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外间的门口是守夜的下人, 内室, 是熟睡的元宵。
尤旋被他按在软榻上, 折腾许久, 又因为害怕闹出什么动静, 咬紧牙关不敢发出声音。
他想听她叫上两声,想尽办法去磨她, 她却只是蹙起秀眉, 愣是不出声,甚至难受时落了泪, 也默默的。
穆庭蔚瞧了不忍,只得放过她,草草结束。
扶她起来帮她穿衣,他低声问:“我去让人送水?”
尤旋赶紧拒绝:“不用。”这是外间, 让人进来多尴尬。
她顿了顿说,“茗儿在浴室备了水的。”
“那我抱你去。”他说着,不由分说已经抱她穿过内室, 进了浴间。
原本只是清洗, 却不知又怎么激起了他的兴致, 又是一番折腾。
两人泡在浴桶里,刚消停一会儿, 他又想了。
尤旋腿软, 推拒着他:“公爷身份这般尊贵, 莫非还没碰过女人?跟没见识过似的, 哪有这样折腾的?”
穆庭蔚勾唇:“我没碰过, 元宵哪里来的?”
尤旋一噎:“我,我说别的女人。”
他把玩着她的手,攥在掌中轻轻捏着:“我穆庭蔚,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尤旋正要不屑地翻白眼,他却突然搂住她,低喃道:“不过偏偏只看上了你。”
尤旋靠在他肩头,乖顺下来。
他身子一点点在升温,又要按着她亲。
尤旋双颊泛红,侧头躲避他的亲近:“公爷,今晚真不行了,我白天就已经很累了,今晚又……”
再折腾天都亮了,她明天还得给婆母请安敬茶的。
穆庭蔚在她光洁的腰上捏了一把:“方才告诉过你,要唤夫君的,你又忘了?”
尤旋不说话。在兴头上他逼着她喊,她无奈之下便喊了。
如今又有点叫不出来。
他双手撑在浴桶的边缘,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你叫夫君,我抱你出去。”
外面传来元宵喊“娘亲”的声音,似乎有哭腔。
尤旋心上一紧,柔声对着内室道:“元宵别哭,娘亲在呢。”
似乎听见尤旋的声音,哭声渐渐止了。
“公爷别闹了,我们出去吧。”
她说完想站起来,但他依旧圈着她,她根本动弹不得,也出不去。
尤旋没招了,又怕元宵等不到她再哭,只能不情不愿唤了一声“夫君”。
他笑着亲了亲她的唇,将人从浴桶里抱出,穿上衣裳。
“你先出去,我缓一缓。”他道。
尤旋看他一眼,感觉出了他心绪不稳,耳尖一热,低着头也没说什么,率先从浴室出去。
元宵醒了,在床上躺着,睁着大眼睛眼泪汪汪的。
他不知何时滚到了床里侧,肉嘟嘟的小脚丫子蹬着墙上的鸳鸯帐,看见尤旋便往她怀里扑:“娘亲刚刚不见了。”
他躺在里面,尤旋索性就在外面躺着了,亲亲他额头:“娘亲没有不见,去净手了。”
“唔。”他应着,打了个哈欠。
尤旋拍着他的背:“睡吧,娘亲不走了,一直抱着元宵。”
他这才放心地继续闭了眼睛。
尤旋也困倦,跟着不多时便睡去。
穆庭蔚又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出来时看见母子两人换了位置,他眉头扬了扬,进去拉下幔帐,在最外侧躺下,将身边的女人抱在了怀里。
尤旋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从后面抱着自己,那人身体滚烫。她顿时清醒不少,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睡在了中间。
她想坐起来挪去里面,却被他抱紧了些,在耳畔轻道:“别动,不碰你了。以后都这样睡。”
他把胳膊伸过去给她枕着,亲了亲她披散着的秀发。
尤旋没躲,依旧搂着元宵背对着他,渐渐闭目睡了过去。
——
次日最先想醒来的是元宵,睁开眼睛瞧见娘亲抱着自己,爹爹抱着娘亲,他好奇地睁大了凤目,盯着爹爹和娘亲看。
尤旋睡眠浅,怀里的元宵稍微一动,她就醒了。
睁开眼看见他圆溜溜的圆珠子望着自己,她笑了,小声问:“看什么呢?”
元宵看着她,好一会儿道:“娘亲被蚊子叮了好多包。”
因为昨晚上哭得厉害,他声音现在还是沙哑的。又伸出肉乎乎的食指点了点尤旋颈间的红痕:“这里,还有这里。”
他又指了指尤旋锁骨下面的位置:“这里也叮了几个。”
他坐起来仰头看看红帐四周:“这里面有蚊子,好多只。”
然后拉起自己的袖子看了看,很稀奇地抬头:“元宵没有被叮。”
尤旋:“……”
她蹙眉用手肘戳了戳外面躺着的一动不动的男人,她不信他没醒,装什么死。
穆庭蔚掀起眼皮看着坐在那儿找蚊子,喋喋不休的元宵,语气慵懒:“少说两句,你娘亲还没睡好呢。”
见爹爹醒了,元宵歪头看他:“爹爹被蚊子叮了没有?”
穆庭蔚一噎:“……没有。”
“为什么只有娘亲被叮了?”
“你娘亲身上有香气,蚊子喜欢叮。”
“哦。”
穆庭蔚看他一眼:“不困的话爹爹喊人给你穿衣洗漱,让你娘亲再睡会儿。”
元宵看着眼睛都懒得睁的尤旋:“娘亲昨晚上被蚊子叮了,没睡好吗?”
“嗯。”她含含糊糊应着,睫毛颤了颤。
穆庭蔚喊了人,随后有人进来,对着账内行礼:“公爷,夫人。”
穆庭蔚眼皮一跳:“陈嬷嬷怎么来了?”
尤旋也睁开了眼。
鞠嬷嬷跟她说过,陈嬷嬷是穆老夫人贴身的,昨晚上送元宵回来的应该就是。
她瞌睡醒了大半,看看周围的天色。很晚了吗,她是不是误了请安的时辰?
尤旋心里一慌。
穆庭蔚看出来了,抚了抚她的肩膀,隔着帐子问:“什么时辰了?”
陈嬷嬷道:“回公爷,时辰尚早,刚卯时过半。”
尤旋这才松了口气。
又听陈嬷嬷继续回话:“老奴是奉老夫人之命来接小公子去寿眉堂的。老夫人还让老奴转告公爷,她昨晚上梦到了老太爷,今儿个早上要在佛堂为老太爷诵经,可能要晚些出来,让夫人巳时再去敬茶。”
“知道了。 ”穆庭蔚应着,把元宵抱到床边,他自己爬了出去。
陈嬷嬷将人接住,抱着带到外间穿衣洗漱,让人把内室的门给关上了。
听到关门声,尤旋松了口气,琢磨着问:“母亲要为父亲诵经,怎的还接元宵去寿眉堂?”
她反应过来什么,转了个身看他:“莫非是觉得昨晚上元宵闹腾了,如今把人带走,给你我独处的机会?”
穆庭蔚笑了,下巴在她脸上蹭蹭:“天下间的母亲都疼儿子,昨晚可是洞房花烛夜,被小家伙搅了,母亲自然过意不去。”
他下巴上一夜之间长出了短短的胡茬,扎的她痒痒,偏头躲着,嘴上嗤道:“看来婆母并不了解你这个儿子。”
婆母一定没想到,他儿子昨晚上已经偷摸折腾过了。
穆庭蔚笑:“那你就当母亲疼你,让你多睡会儿。巳时去请安,还能再睡一个半时辰呢。”
他搂着她,闭上眼睛:“我也想睡会儿。”
——
到底是新婚第二日,纵然穆老夫人这样说了,尤旋也不能真睡到那时候。
不过又眯了半个多时辰,便要起来。
感觉到她的动静,穆庭蔚翻身将人压下,抬眸看她:“不睡了?”
尤旋动了动:“今日不能起太晚,不好。”
“母亲都发话了,再等等也是无妨。”他说着开始不安分地对她上下其手。
尤旋推脱不得,又闹了许久,方才喊人进来侍奉她洗漱。
尤旋坐在妆奁前,身子软软的,茗儿在为她绾发。
穆庭蔚收拾的快些,此时已经穿戴整齐,在书案前坐着看书。
尤旋看着那螺钿镜,忍不住问他:“公爷哪里寻得这镜子?”
穆庭蔚把书放下,抬眸看过来:“偶然得的,前几日我去库房时看到,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让人摆这里了。”
“这么宝贝的东西,哪日摔坏了可怎么好?”
“一个物件儿罢了,你喜欢就摆着,哪日真坏了,我再寻一个给你。”
“公爷这话说的,好似多简单一般。”当初皇兄替她寻了多少年,也没得一个。
这东西,需要的不仅是金银,还要机缘。
正说着,外面传来萧飒的声音:“公爷,兵部尚书李朗求见,说有紧急军情。”
穆庭蔚眉头拧了拧,神情严肃几分:“让他去书房等着。”
他从书案前起身,走至尤旋身边时,他道:“母亲让你巳时请安,便是要你用了早膳再去,别饿着肚子。对了,”
穆庭蔚看一眼她的手腕,“母亲上次给你的镯子,记得戴上,她看了会高兴的。”
尤旋点头:“知道了,公爷有事就先忙吧。”
等穆庭蔚走了,尤旋跟茗儿琢磨:“如今大霖一切太平,哪儿来的紧急军情?”
茗儿摇头。
她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也没多想,又思索着待会儿敬茶的事,让茗儿把先前穆老夫人送的镯子拿出来,戴在了腕上。
这镯子通透,衬着尤旋腕上白皙的肌肤,格外水润好看。
——
镇国公府的书房在画眉堂隔壁,平素里有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
穆庭蔚过去时,兵部尚书在门口站着,一见穆庭蔚忙上前躬身:“公爷,是南岛大越的军情。”
如今南岛大越一分为二,东面是大越天子,西面是与当初逃匿的南蛮首领巫奇蛤喇联合的齐王。
穆庭蔚有收复南岛之志,又恰逢大越内斗,纷争不断,他一直有让人关注那边动向。
“进去说。”穆庭蔚说着,已经率先进了书房。
李朗紧跟其后走进书房,外面的铁卫将门拉上,镇守在外,无人可窥听一二。
——
穆庭蔚把鞠嬷嬷送来了画眉堂,既是帮助尤旋熟悉国公府,也是为了与元宵熟悉感情,日后给他做近身嬷嬷。
早膳后,鞠嬷嬷带她去寿眉堂向穆老夫人请安。
她穿了件桃红的衫子,梳着妇人髻,薄粉敷面,端庄中带着一抹娇俏。
到了寿眉堂,尤旋依照鞠嬷嬷教她的大霖的礼节,下跪为穆老夫人敬茶,声音柔婉,举手投足间也颇有大家之风。
元宵在穆老夫人身边,见娘亲跪下,他也很乖地跪下喊祖母。
穆老夫人喝了茶,笑呵呵让她们母子两个起来,把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让陈嬷嬷递上去。
是一只赤金凤头钗,宫里赏的,做工很是精致。
尤旋颔首:“母亲已经送了儿媳玉镯,这凤头钗是御赐之物,儿媳不能收。”
穆老夫人笑了:“我年纪大了,也不爱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倒是你们年轻人,戴上好看。收下吧。”
尤旋这才接过,向老夫人道谢,递给茗儿收起来。
穆老夫人很和善,也不问尤旋丝毫关于以前的过往,带着她和元宵在寿眉堂外面的凉亭走动走动。
看着外面的太阳,穆老夫人道:“昨儿个梦见了你公爹,一早上起来心里惦念着,便在佛堂诵了会儿经,这才让你晚些过来。你这一路走过来,顶着大太阳,觉得可有不舒服的?”
尤旋颔首,温婉答着:“没有,儿媳很好。”
穆老夫人笑着点点头,掠过此话题,看着叽叽喳喳说话的元宵,她道:“安哥儿也在我身边待过一阵子了,就今日他最高兴。以前没见他这么开心地笑过。”
尤旋看了眼前面旁边笑着跟茗儿说话的元宵,对穆老夫人道:“安哥儿每次回竹苑,都跟儿媳说祖母待他极好,他很喜欢祖母这里呢。”
穆老夫人笑:“再喜欢也没有你在这儿的时候让他喜欢,小孩子都恋母,庭儿小时候也这样。不过长大就变了,一天到晚不见得来瞧我一次。”
尤旋反应了一下才知道穆老夫人指的是穆庭蔚,她顿了顿:“公爷政务繁忙,但心里必然是惦念着老夫人的。”
——
穆庭蔚处理完政务,打听到寿眉堂那边一切祥和,尤旋在陪着穆老夫人说话,便放心地出府去了苏氏医馆找苏云阳。
苏云阳虽然开了医馆,但是却并不怎么给人看病,寻常病症他身边带的药童都能治,他自己懒得动弹。偶尔遇到有难度的,他也是动动嘴皮子,或者把医术扔给那些药童。
穆庭蔚过去的时候,他正躺在后院儿树荫下的藤椅上乘凉,一袭白色长袍,前面墨发束在后面,一大部分披散下来,带着几分飘逸,倒也显得他风度翩翩,颇为俊雅。
看见穆庭蔚,他掀了掀眼皮又把眼闭上,嘴角挂着不羁的笑:“稀客啊,公爷新婚大喜,这会儿不该是如胶似漆,佳人在怀?跑我这儿做什么?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俩有什么呢。”
这人初识时挺正经的,如今熟了穆庭蔚才知道,就是个痞子。
穆庭蔚也不跟他计较,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顿了顿,直切主题:“避子药,有没有?”
苏云阳一下子把眼睛睁开了,表情很八卦:“对新夫人不满?怕她怀孕?”
见他不说话,他继续把眼睛合上,手里的竹扇一摇一摇的:“哪家药铺没卖的,干嘛非来找我?”
“我服的。”
“你又不会生孩……”苏云阳坐起来了,“你家夫人不想生,要你服避子药?”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穆庭蔚眉头拧了起来。
苏云阳继续扇着扇子,眉头一扬,一脸我懂的表情:“没想到公爷还挺护妻的,自己服药。大多避子药都是给女人用的,给男人用的倒不是没有,但服用多了会出问题,说不定以后都生不出孩子了。”
说到这儿,他看着穆庭蔚肃穆的一张脸,笑了:“不过很巧,我这里有对身体无害的避子药,男人用的。那可是我当初花了好长时间,才研制出来的。”
穆庭蔚嗤笑一声:“花那么大力气研制这个,该不会是给你自己用的吧?”
苏云阳嘴角微抽,没说话。
穆庭蔚眯了眼睛,看着他:“看来你之前云游四方,做过不少风流事,给自己备这个。”
“风流事没做过,倒是遇见过风流人。”苏云阳叹了口气,“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苏云阳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自认宁折不弯,当初却差点儿沦为……”
他顿了顿,似乎又难以出口了。
穆庭蔚也没催,默默坐着。
苏云阳突然问:“大越公爷应该很了解吧,那里的风俗跟咱们不一样,他们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稍微富贵点的女子也都养面首,广收门客。”
穆庭蔚眼皮跳了跳,他没说话,却已经大概猜到苏云阳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了。
第52章 第 52 章
苏云阳先前游历山川, 行医治病, 后来辗转入了南岛大越,结实一位冤家——离王府被宠坏的小郡主长洛。
这长洛郡主在大越是出了名的小魔王, 最爱下毒取乐。
也是凑巧, 被他撞上, 她下得毒被他全部轻轻松松给解了。
俩人就此结了梁子, 她让人把他捆去自己的郡主府。
在郡主府又斗了半年法,她终究还是输给了他,苏云阳也日久生情,觉得她活泼可爱, 输了心。
原本, 她是想嫁他为妻的。
然而大越有严令,非我国人不得入境。
苏云阳是北陆人, 被离王和离王妃知道后, 自然不会容许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这样的人,除非……苏云阳是做门客。
“说得好听点叫门客,但谁不知道, 那就是给长洛当面首。”苏云阳跟穆庭蔚讲起来,至今还气不顺,“我苏云阳好歹也是七尺男儿,莫非天下间女人都死绝了?让我去给人当玩物,一辈子见不得光?简直愧对我苏家列祖列宗!”
