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液体,如同命运的倒计时,一滴,一滴,敲打在顾夏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麻醉的冰海将她禁锢,意识在绝对的黑暗与刺穿眼帘的无影灯光之间沉沉浮浮。听觉,那根被绝望拉紧的弦,承受着地狱的协奏曲。
隔壁手术室。
尖锐的仪器警报声如同永不疲倦的丧钟,一次次撕裂死寂!每一次响起,都伴随着秦雨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哀嚎,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司阳!挺住!儿子!妈妈求你——!!!”
“血压!血压还在掉!快!加压输血!”
“不行!排斥指数急剧升高!是超急性排斥!快用超大剂量甲泼尼龙冲击!”
混乱的脚步声、金属器械急促碰撞的冰冷声响、医护人员变调的嘶喊……构成一幅濒临崩溃的死亡图景。
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喧嚣中心——
“……夏……”
微弱的呼唤,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再一次顽强地穿透壁垒,精准地撞进顾夏的灵魂深处!
司阳!他在叫她!在死亡咫尺的边缘,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唤着她的名字!
顾夏冻结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咆哮!那股源于生命本源的悸动和悲恸,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冲击着麻醉的堤坝!这一次,不仅仅是心脏,她那唯一能动的右手,食指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床板边缘,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抽搐般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划过光滑的表面,发出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如同霹雳的嘶啦声!
“手动了!供体的手动了一下!”一个眼尖的护士失声尖叫,指着顾夏唯一暴露在无菌单外的那只右手!
手术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的目光,带着绝对的惊骇和难以置信,齐刷刷钉在了那只苍白、微颤的食指上!这不再是仪器上可疑的波动,这是肉眼可见的肢体自主反应!是“脑死亡”供体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迹象!
彻底暴露!再无退路!
顾夏的意识在极致的恐惧中尖叫!司阳的呼唤是她的灯塔,却也成了将她推向深渊的巨浪!
“抓住她!”一个助手猛地反应过来,如同惊弓之鸟,下意识地就要扑上来按住顾夏的右手!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顾夏指尖的千分之一秒——
“砰!”
手术室连通走廊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
叶晴如同裹挟着地狱寒风的复仇女神,出现在门口!她身上还穿着染血的无菌服,眼神却锋利得能切割钢铁!她甚至没看手术台上的顾夏,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那个扑向顾夏的助手身上!
“你的手!”叶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碾压灵魂的威压和刺骨的杀意,“再敢碰供体一下,我保证它这辈子都拿不起手术刀!”
那助手被她眼神中的凶戾冻得一僵,动作硬生生顿在半空!
叶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她径直走到顾夏的手术台旁,看都没看那只引起骚动的右手,而是粗暴地一把抓起旁边器械台上一个装着生理盐水的玻璃瓶!瓶口密封的薄塑料盖被她利落地撕开,瓶身倾斜——
哗啦!
冰冷的生理盐水,如同瀑布般,对着顾夏那只刚刚被无数目光聚焦的右手,当头浇下!
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水流冲刷着手背上的留置针接口、冲洗着手指上沾染的手术室尘埃、也无情地冲掉了刚才那丝微不可闻的刮擦声留下的任何物理痕迹!水流顺着床单淌下,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滩冰水。
“看见了吗?”叶晴的声音冰冷刺骨,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四周惊呆的医护人员,“应激性肌肉痉挛!在深度麻醉下受体濒死能量剧烈扰动时,供体残余神经束受到强生物电刺激引发的低级反射!教科书级别的现象!你们的应激处理预案呢?!就只会用手去抓?!”
