会儿,有点诧异:“怎么了,你不想他给元宵做先生?”
尤旋一噎,笑道:“也不是,就是觉得他挺年轻的,不知道能不能教得好……”桌子底下,她揪紧了手里的帕子,有点心虚。
穆庭蔚望她一眼,温声开口:“他学识高,如果能教元宵,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见穆庭蔚说得认真,尤旋也没再反驳,点点头:“嗯,我听公爷的。”
穆庭蔚这才起身去往书房。
尤旋让人将残羹撤下,有点心事重重的。
今日早上去寿眉堂请安时,穆老夫人留了元宵在那里用膳,这会儿还在寿眉堂里。尤旋想了想,让人先去把元宵带回来。
元宵被鞠嬷嬷领着过来的时候,规规矩矩给尤旋请了安。
尤旋在软榻上坐着,看见元宵笑着拉他起来,摸摸他的脸颊:“在祖母那里吃了什么?”
元宵伸着手指给尤旋数着自己用过的早膳,很是认真。
尤旋忍俊不禁:“你父亲给你请了个先生教你功课,待会儿想必会带你见一见。”
元宵听完眼前一亮:“先生?我认识吗?”
尤旋想了想:“上次你拿荷包换人家点心的那个人。”
“喔,我想起来了!”
“荷包的事,以后不能提了,知不知道?否则先生会以为你是个贪吃鬼,就不喜欢你了。”
元宵赶紧点头:“嗯,绝对不提,元宵好好读书!”
尤旋满意地笑了。
这时,蓝衫进来禀报,说公爷待会儿要带苏侍郎过来见夫人,毕竟是给小世子做先生,总要见一见的。
尤旋这会儿还有些没想明白,徐正卿怎么就愿意给元宵做先生了呢?在尤旋看来,应该避嫌比较好。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没办法,只能祈祷徐正卿能一心给元宵授课,别让穆庭蔚发现什么。
没多久穆庭蔚便过来了,身后跟着徐正卿,一个威严肃穆,一个清雅从容。
进来后看见元宵已经被尤旋带了过来,穆庭蔚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之前元宵大多都是你教的,看看有什么想跟他交代的。”
徐正卿上前行礼。
尤旋也没说什么,对着穆庭蔚道:“元宵的情况公爷也了解的,倒不用我再说什么。”
之后看向徐正卿:“苏侍郎有什么需要问元宵的,只管问便是了。”尤旋推了推元宵,让他给先生行礼。
徐正卿倒也认认真真问了元宵不少问题,问他关于之前学过的内容,并考问了一些问题。
元宵还不到五岁,没想到他会的还挺多,徐正卿问完就有点愣住了。这孩子很厉害!
镇国公拿为他父亲洗刷冤屈之事跟他做交易,他虽然答应了给小世子做先生,但徐正卿怕清平不情愿,心里有些忐忑,对于这个差事说不上喜欢。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孩子居然出乎意料的聪慧,他倒是真的喜欢上了。
问的差不多了,徐正卿上前对着穆庭蔚和尤旋躬身:“公爷和夫人放心,下官必然尽心教导小世子。”
穆庭蔚应着,让人送元宵回翡竹轩,徐正卿也跟着去。
等人走了,穆庭蔚看向尤旋:“方才怎么不说话?你先前对他似乎不大满意,我这才想着让你见一见,好让你放心的。”
尤旋捻了颗脆脆的甜枣吃着,闻此眼眸一弯,笑道:“公爷既然看重了,我自然不会再有质疑。”方才看徐正卿的态度,应该是一门心思想教元宵的,如此她便放心了。
尤旋出神的时候,穆庭蔚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刚咬了一口的小青枣吃进嘴里,脆脆的,甘甜多汁。
手指间的温热让她回神,看着进了他嘴里的枣子,她耳尖一热,嗔他:“公爷吃我的做什么?”
“你尝过的好吃。”他答得脸不红心不跳。
尤旋气得又拿一颗,直接塞进嘴里,不给他吃的机会。
不过枣子太大,她一入口顿时腮帮子鼓鼓的,这会儿又拿幽怨的目光瞪着她,穆庭蔚见了直笑。
怎么看怎么可爱!
“你慢着点儿,别待会儿把枣核也咽下去了。”他又忍不住提醒她。
大枣子卡在嘴里,尤旋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怎么咀嚼才好,一会儿的功夫两个腮帮子开始泛酸,舌头也觉得酸了,还没把那个枣子给吃下去。
渐渐的,她盯着穆庭蔚的眼眶里泛起了泪花,憋得脸红。
穆庭蔚笑意淡下去,伸了手过去,沉声道:“吐出来。”
尤旋不动,感觉这会儿好囧,太没面子了。
穆庭蔚皱眉,语气严厉几分:“听话,吐出来。”
尤旋不好意思往他手里吐,歪头吐在了榻几上摆着的小碟子里,然后大口喘着气儿。
憋死她了,眼泪都出来了。
这枣也太大了,都不能小一点吗?她完全忘了这是她自己专门让橙衣给挑的大个儿的。
她揉着泛酸的腮帮子,不敢看穆庭蔚。
穆庭蔚从后面环上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甜香,语气说不出是嗔怪还是宠溺,呢喃在耳边时惹得尤旋身子轻颤:“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尤旋双颊泛着红润,小声嘟囔:“哪有,公爷别瞎说,我都是当娘的人了。”
“是吗?”穆庭蔚似笑非笑,薄唇贴着她的耳垂,看她耳尖红润润的,一时忍不住,咬了一口。
尤旋嘶痛一声,皱眉推他。穆庭蔚将人抱得更紧了,不给她挣扎的余地。
他脑海中还时不时想起沈鸣黎的话,望着怀里的妙人儿,痴看了一会儿,语气中带着霸道和占有欲:“沈鸣黎选一样,不代表我也只能选一样。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天下会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第67章
徐正卿给元宵做了教书先生之后, 倒是一直尽职尽责,每日下午去翡竹轩为元宵授课,结束便离开, 一连几日来, 尤旋并不曾见过他的面。
倒是乔阳公主, 自从知道了徐正卿给元宵做先生, 三天两头往国公府里跑。
一连来了几日,见尤旋画眉堂的院门都很少出, 她也见不着徐正卿的面,不免有些着急。这日,尤旋歪在昭君椅上看书, 乔阳公主在旁边坐着摆弄一些药材。
先前尤旋答应了要教她这些,她倒是放在了心上, 时常跑来找尤旋学用毒,之后自己再拿回宫里练。
几个月下来, 乔阳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尤旋看了她身前摆着的几味药, 拧眉:“药量太大了,容易出人命的。”
“哦……”乔阳应着,干净把药材取出来一些, “这样可以了吗?”
尤旋这才点了头, 又嘱咐她:“我教你这个是用来防身的,你以后配药需小心谨慎,不可大意,要量过大出了人命可不好。”
“知道啦!”乔阳冲尤旋笑笑。
又摆弄了一会儿, 她让人撤下去,自己净了手。
见尤旋还在看书,她凑过去看了看,叹息:“嫂嫂都不出门的,不会觉得闷吗?”
尤旋笑道:“习惯了,你若是觉得闷,就去外面转转。”
乔阳转了转眼珠:“我一个人多没意思,嫂嫂陪我出去走走吧?”
尤旋不太想出门,有点犹豫。乔阳扯着她的手软磨硬泡,各种撒娇。
尤旋有点受不了这招,最后只能把书放下,同她一起出去转转。
现下已经入了初冬,花园里不如春夏时那般五彩缤纷,却也有各种各样的花儿绽放着,被风吹起时送来缕缕幽香。
乔阳看着头顶的天色,有些心不在焉的。
这是徐正卿给元宵授完课出府的必经之路,尤旋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多问,只当不晓得,随意在凉亭下面坐着。
眼看着日落西山,徐正卿应该是要过来了,尤旋并不想跟他碰面,笑着站起身:“我觉得有些凉了,衣衫单薄,回去添件衣裳,公主先在这里等我。”
乔阳点了点头:“嗯,嫂嫂去吧。”她心思还在别处,时不时盯着前方的路口发呆。
尤旋也没说什么,起身走了。
回画眉堂添了件衣裳,尤旋坐了好一会儿,觉得这时候徐正卿应该已经离开,这才又让茗儿给乔阳拿了件氅衣去花园里。
不凑巧的是,尤旋磨蹭了这么久折回来的时候,乔阳正站在徐正卿跟前说话。
她双手举着荷包,含羞带怯,头略微低着。
之后徐正卿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她愣了一下,讪笑着把荷包收回来,转身跑走了。
茗儿望着乔阳的背影,小声问:“夫人,公主是不是被苏侍郎拒绝,伤心了?要不要追过去看看?”