穆庭蔚饮着小童送来的茶水, 不发一语。
“可那时候我没法子呀, 我是个大夫, 会救人不会害人。他们大越人擅用毒,离王府的侍卫又囚禁着我,我还是被困在了郡主府半年。”
苏云阳顿了顿,“既然她不能嫁我,我也不会给她当玩物,自然不能有孩子。避子药就是在郡主府的时候研制的。直到六年前,大越一位公主收了个面首,要大摆宴席,她前去赴宴,我才得以逃出,后来遇见了你。”
穆庭蔚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默了好一会儿:“哪位公主?”
苏云阳渐渐恢复了情绪,痞里痞气地笑:“能是哪位公主,大越皇帝独宠皇后,并无后宫,两人只得一子一女。公主,自然就那一个,听说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因为身份尊贵,又生的倾城绝色,琴棋书画俱佳,是无数大越男子心中的神女。”
苏云阳眯了眯眼:“说起来,那公主我倒是远远瞧见过,的确传言不虚,生得极美,‘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那样一张脸,任凭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心动。”
见穆庭蔚面不改色,茶倒是喝了几盏,他笑:“公爷不是要收复南岛,待来日越皇向你俯首称臣,说不定会把那位公主拱手相送,届时公爷收入囊中做妾,不失为一段佳话。”
穆庭蔚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我没有纳妾的打算。”
他没跟苏云阳提那位清平公主已经死了的事,也不大愿意继续这个话题,问他:“陛下的身体如何了?”
提及这个,苏云阳皱了皱眉头,摇头:“只能用药吊着,活多久……看命。”
“你不是神医吗?”
“神医也是人呐。”苏云阳撇了撇嘴,“明知不是个健康的孩子,还偏要生下来。若不是我,他连这几年都活不到。”
见穆庭蔚不说话,他抬眸:“当初先帝称帝时你为他披荆斩棘,他继位后却过河拆桥想杀你,你还能护他儿子至此,公爷对这小皇帝也算仁至义尽了。若非有你,大霖江山早被蛮夷踏为平地,这天下是你守着的,满朝文武无不敬你,若非护着那小皇帝,你如今早不仅仅是镇国公了。”
“这是我欠沈嫣的。”
苏云阳笑着摇头:“公爷替她儿子守这半壁江山,纵容沈相在朝堂上与你相抗,又容忍独孤仪这么些年。即便你真欠她一条命,也早该还清了。”
穆庭蔚没说话,起身要走,对着苏云阳嘱咐一句:“避子药,你让人送我府上,别让我母亲知道。”
这时,萧飒匆忙赶来:“公爷,宫里传消息来,陛下又咳血了。”
穆庭蔚看向苏云阳,苏云阳立马从藤椅上起身,随他一起入了宫。
——
寝殿内,小皇帝赵旭在龙榻上倚着,脸色惨白,不时剧烈咳嗽。
沈鸣黎在旁边守着,脸色阴沉。匍匐在地的,是所有束手无策的御医。
见穆庭蔚和苏云阳进来,沈鸣黎给苏云阳让了位置,言辞恳切:“先生可算来了,陛下咳了好久,您快给看看吧。”
苏云阳治病不让外人在场,穆庭蔚遣退了那些御医宫人,随沈鸣黎一道出去。
寝殿之外,两人并肩而立,谁也没开口说话。
直到后来苏云阳出来,说病情稳住了,沈鸣黎急忙进去探望。
穆庭蔚没进去,在殿外站了许久,独自出宫去。
不料沈鸣黎跟了出来,随他一道。
“公爷新婚第二日,不和你的夫人如胶似漆,陪自己儿子享受天伦,还能想到关心陛下的病情,还真让我意外。”沈鸣黎说话阴阳怪气,穆庭蔚敛了敛眉,并不理他,继续默声往宫外走。
沈鸣黎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好生无趣,也不再提这个,言语间认真几分:“陛下的病到底如何了?苏先生怎么说?”
“自己问他。”穆庭蔚语气淡淡。
沈鸣黎嗤笑:“我倒是想问,但他是你镇国公的人,我哪儿使唤得动。”
穆庭蔚停下来,看向他时,目光带了几分凌厉:“你频繁出入常宁宫,若有丑事闹出来,我一个都不轻饶!”
沈鸣黎楞了一下,苦笑:“我没碰过她,你别想歪了。只是想在她身边待一会儿,她不说话的时候,跟嫣儿真像。”
听他这么说,穆庭蔚松了口气,又轻扯唇角:“孪生姊妹,自然相像。”
他看了眼沈鸣黎,没再与他并肩,而是迈开步子,大步走在了前头。
回镇国公府后,穆庭蔚去了寿眉堂。
尤旋和元宵还在,正陪着穆老夫人说笑。
见他进来,元宵扑过去喊爹爹,穆庭蔚弯腰将人抱起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陈嬷嬷奉了冰镇梨花茶:“外面正是大太阳,公爷风尘仆仆回来,快喝两口去去暑气。”
穆庭蔚刚喝上一口,他膝上坐着的元宵就巴巴地凑了脑袋过来:“爹爹,我也要喝。”
穆庭蔚笑着喂他,他咕咚咕咚喝了好多,之后仰着脸喘气:“好甜啊!”
旁边穆老夫人和尤旋看着,都不由笑了,穆老夫人嗔道:“方才让你喝你只顾着玩儿,如今瞧见你父亲的,你倒是嘴馋了。”
元宵被说得不好意思,钻在穆庭蔚怀里笑。
穆老夫人又道:“方才听人说陛下身子不适,你去了宫里,怎么样了?”
穆庭蔚把茶盏放下,回道:“无碍了。”
穆老夫人这才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午膳大家在寿眉堂用的,之后稍微坐了坐,穆老夫人要午憩,想拉元宵一起,元宵不肯,最后只得放他们三人离开。
外面日头正盛,元宵不肯自己走,非得爹爹抱着。
尤旋让人拿了把伞,给他们父子两人遮住头顶的炙热阳光。
穆庭蔚看她一眼,神色柔和:“母亲对你还好吧?”
尤旋笑着点头:“母亲送了我凤头钗。”
“好看吗?”
“好看。”
“那改日戴上给我瞧瞧。”他说着,单手抱元宵,腾出一只手牵起了她。
纤手被他略显粗粝的大掌攥着,不轻不重,却格外有安全感。尤旋心跳快了几分,抬头看他,便见他那双幽深的凤目此时正看着他,像夜色中隐熠的星子,泛着微光,带着几许柔和。
她心上一紧,垂下眼帘,耳尖泛起一丝灼热。
“对了,”她努力想着话题来避免尴尬,“八月份宁昌侯夫人六十大寿,送了请柬,母亲要带我一起去。说日后在帝京这种场合在所难免,我应该习惯一下,多认识一些官夫人,没有坏处。”
穆庭蔚点头:“多走走也好,结交几个说得上话的,也是个伴儿。”
他顿了顿,又道:“中馈的事一直是陈嬷嬷帮母亲管着的,先前母亲跟我提过,你既入了门,还是交给你打理好一些。不过最近天气炎热,我不想你在上面费心思,等入了秋天气凉爽些,再让陈嬷嬷跟你交接。”
尤旋知道,在大霖新妇是否主持中馈,代表着夫家对新妇的重视程度。穆庭蔚跟她说这些,想必也是怕她会多想。
她笑着点头:“嗯,都好。”
——
回到画眉堂,茗儿把元宵擦洗了身子,尤旋也恰好从浴室出来。
除掉身上的汗味儿,尤旋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跟儿子一起上了床,她才反应过来自从回到画眉堂,穆庭蔚就不见了。
“公爷呢?”她狐疑着问了一句。
茗儿道:“似乎去了书房。”
尤旋看出来了,穆庭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情绪不佳,回来后对着她和元宵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能感觉出有心事的。
不过既然在书房,尤旋知道他的书房不得擅进,便也不多事,哄元宵入睡。
元宵睡着后,尤旋跟着眯了一觉,醒来后从内室出来,发现穆庭蔚在外间的软榻上坐着,手里拿着书卷。
他似乎沐浴过,此时换了件淡紫色的直缀,端坐在那儿时,星眸薄唇,鼻若悬胆,雅人深致,举手投足间皆是矜贵之气。好看的剑眉微微皱着,为他平添几分威严。
他在看书,又似乎没看,有些出神的样子,尤旋走近他几分,他也没抬头。
“公爷怎么不睡?”她出声问了句,声音柔婉。
穆庭蔚回神,抬头看她。
天气炎热,她此时换了身宽松的水蓝色纱裙,纱裙薄如蝉翼,领口宽大,露出一对儿精致的锁骨,往下白色梨花折纸的抹胸若隐若现。
因为刚睡醒的样子,她青丝随意地散着,鬓前几缕微卷,映衬着雪肤花貌,勾勒出几分妩媚与娇俏。
见他盯着自己身上看,尤旋双颊一红,拢了拢身上的纱裙,转过身去:“我,去换一件。”因为方才午憩,她觉得这料子贴在身上凉凉的比较舒服,鞠嬷嬷让人送来时她便穿上了。如今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是镇国公夫人,这样穿似乎显得太过轻易。
“这样挺好。”他唤住了她,声音淡淡的,又透着些许纵容,“今日天热,在屋里不用太拘谨。”
“过来坐吧。”他又道。
尤旋应了声,在榻几的另一边坐下。穆庭蔚没说什么,只低头去捡榻几上摆着的棋子,似乎想与她对弈。
尤旋没拒绝,只是琢磨着问了一句:“公爷看上去心情不佳,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穆庭蔚抬了抬眼,神色平和:“无碍,一些朝中俗务。”
既然是政务,她自然不好再多问,接下来便只安安静静陪他下棋。
尤旋下棋的时候很认真,满脑子都在棋局上,既小心翼翼避免他给自己使绊子,又留着心眼儿想法子给他下套。
穆庭蔚就那么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时而蹙眉,时而狡黠,心情竟也跟着好了大半。
一局结束,尤旋得意地冲穆庭蔚扬眉:“公爷输了。”每回赢了穆庭蔚都让她很有成就感,虽然,她知道他是有意让着自己的。
穆庭蔚眸中噙了一丝笑,把棋子捡回:“再来。”
第二局两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元宵醒了。茗儿去帮人洗漱过带出来,站在内室门口,元宵歪着脑袋看到爹爹和娘亲在下棋,也不跟自己说话。
“娘亲,我醒了。”他奶声奶气跟尤旋说话。
尤旋头也没抬:“嗯,让茗姨带你去玩儿,饿的话让鞠嬷嬷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娘亲明显是在敷衍他,他嘟了嘟嘴,很不高兴。
“爹爹,你说下午带我出去玩的。”他又看向穆庭蔚。
穆庭蔚态度淡淡的,也没抬头:“外面现在很热,等凉快了带你去。”
那俩人继续玩儿自己的,不再理他,甚至时不时交谈几句。
“你走这儿?”穆庭蔚扬了扬眉,“确定了?”
尤旋原本觉得自己选的路挺好,被他一提醒就不太自信了,见他捻了棋子要落下,赶紧拦着:“等,等一下,我再想想。”
穆庭蔚笑了,把指尖的棋子收回来,静静等着,看她冥思苦想的样子。
元宵眉头都皱起来了,满脸写着“我被冷落了”“我很不高兴”“我生气了”“你们俩快来哄我”“怎么还不哄我”“我更生气了”的字眼。
他站着往爹爹和娘亲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可怜巴巴地叩了叩自己的手指,突然抬腿小跑过去,站在两人跟前,目光落在榻几上的棋局。
“爹爹,娘亲!”他软软地又喊了声。
娘亲看着棋局,爹爹看着娘亲,没人回应他半句。
元宵眉头一拧,伸出肉肉的小手往棋局上乱七八糟一通扫,棋局全乱了,甚至有棋子弹跳着滚落在地。
第53章 第 53 章
看着榻几上凌乱的棋子, 和一只肉肉的小手, 尤旋和穆庭蔚皆是一愣,扭头看向旁边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看出了爹爹娘亲的表情不对劲, 把放在榻几上的手抽回来, 撒腿就要跑。
结果他还是慢了一步, 被穆庭蔚一个抬手揪住了衣领, 拎小鸡似的将人拎了起来。
元宵不安地挣扎着两条小腿儿,目光求助地看向尤旋,声音软糯糯的:“娘亲……”
“怎么了?”尤旋语气悠悠的,随手将榻几上的棋子扔进棋坛里。
“爹爹, 要打我……”他可怜巴巴的。
尤旋忍着笑:“爹爹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我不乖了。”
尤旋扬眉:“不乖的话, 该打。”
元宵撇嘴,还被穆庭蔚拎起着,眸色不安。
好一会儿,他可怜兮兮说:“爹爹别打我,我以后不会了。”
穆庭蔚将人放回地面, 目光瞥了眼地上落下的几颗棋子, 跟他说:“捡起来。”
元宵乖乖捡起来,小心翼翼放上去。
穆庭蔚将人抱坐在自己腿上,觑一眼外面刺眼的阳光:“想去哪儿玩?你看外面多热, 晚点爹爹带你出去玩。”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他仰着脸问。
“看爹爹和你娘亲下棋。”穆庭蔚说着,把棋子收回来, 似乎真有再来一局的打算。
元宵脸色不好看了:“再玩, 我还捣乱!”
穆庭蔚眼皮掀了掀:“刚刚谁说他以后不会了?”
元宵委屈地垂着脑袋:“那你们都不理元宵了, 元宵很无聊的。”
“无聊?”穆庭蔚思索了一下,“这两天是不是没看书,《孟子》背到哪儿了?”
元宵:“……”
穆庭蔚让茗儿去把书拿过来,翻到上次留下的书签处:“‘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这句话什么意思,上次爹爹给你讲过了。”
元宵舔了舔嘴唇,声音小上许多:“忘,忘了。”
前段时间大家都忙着大婚的事,没怎么看顾他的功课,元宵也就没好好学。
穆庭蔚拧眉:“忘了?”
元宵不敢说话。
穆庭蔚指着上面的文章:“把这篇文章背一遍我听听,背出来了爹爹再给你讲一遍,背不出来,一会儿要受罚。”
然后把书合上,把元宵放地上,让他站着背。
穆庭蔚给他起个头:“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之后示意元宵继续。
“孟子对曰……”元宵站在那儿,有点磕磕绊绊,“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总算结结巴巴背完了,元宵小心翼翼看着爹爹,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爹爹和娘亲继续下棋呢。
这边穆庭蔚真的一本正经拉着元宵讲学了,尤旋索性也不打扰,一个人去窗边的书案前,提笔练字。
等穆庭蔚把一篇文章讲完,难得允许元宵休息一会儿。元宵跑过来,踮着脚凑过来看尤旋在写什么。
尤旋方才在写字,不过写着写着就放下了,这会儿画了幅画,是方才穆庭蔚和元宵父子两人在做功课时的画面。
元宵看见很激动:“这个是我,这个是爹爹!”