她将空瓶重重掼在器械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碎片四溅!“废物!一群只会盯着仪器、连基本生理反应都判断不了的废物!”她的怒斥如同冰雹,砸得所有人抬不起头。“隔壁耿司阳的命悬在一根线上!秦主任已经疯了!如果因为你们的无能慌乱,导致供体器官质量受损、移植失败……”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带来的恐惧,比任何威胁都更冰冷刺骨。
手术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水流滴落的声音,如同断头台上的倒计时。
叶晴转过身,面向那扇连通隔壁地狱的气密门。门上的观察窗,映出里面炼狱般的景象:医护人员如同上了发条般疯狂忙碌,秦雨瘫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头发散乱,双目空洞,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嘴唇在无意识地翕动着,如同濒死的鱼。
就在这时。
隔壁手术台边,一名护士正用无菌纱布,快速擦拭耿司阳手臂上残留的血迹和消毒液,准备建立新的静脉通道。
冰冷的消毒液浸湿了纱布。
护士的动作精准而快速。
当擦拭到他无力垂落在手术台边缘的右手腕内侧时——那块沾染了血污、靠近脉搏位置的皮肤——湿冷的纱布不经意地,擦过了那枚始终紧紧箍在他无名指上的、冰冷坚硬的铂金戒指边缘。
戒指的冰冷触感让护士的动作微微一顿。
纱布无意间带过戒指下方、手腕内侧那道极其陈旧、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细小疤痕。
冰凉的液体渗入疤痕细微的纹理。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
秦雨那双空洞失焦的眼睛,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直勾勾地、穿透了混乱的人群和冰冷的灯光,精准地落在了那只苍白的手上!
落在了那枚冰冷的戒指上!
落在了戒指下方、那道被冰水浸亮的、如同诅咒烙印般的旧疤痕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秦雨空洞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喷发!她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那枚戒指!那个位置!那道疤!
那是……
那是十年前……那个被司阳死死护在身后、用身体挡住所有殴打、眼神倔强如狼崽子的小女孩……手腕上被碎玻璃割伤的……位置!
那是……顾夏?!
一个荒谬绝伦、却带着灭顶寒意的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秦雨混乱恐怖的意识!
那个贱人的女儿?!那个早就该死在烂泥里的孤儿?!她怎么会……她怎么会……
巨大的惊骇如同海啸,瞬间摧毁了秦雨所有的理智堤坝!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一头发狂的母兽,发出非人的凄厉尖叫,不管不顾地扑向手术台!
“不——!!!停下!停下所有手术!放开他!放开我儿子——!!!”
她的目标是耿司阳,是那枚戒指,是那道疤痕!她要撕碎这个可怕的幻影!这个来自地狱的诅咒!
医护人员惊慌失措地阻拦她。
“秦主任!冷静!”
“耿先生现在不能移动!”
一片混乱!
就在这因戒指引发的、彻底的混乱风暴中心——
气密门外。
叶晴冰冷的声音穿透了门内的喧嚣,如同设定精准的死亡宣告:
“供体零七三,深度麻醉维持有效。即刻执行最终处置。”
她的目光扫过手术室里被她震慑住的众人,落在顾夏身上,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决断。
“准备,摘除肾脏。”
“现在。”
这道命令如同最后的丧钟!
冰冷的液体滴落。
顾夏的意识在麻痹的深海中,感受到了那股致命的、再次逼近腰侧的寒意!手术单被掀开的微弱气流拂过皮肤!金属器械冰冷的反光穿透紧闭的眼睑!
司阳的呼唤在隔壁的混乱中变得模糊……
戒指冰冷的光泽在她意识中闪过……
秦雨那惊骇欲绝的尖叫如同背景音……
而叶晴那句“现在”,如同铡刀落下!
她的肾脏!
不——
时间到了尽头!
就在那冰冷器械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
顾夏紧闭的双眼,在绝对黑暗的深渊里,猛地睁开了!
视野一片模糊的惨白光影。
上方,是戴着口罩、只露出冰冷双眼的陌生医生,手持闪着寒光的手术刀!
麻醉的冰海在灵魂极致的求生嘶吼下,如同碎裂的冰面!