尤旋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氅衣,摇头。
她跟徐正卿的事,自己还是不掺和比较好。
她转身打算回寿眉堂,一抬眸,徐正卿还没走,正向这边看过来。
尤旋望向他时,他在远处躬了躬身,倒也没说什么,大步走了。
茗儿在后面叹道:“其实这苏侍郎生的不错,又有才情,难怪乔阳公主那样喜欢。只是公主身份尊贵,想做驸马的人多了,又何必为了一个无意于自己人而变得卑微呢?”
周遭渐渐起了风,寒凉刺骨,呼啸着吹过来时,割得人脸疼。
“这天瞧着要下雪似的,夫人,咱们回去吧。”这会儿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园子里灯火通明。
尤旋走着回画眉堂的时候,半路里便飘起了雪花。
看着天上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尤旋很是惊喜:“今年的雪倒是下的早。”
大越四季如春,她来了大霖才见过雪,记得第一次瞧见的时候当真是惊艳到了。
到了画眉堂的门口,穆庭蔚在外面站着,似乎是回来没看见人,正要出来寻她。
尤旋笑着扑过去,眸中带着欢愉,像个孩子:“公爷,下雪了!”她仰头看着落下的大片雪花,伸手接过来,“还挺大的。”
穆庭蔚把她手上的氅衣接过来,为她披上。氅衣是红色的,趁得她脸上的肌肤白皙又娇嫩,冬日里多了几分冷艳。
元宵放了课,这会儿也在往这边跑,后面鞠嬷嬷和一群下人们跟着。他迈着小腿跑在前头,看见穆庭蔚和尤旋,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爹爹,娘亲,下雪喽!”
那模样,跟尤旋方才扑过来时一模一样。
穆庭蔚挑眉:“你们俩还真是母子。”
话语刚落,元宵已经跑过来抱住了穆庭蔚的大腿。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很快在尤旋的头顶上覆了一层白,穆庭蔚怕她着凉,将她头顶的雪花轻轻拍打下来,把氅衣的红色兜帽盖在她头顶上。
元宵仰脸看着,摸摸自己的头顶:“爹爹,我也要戴。”他也披着墨色小氅衣,刚刚鞠嬷嬷说给他戴兜帽的时候,他不肯,跑得飞快。
这会儿瞧见娘亲戴上兜帽好好看的样子,他也想戴了。
穆庭蔚垂眸看他一眼,直接把元宵后面的兜帽扣在他脑袋上,兜帽太大,他动作也不温柔,顿时遮住了元宵的眼睛,前面一黑什么也瞧不见了。
元宵不乐意地嘟嘴,伸着小手拽了好一会儿把眼睛露出来,可怜兮兮的:“刚刚爹爹不是这么给娘亲戴的。”
穆庭蔚嗤笑一声,不理他,牵着尤旋的手进了院子。
元宵嘟了嘟嘴站在原地,见生气了好一会儿也没人理,最后小跑着跟上去,冲着尤旋的背影撒娇:“娘亲,我念了半天的书,都饿了……”
尤旋笑着停下来,回头看他,见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冲他伸手。
元宵欢欢喜喜跑过去,尤旋摸摸他脑袋,牵起他肉肉的小手:“饿了进屋用膳,娘亲吩咐厨房做了许多你爱吃的菜,要多吃点。”
元宵得意地冲穆庭蔚哼哼鼻子,被尤旋牵着手进屋了。
穆庭蔚:“……”
——
铭轲太子带着近卫策马抵达大霖帝京的时候,所有人被突如其来的雪吓了一跳。
一群人呆愣片刻,瞬间捂住口鼻,格外警惕:“主子小心!”大霖人下毒的手段真不怎么样,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似的。
近卫李凌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伸手的时候,会在自己掌心划开。他有点慌:“殿下,这,咱们几个应该都中毒了吧?”
铭轲策马在前,回头看见他们这模样,再抬头望望天上的雪,唇角一扯:“平时不出大越,没见识就应该多读书。”
几个人愣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地望向前方的主子。
其实铭轲现在也是佯装镇定,听说北陆的冬天会有雪,落下来是白白的,像杨絮。估摸着就是这东西了,他也是第一次见。
他还是挺好奇的,不过当着这些傻子的面,他得顾忌到自己身为太子的颜面。
铭轲清咳两声,很正经地跟他们解释:“这是雪,什么毒能从天上掉下来?”
众人坐在马背上,面面相觑。
“可是我现在浑身发抖。”
“我也是,跟中毒了似的。”
……
前段时间还没这么冷,今日突然变天,毫无征兆地飘起了雪花。
铭轲坐在马背上也在打颤,但好在他还有理智在,不会跟他们这群人一起疯,知道是大霖的冬天太冷,冻得发抖了。
大霖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冻成狗了!
铭轲打了个哆嗦,跟众人吩咐:“先去找家衣铺,买衣服去!”
他们入城后没多久便宵禁了,这会儿所有的铺子也都关了门。但是冷得没办法,只能在一家衣铺前面下马敲门。
半晌出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店小二,看见一群手执佩剑凶神恶煞的男人,吓得一个哆嗦,瞌睡都吓跑了。
铭轲态度还算和善,给了他一颗珠子:“拿几件御寒的衣服。”
店小二看见那颗正圆无暇的珍珠时眸色亮了,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成色质地这样好的珍珠,听说大越那边才有的,在大霖很值钱。
他又看了眼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大越人的衣着跟大霖差别不大,但款式花纹稍有差异。京城里近年来不少大越人流入,他认得大越的衣着。
“你们是……南岛那边的?”
“拿衣服。”铭轲蹙眉命令道。
店小二吓了一跳,赶紧打开门让他们进来,又取了御寒的氅衣给他们。
铭轲也不多待,拿了衣服就走人。
披上氅衣,翻身上马,感觉似乎没方才那么冷了,但还是冷的,赶得上安置他妹妹的地下冰室了。
铭轲早年狩猎时无意间跌入山谷发现一座冰床,带了回去放入地下窖中,不料那冰床会散发寒气,渐渐的成了冰室。
铭轲每次去看清平,都得披上一件狐皮大氅。即便如此,也不敢在里面多待。
有次他待的稍微久了些,一出去冷热交替间染上风寒,咳了大半个月。
大霖这鬼天气,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在这儿住着,真稀奇,也不怕冻死。
不过,他记得清平一直想来北陆看雪来着,以前跟他提过好几次。可惜呀,没机会了。
铭轲眸色暗了几分,掠去心底那丝怅然,对着众人吩咐:“去找镇国公府。”大越那边的战况越来越紧张了,他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希望找穆庭蔚这一趟能够顺利,尽快离开。
沿着各条街道找了半晌,有人突然禀报:“殿下,镇国公府找到了,在那边!”
“前面带路。”铭轲策马跟上去。
第68章
外面的雪花越来越大, 晚膳后尤旋看着那雪好生欢喜, 在院子里舍不得进屋。
穆庭蔚走过来, 握住她的手:“该歇息了, 你已在外面呆了许久, 会着凉的。”
尤旋不说话, 看着地上白白的一层, 不想进去。
穆庭蔚无奈轻笑:“若这雪飘上一夜,你是不是打算在这里逗留一晚上?知道什么时辰了吗?”
尤旋咬了咬下唇, 仰头看着他:“可是我还不困,回屋也睡不着。”
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眼睫上, 她不舒服地眨了眨眼睛, 雪花没有掉落。她又晃了晃脑袋,还是没掉。最后没法子了,她不情不愿地抬手把眼睫上覆着的雪花抹掉。
她双手冰凉, 鼻尖冻得发红, 上下牙齿打颤,却愣是不愿意进屋。像没见过雪似的,穆庭蔚从没见过这么喜欢雪的人。
“阿嚏——”她打了个喷嚏。
穆庭蔚脸色笑意减淡,眸色沉了几分, 皱着眉强行将人抱进屋,入内室。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暖融融的,不过尤旋冻得不轻,这时候根本不顶用。穆庭蔚将人放在床上, 拿被子裹住她,只露出一颗脑袋来,又吩咐人煮姜汤。
今日天气变得快,茗儿早让人住了姜汤,这会儿闻声便直接端进来。
尤旋本来是不大爱喝这东西的,不过穆庭蔚坐在床边皱眉看着,她也不敢反抗,只能乖乖喝了一碗姜汤。
茗儿拿着空碗离开,并关了内室的门。
身上渐渐热了,她从被子里钻出来,脱掉氅衣和外衫。
穆庭蔚看她一眼,接过她的衣服放在衣架上,息了烛火,宽衣躺下。
尤旋还没从下雪的兴奋中回过神来,夜色下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公爷,帝京的雪比寄州的大。”她翻了个身侧躺着,一张脸正对着穆庭蔚的侧脸。屋子里光线黯淡,但依稀瞧得见他俊朗的眉眼,与往日相比,此时少了凌厉,多出几分柔和。
穆庭蔚侧目,依稀看到她眼睛里的星光。
尤旋还想着外面的雪:“明天一早上起来,是不是就是银装素裹的样子了?到时候我带元宵堆雪人。”
穆庭蔚笑了:“是你想玩,还是陪着元宵玩?”