穆庭蔚看了眼宣纸上勾勒出的未曾着色的线条轮廓:“书房里的笔比这里的好些,你若有需要,可以去挑几根。”
尤旋听得眸色闪烁,顿了顿才道:“可是书房有人守着,我,能进吗?”
穆庭蔚眉头一扬:“你是镇国公夫人,有什么不能进的?”
尤旋换了套衣服后,从画眉堂出来,被穆庭蔚带着进了他的书房。
里面黑楠木的家具,格调偏暗,带着几分肃重。
西面是整整齐齐的书架,南面是书案,其上摆着文房四宝和一鼎紫金香炉。
正北面的墙上则是一张大霖王朝及其周边国家山脉海域的地形图,图中密密麻麻堪称精细。
推门进去,尤旋的目光就被那张地图完完全全的吸引了。
望了眼她目光所及的地方,穆庭蔚让人拿了手持灯盏递给她,又嘱咐一句:“小心些,就这一张图,我绘了三年。”
换言之,别给我烧毁了。
没想到他居然愿意给自己看这些,她攥着灯小心翼翼走上前,仔细看着。
图上很多地方做了标注,尤旋并不感兴趣,只一门心思找着一处。直到看见“越国”两字,她提着的一颗心渐渐控制不住地跳跃。
“在这里,我找到了!”她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激动,“原来大越在这儿。”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完整的地图,以前都不知道大越周边是什么样的。
再看一眼自己如今所在的大霖帝京位置,似乎离大越挺远的……
她眉头不觉间拧了起来。
“公爷,帝京去大越要多久啊?”她回头问他,心上有点忐忑。
“最快也要四五个月,遇到恶劣天气会更久。”
尤旋垂首,陷入沉默。
这么久的时间,一个来回小一年的时间就过去了,穆庭蔚是大霖镇国公,那么多朝政等着他处理,怎么可能愿意花费一年的时间陪她去大越呢?
尤旋突然觉得这条路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她抿了抿唇:“公爷,我还挺想去大越看看的,你如果忙的话,能不能找人带我去?”
她已经好几次在他面前提及去大越了,穆庭蔚看着她,沉吟片刻:“这么想去?”
尤旋抬头,冲他笑:“人都有心愿的嘛,我就是……很想去看看。”
穆庭蔚看着她:“你知不知大越现在……”
如今的大越尸横遍野,满目疮痍,早不是传言中繁华似锦的模样了。
尤旋从他的脸上瞧出了不对劲,一种与生俱来的感知,让尤旋身子渐渐崩了起来,她抬眸,长睫在鼻翼两端落下浅浅的阴翳:“大越现在怎么了?”
既是她心心念念想去之地,穆庭蔚自然不想跟她说这些。他神色缓和:“大越虽然逐渐开放,但还未曾完全与大霖相通,想去那里不大容易。你若真的想去看看——”
他思索了一下,又抬头:“三年后,我带你去。”
“三年?”为什么这么久?尤旋心上空空的,隐有不安。
穆庭蔚道:“你知晓我的身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带你离开大霖?总要提前做准备的。”
尤旋抿唇。如果她没记错,等不到三年,他就会称帝了。
到时候他是天子,岂不是更走不了?
“公爷不会是敷衍我吧?”
穆庭蔚笑:“我既出了口,自然是认真的,绝不哄骗你。”
尤旋回头看向地图上大越的位置,心思汹涌。
也罢,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再等三年。
——
南岛大越
太子铭轲刚领军进行一场海战,截获了大霖沈相送给齐王和巫奇蛤喇的强弩和炮火。
书房内,越皇看见太子呈上来的折子,脸色铁青,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怪不得这段时间齐王军队气焰高涨,原来是联合了大霖丞相。”
铭轲道:“大霖地广物博,军事也比我们强些,如果齐王和大霖沈相持续联合,只怕将来我们难以抵挡。”
“你有法子?”
铭轲颔首:“沈相与镇国公穆庭蔚不合,我们可以从这里下手。此次儿臣之所以能获得情报,截获那些强弩炮火,便是镇国公的手笔。”
越皇眉头一跳:“你说镇国公在帮你?”
他捋了捋胡须,拧眉沉思,“穆庭蔚不是善类,他当初提醒我们齐王野心,让我们小心防范,是报当初你救他之恩。如今又帮我们,却是为何?”
父子俩说话间,书房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皇后。
她穿着月色宫装,面色比以往憔悴不少,但气度依旧雍容高贵。
“母后怎么来了?”清平去世后,皇后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
越皇也起了身,搀扶她坐下:“我说了,这些事不用你劳心,要多休息。”
皇后没理他,看向儿子:“你想去大霖找穆庭蔚?”
铭轲一愣,他还没说呢,不料母亲便猜出来了。
“母后,穆庭蔚与沈鸣黎不合,如今沈鸣黎暗地里帮助齐王,我们只能求助穆庭蔚,也只有他压得住沈鸣黎。”
皇后咳了两声:“那你知不知道,穆庭蔚就在大霖等着你去呢?”
御书房内格外寂静。
皇后看了他们父子两个一眼:“穆庭蔚叱咤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他有狼子野心,我们大越既然暴露在他眼前,这块地他是吞还是不吞?”
她又抬眸望向儿子:“当初齐王勾结巫奇蛤喇,给他使绊子,才有他流落大越险些沦为清平的面首这事。你救他之恩,他已经还了,剩下这奇耻大辱,你说他报还是不报?”
“母后的意思是,他帮我们不是出自真心?是为了日后吞并我大越?”铭轲吃了一惊,“但我尹氏皇族统领大越数百年,民心所向,不可撼动,咱们和北陆隔着海域,天高海阔,他日后吞并了也消化不动。”
皇后笑:“这就是穆庭蔚高明之处了,他等着给你们父子施恩,帮我们解决掉齐王和巫奇蛤喇,笼络人心。待到将来,他大军压境,不费吹灰之力收复大越,封你父皇为王,做他臣下。虽然还是我们统领大越,但周边海域资源任他予取予求,还要年年向北陆上贡朝贺。你说,气不气?”
“气!”铭轲脸色都黑了。
“人在矮处,气也没用。”皇后站起来,“你要去找穆庭蔚,就去吧。”
“可是母后不是说他正等着我们去的吗?那我们岂不是羊入虎口?”
皇后站在门口,回头看过来:“你现在不往虎口里送,被野狗吃了下场会更好?”
见太子不语,她继续道:“先解决齐王,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我来跟你说这些,不是不让你去,是让你去的时候留个心眼儿,别被他卖了你还替他数钱呢。”
皇后说完这话,直接开门走了。
第54章 第 54 章
几日后, 穆庭蔚下早朝回到书房, 接到了密探的消息:大越太子铭轲已经离开南岛,在来大霖的路上了。
快入七月了, 这时候出发, 希望他年前能够赶得来。
他思索着, 默不作声烧毁信件。
之后抬头看向一旁候着的兵部尚书李朗:“沈鸣黎和巫奇蛤喇还有联络吗?”
李朗颔首:“昨晚下官刚截了封信件, 是齐王写给沈相的。”
李朗奉上后,穆庭蔚随便扫了两眼,又吩咐:“日后所有往来信件全部拦下来,阻了他们的联系, 给越皇和铭轲太子……一点喘气的时间。”说到最后, 他语气慵懒,又带着成竹在胸的自信。
李朗颔首应诺。
——
一段日子后,元宵渐渐熟悉了鞠嬷嬷,搬去西苑的翡竹轩里独住。
起初仍是哭闹了三个晚上,后来尤旋把茗儿也送过去, 帮鞠嬷嬷一起照顾, 这才渐渐将人稳住了。
她身边没了茗儿,穆庭蔚安排橙衣、绿袖和蓝衫近身侍奉,穆老夫人也给了她一个可心的丫头, 叫紫嫣。
紫嫣模样生得端正,性子温和, 做起事情来也麻利, 比橙衣她们三个整日舞蹈弄剑的贴心些, 渐渐便被尤旋留在了身边侍奉。
这日傍晚,尤旋在窗前练字,紫嫣端了冰镇葡萄进来,笑着道:“夫人练了好一会儿了,歇歇吧。”
尤旋捻起一颗尝了尝,点头:“还挺甜的。”
“什么挺甜的?”门口传来穆庭蔚的声音,他一袭绯色广袖直缀,门外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刚毅俊美的轮廓此时带了几分柔和。
尤旋含笑把笔放下,又捻了颗葡萄,笑望着他:“公爷想尝尝吗?”
话音刚落,她眼角一勾,将那颗葡萄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樱红的唇瓣嘟起着,挑衅地看他。
穆庭蔚喉头一紧,大步上前,扣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低头堵上她的唇,将那颗葡萄掠夺过来。
面对他霸道又无耻的行径,尤旋都愣了,懵怔好一会儿,红着脸瞪他:“公爷做什么,下人还在呢。”
屋里除了紫嫣外,还候着四名丫头。
穆庭蔚却旁若无人,只眯眼看着她,将嘴里多汁的葡萄吃下去:“嗯,很甜。”
紫嫣望见这一幕,神色微滞。她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垂下眼帘,对着那四名丫头挥手,带人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屋里剩下他们两个,他灼灼的眸子自始至终都在盯着她,尤旋一张脸有些热,不自在地偏头:“公爷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穆庭蔚笑着从袖间取出两道圣旨,递上去:“看看。”
尤旋狐疑着接过,打开其中一道,是为元宵请封的世子。再看另一道,封她为正一品国夫人。
尤旋对这些不怎么在意,不过也知道它代表着穆庭蔚对她们母子的重视,便对着穆庭蔚道:“谢谢公爷。”
穆庭蔚攥住她的手,亲了亲:“明日你带元宵去宫里面圣谢恩,这是规矩。”
尤旋点头应下。
再抬头时,穆庭蔚正看着她,目光深邃,气息略有粗重:“月事走了没有?”
这几日元宵好容易搬走了,但很不巧的是,尤旋来了月事。
今天第六日,穆庭蔚觉得应该走了。
尤旋身上确实是干净了,但是现在是白天,她觉得还是晚上再告诉他比较好。
思索间正要开口,他把她手里的圣旨接过来,放在案前,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去内室,嘴上道:“我自己检查。”
尤旋:“……”
——
大霖每月逢五逢九才有早朝,其余时间,百官各司其职,没有传召并不用入宫。
尤旋入宫谢恩这日是七月二十,皇帝并不用早朝,尤旋算好了时间,带着元宵入宫时,恰巧是皇帝用过早膳。
被内监领着去往开元殿面圣时,元宵牵着尤旋的手,目光好奇地四下打量这皇宫,然后小声跟尤旋道:“娘亲,这里好大,比国公府还大。”
尤旋应了声,低声嘱咐他:“这里不能乱说话,你要乖乖的。”
元宵这才安静下来。
到了开元殿,尤旋和元宵被传召入内,作为近身侍婢,茗儿和紫嫣也随之入内。
小皇帝赵旭在正上方高高的龙椅上坐着,尤旋牵着元宵的手入内后,在大殿正中央叩首行礼。
茗儿跟着跪下去。
倒是紫嫣慢了几分,目光遥遥望向龙椅上的少年,直到感觉自己孤零零站着,她才匆忙跪下去。
茗儿察觉到紫嫣的反常,眉心微拧,若有所思。
龙椅上传来赵旭稚嫩的声音:“夫人和世子免礼吧,赐座。”
有人搬了椅子过来,尤旋谢恩坐下。
赵旭看上去身体很弱,不时咳嗽几声,容颜憔悴,只跟尤旋说了几句话,似乎便有些撑不住了,便让她们退下。
尤旋起身行礼,带着元宵告退,临走前,赵旭又命人赏了一些东西。
出宫的路上,茗儿小声问紫嫣:“你怎么回事,方才心不在焉的,见了陛下行礼都忘了,我瞧着大总管的脸都黑了。”
尤旋也回头看了紫嫣一眼。
她今天,似乎格外反常。
“有心事?”尤旋问她。
紫嫣颔首,面露愧色:“奴婢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一时惶恐。”
若说第一次,茗儿也是头一次来,虽然战战兢兢,却不至于忘了礼数。紫嫣在尤旋身边伺候的这几日,一直都很稳重。
如今她这措辞,尤旋总觉得不大相信。
不过她既然不说,尤旋也不再问,继续往宫外走。
谁料迎面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
是徐正卿。
尤旋嫁给穆庭蔚之后鲜少出国公府,自从上回入宫见太后与他有一面之缘后,就再不曾遇见过。如今这么迎面相撞,她下意识想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徐正卿抬头,已经看见她了。
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她现在是尤旋,徐正卿不认得她。
思索间徐正卿已经走了过来,对她躬身:“苏韶见过夫人。”
尤旋颔首:“苏侍郎不必多礼。”之后带着元宵就打算离开。
不料刚走两步,被后面的徐正卿唤住:“夫人!”
尤旋心跳一滞,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唤住自己。稳了稳心神,尤旋含笑回头:“苏侍郎还有什么事吗?”
徐正卿顿了顿,走至尤旋跟前,语气恭谨:“下官一直有事想请教夫人,如今既然遇见,请夫人为下官解惑。”
他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药包,呈了上去。
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尤旋身形微怔。
徐正卿依旧恭谨颔首:“这包药粉,是那日夫人入宫见太后时,与秦御史起争执时掉落在地的。敢问夫人,您怎会贴身佩戴大越之物?”
尤旋面色平静:“苏侍郎在质问我吗?”
“下官不敢。”他停顿少顷,继续道,“只是,这包药里放了糖粉,下官刚巧认识一个大越人,喜欢在炼制好的毒物里撒上糖粉,起不了任何作用,却是个……别致的喜好。”
说到后面,他似乎笑了笑,抬头看向尤旋:“有这习惯的,下官只认得一个,不知夫人身上这掺了糖粉的药,从何而来?”
尤旋心跳滞了滞,面上含笑:“自己琢磨的而已,苏侍郎该不会以为,我和你认识的那个人相熟?”
徐正卿颔首,没有说话。
尤旋也没再说什么,牵起元宵继续往宫外走。
徐正卿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他当初拿到这药粉之后心中起疑,鬼使神差的,便让人去寄州查了这位镇国公夫人。
不过帝京里寄州太远,他暂时还没有查到什么。今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她,一时忍不住,便上去问了。
其实徐正卿自己都不知道他想问出个什么结果来,只是觉得心上某一处空空的,很想找寻些什么来填补。
他定了定神,将思绪敛去,阔步离开。
——
夜幕之下,雾霭沉沉。
徐正卿沐浴过后,穿了件宽松的月色长袍,乌发高束,背上带着湿意的长发散着,窗前有夏风吹来,衣袂随之舞动。
他儒雅的面容上泛着冷白的色调,薄唇轻抿,一双眸子带着几分缱绻,遥遥盯着墙上的壁画出神。
“大人。”外面传来叩门声。
徐正卿敛去神色,双手负立于窗前,声音淡淡:“进来。”
一名侍卫走进来,躬身:“大人,镇国公夫人的事,查到了些眉目。”
见徐正卿不语,那侍卫继续道:“按照属下查到的,镇国公夫人早年是被尤家宠着长大的,格外骄纵,也不喜读书识字。五年前和离回到寄州,不知怎的就会了琴棋书画,有人说可能是嫁去秦家时学的,但不知真假。”
侍卫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写了字的纸:“这是镇国公夫人平日练得字,属下问了教书先生,说这字没有十几年的功底,写不出来。”
徐正卿接过了那张纸,展开。
目光落在那隽秀熟悉的字迹上,他眸中渐渐泛起一丝汹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包药粉而让人去调查她,兴许只是想知道她为何会使用大越的毒粉,又为何喜欢在毒物里撒上糖粉。
他压不下这份好奇。
但如今看来,事情的真相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甚至,不敢去想。
第55章 第 55 章
白天徐正卿和尤旋在宫里的对话, 晚上被萧飒禀报给了穆庭蔚。
书房里, 昏黄的烛光下, 穆庭蔚眉心紧蹙,默不作声, 气氛莫名带着几分凌厉。
萧飒看着自家主子的反应, 后面的话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说。
穆庭蔚如鹰的双目扫过他,语气冷且自有威势:“还有什么要禀报的?”