她的喉咙里,一股灼热腥甜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向上翻涌、冲破麻痹的封锁——
一声微弱到极致、却带着撕裂灵魂般绝望的呜咽,如同受伤幼兽最后的哀鸣,穿透了口罩的阻隔,在死寂的手术室里响了起来:
“……司……阳……”
那声微弱到极致、带着血腥气的呜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手术室里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她在呜咽!”
“天!她有意识!她不是脑死亡!”
“诈尸!是诈尸!!”
恐惧如同冰冷的瘟疫瞬间蔓延!几个助手和护士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如同见了厉鬼!持刀准备摘除肾脏的主刀医生手猛地一抖,寒光闪闪的利器当啷一声掉落在器械盘中!
混乱!
绝对的、源于未知和失控的混乱!
就在这彻底的失序之中——
隔壁的手术室!
那尖锐刺耳、宣告耿司阳濒危的心脏监护仪长鸣音——
“滴————————”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一片绝对的死寂!
紧接着,是护士带着哭腔、却又充满难以置信的狂喜尖叫:
“心电恢复窦性!血压回升!耿先生!耿先生有心跳了!!”
这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顾夏意识混沌的深渊!
司阳……活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熔岩,轰然冲垮了灵魂的冰封!她想回应!想告诉他她还在这里!想用尽所有力气靠近他!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绞索!
她暴露了!就在司阳奇迹般恢复心跳的瞬间!手术室里所有惊骇的目光都变成了淬毒的利箭,死死钉在她身上!那掉落的刀,随时会被重新拾起,更快、更狠地刺向她!
“抓住她!快!”
“不能让她动!她是关键证据!”
恐惧催生了疯狂!一个离得最近的助手,面目狰狞地扑了上来,布满汗渍的手狠狠抓向顾夏唯一能动的右手手腕!意图将她彻底禁锢!
就在那双手即将触碰到顾夏皮肤的刹那!
砰!
手术室的门再次被巨力撞开!
叶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裹挟着比手术室更冷的寒气席卷而入!她的速度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几乎是扑向手术台的助手动作完成的瞬间,叶晴的身影已横亘在中间!
她没有去阻拦那只抓向顾夏的手。
她那戴着沾满隔壁血迹手套的左手,带着千钧之力,如同铁钳般,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按在了顾夏那只刚刚暴露了意识、微微蜷缩的右手上!
冰冷!坚硬!带着隔壁尚未干涸的、属于耿司阳血液的粘腻和铁锈味!
巨大的力量透过皮肉,死死地将顾夏的手连同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死死地按在冰冷的金属床板上!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夏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触碰中尖叫!那只手!那只刚刚还感受过司阳呼唤的手!此刻被叶晴的手覆盖、镇压!那粘腻的触感……是司阳的血!
“供体零七三,”叶晴的声音响起,冰冷平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垃圾处理清单。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看顾夏,而是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医护人员。“深度麻醉下突发严重惊厥及喉痉挛,引发罕见的‘假性苏醒’及窒息前濒死呜咽。生命体征急剧恶化,已失去所有器官移植价值。”
她的左手依旧死死地按着顾夏的手,那力量纹丝不动,如同冰冷的铐锁。她的右手却极其稳定地伸向旁边的麻醉推车,拿起一支最大剂量的、足以瞬间扼杀一头大象的丙泊酚注射器!
针尖在无影灯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作为主治医生,判定供体生命进入不可逆终末期,无抢救意义及必要。”叶晴的声音冷酷得不含一丝人类情感,“执行人道主义临终处置。立即静脉推注丙泊酚,终止其无意义的痛苦。”
她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书!将顾夏刚刚燃起的、因为司阳复苏而升腾的希望,连同她的生命,一同碾入地狱的尘埃!
“终止痛苦”?!
顾夏的灵魂在叶晴手掌的冰冷镇压下发出无声的嘶吼!那针管里,是真正的死亡!比被摘除器官更快、更彻底的死亡!