尤旋抽了下嘴角,因为被他看穿心事有点窘迫,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计较那么清楚做什么,我们俩都想玩。”
她声音娇娇的,带着点旖旎的味道,勾得穆庭蔚心上一酥,呼吸微微停滞。
他伸手压在她肩膀上,迫使她身子转回来,欺身过去,大拇指腹摩挲着她好看的秀眉,语气低哑几分:“既然睡不着,做点别的?”
尤旋还没应,他已经堵上了她的唇,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大掌熟练地却解她的衣裙。
尤旋嘤咛两声,抱住他不安分的胳膊:“公爷,我今晚上眼皮总跳,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的样子。
穆庭蔚身上滚烫,迫切地亲吻着她,听着她的话他也不在意,含糊不清地应着:“许是想我了,一会儿就不跳了。”
……
接下来的事,似乎顺理成章。
尤旋觉得他肆虐起来,比外面的风雪都要摧残折磨,叫人忍不住求饶。
不多时,她眼角挂了晶莹的泪,声音带颤:“公爷……”刚嫁给他那会儿,他还会有所顾忌,十分克制,如今却是彻底放开了,没个消停的时候。
他不放过她,她只能柔柔地改口唤他夫君,却换来更猛烈的摧残。
这时,外面传来叩门声,紧接着萧飒的声音传来:“公爷。”
穆庭蔚好像没听到似的,依旧很专注,尤旋只能提醒他:“公爷,外面萧飒在唤你,可能是有要事。”这么晚了敢大着胆子来敲门,肯定不会是小事。
穆庭蔚语气低沉,有些不悦:“何事?”
外面的萧飒听到了穆庭蔚话中的怒气,心上颤了颤,犹豫着怎么禀报。铭轲太子是秘密而来,无人晓得,此时身边有守夜的下人,他也不好直接禀报。
顿了顿,萧飒道:“是,南边的事。”
见里面没回应,他又道:“人已经来了,在公府门口。”
“知道了。”里面的声音依旧不悦。
萧飒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外面的铭轲太子,他是请进来,还是就让他在大门口等着?
萧飒耳力好,自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一时耳根灼热,进退两难。
他家公爷自打娶了夫人,倒是让他开了眼了。
以前恨不能住在书房里,现在恨不能把所有的公务拿去画眉堂处理。
公爷心心念念,筹谋已久的南岛,前段时间还时不时问起铭轲太子的踪迹,心里一直惦记着大越那块肉呢。
如今铭轲太子好容易到了,结果就换来一句“知道了”?
美人在怀,大业什么的,可能不重要吧……
国公府门外
铭轲一群人此时正冻得瑟瑟发抖,他现在真是恼死大霖的鬼天气了,这样的风雪月,真怕冻死在这儿。
他搓了搓手,把手放在唇边哈气。
“殿下,镇国公怎么回事,不会是故意给我们吃闭门羹,不想见我们吧?”李凌问着话,语气里颇有些不满。
他家主子好歹是大越的太子,怎么能被人这般对待?
铭轲拧着眉未曾言语,心里也在琢磨穆庭蔚的心思,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
这时,国公府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萧飒。
他走过来在人群中扫上一圈,对着铭轲拱手:“太子殿下,我家公爷尚有政务处理,需要您再等等。”
铭轲脸色黑了。大晚上的,他穆庭蔚这般勤政爱民,废寝忘食?他更愿意相信是穆庭蔚故意的!
他身后的人脸色也不大好,下意识看向铭轲的反应。
铭轲神情渐渐从容,笑了:“既然镇国公政务繁忙,孤等一等也无不可。”
萧飒神色淡淡,侧身让出路来:“太子殿下请入内等候。”
铭轲压抑着心上的不悦,抬步走进去。
——
“公爷,方才萧飒不是说有事吗?”上面的人还没停下,尤旋红着脸颤声说话,“萧飒这么晚找你,必然是要紧事。”
穆庭蔚望了她一眼,深沉的眸色中带着犀利,深邃威严,令人难以捉摸。
他嗤笑:“既然有事相求,总得拿出点诚意来。让他等着。”
原来是他故意不出去的。
“谁来求你?”尤旋随口问了一句。
穆庭蔚动作加快,语气低沉:“专心点儿。”
“夫君……”她柔声唤他,眼眶里含着泪。秀眉微拧,像一朵娇花,我见犹怜。
看着跟前的人,穆庭蔚越瞧越喜欢,越喜欢越想欺负她。
“抱住我。”他嗓音低哑,用命令的口吻在她耳畔道。
尤旋顺从地搂着他的腰。
她这么听话,穆庭蔚心上就更喜欢了。欺负够了,怕她顶不住,又想着南岛的事,他这才渐渐停歇,两人紧紧地拥着,香汗淋漓。
尤旋眼睛湿哒哒的,都哭红了。穆庭蔚这会儿才觉得心疼,吻掉她眼角的泪,语气温和:“下次对你好一点,你说停就停,绝对不恋战。”
“……”她还信他的鬼话就是个傻子!
穆庭蔚却很心满意足。征服她,比征服一座城池都让他觉得高兴。
从她身上下来,穆庭蔚随便清理了一下,穿衣下榻。
临走前,又突然在床沿坐下,双手撑着床板,一张脸凑近她几分:“乖乖的,不准跑去外面看雪,会着凉的。”
尤旋缩在被子里,墨发散开着,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看他,眨巴几下眼睫,不说话。
穆庭蔚低头,轻轻咬住她挺翘的鼻尖。
痒痒的触感让尤旋打了个颤栗,皱眉躲开他,催促:“公爷快走吧。”
穆庭蔚眉头一扬:“满足了就叫公爷了?你这是忘恩负义。”
尤旋:“……”
“叫夫君。”他望着她,眉眼带笑。
尤旋贝齿轻咬下唇,一时叫不出口了。
穆庭蔚大拇指腹摩挲着她脸上娇嫩的肌肤,又辗转捏住她敏感的耳垂,轻轻揉着。
尤旋脸颊红了,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
穆庭蔚也不着急,就那么似笑非笑望着她,等着她叫。
这人无赖起来,是真的没办法。尤旋妥协了,唇齿间不情不愿溢出两个字:“夫君。”
她声音娇俏,还带着媚意,传入耳中时穆庭蔚身躯一怔,又想欺负她一回。
他敛下眸中的缱绻,咳了两声:“你,好好休息。”说着起身去了外面。
今晚守夜的是绿袖和两个小丫头,看见穆庭蔚出来,绿袖行了礼。
穆庭蔚看着外面的雪,淡声道:“待会儿夫人若是跑出来,记得给她多添几件衣裳。”
绿袖颔首应是。
穆庭蔚这才走出画眉堂,萧飒正候着,看见他行礼道:“公爷,铭轲太子等人如今在偏厅。”
穆庭蔚神色淡淡,不辨喜怒:“带他来书房。”语罢,自己率先走了。
铭轲被带去书房的时候,穆庭蔚正在案前端坐,一袭墨色长袍,神情冷肃,眸色深沉难测。
等人入内,穆庭蔚含笑起了身:“方才俗务缠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铭轲冲他拱手,脸上挂着笑意:“应该的。”
穆庭蔚觑他一眼,伸手请他左侧的案前入座,之后自己率先坐回主位。
萧飒奉了茶入内,之后关门退出去。
穆庭蔚只喝茶,半天都不说话。
书房内燃着烛火,却不是很亮堂,明明灭灭间阴晴不定,正如穆庭蔚给铭轲的感觉,太难琢磨了!
茶水喝下一半,铭轲终于沉不住气,对着穆庭蔚拱手:“公爷,孤此次前来,是为了我大越齐王勾结巫奇蛤喇反叛一事。先前贵国丞相与齐王和巫奇蛤喇联合,往大越运送大量的强弩和炮火,多亏公爷提醒,使我皇室免遭涂炭。此等恩情,孤谨记于心。”
穆庭蔚捏着茶盏,食指的指腹轻轻敲打着茶盏的侧面,薄唇轻抿,漆黑的双目深邃,并不出声。
铭轲站了起来:“公爷,沈相勾结齐王,必然是为了跟公爷作对的。若他助齐王灭了我大越皇室,在朝中必然势大,想来不是公爷乐见的吧?若公爷愿助我大越,我大越皇室必当感念公爷恩德。”
穆庭蔚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突然抬眸,唇角一扯:“怎么感念?”