萧飒拱手, 硬着头皮继续道:“苏侍郎还……让人去寄州调查了夫人,拿了夫人平日练得字。至于查出什么, 属下不知。”
穆庭蔚眉心拧的更深了。
一包撒了糖粉的药,便值得徐正卿这般大费周章, 什么样的大越人在他心里有这样的地位?
穆庭蔚至今还记得当初在大越南宫别苑, 徐正卿去找那位清平公主时, 眼底掩不住的情伤。那个时候, 他尚且不懂情为何物, 只觉得此人痴情至此,难成大事。
其实穆庭蔚不了解徐正卿这种人, 永远活在矛盾与悔恨里, 根本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当初退婚的人是他, 最不能忘情的,也是他。
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呢?
不过那位清平公主转眼就将他抛诸脑后, 掳其他男子做面首, 洞房花烛,也不是什么痴情忠贞的女子,日后难保不会门客遍布,男宠万千。
在穆庭蔚看来,徐正卿为那样的女人念念不忘至此,不值得。
不过别人的感情,他也没有置喙的必要。
穆庭蔚回画眉堂的时候,尤旋还没睡。
她刚沐浴过,此时正倚在外间的坐榻上拿着一本书翻看,湿漉漉的长发散下来,贴在宝蓝色绣梨花折枝图案的衫裙上,一张脸白皙精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鼻翼的两端落下阴翳。
她虽然拿着书,但此时却并没有看进去半个字,脑海中浮现的,是白日里在宫中遇见徐正卿的事。
她以前想着借尸还魂这种离奇之事不会被人发觉,大越又远在千里之外,无人认得先前的清平,也就没怎么注意隐藏身份。
但谁想到她一入京就遇见了徐正卿,初次相见还掉了药包,露出马脚来。
实在是倒霉透顶!
徐正卿因为一包药而质问她,实在让她心惊,甚至到如今尤旋还隐隐不安。
他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么一件巧合的事情,让人去寄州查她吧?
清平都死了,他应该知道这事,而如今的尤旋之于他就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怎么会闲着没事干因为撒了糖粉的药而去揭她老底?
尤旋怎么想,都觉得他不会去查的。
徐正卿好歹也是吏部侍郎,很忙的,应该没心思做这种无聊透顶的事。
一番自我安慰,尤旋心里好受了点。
她拎起榻几上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杯差,要入口时,她顿了顿又放下了。
万一,徐正卿这个人就是无聊透顶,那怎么办?
他这人固执,呆板,一根筋。
有时候脑子里想的,还真就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尤旋打了个哆嗦,有点慌。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心乱如麻,殊不知,穆庭蔚已站在窗外凝视她许久。
他也在想徐正卿调查尤旋的事情,兀自琢磨,那个教尤旋用毒的大越人究竟是谁,怎么就让徐正卿觉得跟那个公主相像了?
他记得尤旋说过,那个大越人喜欢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又如此吸引徐正卿的注意……
总不至于跟尤旋有过接触的人,是那位大越的清平公主吧?
穆庭蔚回想了一下那日看到的画像,仔细琢磨起来,画中人的眉眼跟那女人……还真有几分神似。
莫非那位清平公主生前来过大霖,与尤旋结识?
其实当初尤旋跟他说起这个大越人时,穆庭蔚并没有全信,觉得她似乎藏着掖着些什么。不过因为他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事,也就懒得追问。
但如今仔细想来,若真有那么一个人,而且是清平公主,似乎也很合理。
思索间,他绕过窗子,推开了外间的房门。
尤旋闻声抬头,目光中有一瞬的错愕,随即含笑站起来:“公爷忙完公务了?”
她声音柔软,温婉看着你时,乖巧的不像话。
“嗯。”他应着,捉住她柔弱无骨的纤手捏了捏,随意地问着,“今日面圣怎么样,顺利吗?”
尤旋笑着点头:“嗯,一切都好。”
斟酌了一下,她又试着开口:“我出宫的时候,遇见了苏侍郎。”
没想到她倒是自己提出来了,穆庭蔚扬了扬眉,去旁边的软榻上坐下,拿起方才尤旋斟的茶水呷了一口。
尤旋知道,宫里的事肯定瞒不过他。如今看他这幅模样,便知自己坦白是对的。
如果徐正卿真的不走寻常路,去寄州查她,那她就彻底暴露了。
让徐正卿知道自己的身份没什么,但穆庭蔚,在与父皇母后相认之前没人护着她,她不能让他知道这事。
毕竟对于穆庭蔚这种人而言,当初她掳他当面首,给他下毒,又差点与他强行圆房……实在是奇耻大辱了。
他知道穆庭蔚喜欢她,也愿意纵容她几分,但两人刚成婚不久,她依旧不敢太高估自己如今在他心上的地位。
男人的面子,可是很重要的。
好在借尸还魂这种事太过神乎其神,穆庭蔚不了解清平,也不了解以前的尤旋,所以不会察觉。
他顶多此时会怀疑……她口中的大越人或许跟徐正卿有什么关系。
尤旋一番思量,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苏侍郎兴许跟教我用毒的大越人认识吧,所以才问了我一些话。但当初恩师让我不要跟人说起她,我就没跟苏侍郎提。”
穆庭蔚看向她,良久后问道:“那个大越人叫什么?”
尤旋摇头:“她没说,不过,她小名也叫阿贞,公爷说是不是很巧?”
她冲他笑着,杏目里闪着光芒。
叫阿贞……
穆庭蔚思索了一下,当日南宫别苑,徐正卿去找清平时,似乎还真唤过她一声“阿贞”。
“去画一张那人的画像给我。”他突然说。
“现在吗?”尤旋佯装惊讶地愣了一会儿,然后很乖地点头,“嗯,好。”
她从位子上站起来,起身去往书案前,铺了宣纸,提笔作画。
她作画的时候穆庭蔚去了浴室,等沐浴出来,尤旋已经画好了,唤他过来看。
她画了一张清平女扮男装的画像,又故意跟皇兄的五官融和了一下,看起来跟那日她烧毁画像时,被穆庭蔚发现的那张画有神似,避免他起疑。
若说穆庭蔚先前对尤旋的话信五分,如今便信了九分。
尤旋没去过大越,如何能画出一张清平公主的画像来?除非,那女人真的来过大霖。
难怪一包药粉,便惹徐正卿搞出那么大动静来。
说实话,穆庭蔚如今看着这张堪称绝色的容颜,心里仍旧不大舒服,脸色也跟着阴沉几分。
他向来睚眦必报,如果这位公主当初不是自己死了,他日后离开南宫别苑之后,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穆庭蔚纵横天下二十多年,就没受过那等侮辱!
看着他微凛的神色,尤旋心里颤了颤,轻声问:“公爷认得她?她就是……苏侍郎认识的那个故人吧?”
穆庭蔚抬眸,看向尤旋时,面上多了几分暖意:“你去大越,是要看她的?”
尤旋抿唇,不知该不该应。
他会不会因为这幅画像勾起过往,一怒之下不带她去大越了?
耳畔响起穆庭蔚的声音:“是的话,就不用去了。”
尤旋心一沉,抬头。
他将灯罩取下,把那副画烧了,语气淡淡:“她死了。”
尤旋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
她之所以要告诉穆庭蔚那个大越人是清平,是觉得这样真假参半的谎言比较有说服力,可以打消穆庭蔚心中很多疑虑。顺便还能试一试穆庭蔚如今对清平的态度,好让她有心理准备。
但如今看来,穆庭蔚对以前的她成见很深哦。
见她低着头不出声,穆庭蔚以为她伤心了,又想到自己方才的语气,他将人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人都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别往心里去,要节哀。”
尤旋:“……”
他都这么安慰自己了,尤旋只能硬着头皮,顺着他的话开口:“但是她好像还很年轻呢,怎么会死呢。她是个好人。”
“好人?”穆庭蔚嗤笑,捏捏她的脸颊,“对你施恩你就当是好人了?说不定她也做恶事,得了恶报呢?”
尤旋:“……”
这人居然真的记仇,幸好她没暴露身份。
否则也太吓人了!
不过把她当恶人,尤旋就不大乐意了:“公爷怎么知道她做了坏事,说不定是有人误解她了!”
穆庭蔚笑望着她,不把她的反驳往心里去,哄孩子似的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你念着与她的交情,我也不说她的不是,咱们以后不提她了,可好?”
“……”
见她不说话,穆庭蔚又道:“不过你如果真想去大越看看,我既答应了三年后带你去,自然也会做到的。”
听完这句话,尤旋心里松了口气。但想到穆庭蔚方才的态度,又有点头疼。
原来穆庭蔚对她误会和成见这么深。
她心底喟叹一声:这个要怎么样才能化解呢?
尤旋思索着,壮着胆子试探着问:“公爷跟她之间有误会?你们,怎么认识的?”
穆庭蔚嘴角一抽,没说话。
这事让她知道,太丢面子了。
尤旋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干巴巴给自己博取好感:“肯定是你们有误会。她如果不好的话,苏侍郎怎么会一直惦记着呢,对吧?这说明她有可取之处,公爷你可能没发现。而且公爷你没觉得吗,她长得其实还,蛮好看的。”
尤旋耳根有些热,自己夸自己实在是太尴尬了,怪不好意思的。
偏偏穆庭蔚不以为然,笑着将人打横抱起:“我觉得她那张脸,比你差了点儿。初看可能会惊艳到,但不耐看,看久了……有点丑。”
尤旋:“……”
第56章 第 56 章
晚上被穆庭蔚折腾到半夜, 次日醒来时,尤旋觉得浑身乏力, 眼皮都懒得抬上一下。
前段日子天热, 穆老夫人去庄子里避暑, 一直没回来, 尤旋不必去寿眉堂请安,索性不急着起, 多睡上一时半刻。
穆庭蔚今日没有要事,便陪她一起赖在床上。
她困倦的时候很乖,像只小猫似的缩在他怀里,偶尔蹭两下他的胸口, 然后寻一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看着她恬静的睡眼, 穆庭蔚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 忍不住亲亲她的脸颊。
他下巴上长出了胡须, 很是扎人, 尤旋脸上娇嫩的肌肤被他一蹭,又痒又疼的,很不舒服, 她不悦地皱眉,嘴里哼唧两声。
穆庭蔚见了逗她, 故意往她脸上蹭。
尤旋躲避着躲避着,渐渐睡意就散了。
不知不觉两人缠绵在一起。
元宵不住这儿, 他肆无忌惮了很多, 每每情动时总要逼得她叫出声来向他求饶。
晚上还好些, 尤旋稍稍能放得开,如今天光大亮,被他逼迫时尤旋皱着眉头,咬紧牙关很难出口。
穆庭蔚爱极了她这副若颦若蹙的模样,行动上更加卖力,直到最后她承受不住落下泪来,唇齿间溢出娇喔,颤声声唤他夫君,他才放过对她的折磨,将人送向云端。
他额间汗水滑落,滴答着落在她的眉心,她却已无力擦拭,柳眉若蹙,似有怨怪。
穆庭蔚在她身侧躺下,将人搂在怀里,脸埋在她的颈肩,嗅着独属于她清淡的甜香,大口喘息,心中格外满足。
两人相拥而眠,半个时辰后,几乎同时醒过来。
尤旋先醒的,发现自己枕在他的臂弯里,稍微动了动身子,他便睁了眼。
她满头青丝随意地铺着,映衬得那张如玉容颜越发娇俏,因为方才的情动,这会儿还带着些许媚态,让人爱不释手。
穆庭蔚点了点她的鼻子,说话时语气温和:“还困吗?”
尤旋不困,但昨晚上刚经历过恶战,今早上又来,此时腰是酸的,腿是软的,胸前胀痛,浑身乏力,哪哪儿都不舒服,跟生了场大病似的。
以前元宵赖在这儿的时候,他尚且能克制一些,近来却像脱了缰的马,不分白昼,她简直快吃不消了。
成婚才两个月,以后若是经常这样,她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得丢了。
尤旋都想不明白了,一个男人都成这模样,堂姐的郡主府上那么多男子,她是怎么站得起来的?
她打了个颤栗,不敢去想那些画面。
再看穆庭蔚,他休息了半个时辰之后,精神气十足,生龙活虎的。
莫非,大霖的男人,跟大越的不太一样?
见她盯着自己看,眼珠子咕噜噜转着,穆庭蔚好笑:“想什么呢?”
经过事之后的两人总会格外亲密,这会儿尤旋也不避讳,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了:“大霖的男人三妻四妾,是不是因为一个妻子满足不了他,所以只能纳妾,否则得不到排解?”
穆庭蔚眉头一动,唇角动了动:“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尤旋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心里却在琢磨,如果自己满足不了他,他以后也想纳妾了怎么办?
她可是吃独食长大的,皇兄都不敢跟她抢什么东西,她从来不懂得什么是分享。
以后如果要跟人分享夫君,那也太难受了。
她正想着,穆庭蔚贴了过来,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从后面抱住她:“那你知不知道,男人只跟自己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情,才会觉得满足?”
尤旋心跳快上几分,躺着没动。
他轻吮她的耳垂,在她耳畔呢喃:“我只看见你的时候,才会情不自禁——”
说话间他欺身压向她,吻上她的唇,血脉渐涌,又情不自禁了。
尤旋心尖儿一颤,脸色白了。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救命般的叩门声:“公爷。”
是萧飒的声音。
穆庭蔚头也没抬,淡声问道:“什么事?”
“宫里来人说陛下发病了。”
穆庭蔚楞了一下,坐起身来,笑着捏捏她的下巴,扬眉:“如你所愿,不碰你了。”
他下了床,走向浴室。
沐浴出来时尤旋帮他整理好了官服,亲自服侍他更衣,一时好奇,忍不住问他:“陛下身体不好吗?听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之症。”
“当初他母亲怀他时中了毒。”穆庭蔚言简意赅,却听得尤旋一愣。
他这句话含义有点多。
他说的是他母亲,不是太后。
另外皇帝是中毒,不是体弱。
穆庭蔚却没再说什么,整理好衣服出了门。
尤旋也没多想,让人送来热水,舒舒服服泡一泡缓解身上的乏力,之后唤紫嫣帮她绾发梳妆。
看见尤旋颈间的斑斑红痕,紫嫣想到了方才在外面候着时听到的动静,她抿了抿唇:“公爷对夫人真好。”
尤旋透过镜子看了眼后面的紫嫣,若有所思了片刻,没有接话。
想到穆庭蔚临走前说的,她喃喃自语:“莫非,太后和皇帝生母不是一个人?”