医生和护士们惊呆了,看着叶晴,又看看被她按在台上、如同待宰羔羊的顾夏。叶晴的逻辑无懈可击,她的身份更是权威!在混乱和恐惧中,她的命令成了唯一的灯塔!
“快!快执行叶医生的命令!”最先反应过来的助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声嘶力竭地吼道。
麻醉师颤抖着手,拿起连接好的注射器延长管,准备接入顾夏手背上的留置针接口!致命的药剂,即将注入!
不——!!!
顾夏的意识在绝望的深渊里燃烧!她的右手在叶晴铁钳般的镇压下,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极度微弱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指尖沾着司阳的血,在冰冷的金属上,留下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带着血丝的刮痕。
这点微弱的反抗,如同风中残烛。
叶晴按着她手的力量,纹丝未动,甚至没有丝毫的颤抖。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睛,透过口罩上方,终于落在了顾夏惨白如纸、紧闭双眼的脸上。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绝对的掌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决绝。
针头,即将刺入接口。
就在这真正命悬一线、死亡触手可及的瞬间——
那扇连通隔壁、隔绝了两个血腥战场的气密门,猛地被从内部撞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中挣脱而出的困兽,几乎是跌撞着扑了出来!
他身上的无菌手术服沾满了血迹和汗渍,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被血浸透的病号服。各种监测导线如同断裂的蛛网般拖曳在他身后,被生生扯断了好几根!他的脸色是濒死的灰败,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鸣。
是耿司阳!
他竟然挣脱了!在刚刚经历心脏骤停、抢救复苏后的极度虚弱中,凭着那股超越生死的意志,挣脱了束缚!
他的眼神涣散、狂乱,焦距几乎无法凝聚,视线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在冰冷的空气中疯狂扫视!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全靠一只沾满血迹的手死死抠住冰冷的门框才没有倒下。
“她在哪?!”
一声嘶哑到几乎无声、却如同濒死野兽最后咆哮的质问,从他破裂的嘴唇中挤出!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顾夏——!!!”
这个名字,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如同垂死的悲鸣,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整个手术室瞬间凝固!
时间停滞!
所有人的血液都冻结了!
准备推注毒剂的麻醉师僵在原地。
意图抓住顾夏的助手张大了嘴。
就连叶晴,那双始终冰冷如磐石的眼睛,也在耿司阳撞开门的刹那,瞳孔骤然紧缩!死按着顾夏右手的手掌,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
耿司阳涣散疯狂的目光,穿透了手术室里凝固的空气,穿透了惨白的无影灯光,穿透了遮挡的器械和无措的人群——
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手术台上!
钉在了那个被白色无菌单覆盖、如同祭品般躺着的纤细身影上!
钉在了那只被叶晴的手死死按在冰冷金属床板上的、苍白的手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
涣散的眼神在那一刻爆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芒!
那是失落的星辰在无尽黑暗中骤然点亮所有星河的辉光!
那是跋涉了千年荒漠的旅人终于望见永不枯竭的绿洲时的狂喜!
那是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穿透了所有谎言和绝望的……撕裂灵魂的确认!
“……夏……”
一声比刚才更加微弱、却带着足以劈开整个宇宙的嘶哑呼唤,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深处涌出。
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骼的重物,轰然向前栽倒!
但他的眼睛,至始至终死死地、死死地锁在那个方向!锁在那只被按在冰冷金属上、沾着血痕的手!
噗通!
沉重的身体砸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闷响。
鲜血从他重新撕裂的伤口和嘴角缓缓渗出。
监护仪被他扯断的导线垂落在地,发出单调的、无意义的嘀嗒声。
手术室里。
一片死寂。
只有耿司阳倒地的闷响在回荡。
只有顾夏手腕上,那被叶晴死死按住的部位,皮肤下极其微弱、却如同惊涛骇浪般汹涌的脉搏跳动,透过叶晴冰冷的掌心,无声地传递着。
一下。
又一下。
如同绝望深渊里,永不熄灭的、疯狂燃烧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