铭轲想到了临行前母后的话,穆庭蔚是想要他南岛的,他不能傻乎乎的什么都答应。
铭轲顿了顿,颔首:“公爷若能助我,我愿奉上丰厚的珠宝海产,以作答谢。”
穆庭蔚嗤笑:“太子殿下以为,我大霖很缺钱吗?”
铭轲嘴角一抽,片刻后抬眸:“我以珠宝购买你们大霖的强弩和炮火,这对镇国公而言,不是赔本的买卖。而我剿灭齐王和巫奇蛤喇,等同于替公爷拔掉了沈相一颗棋子,这对公爷不是有好处吗?”
穆庭蔚望向他:“太子殿下长途跋涉而来,想必还不知道,沈鸣黎如今是我的人。我又为何帮助太子殿下,来对付他呢?”
铭轲一脸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是你的人,你们俩政见不合,明争暗斗许多年了,他如何肯听命与你。”
穆庭蔚不以为然:“太子殿下不信,就自己去朝中打听打听。”
铭轲心上一沉,捏紧了茶盏。
穆庭蔚跟沈相和好了,那他岂不是白来了?
怎么就和好了呢?之前还是剑拔弩张的样子。
穆庭蔚瞥他一眼:“你们大越内斗,本公可以助你,也可以助齐王。同样的,坐山观虎斗,也不失为良策。”
“你与巫奇蛤喇有仇,当初公爷流落南岛,是他和齐王勾结陷害的。是孤救了你!”
铭轲话语刚落,瞧见穆庭蔚面色沉了下来。
他想到了当初把他送给清平的事,心上一颤,噤了声。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穆庭蔚站起身:“既然太子殿下开不出什么令本公心动的条件,也就无需再谈什么,殿下请回吧。你现在回去,兴许还赶得及与齐王来一场最后的对决。”
铭轲走了几个月才到这里,个中苦楚只有自己明白。从方才他被穆庭蔚晾在大门外面,冻得半死开始他就憋着一肚子火,这会儿又被他无情拒绝,越发恼了。
当初送信帮他们大越的是他,这会儿翻脸不认人的还是他。穆庭蔚究竟是何居心?趁火打劫啊!
他咬牙切齿,直接拍案而起。
对上穆庭蔚凌厉的目光,铭轲气势弱了几分,声音也小了,赔着笑脸:“镇国公何必这么快做决断,孤觉得,我们还能再,再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铭轲太子:“大爷的,老子以后认他这个妹夫,算我输!”
女主明天掉马~
第69章
尤旋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实在是没什么睡意, 又想着这会儿外面的雪不知厚了没有, 索性穿了衣服下来。
外面守夜的绿袖看见尤旋, 上前行礼:“夫人怎么出来了?”
尤旋笑笑:“睡不着,出来走走。”她说着自己去了院子。
外面的雪花还在飘着,洋洋洒洒的,地上早覆了厚厚的一层, 尤旋小心翼翼踩上去, 在洁白的地面上落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绿袖见了,想到公爷的嘱咐,进去拿了件貂裘出来, 给尤旋披上:“夫人穿太薄了, 外面冷。”
尤旋将裘衣在领口处打了结,又把兜帽戴上,冲她笑笑:“好了,我不冷, 你去吧。”
绿袖轻轻应着, 退下去。
尤旋喜欢雪,她一个人就可以玩上许久。
先是拿了树枝在地面上写字作画,之后觉得冷了,又在雪地里起舞, 心情很好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困倦。
茗儿起夜的时候,隐约瞧见这边的身影, 凑近了一看,果真是尤旋。
她吓了一跳,跑着过来:“夫人怎么不睡呢?”
尤旋看见茗儿,笑着拉住她的手:“茗儿,这帝京的雪比寄州的要大很多,我在这儿近六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茗儿听得有点迷糊:“六年?”
尤旋笑意一僵,顿了顿:“是啊,可不就是一连六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茗儿是知道尤旋喜欢雪的,当初和离后回到寄州的第一场冬雪,她就高兴坏了,跟没见过似的。以前的主子怕冷,是不爱雪的,不过嫁给秦延生,遭受冷落,再和离,到如今整个人都变了样儿。
可能,还是以前的打击太大吧。
“夫人当心自己的身子,别在外面逗留太久。”茗儿关切地提醒着,这几年每年的雪天夫人都得染上一场风寒,头疼发热,甚至要咳上十天半个月才好,尽管这样也阻挡不了她对雪的喜爱。
知道茗儿关心自己,尤旋笑着安慰她:“我没事的,你看我今天穿的多厚。”然后扯着自己的貂裘给她看。
茗儿叹了口气,再厚也阻挡不了雪夜的寒气。
晚上本就冷,下雪的晚上,就更不用说了。
这时,尤旋摸了摸肚子,问茗儿:“你饿不饿?”
茗儿一愣,笑了:“夫人饿的话奴婢去弄点吃的。”
尤旋赶紧点头,这会儿确实好饿。
茗儿离开之后,尤旋继续在院子里用树枝作画。不过雪花飘得太大,她刚画好没多久,就又铺上一层,她不厌其烦地继续画。
茗儿端着吃食进院子时瞧见了,笑道:“夫人,咱们进屋吃点东西吧。”
尤旋扔掉手里的树枝,跟茗儿一起进屋。屋子里暖融融的,绿袖过来脱了她身上的貂裘,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茗儿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蒸糕,燕饺,还有蟹黄包,摆在尤旋面前的时候,她笑着道:“奴婢本以为夫人这种已经是极爱雪的了,没想到方才路过书房门口的时候,瞧见几个更甚的。”
“书房门口?”尤旋不经意随口问上一句,用筷子夹了块蒸糕,甜软松糯,她赞美地点点头。
“是啊,不像是公府的人,好几个在书房门口杵着,跟没见过雪似的,蹲下来抓着雪球儿玩,嘴上还说‘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冰,冻死老子了!’”茗儿学着其中一个人的话,笑吟吟的。
“奴婢还是第一次听人把雪称作这玩意儿呢。”
尤旋用筷子夹着一块燕饺,微滞了一下:“那是一些什么人?”
茗儿摇摇头:“奴婢不知道,全都佩着剑,像是侍卫。书房的灯火亮着,应该是他们的主子找公爷谈事情吧,那些人就在外面杵着玩雪,很稀奇的样子。跟咱们大霖的侍卫,一点都不一样。”
尤旋想到了方才萧飒过来禀报时,说过的话。
南边的事,人已经来了。
南边的事是什么事,来的人,又是什么人?
原本尤旋不曾将这话放在心上,但如今联想这茗儿的描述,书房门口的人怎么那么像……
她筷子一抖,燕饺掉落在桌面上。她也顾不得许多,起身便往书房的方向跑。
茗儿猝不及防,等人都离开了她才反应过来去追:“夫人你去哪儿,貂裘还没披呢!”她说着,自己把貂裘取下来,追了出去。
尤旋跑得快,压根儿没听见茗儿说了什么,只是心上无比忐忑又激动。
南边的人,是指的南岛吗?究竟是什么人来了,居然值得穆庭蔚亲自接待?至少身份不简单。
若真是大越的人,父皇不会过来,那会是皇兄,还是哪位皇叔?
她一路奔向书房,却并没有看到茗儿说的那群人,书房的门口,除了站岗的大霖侍卫,一个人也没有。
人呢?
她压下心上的狂跳与忐忑,四下逡巡。
门外的萧飒看见她有些意外,急忙上前行礼:“夫人怎么来了?”
尤旋看见他,面露急切:“人呢,来见公爷的是什么人?”
萧飒抿着唇,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说。
“问你话呢!”尤旋神色严肃几分。
萧飒想着,夫人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索性便应了:“是,大越的太子铭轲。大越齐王叛乱,他们的太子来找公爷相助的。”
齐王叛乱?这么大的事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尤旋震惊之余,又格外激动。所以,真的是皇兄来了!
她不用再等穆庭蔚承诺的三年后,现在是不是就可以见到皇兄了?
“人呢,那个铭轲太子呢?”尤旋问着萧飒,目光落下书房里。
萧飒拱手:“铭轲太子,已经走了。”
“走了?”尤旋心一沉。
萧飒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着急,但还是回道:“刚走,应该是出城去了。”
刚走,那就一定能追上。
她看向萧飒:“你去让人备马,现在!”说完这话,不等萧飒反驳,人已经飞奔着往大门口而去。
萧飒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吩咐人去准备一匹快马送到公府门外。
做完这一切,他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进去把此事禀报给公爷。夫人今天晚上,太反常了。
书房里,铭轲太子离开后,这会儿穆庭蔚正举着灯火站在墙上挂着的地图前面,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执笔把大越那块地方圈了起来。
外面传来叩门声,穆庭蔚淡淡应了声“进”。
萧飒进来后,对着穆庭蔚长身玉立的背影拱手:“公爷,夫人让属下准备了快马,去追铭轲太子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很着急的样子。”
穆庭蔚身形一滞,举着灯火转过身来,威严深沉的脸上逐渐染了一层霜色,默了须臾,他声音微凛:“她,可有说什么?”