后面的紫嫣绾发的动作一滞,默不作声。
——
梳妆过后,茗儿领着元宵过来请安。
近来鞠嬷嬷教他规矩,他倒是有了些变化,看见尤旋也没直接扑过来,而是恭恭敬敬行礼,奶声奶气跟她问安。
尤旋笑着把他抱起来,亲了亲:“元宵现在真乖。”
母子两个说了会儿话,让人传了早膳来用。
膳后尤旋亲自教元宵读书。
穆庭蔚下午回来的时候,元宵趴在案前在认真练字,尤旋在旁边昭君榻上倚着假寐。
感觉跟前有人遮了光线,尤旋抬眸,就看见穆庭蔚身着官袍,负立在她跟前,目光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
尤旋被他看得不自在。她就是被他折腾的身子软,这才靠着眯一会儿。
“公爷回来了。”她随便应着,坐直了身子。
有人搬了杌子,穆庭蔚在她身边坐下,看向案前的元宵:“我这几日琢磨着,想给他请个教书先生。”
尤旋点头。
元宵确实不能一直就这么被她带着,还是要请个学识渊博的教书先生才好。
穆庭蔚说:“先前我看中了叶老,他曾给先帝做过太傅,才富五车,为人刚正,若愿意教元宵再好不过。只是叶老年纪大了,要辞官归隐,我也不好强求。一时之间,还没找到更好的人选。”
“这种事急不得,元宵还小,慢慢来吧。”尤旋道。
穆庭蔚点头,没再说这事。
“陛下身体如何了?”尤旋随意找了个话题。
穆庭蔚道:“暂时稳住了,但身子比以前更差了些。”
尤旋拧眉想着,小皇帝若是驾崩,似乎就是穆庭蔚称帝了。
她回想着那本书里的内容,约莫是明年,似乎也快了。
这会儿屋子里没有下人,尤旋心里有些困惑,索性便问了:“公爷,先帝怎么只有陛下一个儿子?”
穆庭蔚有些讶然地看她:“怎么这么问?”
“就是有点想不明白,先帝后宫应该有很多妃子吧,为什么只有陛下这一个体弱的儿子?”
见穆庭蔚沉着脸不说话,尤旋忙道:“我,我就是随便问问,公爷不用放在心上。”
她只是觉得这件事很不合常理。
都说先帝当年宠爱独孤皇后,冷落后宫,独予她万千宠爱。
那这句话有另外的深意是,独孤皇后嫁给先帝前,先帝是有妃嫔的。
既然有妃子,一个都没怀孕,这也太不正常了。北陆皇室都看重皇嗣绵延,皇子自然是越多越好,先帝再爱独孤皇后,如果独孤皇后诞下一个病弱的皇子,那么为了江山社稷考虑,后面也不该没有皇子诞生啊。
别说皇子了,连公主都没生一个。
这不是北陆皇室的做派。
不过很显然,尤旋也只能自己好奇一下,穆庭蔚是不会告诉她的。
“公爷用膳了吗?”她笑着岔开话题。
穆庭蔚捏着她的手把玩,语气淡淡:“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好说。”
见他突然愿意跟自己说这些,尤旋还挺意外的。
穆庭蔚看着她,顿了好一会儿,开口:“先帝驾崩时,所有后妃被活埋陪葬了。”
尤旋打了个哆嗦,有点不敢相信:“活,活埋?这是大霖的祖制吗?”
她声音里带着轻颤,实在难以相信。
后宫里的女人,日日为了那一个男人打转,本来就已经很惨了,那个男人死了她们还要陪葬,何其可悲?
穆庭蔚温热的大掌将她微凉的手覆住,轻轻道:“大霖没有后妃陪葬的祖制,先帝让那些人陪葬,或许,是想掩盖什么。当时我带兵剿匪,不在帝京。回来时,所有后妃都入葬皇陵,无从查起。”
尤旋抿着唇没再说话。
想到那些被活葬的女子,她突然觉得大霖的宫廷挺脏的,让人不寒而栗。
门外端着茶盏的紫嫣指尖微微泛白,似乎想到什么过往,眼眶含了泪。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进去送茶,吸了吸鼻子,默默走开。
回到房里,她紧闭房门,一个人蜷缩在角落,失声痛哭。
第57章 第 57 章
快入八月时, 天气渐渐凉爽,穆老夫人从庄子里避暑回来。
当日尤旋带着元宵去寿眉堂向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抱着元宵很是欢喜:“我们安哥儿又长高了。”
跟孙儿聊了两句,穆老夫人看向尤旋,说起过几日宁昌侯夫人大寿的事。
尤旋道:“先前母亲让儿媳准备的寿礼, 儿媳已经备好了。”说着看了眼紫嫣,紫嫣会意地将礼单奉给老夫人。
宁昌侯夫人是太后的姨母,宁昌侯早年也屡立战功, 不能草率。尤旋知道这层原因, 故而准备的时候也用心。
穆老夫人看完后满意地笑了:“我听陈嬷嬷说你这段日子已经在学着主持中馈,可还觉得顺手?”
尤旋颔首:“鞠嬷嬷教的仔细,又有陈嬷嬷指点, 儿媳也花不了多少心思。”
“你先前能把寄州的家业打理好,这国公府的事想来也得心应手,不必过谦。”穆老夫人说完, 也就不再提这个,又问, “听庭儿说, 打算给安哥儿请个先生?”
尤旋道:“是有这个打算, 但还没有找到满意的。”
穆老夫人点头:“安哥儿寻先生这事, 是得慢慢挑,急不得。”
——
去宁昌侯府贺寿这日, 紫嫣让人拿了几套新做的衣裳给尤旋挑选。
彼时穆庭蔚在案前看书, 尤旋打量了几下那些衣服, 问他:“公爷觉得穿哪个好看?”
“都好看。”穆庭蔚掀了掀眼皮,又继续看书了。
尤旋脸色有些沉下来,没有说话,就那么盯着他。
渐渐感觉出不对劲了,穆庭蔚后知后觉地抬头,瞧见她微皱的眉头,他有些楞。
他没惹着她啊,确实都好看。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非要他挑一件,那不是难为人吗?
不过这些话穆庭蔚没说,心里想着还是给她挑一件吧。
索性把书放下,走了过来,认真去看那些衣服。
尤旋脸色渐渐好转。
穆庭蔚认真给她分析:“这个墨绿色的很大气,刺绣也不错,不过你年纪轻轻的,还是不穿这样的颜色了。”
之后又指着别的:“红色这件曳地,袖子又广,行动不方便。粉色这套有些泛白,去给人贺寿穿着不合适。”
最后拿了套暖橘色的给她:“这件好看。”
尤旋没接,而是把旁边一件他没有给出任何意见的宝蓝色束腰襦裙拿过来:“可是我喜欢宝蓝色。”
她方才一眼便相中了这件,就是想矫情一下,看穆庭蔚能不能跟她选出一样的来。
现在看来,她还是不能指望。
她喜欢宝蓝色,平时好多衣服都是这个颜色的,他没有发现吗?
而且,这套宝蓝色襦裙上面,还有她最喜欢的梨花呢。
他不知道她喜欢梨花吗?她明明说过的!
她垂着眼帘,不大高兴。
穆庭蔚却笑了,指腹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选好了还问我?嗯?”
被他看出来了,尤旋有点囧,又有点懊恼。
她怎么跟他玩这种没意思的游戏?估计是这段时间太无聊了。
“我,我没有选好,只是突然觉得这件还不错。”
她垂着头,双颊染上一抹桃红,眉宇之间越发娇俏。
穆庭蔚看着,目光中带了几分旖旎,突然扣住她的腰,将他搂进怀里,唇角微勾:“是吗?”
她要更衣,屋子里丫鬟们在候着,他突然这般亲密,尤旋顿时红了耳根,推开他心虚道:“公爷你……继续看书吧。”
她脸皮薄,穆庭蔚就没再逗她,恰巧萧飒有事禀报,他便去了书房。
紫嫣和几个丫头服侍她更衣时,尤旋还没从刚刚的羞涩中缓过神来,全程抿着唇不说话。
等换好了衣服,尤旋又看着穆庭蔚方才指的那件暖橘色长衫,有点不确定地问紫嫣:“这件衫子真的比我身上的襦裙好看?”
紫嫣楞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笑了笑:“公爷方才故意哄您呢,他自然知道夫人喜欢的是这件。”
“是吗?”她怎么没瞧出来。
紫嫣道:“公爷哪件都说了,就夫人身上这套装没看见,自然是逗您的。”
尤旋还挺意外的:“他还会跟人开玩笑吗?”但仔细想想,紫嫣说的好像真有几分道理。
紫嫣唇角扯过一抹苦涩,没有接话。
曾经她也一直以为,他不会。
他总是威严肃穆,凌厉深沉,高高在上。
眼里装着天下,权势,黎民,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她曾问他:“穆大哥,你怎么总是不笑呢?”明明笑起来会很好看。
他说:“可能战场上杀人太多,心冷了吧。况且,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为何要笑。”
他甚至跟她说:“沈嫣,放弃吧,别等我了。我应该不会对哪个女子动心,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你是仲生的妹妹,我同样把你当妹妹看,希望你嫁个如意郎君,一生顺遂。”
后来她被独孤家迎回,要作为独孤仪的替身嫁进皇宫。
他突然找上她,语气很淡,却又认真:“你若不想入宫,我娶你。”
她难掩心上的激动,差点就应了,可是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又觉得心上揪疼,冲他笑笑:“是我哥逼你了吗?”
“没有。”他说,“独孤家不敢得罪我,我娶你,你就不用入宫。”
她沉默了很久,终究没有答应。
“谢谢穆大哥来说这些话。不过你既无意于我,便不必勉强自己。否则,待将来遇上喜欢的女子,你会后悔的。我姓独孤,却从一出生便被抛弃,独孤仪是这些年来唯一暗地里关心过我的人,她既不想嫁,我愿意代替她。”
当时她想着,既然她不是会让穆大哥幸福的那个人,便不强求与他绑在一起。
至于其他人,她嫁给谁都一样,入宫为后,也没什么。
只是怎么也没料到,她入了皇宫,等待她的是永远回不了头的无边炼狱。
她成为皇后,母仪天下,表面上帝后和谐,盛宠万千,风光无限。
而皇室浮华的背后,是见不得人的污秽与龌龊。
她死的那一年,才十七岁。
可能连老天都在可怜她吧,给了她新生的机会,让她成为紫嫣。
——
宁昌侯夫人的六十大寿,办得格外热闹,宁昌侯府也是宾朋满座。
尤旋随穆老夫人入了后院,宁昌侯夫人带着一众人亲自出来相迎,纷纷向二人行礼。
宁昌侯府作为老寿星,今日穿了件墨红色苏绣鹤纹的长衫,额间一条藏蓝色抹额,笑起来和蔼又慈祥。瞧见穆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亲自来相贺,更是受宠若惊。
穆老夫人与她关系不错,说几句寒暄的话,便一同入了堂内。
宁昌侯夫人请穆老夫人与尤旋上座,被穆老夫人笑着拒绝了:“今日你是寿星,自然你最大。”说着和尤旋在下面的首位坐下来。
宁昌侯夫人这才重新坐回主位,同一众人说话。
屋子里的人尤旋都不大认得,不过对于大家的奉承,她也含笑应着,举止端庄中略透疏远,以至于旁人也不敢太过亲近。
身前的案上摆着点心和果酒,这几年尤旋算是把酒彻底戒了,一滴也不沾,让人备了茶水抿着。
元宵在穆老夫人怀里坐着,倒是引来不少人夸赞。
“世子生得这般俊俏,听说年纪小小便背了不少诗文,日后想必也如镇国公那般惹人羡慕呢。”
穆老夫人听到旁人夸赞孙儿,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抚了抚孙儿的头顶:“安哥儿是不错,是他母亲教得好。”
其她人又赶忙奉承:“是是是,国公夫人想必也是满腹才情,才教的出这样的小世子来。”
这样的场合尤旋在大越的时候也时常经历,听见旁人的恭维倒并不会觉得不自在,不过左耳朵出右耳朵进罢了,面上含笑不动声色。
偶然发觉一道不怎么善意的目光,她瞥眼看去,便见对面的秦老夫人朱氏正不屑地翻白眼。
尤旋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朱氏了,自她嫁入国公府,穆老夫人没让她进过国公府大门,如今倒是头一次遇见。
她不加掩饰表达着对尤旋的敌意与嫉恨,当然,也只敢无声地表示。为了她儿子的前途,她也不敢真的得罪尤旋。
一想到当初那个被她管教着立规矩的人现在爬到自己头顶上,方才她还得随着众人跟她行礼,朱氏就浑身不是滋味儿。
她出身不高,仗着儿子秦延生在镇国公跟前得脸,她又跟穆老夫人有些交情,得了个四品的诰命。旁人表面上对她和气恭敬,但背地里却奚落她上不得台面,教养,气质,这些东西一直是她的痛楚。
但朱氏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她觉得连自己还不如的儿媳妇,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正一品的国夫人,堂内所有人腆着一张脸对她奉承。
偏她一副高高在上,宛如神祗般的模样,越发趁得她高贵了几分。
朱氏心里气不顺。
这尤旋原来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不懂规矩,毫无礼数,所以才不去贵妇圈儿里应酬。如今五年不见,怎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那通体的气派不输穆老夫人分毫。
朱氏看着,嫉妒的发疯。
尤旋能有这么大变化,得人另眼相待,怎么自己就总不招人待见?明明她也很努力的打扮自己,不敢有丝毫懈怠,却还要被人背地里说低俗?
将朱氏脸上丰富的表情看在眼里,尤旋扬眉冲她一笑,继续悠然喝自己的茶水。
朱氏气得咬牙切齿,心里憋闷,却又碍于镇国公的权势,不敢得罪她分毫。
她现在简直要气死了!
第58章 第 58 章
一旁候着的柳从依看自家夫人一直盯着尤旋咬牙切齿, 笑着给她斟酒:“夫人,这果酒喝了不会醉人。”
朱氏瞥一眼柳从依,心里突然就不大舒服了。
她以前觉得柳从依温婉,有才情, 跟在她身边让她很有面子。可如今瞧着尤旋那气度, 相比之下,柳从依反而弱了好些。
一个是大家闺秀, 矜贵如神女。一个是小家碧玉,病弱孱孱。
朱氏一下子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别老在我眼前晃悠, 你去外面候着!”朱氏皱着眉头, 语气不悦。
她对柳从依素来便是和蔼可亲的,这还是头一遭跟她说重话。柳从依身形微滞, 脸色白了几分, 却也不敢多言, 颔首应着, 默默退出去。
临出门前,她看了眼旁边被所有人围着的尤旋, 她从容含笑,漫不经心的应付, 眼神中流落出的贵气无人能及。
这是柳从依没有认识过的尤旋。
当初尤旋一纸和离书, 换了她的文书。她得以进秦府,侍奉秦老夫人跟前。
柳从依曾以为, 那是她向往的美好生活的开始。
可五年过去, 秦延生不屑分给她半点目光。而尤旋, 却被他藏在心上,惦念许久。
尤旋嫁入国公府的那一晚,他醉的不省人事。她去看他,他扯着她的袖子把她错认尤旋,声声都是这些年来的悔恨。
他说,他后悔了。
后悔当年签下和离书,放尤旋走;后悔他这些年来的逃避,明明很想,却拉不下脸面去寄州认错,迎她回来;更后悔她嫁入秦府的一年里,因为他的自以为是误会她,不曾把她好生相待。
他诉说的每一句相思,字字扎在她心上,疼入骨髓。
柳从依出了大厅,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上好似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她正兀自出神,突然手腕被人扯住,下一刻被拉近了无人的假山后面。
她心上微跳,下意识想要大叫,却被人捂了嘴。惊愕抬眸,看清楚来人,她才渐渐松了口气。
徐正卿穿了件月白色竹纹长袍,长身玉立,清朗俊逸,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眶上,松了手,皱眉:“怎么哭了?”
今日宁昌侯夫人六十大寿,办得格外热闹,后院是妇人,前院儿也有不少男宾。
前后院子刚好从这座假山处相隔开来。
柳从依匆忙擦掉眼角的泪水:“哥哥拉我来这儿做什么?”
徐正卿没回她,看她眼眶红红,气色也不好,又问:“到底怎么了?”
柳从依垂眸:“没事,被秦老夫人说了句重话,心里有点难受。”
徐正卿看她一眼:“你的奴籍文书秦延生早就给我了,虽然父亲冤屈未洗,你我身份不能公开,但你跟着我没人敢欺负你,更没人把你当丫头使唤。你偏偏自甘堕落,非要留在秦府。”
柳从依眼眶更红了,眼睫轻颤,有眼泪滑落:“哥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你不懂。”
徐正卿苦笑一声,没有接腔。
柳从依抬头:“哥哥找我到底要说什么?”
徐正卿顿了顿,问她:“你以前在尤旋身边做过丫头?”
听到自己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名字,还是从自己最亲近的人口中说出来,柳从依心里不太舒服。默了好一会儿,她点头:“嗯。”
“她,以前什么样的?跟现在有变化吗?”徐正卿问出来时,没来由有些紧张。
说到变化,柳从依拧眉:“变化还挺大的……”如今的尤旋,跟她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
柳从依眸色中带着疑惑:“哥哥问这个做什么?”
徐正卿看起来没什么耐心:“先回答我。”
柳从依又思索了片刻:“第一次觉得她不太一样,是五年前,她要跟秦延生和离的时候。”
她大致描述了一下那天的情景,看向兄长时,他敛着眉心,若有所思。
“哥哥怎么了?为何要打听她的事?”
徐正卿看她一眼,没回答,只是道:“我有些话想问问她,你想法子带她来见我。”
柳从依一惊:“现,现在吗?”
“嗯。”徐正卿应了声。自从上次看了那些字,他想见她很久了,偏她一直在国公府里不出门,直到今天他才寻到机会。
见柳从依还想问什么,徐正卿道:“什么也别问,今日这事也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另外……别直接说我见她,免得损她声誉。”
柳从依不知道哥哥跟尤旋有什么关系,但顿了顿,她道:“这个忙我帮不了,她不会想跟我说话的,没法引他来见你。”
徐正卿默了一会儿:“那你去找别人做。”
“哥哥跟她很熟吗?”柳从依知道,他兄长现在顶的苏韶的名字,苏韶是寄州人,他先前也在寄州待过。莫非那时候认识的?
徐正卿依旧没答,只是言语认真几分:“算哥哥求你了。”
哥哥还从没找她帮过忙,如今看他一脸着急的样子,柳从依想了想,最终点头:“那我想想办法。”
——
尤旋在厅内坐了一会儿,倒也眼熟了不少人。
后来元宵有些闷了,想出去,她刚好寻了借口带他出去转转。
从厅内出来,元宵眼神都亮了,脸上挂着笑,仰脸看元宵:“娘亲是不是不想呆在里面了,那些人好多好多话要跟娘亲说,好烦的。”
尤旋笑着摸摸他脑袋:“你不喜欢的话,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元宵摇头:“那不行,我如果不来,娘亲不是更难熬?”
尤旋忍俊不禁,牵着他的手随意地在院子里闲逛。
这宁昌侯府的院子布置的十分压制,虽然入了秋,但依旧有许多花儿竞放,姹紫嫣红。微风拂过时送来缕缕幽香,沁人心脾。
走着走着,迎面看到向这边走来的心事重重的柳从依。
她似乎也没料到在这儿撞上尤旋,微微一愣,随即颔首退在路边:“国公夫人长安,小世子万福。”
尤旋扫她一眼,多年不见,她似乎消瘦了很多,也憔悴了。看来,在秦家做丫鬟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至少,不如她的心意。
原本她以为,她和秦延生离婚,秦延生即便不会娶柳从依,也会把她放在手心好好相待呢。如今看来,一些细节改变了,很多事情的发展都跟她当初在书中看到的不再一样。
如今在看到柳从依,尤旋心思平静许多,也没有要找她麻烦的心思,什么话也没说,牵着元宵越过她离开。
柳从依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微微不适。
她在尤旋面前,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感觉。她是高高在上的国夫人,只要有穆庭蔚在,她就是比宫里的太后还要尊贵的存在。
而她,依旧是个丫鬟。
她觉得自己卑微到骨子里,像个跳梁小丑。
琢磨着方才哥哥的话,以及哥哥的神情,她心情就更难受了。
怎么觉得,哥哥与她的关系好像也很不一般的样子。
——
园子里的话不错,尤旋便多逗留了片刻,方才见到柳从依的事,未曾在她心上留下什么涟漪。
元宵突然看见了一直小灰蝶,指着对尤旋喊:“娘亲,娘亲,你看有蝴蝶。”
尤旋宠溺地笑:“嗯,娘亲看见了。”
元宵兴奋地追着那只蝴蝶跑,想抓住她,尤旋无奈跟上去:“慢点儿,当心摔着。”
这时,照壁的拐角处一个端着羹汤的下人走过来,似乎没料到这边有人,受了惊吓,手里的托盘一倒,汤汁洒了出来。
尤旋微惊,下意识伸手遮住元宵。便见那汤汁洒在了自己的广袖上,在宝蓝色的襦裙上沾染一片污秽。
那丫鬟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明显被吓着了,哆嗦着跪在地上磕头:“夫人饶命,夫人恕罪!夫人饶命!”
小丫头脑门儿磕在地面的石头上,眨眼间红了一块儿,嘴里喊着饶命,语气里有哭腔。
橙衣和紫嫣过来帮尤旋擦拭衣服上的污渍,见擦不干净,橙衣道:“夫人衣服脏了,只怕得换一件。”
“马车上有备用的,我去拿。”后面绿袖应声离开,她有轻功,跑得快些。
地上小丫头还在不住磕头,还真是吓得不轻。
尤旋扫了一眼,轻声道:“起来吧,不碍事。”幸好那汤不是热的,倒也没伤着。
看那小丫头哆嗦着不敢离开,尤旋道:“更衣的地方在哪儿,你带我去,算将功赎罪了。”
小丫头应着给尤旋领路。
尤旋对着茗儿道:“你带元宵在这里等我,蓝衫也留下看着他。”
蓝衫应诺。
被那丫鬟领着去了一座阁楼,恰巧绿袖也拿着衣服追了过来。
走上阁楼,尤旋让那丫鬟走了,之后看着紫嫣、橙衣和绿袖三个人,她道:“你们三个在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
三人应罢,尤旋推门进去。
关上门的一刹那,眼前有人影掠过。
尤旋微微一惊,等看清那人的五官,她抿了抿唇,一下子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合着她被人给摆了一道,现在才反应过来。
不过,徐正卿费尽心机找她干什么,总不至于发现了什么吧?
她暗道不妙,话都不说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可能怕外面守着的丫头听到,他声音很低,顿了顿继续道,“没人知道我在这儿,不会损你声誉。我只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尤旋闭了闭眼,含笑转过身来迎上他的目光:“苏侍郎想问我什么?总不至于,还是上次在宫里时你问我的问题吧?当时我记得已经回答过你了。”
徐正卿望了她一会儿,没说话,默默将手里卷着的一张字帖打开,展现在她眼前。
第59章 第 59 章
看见他手里的字帖, 尤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住。
徐正卿凝视着她, 一语不发, 却看得尤旋头皮发麻,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居然真的跑到寄州去调查她!
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还真的就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尤旋渐渐稳定心神, 神色恢复以往的从容,去旁边的圆桌前坐下, 脸上挂着悠悠然的笑:“原来苏侍郎对我的字有兴趣, 那又何必偷偷摸摸呢?你光明正大找我指教,我也不会吝啬赐教的。如今这般鬼鬼祟祟, 倒显得多此一举, 没安好心了。”
徐正卿嘴角一抽, 笑了, 带着几分释然, 惊喜, 甚至是难以置信。
“公主紧张的时候不要坐在桌子前面, 更不要用指甲在上面抠来抠去。我之前说过, 这样会伤到指甲的。”
尤旋一噎, 迅速收回自己的手指藏在袖中, 脸上的笑意绷不住了。
她嘴硬道:“很多女孩子都会有的小动作而已,苏侍郎认错人了,你找公主, 当然得去皇宫里找, 在这里堵我找什么公主呢?或者, 我替你问问乔阳公主,看看苏侍郎要找的是哪一个,她认不认识?”
徐正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静静盯着她,也不说话。
他的目光有些缱绻,与其说是看着尤旋,倒不如是说想要透过她去看另外一个人。
尤旋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顿时升起一丝愠恼,正欲发作,却见他眼眶中布了血丝。
她顿时怔愣。
“想回大越见你父母吗?”他声音带着点嘶哑,却又格外温和。
尤旋沉默下来,抿了抿唇,抬头看向他,被他的执着搞得哑然失笑:“就一张字帖,一个小动作,你那么确定我是清平?”
“因为是你,所以我信。”他做梦都希望她还活着,哪怕只有万中之一的可能,他也希望这是真的。
自欺欺人也好,他只盼望着她还在这世上。
被认出来了,尤旋也不辩驳,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个人知道她掩藏起来的秘密,不算一件特别坏的事情。
至少她确信徐正卿不会把她怎么样。
“你没跟你表妹成婚,我还挺意外的。”她索性跟他闲话家常,许久没这么摊开心扉的,用清平的身份跟人说过话了。
时隔太久,她也嫁了人,有了孩子,当初对徐正卿的那点不满,也淡了。如今寻问起来,内心不会有丝毫波动。
徐正卿心上却疼了一下,眸中晦涩沉郁,语气里略显自责:“对不起,我的愚昧和固执,伤了你。”
尤旋把玩着桌上的茶盏,不以为然:“都过去了,你想报答你姑母的养育之恩嘛。你是大霖柳尚书之子柳从勋,当初你姑母救你回大越,抚养你长大成人,这份恩情确实很大,你想照顾她女儿一生一世以报恩情,情理之中的事情。跟这些比起来,我自然微不足道。”
或许是这段日子嫁入国公府,穆庭蔚对她太好,以前的很多事,她都慢慢不再计较。
若仔细思量起来,她虽然当初愿意听父皇母后的意思嫁给徐正卿,但易地而处,如果她和徐正卿的婚事跟父皇母后以及阿兄之间有一丝一毫的冲突,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退亲,选择跟父母兄长站在一起。
徐正卿之于他姑母,可能便如清平之于她的家人。
养育之恩本就大如天,何况徐正卿又有那样的经历,他姑母对他来说,有救命之恩,有养育之情,有栽培之义,就更特殊些。
她没把徐正卿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又何必强求他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呢?
这些是后来她知道徐正卿的身世后,逐渐想通的。
徐正卿眸光深邃,又带着几分悔恨,无奈苦笑:“人都是在做出选择时,才知道最在意的是什么。阿贞,若重新选择一次,我必不会抛下你。”
报恩的方法有很多,他却选了最蠢的哪一种,将自己逼至如今这般境地。
“哪那么多重新来过的机会?”尤旋说,“若真的有,我不会再答应与你的婚事。若真的有,南宫别苑时我应该把穆庭蔚祖宗似的供起来,让他记得我这份恩。而不是……当成是耻辱。”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徐正卿看到她提及穆庭蔚时,眸光中隐现出的那份柔和。
“看来他还不知道你曾经掳他做面首的事。”
“我没掳他,我还救了他一命呢。”尤旋反驳。
喝醉酒的胡作非为怎么能当真,当初她嗜酒如命,现在酒都戒了。
“但他应该不知道吧?何况这种事,解释不清的。”
说起这些,尤旋微微皱眉,不说话了。
徐正卿也没再提,问她:“你嫁给镇国公,想让他带你回大越?”
尤旋沉默。
“如果你嫁给他只是为了回大越,与你父母相认。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回去。”
尤旋唇角抿了抿。穆庭蔚跟她说三年后带她回去,如今徐正卿跟她说现在。
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不过幸好她还有理智,无声地笑了:“你带我走,若我们俩被误认成私奔,被抓到会是什么下场?镇国公的势力,不用我说,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见徐正卿不言语,尤旋继续说:“我既嫁了他,便不会只为了回大越这一个目的。徐正卿,但凡我清平愿意嫁,便不会是一时冲动,而是发自肺腑,捧着一颗真心。先前于你是这样,现在之于他,亦然。他不弃我,我不负他。”
“当年南宫别苑的事,我与他是有误会,但相信早晚都会解开的。我也相信,他会带我回大越的。”
徐正卿苦笑一声:“都说镇国公与国公夫人恩爱和谐,看来他的确对你不错。”
他说完又默了一会儿:“既然你不用我帮忙,今日就当我没来过。若公主还当我是故人,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义不容辞。”
他看着她,沉寂的眸色中晕染一层淡淡的雾气:“公主能活着我便很知足了,以后你过得开心就好。”
见他站起身欲走,尤旋犹豫了一下,对他道:“徐正卿,以前的事,我真的释然了,你也不用一直记在心上。”
徐正卿驻足,看向她:“公主若觉得他好,便珍惜吧。你的身份我能查出来,他若想查,凭他的能力也可以。纵然他可能猜不到你是清平,却一定能查到你不是以前的尤旋。”
“我又没那么笨,你是因为了解我,才查得到。穆庭蔚不了解清平,也不了解尤旋,怎么可能察觉什么?”
徐正卿笑:“公主跟尤旋相差太大,突然之间会琴棋书画,想必在他跟前撒了不少谎言吧。穆庭蔚是百官之首,叱咤朝堂多年,岂会被你三言两语哄骗?朝臣们可没人敢在他跟前耍把戏,公主觉得自己说谎的本事,比得过那些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朝臣吗?”
尤旋心尖儿一颤。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觉得穆庭蔚有什么怀疑她的地方。
徐正卿道:“他应该,是不想把对付朝臣的那一套猜忌用在你身上。公主可能得了良人,不过以后少对他撒谎比较好。毕竟穆庭蔚心思难测,他早把我看透了,我却至今看不透他。”
尤旋认真点了点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公主照顾好自己,你在大霖没什么亲人,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兄长也好。我,不会打扰你幸福的。”
他说完也没在这里多做停留,从窗前跃下,没了踪影。
尤旋盯着窗子的方向,有些讶然。
徐正卿这身武艺倒是藏得深,在大越她与他相处一年,都不曾发觉。
看他方才的态度,应该是不会出去乱说的,如此她就放心了。
松上一口气,她过去关了窗户,换掉身上的衣服。
出去的时候,紫嫣迎上来,语带关切:“夫人怎么进去这样久?”