明显感受到公爷的怒气,萧飒哆嗦一下,颔首:“没有。”
——
尤旋跑到国公府门外的时候,马已经在了,她翻身上马,一路向着南城门的方向追出去。
这会儿城门早关了,守城的将士将她拦下。
尤旋急中生智,对着守城将士道:“方才是不是有人从这里出去了?”
守城将士不说话,但心上惊讶。镇国公让他们放行了一批人,这妇人怎么知道?
尤旋看一眼他们的脸色,知道皇兄确实从这个城门离开,心上安了几分,又颇有气势地道:“镇国公还有几句话要本夫人交代他,把城门打开!”
原来是镇国公夫人,众人纷纷下跪行礼。
这些人墨迹,尤旋有些烦躁:“还不快看城门,若人走远了,唯你们是问!”
她声音凌厉,颇有气势,守城将士被吓到了,赶紧大开城门。
尤旋一夹马腹,追了出去。
等人走了将士们才觉得不对,即便镇国公有话要交代那些人,也不会让镇国公夫人亲自出马啊!
当即便派人将此事禀报给了镇国公。
尤旋才不管后面那些人现在怎么想,她只想尽快追到皇兄,这样就不用再等三年了。
前面铭轲太子等人也是策马跑得飞快,想要尽快离开此地。
铭轲没有想到,镇国公兜兜转转半天,居然没让他们大越称臣就给了他强弩和炮火。这可谓是意外之喜了,这会儿跑得比兔子还快,恨不能快些取了强弩离开大霖,下了海,他穆庭蔚想后悔也晚了。
好在尤旋的马更快些,再加上名可等人的马跑了太久,体力弱些,在出城后没多久,便追了上去:“等一下!”
前面的人跟没听到似的,不要命地往前跑。
尤旋眉头一皱,加快速度拦在他们前面,停下来。
铭轲急急拉住缰绳,马儿抬起前蹄嘶叫两声,险些与前面的马撞上。
夜色下,因为下了雪的缘故,倒是能看到不少光亮。他看向前面突然横过来的妇人,面色不悦:“你是何人,拦我们做什么?”
尤旋怔怔看着他,眼眶湿热,一时间忘了说话。
多年没见,皇兄比之以前瘦了很多,俊朗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刚毅,再不是当初胡天胡地,吊儿郎当的模样了。
他的性子随了父皇,有些市井气,虽是太子,但撒泼耍混什么都干。唯有对她这个妹妹,却是如珠似玉地宠着的,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在大越的这几年,她做梦都想看见他。
“阿兄……”她低喃了一声,眼泪滚落下来。
铭轲有点愣住,回头看向身后的众人:“她叫谁呢?”
其他人纷纷表示不认识。
“夫人只怕认错人了,我等还有要事,烦请让个路。”看她哭了,铭轲语气也好了很多,但仍有不耐与急切。
他怕迟了穆庭蔚给他的强弩和炮火就拿不到了,大越战事吃紧,片刻耽误不得。
尤旋翻身下马,跑到他跟前,扯住了他的衣角,仰脸看着他:“我,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很多啊……”铭轲想了想,皱眉拒绝,“我有急事。”
“那你把我带上,我路上跟你说。”尤旋有点急切。
他怎么能带个女人呢,他又不认识。何况,这也不方便呐。
“我,我已经娶妻了。”
听见这话,尤旋酝酿出来的情绪瞬间没了。她还嫁人了呢!
“阿兄,”尤旋顿了顿,低声道,“我,我是清平呀,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我当初在南宫别苑摔了一跤,然后……”
铭轲扭头看到身后端坐在马背上,浑身戾气的穆庭蔚,他眉色微敛,又望向身边的女子,打量一会儿:“穆庭蔚耍什么诡计呢?你是他的人?清平不长你这样儿,她比你好看。这位夫人,我真有很要紧的事,不能在这儿跟你耗,抱歉。”
他说着,扯掉尤旋攥着的衣角,策马飞奔而去。
尤旋心上一慌,追了出去,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尹铭轲,你给我站住!”
结果因为跑得太快,她不小心滑了一跤,趴在了雪地里,浑身都是疼的,很是狼狈。
尤旋眼泪掉了下来,望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身影,又恼又伤心。
“尹铭轲你这个笨蛋,能不能有点耐心听我说话!”
果然,如果没有好的时机,借尸还魂这种事,没有人会当回事,更没人会相信。
在她身后,穆庭蔚已经下了马,朝这边走来,却在离她几步之远的地方停下来,俯视着她,神色冰冷。
她浑然不知,仍抬头盯着尹铭轲离开的方向看。
萧飒在一旁战战兢兢。他跟在公爷跟前这么多年,第一次瞧见他动这样大的怒。
一句话都不说,便能将人震慑个半死。
他刚刚真是糊涂了,怎么能给夫人备马,让她去追别的男人呢。
还有方才夫人扯着铭轲太子衣角时的亲密……
他方才分明瞧见,公爷眸中遮掩不住的杀意。
差一点,公爷就亲自动手了。幸好铭轲太子跑得快。
纷飞的大雪在尤旋身上覆了一层,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她衣衫单薄,浑身都快僵硬了。
穆庭蔚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不开口,也不去搀扶她。
直到尤旋自己回了神,冷静下来,感觉到冷了,自己强撑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方才身上被石子硌到,有点疼,手肘和膝盖似乎受伤了,她试着动几下,居然起不来。
这是,手臂不知被谁很不温柔地攥住了,下一刻她借力直起身子,跪坐在雪地里。
抬眸对上穆庭蔚寒意深深的一双眼。
尤旋心上一颤,花容失色。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公……”她刚一开口,下巴被他捏住了。
他半蹲在她跟前,垂眸望着她,周身寒气逼人。
“我竟不知,你还会骑马。谁教的,尹铭轲吗?”他声音清冷,语调淡的听不出半点息怒,一张脸却凛冽得吓人。
尤旋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穆庭蔚,有点吓到了,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不说话,穆庭蔚就当她是心虚默认了,双目猩红,寒意更盛。
“所以,你嫁我之前烧毁的画像,是尹铭轲的?”
他是多迁就她,才会相信她的谎言,信她那个大越人是女扮男装的鬼话。若不是心虚,她当初烧毁画像做什么?
原来,她心里真的有别人。
穆庭蔚心上钝痛,他第一次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从不把猜忌用在她身上,恨不得把这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却换来这样的背叛。
这个女人,先前还在床上与他温存缱绻,唤他夫君,如今不过片刻的功夫,却在他心口上捅刀子。
“你急急忙忙追出来做什么?让他带你去大越?甚至连,”穆庭蔚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加重,“连元宵都不要了?”
经他一提醒,尤旋才知道自己冲动了。
元宵是她的儿子,她怎么会不要呢?
可是方才突然就知道皇兄来了,她哪有时间想那么多……
她甚至没有想到,这么匆匆忙忙的想跟皇兄相认,皇兄却连听她说话的耐心都没有。
看着她眸中的泪,穆庭蔚心更疼了,肃穆的脸上带着几分嗤笑:“镇国公夫人满足不了你,想去大越做太子妃吗?”
“你胡说什么呢?”她气恼他的话,一个耳光挥了过来。
寂静的夜色下,两人都愣了。
远处的萧飒大气都不敢出。
看着他脸上的手印,尤旋指尖麻木,隐隐还有些颤抖:“我,我不是故意的……”
穆庭蔚却没理她,兀自站了起来,杀气腾腾的目光扫过萧飒,语气威严:“拦下尹铭轲等人。”
他睨一眼地上的尤旋,无情说出一个字:“杀!”
尤旋大惊,睁大了眼睛望向他:“不能杀!”
穆庭蔚却没看她一眼,翻身上马,回了皇城。
萧飒领了命要走,被尤旋大声唤住:“不准去!”
她强撑着站起来,迎上萧飒微冷的目光。
“公爷之命不可违背,夫人也不行。”萧飒面对尤旋的语气,因为穆庭蔚刚刚的态度,这会儿也变了。
“他是大越太子,你一时冲动杀了他,对大霖有什么好处?”
“属下奉命行事。”
尤旋语气软了下来:“方才的事是个误会,我去跟公爷说清楚。你,你先别杀,我会让公爷放过他的,行吗?”