“刚刚走过来有些累,我稍微坐了坐。”她随口应着。
紫嫣和橙衣她们也没放在心上。
折回去找元宵时,路上听到府里下人们的谈话,尤旋才知道,方才她换衣服的时候,太后来给宁昌侯夫人贺寿了。
宁昌侯夫人是太后的姨母,但独孤仪久居深宫,已经许多年不曾来府上了,今天倒是屈尊降贵。正是如此,下人们惊讶之余忍不住讨论了几句。
尤旋听到也觉得意外。
不过她也没多想,顺着来时的路去找元宵和茗儿她们。
谁知路过河边的时候,刚巧看到站在河边赏景的独孤仪。她不是刚来给宁昌侯夫人贺寿吗,就从寿宴跑出来了?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独孤仪穿着玫红色竖领宫装,雾鬓云鬟,珠环翠绕,倒是格外雍容华贵。
她身后跟了几名宫女太监,此外陪同她一起站在那儿说话的,还有秦老夫人朱氏和柳从依。
这会儿秦老夫人正对着独孤仪谄媚地笑着,柳从依在她身边站着,目光隔着河看向对岸,眼神痴痴的。
尤旋一时好奇,也望了过去,便瞧见对岸有几位男子在那边投壶。柳从依目光所及的地方,秦延生一袭藏绿色长袍,此刻正将一支箭投入壶中,引来喝彩。
尤旋看过去时,秦延生旁边站着的徐正卿恰好望过来,两人目光对上,他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只当不认识她。
徐正卿的态度,让尤旋彻底放心下来。她淡淡瞥开眼去,正要离开,就听到了独孤仪的声音:“国公夫人也这么悠闲。”
两人距离有些远,尤旋原本是不打算上去说话的,如今独孤仪都开口了,她索性便含笑走过去,对着她屈了屈膝:“听说太后娘娘来给宁昌侯夫人贺寿,刚到的样子,如今在此遇到却是巧了。”
独孤仪嗤笑一声:“哀家不喜欢热闹,只是借着贺寿的由头出来散散心而已。”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太后娘娘散心了。”尤旋说着,冲她颔首,正要离开,却又被她叫住了。
“怎么说如今也是国公夫人,这样的场合夫人阖该穿得体面些,如今这副打扮,未免寒酸了些,丢了镇国公的脸面。”独孤仪打量着尤旋的穿着,说话丝毫不客气。
尤旋此时换的是那套暖橘色的襦裙,上面绣着雀鸟海棠的图案。无论是衣服的质地还是刺绣无不精湛,如今却被独孤仪说成寒酸,尤旋有些好笑。
她看向独孤仪身上名贵的蜀锦,顿时了然。
独孤仪可能是宫里闷久了,故意锦衣华服地跑过来找她争风吃醋。记得书上说过,这似乎是北陆后宫的女人们最喜欢的把戏。
她勾了勾唇,气势上不输她分毫:“华丽的衣服也不是谁都撑得起来的,太后娘娘说是也不是?”
独孤仪神色一凛,瞪着她,脸色铁青。
尤旋不以为然。
朱氏难得在这里散心的时候遇上太后,心想着自己不得穆老夫人喜欢,又与尤旋有过节,能讨得太后欢心也不错。谁想自己正好好哄太后高兴,尤旋居然冒了出来,如今还惹得太后不高兴了。
她知道尤旋是镇国公夫人,身份尊贵,但太后就是太后,陛下生母,也不是谁都能得罪的。
见这会儿太后脸色铁青,她笑着上前:“太后娘娘出来赏景,何必为这等事置气。娘娘您瞧,那河边开着的菊花倒是格外鲜嫩,被这天然河水滋养下比院子里开得都好。”
有朱氏给台阶下,独孤仪也不跟尤旋一般见识,淡淡应着:“是不错。”
“娘娘若是喜欢,妾身让人摘下来。”朱氏笑说着,给后面的柳从依使眼色。
柳从依脸色都白了,那花开在河边上,嵌在石缝里,有些难采。秦老夫人如果想讨太后欢心,怎的自己不去摘,反而让她去?
“愣着做什么,去呀。”朱氏对着柳从依催促。
柳从依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走过去。河边的石头有些松弛,她心惊肉跳地慢慢接近那朵花。
独孤仪倒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而看向尤旋,想到什么,勾唇:“听说镇国公对夫人不错,想来他是对沈嫣忘情了。哀家还记得,当初他求娶沈嫣,结果被沈嫣拒绝,倒是伤心了好一阵子呢。后来他再没娶妻的打算,对沈嫣念念不忘。”
蓦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还说是穆庭蔚当初求娶过的,尤旋眉心轻轻一皱。
虽然只是一瞬,却还是被独孤仪看到了,她道:“镇国公应该没跟夫人提起过沈嫣吧,她是沈相的妹妹,与镇国公也算青梅竹马呢,关系极好。不过也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的人,总不好在夫人跟前说起的。”
尤旋敛了情绪,悠悠望向她:“既然镇国公没提起,那自然便是无关紧要的,太后娘娘说这些给我听又是何意呢?他当初求娶过沈嫣也好,如今娶了我也罢,总之,跟太后娘娘您是没什么关系的。对吧?”
独孤仪本想刺一刺她,让她难受,没想到被她反过来戳了心窝子。
她是太后,跟穆庭蔚半点关系都不会有,这是她的痛楚。
独孤仪恼羞成怒,伸了手向尤旋挥过来。
尤旋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脸上从容笑着:“太后娘娘当众殴打一品国夫人,怕也不合礼数呢。”
这俩人僵持起来,后面宫人太监们没一个敢上前制止,朱氏也吓得噤了声,后退两步。
倒是橙衣和绿袖很警惕,冷冷盯着独孤仪那只手。
独孤仪是太后,不到万不得已她们不好得罪,但若是今日她们俩眼睁睁看着太后伤了夫人,估计回去命就没了。
就在俩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制止的时候,离尤旋更近些的紫嫣倒是先扑了过去,似乎想护着尤旋。
尤旋恰巧松了手腕,眼睁睁看着紫嫣扑过来的力度太大,和独孤仪一起跌进了水里。
旁边好容易摘到那朵菊花的柳从依,刚松上一口气站起来,没料到太后和紫嫣二人落了水,她被吓到,下意识后退一步,也跌进了河水里。
尤旋:“……”
后面的人也慌了,却没一个会水的,只能大喊着去找人帮忙。
看着水里扑腾的三个人,宁昌侯夫人寿宴上出人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尤旋心一横,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夫人!”橙衣和绿袖齐声惊呼,脸色白了。
她们俩会武功,是剑客,但……真的不会水!
河对岸的众男子们听到这边的呼喊,好奇张望。
“那边怎么回事?”
“好像是太后落水了,还有镇国公夫人。”
与此同时,秦延生和徐正卿几乎一起跳进了河里,向那边游过去。
见他们俩去救人,其他男子也不再多想,跟着跳了下去。
尤旋本来是想救人的,谁知道她刚抓到一个人的衣服,还没使上力就被人从水里拖了出来。
等上了岸,看见是秦延生和徐正卿两个人拉她出来,她有些怔愣。
早知道他们会去救人,她就不下去了。八月的水,还挺凉的。
她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模样,打了个哆嗦,脸色青白几分。
好冷。
“你……”徐正卿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倒是秦延生抢先一步,“你没事吧?”
尤旋回神,看见秦延生关切的神情。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离他们俩远些,语气疏远:“多谢两位大人。”
橙衣脱了自己的外衫过来,给她披上:“夫人怎么自己下水救人了,这个季节会伤身子的。”
听见橙衣的话,徐正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越人大多都会水,而且她游得很好。
方才一时情急,他居然给忘了。
他摇头苦笑一声。
柳从依被救上来时,吐了好多水,清醒过来一抬眼,就看见秦延生目光一直落在尤旋身上。
方才在水里,她最无助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身影。她还以为,他是来救她的。
不仅秦延生没救她,就连她唯一的哥哥,也选择了救别人。
她看着那个所谓的“别人”,被所有人簇拥着,关切着,柳从依脸色苍白,贝齿咬紧了下唇,一股腥咸从舌尖蔓延开来。
徐正卿看见她,犹豫了一下,朝这边走过来。因为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太后和尤旋身上,他才敢跟柳从依说话。关切地问她:“没事吧?”
柳从依红着眼眶,没有回应。
徐正卿将人扶起来,顿了顿:“别在秦府呆着了,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柳从依抿了抿唇,目光盯着秦延生的方向,见他自始至终都只望着尤旋,鼻头顿时酸涩,心里格外委屈。
“哥哥,我哪里不如她了……”
徐正卿沉默。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镇国公来了”。
大家吓了一跳,齐齐侧目望去,便见一个身着墨色直缀,一脸肃穆,气势逼人的男人阔步而来。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叩拜。
穆庭蔚径直走到尤旋跟前,看她浑身落汤鸡似的,整个人不住地哆嗦着。他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怎么搞成这样?”
穆庭蔚很少在尤旋跟前生气,她本就冷得发抖,此时被他一吓,舌头有些打结:“有,有人落水了,我想救人来着……”后面的话声音很小,她一个人也没救到,还被两个最不想产生关系的人拖了上来。
独孤仪见穆庭蔚一来就只看见尤旋一个人,她心里有气,嗤笑道:“国公夫人倒是好心,结果刚下水就被秦御史给救了上来。秦御史可是功臣,镇国公岂能不给些谢赏?”
独孤仪只提秦延生,分明就是故意的,尤旋面露恼色,瞪向她。
方才跟她提什么沈嫣,如今又在穆庭蔚跟前故意提秦延生,别有居心的也太明显了。
尤旋还从没见过这种人能当太后的。
秦延生感受到穆庭蔚扫过来的目光,脊背一凉。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今日这样的场合下,最不应该去救尤旋的人。
即便大多数人不知道他和尤旋的关系,但他第一时间去救她,穆庭蔚作为男人岂会一点不介意?
众人不知道这层关系,不知穆庭蔚为何脸色阴沉,但也都不敢出声儿,周遭格外安静。
“不是她说的那样,是,是苏侍郎救的我。”尤旋声音很小,只穆庭蔚听得见,但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样跟他解释,似乎有些欲盖弥彰,不太合适。
穆庭蔚也没说什么,帮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看她有些狼狈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将人折腰抱起,目光再次落在秦延生身上:“秦御史和苏侍郎救了内人,本公自当答谢,谢礼会送去府上。”
秦延生和徐正卿齐齐颔首:“下官分内之事。”
穆庭蔚也没看众人一眼便大步离开。
秦延生望着穆庭蔚远去的背影,渐渐松了口气,看向身边的徐正卿:“方才,多谢了。”
他以为徐正卿是为了怕他惹麻烦,故意帮他一起救尤旋的。
徐正卿笑笑:“不客气。”其实徐正卿挺好奇的,秦延生娶了尤旋一年都没放在心上,如今怎么就这般惦记。他看上的,究竟是以前的尤旋,还是现在的清平?
思索了一会儿,他也没再追究,看向一旁的柳从依,对秦延生道:“我把从依带走,御史大人没意见吧?”
秦延生点头:“文书已经给你了,她留在秦家本就不合适。”
徐正卿瞥向他,声音又压低了些,语带警告:“秦御史收收心,有些人失去了就别再光明正大的惦记着。否则,你会害死她的。如今镇国公都不让你进镇国公府了,你还看不透为什么?镇国公忌讳,你就该避嫌。除非,仕途不想要了。”
以前秦延生经常在镇国公府的书房议事,如今却从不传他入府了。但凡有事,都是在御史台里商议。
穆庭蔚依旧重用他,但又跟以前不太一样。
秦延生站在原地,回想着徐正卿的话,久久沉默。
——
尤旋被他当着众人的面抱走,顿时有些尴尬:“公爷,我,我自己能走。”
穆庭蔚睨她一眼,似乎仍有不悦:“有人落水,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救人了?我竟不知,你还会水,更敢不自量力下去救人。”
“我也不算是一时冲动。”尤旋反驳他,“落水的是太后,当时我就在她旁边站着,她如果说是我推得她,那我几百张嘴都解释不清。但我跟着跳下去了,她总不能再冲我泼脏水吧?”
说到这儿,她想到方才紫嫣推独孤仪的那一幕,敛着眉沉默下来。她总觉得那个紫嫣,不对劲。
回神后,她又问:“公爷怎么来这儿了?”
穆庭蔚扫她一眼:“听说独孤仪来贺寿,估计没安好心,过来看看你。”
独孤仪确实没安好心,估计就是想来找她晦气的。
尤旋又想到了在河边独孤仪说的话,试探着问他:“沈嫣是谁?”
穆庭蔚眸色一凛,脸色阴沉:“独孤仪跟你说什么了?”
“说沈嫣是公爷的心上人,你求娶过人家,还被拒绝了。”尤旋声音不大,甚至说话的时候没有底气,还有点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忐忑。
穆庭蔚跟她说过一些跟沈相的过往,沈嫣既然是沈相的妹妹,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提过?
莫非,还真是什么不能揭的伤疤?
提都不能提的人,那得用情多深呢……
尤旋突然心里就不舒服了,忽略掉那份让她不愉快的心绪,她赶紧掠过这个话题:“公爷要带我回府吗,元宵还在这儿呢。”
“母亲会带他回去的。”
“哦。”她应着,突然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了。
穆庭蔚也很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可能,在想沈嫣吧。尤旋这么猜测。
不过沈嫣既然没有嫁给他,嫁去哪儿了呢,在不在帝京?
尤旋努力思索了一下,似乎不记得京中哪位命妇叫沈嫣,是沈相的妹妹的。
莫非,嫁去了帝京之外的地方?
见都见不到,难怪他会念念不忘。
直到上了马车,穆庭蔚也没说过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尤旋也不打扰他,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很沉默。
穆庭蔚看向她:“坐那么远干什么?”
“靠在这里舒服。”她随口应着,有些无精打采的。
穆庭蔚在马车里找了找,又拿了一套备用的衣服给她,语气温和:“把身上的湿衣服缓下来,否则会生病的。”
尤旋抓住自己的衣襟,摇头:“我,我回去再换。”
“现在换。”他说着,挪到她身边坐下来,就要去解她的衣服。
尤旋被吓着了,这里是马车上,空间就这么大,她哪能当着他的面换衣服……
“我回去再换。”她揪着衣领不让他碰。
她头发上还湿漉漉的,此刻在滴水,估计挺沉的。
穆庭蔚用氅衣将她整个人裹住,把她发间珠钗全部取下,满头青丝散落下来,他拿了柔软的巾帕帮她擦拭。
尤旋裹紧了氅衣,低着头,对于他的擦拭有些小小的抗拒。
看她这会儿有些孩子气,明明心里不高兴了,却什么也不说。穆庭蔚勾唇,有些忍俊不禁:“吃醋了?”
这三个字让尤旋心跳快了不少,一下子精神了,抬头看向他。
她,吃醋了?
“没有!”她坚决否认。
似乎怕穆庭蔚不信,她思索着,又解释:“公爷年纪也不小了,你以前有过心仪的人很正常。我自己还……嫁过人呢,你比我大那么多,有过喜欢的姑娘,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
穆庭蔚黑着脸,满脑子都是“年纪也不小了”“你比我大那么多”,差点噎着,本来已经酝酿好的话,突然就不想跟她讲了。
他嗤笑:“我很老?”
“嗯,我有个远房叔叔跟你差不多大,女儿今年应该十三岁,说不定已经订了亲呢。”
穆庭蔚:“……”
他扯住她胳膊将人拉起来,坐在自己腿上,唇角抽了抽:“来,叫叔叔。”
尤旋:“……”
他沉着脸把巾帕塞她手里:“自己擦头发吧。”
尤旋没看出来他不高兴,接过帕子擦着头发,脑子里在想别的。
按照穆庭蔚的年纪,早就该娶妻生子了。他这么多年没有成婚,莫非就是因为对那个沈嫣念念不忘?
也是凑巧,她生了元宵,这才跟他成了婚。否则的话,他会不会为了沈嫣终身不娶?