萧飒沉默。
他没拒绝,尤旋松了口气,急忙上马去追穆庭蔚。
回到镇国公府,尤旋直接去了书房,站在门口,却见里面一片漆黑。
她看向门口的守卫:“公爷呢?”
侍卫回答:“公爷回画眉堂了。”
尤旋定了定神,又跑回画眉堂。
茗儿在外面站着,很焦急的样子,看见尤旋,迎了过来:“夫人跑哪儿去了,奴婢急死了!”
尤旋看了眼卧房:“公爷在吗?”
茗儿点头,又怕怕的,小声道:“公爷似乎心情不好,方才要了酒,结果没喝两口全摔在地上了,也不让人清理。奴婢,第一次见公爷这样……夫人,要不您今晚上去翡竹轩,跟小世子挤一挤?”
公爷这么吓人,茗儿觉得夫人最好别进去,谁知道会不会误伤呢?
尤旋笑着拍拍她手,宽慰:“没事,今晚不是你当值,你去睡吧,不用担心。”
“夫人手怎么这么冰,您去哪儿了呀?”
尤旋没回她,深吸一口气,进了卧房,把门关上。
外间这会儿很是凌乱,地上摔碎了几个酒壶,整间卧室都弥漫着酒味儿。
扫视一圈,穆庭蔚没在,内室的房门紧闭着,里面黑漆漆,似乎一盏灯都没点。
她脚步轻轻走过去,试探地推了推,顺利推开了,并未反锁。
尤旋心上一松,进去后把门关上了。
平日睡觉时,尤旋也习惯在远处留一盏灯,依稀有些光亮。第一次待在这么黑的屋子里,尤旋有一瞬间不知道穆庭蔚会在那儿,一边思索着一边往前走,结果撞在了屏风上。
她闷哼一声,捂住了额头。
穆庭蔚听见声音,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在要下床的前一刻,忍住了,坚决不去扶她。
“公爷?”尤旋隐约听到动静,试探着柔柔唤了一声。
穆庭蔚声音淡淡,又有些低沉和不悦:“你还知道回来?”
方才回来的时候,穆庭蔚很烦躁,很忐忑。他不确定,尤旋是选择回来找他,还是选择继续去追尹铭轲,跟他生死与共。
他甚至还没想好,如果她真的不回来了,自己还要不要去追。
就在他内心百般煎熬的时候,听到了外面她跟茗儿说话的声音。
那一刻,他居然觉得松了口气,怒气都消散不少。
尤旋寻着他的说话声摸过去,快接近床榻的时候,却不小心绊到的床沿摆放鞋子的踏板。
她身子一个前倾,扑在了床上,身下是硬邦邦的肉垫。
她砸在了穆庭蔚身上。
尤旋惊呼一声,抬起头来隔着夜色望向他,也不从他身上起来。
穆庭蔚皱眉:“起来。”
尤旋趴着不动,声音娇娇的,软软的,像撒娇:“夫君……”顺便两只脚丫子一蹬,把鞋子甩在地上。
这女人真是摸透了他的脾气。
穆庭蔚强忍着想搂住她的冲动,黑着脸不留情面地把她从身上推下去。
她顺势滚去了床里侧。
被他丢过来,尤旋索性也不再贴上去,乖乖在里面坐着。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音。
穆庭蔚心上一紧,呼吸滞了几息,语带讥诮:“以色侍人吗,别以为你这样今晚的事就过去了。”
“什么?”尤旋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之后又道,“我就是觉得衣服湿透了,脱下来比较舒服。”
她说着,越过他把湿衣服顺着幔帐的缝隙丢出去,然后回到里面,拿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倚在身后的墙壁上,再没了动静。
穆庭蔚:“……”
两人床上只放了一床被子,这会儿被尤旋霸占着,一个被角都没留给他。
穆庭蔚渐渐觉得有些冷,隔着浓浓的夜色,他往那边瞥了一眼:“被子拿过来。”
尤旋裹紧了被子,不说话。
穆庭蔚脸色阴沉。
这女人有没有一点认错的态度?
他伸手摸过去,抓住了被子的一角,用力扯过来。
她似乎是没料到,顺势前扑过来,趴在了他脸上。
她寸丝未着,娇躯柔软。穆庭蔚的唇,恰好贴在她的心口。
穆庭蔚身子顿时有些僵,喉头滚动了两下,他偏了偏头,语气低哑几分:“还不起来?”
趴在他身上的女人微微颤抖着,耳畔传来抽泣声。
她在哭。
穆庭蔚猛地坐起身,她顺势往下滑,趴在了他腿上,低低抽噎着。
她趴的位置有点尴尬,穆庭蔚想拉她起来,犹豫了一下,又忍住了,只垂眸看着她:“哭什么?心里想着别的男人,还敢在我跟前哭?”
想到她今晚上做的事,穆庭蔚怒气又上来了。
尤旋缓缓抬头,望着眼前依稀可见的轮廓,可怜兮兮地道:“夫君,我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穆庭蔚嘴角抽搐。不知道她怎么这么放肆,不跟他认错就算了,还敢让他抱抱。
他心里别扭,却还是伸手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又拿被子把她冰凉的身子裹住,将人抱住。
她身上很凉,没有一点温度,冻僵了似的,怎么都捂不热。
穆庭蔚渐渐心疼了,将人搂的更紧了些,为她取暖。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良久之后,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隐忍着,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忘了他,今晚的事,我当没有发生过,你还是镇国公夫人。他日君临天下,你是皇后。”
尤旋有些愣住。
他对她,可以容忍至此吗?
那如果,她是清平呢?可不可以也容忍她一点点?
见她不语,穆庭蔚微恼,捧住了她的脸,像命令,更像逼迫:“忘了他,听见没有?”
尤旋贪恋着他的温暖,贪恋着最后一丝温情。闭了闭眼,良久后她扯下他的手,从床上走下去,摸索着找到干爽的衣服穿上。
穆庭蔚看着她,冷冷地问:“你去哪儿?”声音中是难以压制的急切,他紧紧盯着她的身影,害怕下一刻人就不见了。
尤旋抬头:“哪也不去,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公爷说。”说完低头系着腰间的衣带。
穿好了,她缓缓走过去,却不敢再去床上,不敢亲近他,只在床边站着。
沉默了许久,她开口:“你让萧飒去杀铭轲,被我拦下了。”
穆庭蔚没开口,周身多了凌厉之气。
尤旋佯装未觉,深吸一口气:“总想找个机会跟你说清楚,却又害怕你会杀我,不敢说。甚至,我还没想好从哪里说起好。”
“我娇生惯养着长大,性子骄纵了些,明知道喝了酒会疯疯癫癫,也总忍不住想喝,可以说是嗜酒如命。其实仔细想想,我与公爷之间的缘分,似乎都是酒带来的。”
“当初在南宫别苑,我酒醉胡为,强拉你做面首,险些洞房花烛,结果自己送了命。后来莫名其妙来到大霖,成为尤旋,我想喝点酒试试能不能回到大越去,结果误闯你的房间,一夜荒唐,生下元宵。”
“公爷说我嫁你只为了元宵,却也不尽然。我还想依靠公爷回大越,见我父母的。我无数次跟公爷提及大越,不是向往那里的风土人情,山光水色,而是因为,我就是那里的人。”
“我会用毒,没有任何人教过的,我自己就是大越人。琴棋书画,跳舞,这些不是与秦延生和离之后勤学苦练才会的,而是我母后教的,从六岁学到十六岁,花了整整十年。”
“公爷先前看到的画像,的确是铭轲的。我在寄州的时候,每每想起亲人就会画一张他们的画像,父皇的,母后的,皇兄的,全都放在那个匣子里。后来要嫁给公爷,我怕公爷知道我的身份,这才想暗中烧毁,不料被公爷看到了我阿兄的画像。”
“今晚的事,是我一时着急,没想那么多才追出去的。铭轲不是情郎,不是奸夫,更不是我的心上人,他是我哥哥。夫……公爷可不可以放过他?”
穆庭蔚沉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沈嫣的事给了你思路,编这么大的谎言来骗我?”
尤旋垂眸:“我说的是真的还是谎言,公爷自有判断。公爷想必还记得,当初我与秦延生和离,你送我回寄州之时,我问过你大越的事。那时候,我才刚成为尤旋不久,归家之心迫切,所以才不顾一切打听大越。可惜当时公爷骗我,骗了我好多年,我以为真的回不去了……”
说起这个,她又有些委屈。
穆庭蔚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尹铭轲是她兄长,他一颗心落地的同时,反而又有了新的郁闷,一点不比方才好上多少。
“所以,你跟徐正卿还有一段?”
尤旋楞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最先问的是这个。
穆庭蔚又问:“他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份?”
尤旋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应。
穆庭蔚嗤笑:“必然是知道的,否则宁昌侯府你落水,他那么积极的去救你?”他只顾着吃秦延生的醋,没想到还有一个!
他怎么会让徐正卿给元宵做先生?
早知道这事,他找谁也不找他!
外面天光渐渐有些亮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情有点复杂。
她……怎么能是大越那个酒鬼公主呢?
穆庭蔚这辈子,真没把几个女人记在心上。
尤旋是一个,他疼她入骨,惜她如命,恨不得把一颗心捧给她。
清平也是一个,他恨她入骨。这个女人代表着他生平第一次败仗,代表着他的九死一生,也代表着,他身为男人的耻辱过去。
如今两人成了一个人,他有点难以接受。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穆庭蔚脸色有些僵硬。
沈鸣黎那个大嘴巴子,他夫人还真跟南岛扯上关系了!乌鸦嘴!
穆庭蔚从床上起来,想出去透透气。
尤旋急忙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望过来时,她怯怯地松开了:“公爷,我哥哥的事……”
穆庭蔚绷着一张脸,没有看她:“你不是拦下萧飒了吗,那就,不杀了。”
看他又要出去,尤旋盯着他的背影:“那,我呢?”她声音很小,低着头,有点忐忑。
尤旋还记得他上次说过的话。
如果侮辱过他的人活过来怎么办?
他说,再死一次。
大霖男尊女卑,流落大越成为男宠已经是很侮辱人的事情了。何况,还是穆庭蔚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对他来说这侮辱,就更严重了。
听见她小心翼翼的询问,穆庭蔚停下来,转身看着她。
清平公主,当初在大越的时候,多么娇纵任性,不可一世。如今来到大霖,倒是收敛了性子,会低头了。
她如果不说,穆庭蔚还真从没把她跟那位骄傲的公主联系在一起过。
在南宫别苑的那一段过去,他最不希望知道的人就是尤旋。
他觉得这是件很丢他面子的事情,尤旋若是知道了,有损他在她心目当中的地位和形象。
可是现在,她站在他跟前,口口声声跟他说:当初强迫你做男宠的人,是我!
原来他在她跟前,就从来没有过什么面子!
都是假的!
这冲击太大了,穆庭蔚现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心都有。
尤旋不知道他这会儿想的是这个,见他不吭声,她一咬牙,豁出去了,又问一句:“公爷怎么处置我?”
怎么处置?打不得,骂不得,凶不得,赶走她他又舍不得,他还能怎么处置?
穆庭蔚,耳朵热热的,清了清嗓子:“你,你一晚上没睡,先去睡觉。”
尤旋眼前一亮,抬头:“所以公爷是原谅我了吗?我以前其实很洁身自好,不养男宠的,当初的事就是个误会,我喝醉了才会对你……”
“不准提!”穆庭蔚沉着脸打断她,“以后那件事,一个字都不准提!男宠面首这样的字,也不准提!”
他别别扭扭的:“谁说我原谅你了?你睡醒了再算账,现在去睡觉!”
尤旋站着不动,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穆庭蔚,说生气不像生气,说他高兴吧,他似乎又没有很高兴,有点像……狗。
她赤着脚丫子,在地上站了许久。虽然有地龙,但还是有些凉的,把右脚搭在左脚上,搓了搓。
穆庭蔚瞥了一眼,手臂从后边环住她,托起她的臀,将人扛在肩上大步走到榻前,又稳稳放上去。
推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他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下来,轻声哄着:“听话,你先睡一觉,一晚上不睡身体会吃不消的。今天不用去请安,多睡一会儿。”
尤旋躺在那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见他没冲自己发火,胆子渐渐大了:“公爷也没睡,要不要也睡上一觉?”说完还很贴心地往里面挪了挪,给他留出位置。
穆庭蔚莫名老脸一红:“……咳咳,我突然想起有公务要处理,你,你先睡。”他站起来,落荒而逃。
听到关门声,尤旋缩在被子里,静静地想,这人怎么一下子变得好别扭,好像刚刚还……脸红了?他在羞什么?
那她这一关到底是过了还是没过呢?
下意识抬手摸摸脖子,热乎乎的,没断。
嗯,应该是过了。
困倦袭来,她打了个哈欠,闭目睡觉。
——
外面雪已经停了,天光大亮,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穆庭蔚出来后吩咐外面的人:“去寿眉堂说一声,今日夫人身体不适,不去请安了。另外再去翡竹轩告知小世子,他也不用过来请安,以免打扰夫人清净。”
下人们垂首应诺。
穆庭蔚又看了眼院子里的雪:“夫人喜欢雪,不用清扫了。她晚些若是醒了,记得给她穿厚些。”
下人们再次应诺。
萧飒听着公爷话语中对夫人的关切,又想到昨晚的事,犹豫着道:“公爷,昨晚上夫人不让属下杀铭轲太子,属下只让人把他拦下了,您看……”
“人在何处?”穆庭蔚问。
萧飒回答:“在齐城,公爷要带回来处置吗?”
穆庭蔚默了一会儿,道:“放他走吧。”
萧飒应诺。
穆庭蔚没再说什么,抬步去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却什么公文都看不进去,脑子里想着尤旋的话。
他想到了她以前哄元宵入睡时唱过的曲儿:
大海之南,一座宫苑
琼楼玉宇,流水潺潺
宫苑之南,清辉小殿
殿中女郎,眉眼弯弯
……
明月山川,大海之南
一户人家,幸福美满
原来,歌里说的是她自己。
她是清平,她早就露出过许多马脚,是他自己没往这上面想过。
穆庭蔚最后把手里的公文放下,从书房里出来,策马去了丞相府。
因为大雪,故而天亮的早些,不过时辰尚早,沈鸣黎这会儿还没醒呢。
他睡得迷迷糊糊间被人推了两下,沈鸣黎还以为是此刻,直接坐了起来,睁眼看见是穆庭蔚在他床头站着,他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去,语气不悦:“大早上你来干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你镇国公解决不了的大事?”
穆庭蔚没回他,语气淡淡:“起来,陪我喝酒。”
沈鸣黎眼睛都懒得睁:“怎么了,心情不好?”
“也不算不好,又惊喜又郁闷的,我也不知道心情怎么样,想喝酒。”
听着他乱七八糟的话,沈鸣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打着哈欠:“自己喝去吧,我再睡会儿。”不是朝里的事,他才懒得管。
穆庭蔚沉着脸:“不起?”
沈鸣黎:“大早上喝酒伤胃,回去抱着你夫人睡觉去,外面下雪了,很冷的。再说了,今天休沐,能不能让我多睡会儿?”
“那我去敲沈嫣的门,喊她过来叫你。”他说完就往外面走。
沈鸣黎急了,坐起来:“穆庭蔚!”
穆庭蔚停下来,回头。
沈鸣黎气急败坏:“脸面是个好东西!”
“奈何我没有。”
沈鸣黎:“……”
穆庭蔚:“起来陪我喝酒。”
沈鸣黎揉揉脑壳:“我觉得,你我如先前那般割袍断义挺好的,以后不必往来了,镇国公以为呢?”
“喝完酒就割。”
沈鸣黎:“……”你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 清平:“你羞什么,郁闷什么,还找人喝酒。嫁过我很丢人吗?你嫁我还是我嫁你,区别很大吗?”
穆·钢铁直男·国公:“不,不丢人,谁嫁谁都一样!”才怪!
第70章
沈相府
后院的凉亭里, 沈鸣黎被穆庭蔚拉着喝酒赏雪。
经过一夜的大雪, 这会儿入目是一望无际的白,厚重积雪堆在树枝上, 摇摇晃晃的,偶有麻雀飞过,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穆庭蔚一壶酒水下肚,想说的话也跟沈鸣黎讲完了。
沈鸣黎原本被他叫起来心里很不爽,等听完了, 又觉得哭笑不得。
“怎么就这么巧合, 嫣儿还了魂, 你家夫人也有这样的奇遇。她骗你的吧?”
“不像。”穆庭蔚摇摇头, 换了一壶酒, 继续喝, “都这时候了,她不敢骗我。”
沈鸣黎啧啧两声:“我怎么就觉得你一直被她骗得团团转?堂堂镇国公也会有今天,让朝中那帮大臣知道, 估计得乐死。”
穆庭蔚这种人, 在朝堂上贼精贼精的, 谁也瞒不过他那双眼。没想到回到家里, 轻而易举就被他夫人给哄骗住了,实在稀罕至极。
沈鸣黎都快不认识他了。
穆庭蔚嗤笑一声:“我看她一个妇人家,不想跟她一般见识,纵着她而已。平日里耍下小心思也就罢了,没想到她胆子挺大, 这事都敢瞒我。”
沈鸣黎给他倒酒:“这事瞒着你不是应该的吗,如果是我,我也不敢让你知道,万一你恼羞成怒,杀人泄愤怎么办?”