穆庭蔚看她把自己头发擦得乱糟糟的,无奈又重新接过来,仔细替她擦拭,言语间调侃她:“嫌弃我老也晚了,现在你人是我的,逃不走。”
听他没来由这么说了一句,尤旋微怔,双颊泛起一丝红晕,心中的郁闷消散了不少。
算了,谁还没有点过去呢。
徐正卿的事若他知道了,也够他吃醋的。
“你人也是我的,逃不走。”她学着他的语气说了一句,揪着他的耳朵,使劲儿揪了两下。
穆庭蔚有点意外,愣了好一会儿,笑着揽过她的腰肢,轻啄她的耳垂,啃咬两下,低哑着道:“嗯,我,是你的人。”
“……”尤旋耳根一热,咳了两声。
穆庭蔚见好就收,也不再逗她,一边帮她擦拭头发,一边问起宁昌侯府的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
尤旋大概说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想到紫嫣的反常,她琢磨了一下,跟他道:“那个紫嫣,好像有点不对劲,应该跟太后有仇。”
穆庭蔚眉头动了动:“怎么说?”
尤旋回想着方才那一幕:“她表面上看着像是为了护着我,才把太后推下水的。但我当时跟太后争执的时候,没落下风,橙衣和绿袖在身边都没反应呢,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就突然冲上去护我呢?若是茗儿这么急切护着我,我倒是相信。”
“另外,她入水后没有像太后那样拼命挣扎,似乎还……还扯着太后往水底拉了几回。跟有什么深仇大恨,想把她溺死似的。”
尤旋打了个激灵,不寒而栗,身上的湿衣服还穿着,她又哆嗦起来。
穆庭蔚将人抱在怀里,轻声道:“先把衣服换掉,否则会生病的。”
“我不……”
拒绝的话她还没说完,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与他对视,语气不容拒绝:“听话。”
“可是在马车里换衣服好奇怪。”
“那我出去,不看你。”
尤旋仍旧坐在他腿上,抱住他脖子:“不行,你不能走。”
见他扬眉,她支支吾吾:“我,我脑子里想到紫嫣对太后的样子,有,有点怕。”
她入水救人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紫嫣在水底下扯了独孤仪好几次,绝对不是意外,而是故意的。
虽然独孤仪确实不像什么好人,但尤旋可能养尊处优惯了,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杀人,那一幕实在让她心惊胆颤。
她脸色有些惨白,双唇微微发抖,确实被吓着了。
穆庭蔚搂着她,亲吻她的额头,语气轻柔得让人心安:“别怕,我在呢。”
尤旋缩进他怀里,依恋着他,但因为天冷的缘故,她牙齿还在忍不住地打颤。
穆庭蔚跟她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帮她解了湿漉漉的衣衫脱掉,换了套干净的给她穿上。
可能是帮她穿习惯了,还挺顺手。
换了衣服,尤旋整个人舒服多了。她脑子里还在琢磨紫嫣的事:“紫嫣照顾我其实挺尽心的,人看上去也没什么心眼儿,除了……偶尔会盯着你发呆,似乎也没别的什么出格的事。你说她一个公府的丫头,也没机会见识什么大人物,跟太后会有什么过节呢?难道是家仇?”
穆庭蔚听罢倒是一愣,抚弄着她鬓前的头发,拧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她狐疑着抬头。
“盯着我发呆。”穆庭蔚回想了一下,眉心微敛,“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尤旋笑:“你心思没在她身上,自然没注意。”
“你知道这事还一直留着她?”穆庭蔚不大高兴,这是不是因为她心里还是没他?
尤旋道:“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又是母亲给的,我自然不好发落的。何况你又没把她放心上。不过,我觉得她还挺懂你的。”
穆庭蔚又皱眉。
尤旋:“今日去宁昌侯府前,我让公爷帮我挑衣服,公爷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喜欢那件宝蓝色的,故意逗我的?”
穆庭蔚闻此轻笑,眉宇间沾染几分暖色:“你喜欢宝蓝色,喜欢梨花,我自然知道,当时就是想故意惹你生气罢了。”
“但是我当时没发现公爷是开玩笑,紫嫣发现了。你说她是不是比我懂你?”
“公爷是不是跟紫嫣挺熟的,故意瞒着我?”尤旋又问。
穆庭蔚扫她一眼,指尖点过她的眉心,轻斥:“瞎说什么呢。”
“但是她好像比我了解你……”
“也许是巧合呢?今日衣服的事,你当局者迷,她旁观者清也说不定。”
尤旋窝在他怀里,在他胸前蹭了蹭:“可能吧。不过她对你有意肯定是真的,我看得出来。”
说完觉得自己不应该提醒他这个,又补一句:“我虽然告诉你这件事了,但是你以前没看她,以后也不能看她。”
穆庭蔚轻笑了一声,看着她有些小霸道的样子,心情跟着也不错:“不看她,我只看你。”
尤旋心跳骤然快了不少,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她是母亲给的丫头,与公爷如果有什么,这是对母亲的不敬。”
“喔。”穆庭蔚换了个懒散的姿势靠着,随口应着,不知信了不曾。
她不想跟他说这个了,又摸摸自己的脸,换个话题:“我好像发热了,是不是要生病?”
穆庭蔚神色一凛,探了探她的额头,松一口气:“没有发热。”
“就是发热了。”她拿着他的手试她脸上的温度,很烫。
穆庭蔚忍俊不禁,捏捏她泛红的脸颊:“是害羞了。”
尤旋一囧,推开他的手,自己缩回在角落里。
她长发披散着,一张娇俏的脸蛋儿带着几分明媚,闭了眼睛假寐,突然不说话了。浓密卷翘的睫毛颤动着,透着灵动与俏皮。
穆庭蔚觉得他家夫人有时候可爱起来,比元宵都可爱。
两人逗弄一会儿,她许是累了,靠在他肩上休息。
他捏着她柔软的手指把玩,想着紫嫣的事,若有所思。
回到国公府,穆庭蔚送她回画眉堂,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放心些。
“你落了水,现在去用热水沐浴一下,待会儿让人给你煮一碗姜汤,也要喝下去。”
尤旋应着,在橙衣和绿袖的搀扶下去浴室。
从屋里出来,穆庭蔚看向萧飒:“那个紫嫣呢,带她到书房见我。”
第60章 第 60 章
尤旋沐浴过后, 又喝了碗姜汤, 这才感觉身子好多了。
这会儿还没到中午, 穆老夫人和元宵都没从宁昌侯府回来。
橙衣送来了一些吃食,尤旋看着并没有什么胃口,又见穆庭蔚不在, 便问:“公爷呢?”
橙衣回道:“紫嫣被公爷带进了书房,还没出来呢, 让夫人先用膳。”
“紫嫣?”尤旋又想到了今日在宁昌侯府遇到的一幕, 若有所思。
——
书房里
穆庭蔚端坐在书案前,不远处的空地上跪着紫嫣。她说了很多, 穆庭蔚心中早已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脸色倒是异常平静, 瞧不出半点不妥之处。
他放在大腿上的右手握紧, 目光落在紫嫣的身上。
一个人, 可以把另外一个人跟他的过往说的分毫不差。要么, 是居心不良, 蓄意为之。要么, 她就是那个人。
但是沈嫣明明已经死了, 他亲眼所见。如今怎么会……
见穆庭蔚一直不说话, 紫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知道,穆大哥一定很难相信我说的话。人死,不能复生。就是因为怕你不相信, 所以我这么些日子以来, 好几次欲言又止, 始终不敢跟你说这件事。”
——“紫嫣好像很了解你。”
穆庭蔚想到了尤旋的话。
穆庭蔚看着她,眸色已经冷冽:“你说你是沈嫣,那你知不知道,沈嫣跟独孤仪是什么关系?你在宁昌侯府大胆谋害太后,如何解释?”
说到这个,紫嫣眸中清泪落下,里面凝聚着强烈的恨意。
“我当然知道,只恨我知道的太晚了。”她钻进了拳头,指甲抵着掌心的肉,传来阵阵疼痛。
她讥讽地笑:“我把她当亲人,当姐姐,临死前还托付穆大哥照顾她。可是,却没想到她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穆大哥应该知道,我与独孤仪是双生姊妹,独孤仪生在前头,手上握着一块玉石,之后又生了我。算命的人说,我们姊妹当中有一个人有凤命。爹娘想当然的以为握着玉石出生的独孤仪命贵,于是留下她,舍了我。那块玉石,多年来一直被独孤仪戴在身上。
当年,我生下赵旭殒命之后,灵魂就一直留在独孤仪身上的那块玉石上,伴她多年。直到前段日子,穆大哥求了赐婚的圣旨,她得知你要娶妻,在常宁宫里发疯,摔了各种瓷器珍玩,那块玉……也不小心被她打碎了,我才得以从玉石上脱身。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成了国公府的紫嫣。”
穆庭蔚又是一愣。
沈嫣的灵魂这些年居然在独孤仪的玉石上。当年独孤家的女儿携玉而生本就是个传奇,如今听紫嫣这么说,就更不可思议了。
似乎怕他不相信,沈嫣又道:“这些年,穆大哥不怎么去常宁宫,但我哥哥常去。哥哥每次去找独孤仪,我都知道。”
穆庭蔚一噎。
她口中的哥哥,是沈鸣黎。
沈鸣黎的确时常出没常宁宫,紫嫣一个国公府的丫鬟,如果不是沈嫣,不可能连这个都知道。
看她腿似乎有些麻了,穆庭蔚淡声道:“过来坐。”
沈嫣微怔,随即心中的忐忑消了几分,松上一口气。低声应着起身走过来,在他旁边的软垫上跪坐。
穆庭蔚没说话,斟了茶水给她。
“你在独孤仪身边发现了什么,为何这般恨她?”穆庭蔚问。
沈嫣捧着茶盏的手微顿,双手颤抖着,有茶水洒了出来。
她脸色惨白,双唇翕动着,还没出声,先有泪落了下来。
“上次穆大哥和夫人在屋里谈话,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说起先帝为何会有赵旭这一个儿子,还有后妃为先帝殉葬的事……”
穆庭蔚犀利的目光扫向她:“你知道原因?”
“应该是知道吧。”沈嫣扯了扯唇角,“他让后妃全部陪葬,应该是怕穆大哥发现,后宫里的妃子都是处子之身。”
穆庭蔚眉头轻轻皱了皱。
沈嫣道:“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蛮夷正猖狂,当时他想树立威望,带兵与蛮夷相抗,结果打了败仗。这是对外宣称的,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众人不知道的是,他不仅吃了败仗,还,还受了箭伤,正中要害……不能有子嗣。他想做皇帝,所以一直隐瞒了这件事,我也是嫁给他之后,才知道的。”
“那,你和他……”
沈嫣隐忍着,自己蜷缩成一团,身体微微发抖:“刚入宫的时候,他除了晚上不碰我,一直对我很好。后来他想要个孩子,以保全他的龙位,就找了人与我苟合,他,他就在旁边看着……”
“别说了!”穆庭蔚额间青筋暴起,脸上有了怒火,又有些心疼。说这些,对她而言是很残忍的事情。
沈嫣恍若未觉,继续道:“他不允许一个男人碰我多次,一个晚上杀一个。我求他放过我,甚至多次想要自尽,他不知怎么知道了我是沈嫣不是独孤仪,就拿沈家人的性命要挟我,我只能妥协。直到两个月后我终于怀孕,我自己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沈嫣!别说了!”
“穆大哥,当初路是我选的,是我愿意代替独孤仪嫁进宫斗,对于后来那些遭遇,我没有怨过谁,恨过谁。可是,我到死才知道,独孤仪认得一位给先帝看病的郎中,她一早就知道先帝不能有子嗣的事,故意设计我入宫的。”
“独孤仪想嫁你为妻,又知道你对我好,心生嫉妒,所以故意把独孤家女儿故意把相士当年的话传出去。先帝听闻独孤家的女儿有凤命,以为是上天的旨意,让独孤家的女儿来治他的病症,所以要娶独孤仪。独孤仪又仗着多年来对我的恩惠,在我跟前可怜兮兮地恳求着,要我替她出嫁。她设计好了一切,最后把我送进了那座皇宫。”
“我自幼被独孤家抛弃,只有独孤仪当我是妹妹,偷偷溜出府找我,给我带各种东西。多年来,我一直对她心存感激,也把她当做最亲近的人。我恨独孤家的人,却独独记着她对我的好。到头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从一开始对我好,就是报着养一个替身的想法的……我怎么这么傻,临死前还要穆大哥照顾她。”
她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失声痛哭。
穆庭蔚看向她:“想她死的方法有很多,你今日推她下水,若真出了人命,你也脱不了干系。捡回来的一条命,不知道珍惜,还做蠢事?沈鸣黎真的把你宠坏了,不知深浅,不知轻重。”
沈嫣这会儿也知道错了,垂下头去:“我见到独孤仪一时没有控制住,对不起,险些……给夫人惹了麻烦。我去向夫人认错。”
“不必了。”穆庭蔚说,“我让人送你去沈相府。你既然知道他经常出入常宁宫,就该知道,他放不下你,总想从独孤仪身上去找你的影子。沈嫣,忘掉过去吧,沈鸣黎会护着你的。”
沈嫣沉默许久,终究还是点了头:“是。”
她起身的时候,穆庭蔚说:“赵旭的病,撑不了多久了,活不过一年。”
沈嫣身形一滞,闭了闭眼:“穆大哥,我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但我做不到爱他,也不想听到他的消息。”
她转身看向他:“我当初愿意替你喝下那杯酒,是心甘情愿的,不是为了穆大哥的报答。穆大哥也不用为了我当年的恩情,去守他们赵家的江山。何况,赵旭不是皇室血脉,也不是赵家的子嗣。”
出了书房,穆庭蔚吩咐萧飒送她去沈相府。
沈嫣站在书房的门口,与他对视。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是她脑海中的那个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如今的穆庭蔚,少了几分凌厉霸道,多了抹化不开的柔情。终于染上世俗的烟火气了。
“穆大哥,”她唤了一声,眼眶晕染着水雾,带着几分迷离,“如果当初我自私一点,在你说娶我的时候答应下来,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了?”
穆庭蔚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嫣含泪笑了笑:“穆大哥,尤旋很好,你和她……一定要一直幸福下去。”
穆庭蔚犹豫了一下,抬手抚上她的发顶,语气温和了一些:“既然是新生,你也会幸福的,不要被过去羁绊。”
不远处刚走过来的尤旋,一抬眸看到这样的画面,神色微滞,整个人定格在那儿。
她等了许久不见穆庭蔚从书房里出来,又想着紫嫣是她的丫头,不知道穆庭蔚会怎么处置,思虑再三才决定过来看看。
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们俩站在书房门口,互相对视着,穆庭蔚抚着她的脑袋轻轻说些什么,很是亲密。
橙衣也被惊到了:“夫,夫人……”
尤旋默了一会儿,整理好情绪,含笑唤了一声:“公爷!”
她站在那儿远远地唤他,却不往前走了。
穆庭蔚闻声看过来,手上动作一滞,收了回来,对着沈嫣道:“你先去吧,独孤仪的事,我会解决。”
沈嫣目光看了眼穆庭蔚的方向:“嫂嫂应该多想了。”
穆庭蔚看着尤旋脸上挂着的笑,语气淡淡:“她可能不介意这些。”
沈嫣:“她手里的帕子都快搅成麻花了,穆大哥没看到吗?”
穆庭蔚目光从尤旋的脸上扫过,继而看到她一直绞着帕子的两只手,眼眸微眯,眉宇之间舒缓了不少。
沈嫣没有再说什么,被萧飒带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