“杀她?”穆庭蔚仰头饮酒,如果以前知道那位清平公主活着,他可能真会杀人,关键他现在不是舍不得吗。
不过这话他不会跟沈鸣黎说,只是道:“元宵都那么大了,总不能让他没有母亲吧?”
沈鸣黎唇角轻扯,不信他口是心非的鬼话,突然敲了敲桌面,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公爷现在什么心情?描述一下?”
穆庭蔚继续喝酒:“也没什么心情,还行。”
沈鸣黎笑。
穆庭蔚翻他一个白眼:“我乃堂堂镇国公,莫非因为这事还能在心上起什么波澜?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生死我都经历过。再说了,这种事在沈嫣身上我已经震惊过一次了。如今,本公内心毫无波澜。”
“那你一大早起来找我喝酒?”
“口渴,惦记你这相府的酒,不行吗?”
沈鸣黎笑而不语。
穆庭蔚看沈鸣黎一直给自己倒酒,他到现在一口都没喝,不悦地皱眉:“有你这么陪人喝酒的吗?”
强行倒了满满一杯酒推给他。
大清早的,俩人什么都没吃,沈鸣黎是真不愿意喝。不过被穆庭蔚目光一盯,最后妥协:“行,今天本相舍命陪君子。”
仰头一饮而尽。
穆庭蔚又给他倒酒,沈鸣黎黑着脸,继续喝。
连着喝了好几壶,两人都有些醉意阑珊。穆庭蔚一条胳膊搭在桌上,额头枕上去,嘴里不清不楚跟沈鸣黎抱怨:“沈嫣这事对你来说吧,是惊喜。阿贞这事……我觉得还是挺惊吓的。”
沈鸣黎托着脸,因为酒喝多的缘故,这会儿脸上有些红,目光虚浮着扫他一眼:“惊吓什么,她还是你的女人。”
穆庭蔚抬起头来,有点头疼:“你说我娶了人家女儿,这南岛,我还要不要了?”
沈鸣黎眉头一挑:“想做好女婿?”
穆庭蔚摇头:“怕阿贞知道了跟我闹。但是我觉得南岛,他就是一块肥肉,既然暴露在世人眼前了,我不吃,别的国家也会想着去吞了。那还不如我吃呢。”
“那你夫人真跟你闹怎么办?”
穆庭蔚皱眉:“所以目前不是还没想好吗?都是你,乌鸦嘴!”
沈鸣黎苦笑,他当初就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还成真了。关键最让他吃惊的事,南岛和他夫人这个问题上,穆庭蔚这家伙居然真的犹豫了。
他这几年在南岛上花了不少心力,真舍弃了,他舍得?
还真是动了真情了,不容易。
“我这嘴吧,它可能开过光。”沈鸣黎又喝了口酒。
穆庭蔚懒得理他,俯在桌上眯了眼睛睡觉。他一宿都没阖眼呢。
沈鸣黎看他一眼:“铭轲太子来见你,你怎么跟他谈的?”
提到这事,穆庭蔚精神了不少:“能怎么谈,这时候让他们把大越拱手相让,不是趁火打劫吗,他们日后必然对我积怨。我既然想留着尹氏统领大越,总不好这么早就把人得罪干净,我压根儿没跟他谈,直接给了他强弩和炮火,让他先记我这份恩。”
沈鸣黎:“等他们把齐王解决了,一统大越,你再等着他们主动向你称臣?他们会这么乖才怪呢!”
穆庭蔚笑:“这场仗下来,即便他们一统大越,也必然是国力虚弱,更加不堪一击。南诏对大越虎视眈眈已久,就等着这个好机会呢。你说如果南诏入侵,他们是不是还得来求我?”
沈鸣黎勾唇,有点幸灾乐祸:“你什么都算好了,就是没算到越皇是你老丈人。”说到这个,他还挺想笑的。
见穆庭蔚沉着脸不说话,沈鸣黎道:“其实越皇和铭轲太子他们又不知道女儿在你手上,你大可以放手一搏,到时候,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才是以往战无不胜的镇国公的风采。”
“反正尹氏皇族你又没想着杀,不就是给他们降个级吗,日后归入我大霖领地,改越国为越州,你再好好弥补一下尹氏一家人,不就解决了?他们尹氏日后出个皇后呢,这买卖他们不算很亏。”
穆庭蔚看他一眼:“从高高在上的皇帝变成臣,如果是你,你心里爽不爽?”
“那么多国家虎视眈眈那块地儿,如果没有你,他们尹氏自己估计也守不住,那向你称臣凭什么心里不爽?把大越给女婿,不比给外人强?”
沈鸣黎说着,拍拍他的肩:“你穆庭蔚不是江山美人都要吗?如今在这儿怕什么,上啊!”
穆庭蔚晃了晃杯里的酒,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仰头饮下去,不说话。
紫嫣醒来时,听闻俩人在凉亭喝得醉醺醺,一时担心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俩人醉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话格外多些。
紫嫣听得迷迷糊糊,走过去:“你们怎么一大早起来喝酒,空着胃喝这么多会伤身子的。”说着让人把食盒拿过来,摆了菜在上面,“吃点东西垫垫吧。”
又见穆庭蔚有心事的样子,她问:“穆大哥怎么了?”
穆庭蔚随便吃了两口桌上摆着的吃食,站起来:“去你房里歇会儿。”然后大步走了。
沈鸣黎脸色一沉:“你不回家睡我屋里做什么?”
穆庭蔚头也没回。
“他怎么了?”紫嫣问。
沈鸣黎幸灾乐祸:“他家夫人是个人才,把他坑惨了。”
紫嫣有点儿没明白:“镇国公夫人做什么惹他生气了?我觉得她人还挺好的。”
沈鸣黎笑:“他夫人确实没做什么,造化弄人。别看他装的一脸淡定,估计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呢。”
见紫嫣稀里糊涂的,沈鸣黎道:“不是什么大事,估计睡一觉就回去找他夫人去了。具体的,改天跟你细说,这会儿有点晕。”他揉了揉脑仁儿,单手执头坐在桌边,闭了眼睛。
紫嫣打量他一会儿,柔声问:“你喝了很多酒?”
“被他灌的。”
“那穆大哥睡你屋里,你怎么办?”看他这样子,估计一会儿也要倒。
“我去书房。”他站了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紫嫣下意识扶住他。
他恰好垂眸,两人的脸离得极近,他的呼吸洒在她脸上,带着醇烈的酒气,紫嫣双颊红了。
她想要躲开,却被沈鸣黎紧紧扣住了腰肢,不容她躲避。
“你……”紫嫣心有点乱,抿了抿唇,“你喝醉了,我送你去歇息。”
沈鸣黎似乎清醒了一些,渐渐松开了她,任她搀扶着送他入了书房。
书房的隔间有张床,他以前处理公务累了便直接睡在这儿,如今床褥一应俱全,铺得好好的。
紫嫣将人放上去,帮他脱了鞋袜,盖上被子,累得站在床边掐腰喘了好一会儿,目光渐渐落在此时熟睡的男人脸上。
他的五官不如穆庭蔚那般刚毅凌厉,是那种略显柔和的俊朗。肌肤白皙,长长的睫毛浓郁上翘着,鼻梁英挺,薄唇轻抿成线,倜傥风流,雅人深致。
其实紫嫣没怎么注意过沈鸣黎的相貌,她被独孤家抛弃送入沈家寄养,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在她身边。他温和,体贴,无微不至,她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她所有的目光,都追逐在穆大哥身上,再不曾分给过旁人。
可就是这个被她忽略了很多年的男人,却是爱她至深。
如今老天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突然觉得以前惦念着的,爱也好,恨也好,此刻都可以被她放下,抛诸脑后。
再没有谁比他更重要了。
她抚上他的眉眼,轻轻描摹,在床沿坐了一会儿,叹上一口气,起身离开。
手腕陡然被他攥住,稍一用力,她跌了回来,倒在他身上。
紫嫣瞪大了眼睛,震惊之余正要起身,却见他突然翻了个身,欺压上来。他抬眸看她,双目中带着几分炽热,说话间酒气弥漫:“刚刚做什么呢?嗯?”
紫嫣红了脸,推他,声音轻软:“你,你先起来,你压到我了。”
他很重,她力气又小,任凭怎么推他,都无济于事。紫嫣轻轻皱眉,放弃了。
“你不是喝醉了吗?”她偏过脸去,心跳得有些快。
“嗯。”他望着她,轻轻应着,语气嘶哑,又莫名带着蛊惑,“知道我醉了还不离我远些,敢贴上来?还敢对我动手动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