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新痕》 第1章 第 1 章 咖啡杯脱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骨瓷杯身撞上冰冷的石英石桌面,发出一声碎裂的脆响,褐色的液体混杂着细小的白色瓷片,如同炸开的绝望烟花,泼溅在顾夏连夜赶工的广告分镜脚本上。墨水的字迹在温热的液体里晕开、模糊,像极了记忆深处某个被她竭力尘封、此刻却被粗暴撕开的画面。 她僵在原地,指尖冰凉,甚至忘了去擦拭溅到电脑屏幕上的几点浑浊水渍。 屏幕上,那封新邮件的标题正灼烧着她的视网膜:【创世科技新品全球宣传片竞标邀请函】。视线往下滑,发件人的署名像一枚冰冷的钢钉,狠狠凿进七年未曾愈合的伤口:【创世科技 CEO - 耿司阳】。 耿、司、阳。 三个字,锋利如刀,顷刻间割裂了她赖以维持平稳的表象。空气好像被瞬间抽空了,办公室窗外城市喧嚣的鸣笛、键盘敲击的声响、走廊里同事模糊的交谈……所有声音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而紊乱地撞击着肋骨,咚咚、咚咚,擂鼓一般沉闷又清晰。 七年前盛夏那种令人窒息的潮湿闷热毫无征兆地卷土重来。那天的雨水冰凉刺骨,砸在身上针扎似的疼。她像个傻瓜一样撑着伞,站在那家装潢奢靡、灯光暧昧的酒店门口,手里还攥着两张刚刚买到、他念叨了很多天的演唱会内场票。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 耿司阳的手臂,以一种极其亲密、极具保护性的姿态,紧紧环着一个娇小女生的肩膀。那女生穿着一条张扬的红色吊带裙,整个人几乎都依偎在他怀里,醉意朦胧,脚步虚浮。雨水打湿了耿司阳额前的碎发,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他却浑然未觉,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臂弯里那个小小的、红色的身影上。他微微侧头,嘴唇几乎贴到她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姿态亲昵得像一对热恋中的璧人。 那是顾夏从未见过的专注和温柔。 那女生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娇俏的脸——是同系那个刚入学没多久、总是甜甜地叫耿司阳“司阳学长”的学妹,林薇的好友,秦雨。 就在那一刻,隔着冰冷的雨幕和酒店的玻璃旋转门,耿司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倏地扫向她站立的方向。 心跳骤停。 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顾夏的喉咙。她猛地转身,逃离那片刺眼的灯光和纠缠的人影,手里的两张门票被雨水浸透,皱成一团废纸。演唱会震耳欲聋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混合着雨声,嘈杂得让她头痛欲裂。她一路狂奔回宿舍,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第二天,耿司阳的电话就来了。他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疲惫得像是熬了几个通宵,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顾夏,”他停顿了很久,久到顾夏几乎以为线路出了问题,“……我们分手吧。” 理由?没有理由。追问?毫无意义。他的沉默比任何残酷的话语都更有杀伤力。 后来,她辗转听说,秦雨家世煊赫,是耿司阳家族生意上重要的合作伙伴。再后来,她又听说,耿司阳很快接手了家族企业,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而她顾夏,把自己埋进学习和工作里,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骆驼,驮着沉重的沙袋穿越名为遗忘的荒漠。从广告助理熬到执行导演,再到如今能独立带队、顶着“新锐导演”头衔的顾夏。七年光阴,她以为自己终于磨平了所有棱角,筑起了足够坚硬的心防。 直到这个名字,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带着资本的力量和甲方爸爸的傲慢,再次蛮横地闯进她的世界。 “夏姐?夏姐!”助理小莫担忧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你没事吧?哇!杯子怎么碎了?烫着没?”小莫冲进来,被地上的狼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扯过纸巾想帮忙擦拭。 顾夏猛地回过神,指尖刺骨的冰冷被一种更强烈的灼热感取代。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眼底翻涌的涩意,声音出乎意料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的尖锐: “没事。”她挥开小莫的手,弯腰,动作机械地将那份被咖啡污损得面目全非的分镜稿揉成一团,精准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墨迹和咖啡褐色的污渍在纸团上晕染开,像一幅狰狞的画。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那行刺目的发件人名字,指尖在鼠标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坚定地点击了“回复”。 “创世科技的项目,”她挺直脊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忙碌的开放式办公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锋芒,“我们接了。” “啊?”小莫和闻声看过来的几位核心成员都愣住了。创世科技是业界巨鳄,机会难得,但谁都知道顾夏近两年接项目极其挑剔,非顶级创意不碰,更别提…… 顾夏没理会他们的错愕,自顾自点开邮件末尾附带的项目附件——那份关于创世科技即将推出的划时代概念汽车“创世?启明”的详尽资料。她的视线快速扫过一行行冰冷的参数和宏伟的蓝图,最终定格在项目合作方要求视频会议沟通的日期上。 “准备一下,”她盯着那个日期,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三天后,竞标沟通会。” 时间像被按下了缓慢播放键,每一分每一秒都浸染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粘稠感。顾夏把自己彻底钉在了工作室那片由纸张、屏幕和信息流构成的堡垒里。灯光不分昼夜地照着,咖啡的苦涩香气成了空气的背景音。她的团队像一群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的陀螺,高速旋转。创意在无数次的头脑风暴中诞生又被推翻,脚本在争论与妥协中经历着一次次的涅槃重生。 “夏姐,创世那边…真的没问题?”林薇,顾夏的铁杆闺蜜兼御用制片人,趁着送夜宵的空档,第三次小心翼翼地试探,“要不…这项目还是我去跟?你安心做创意把关?” 顾夏正对着投影幕布上最新一版分镜头脚本,细腻的笔触勾勒出概念车流畅的未来感线条。闻言,她握着激光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激光红点在那辆虚拟汽车的引擎盖上微微颤动。 “有什么问题?”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块投入深湖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有那股子不容置疑的力道沉甸甸地压下来,“标书都递了,沟通会就在明天。现在换帅,是怕对方觉得我们太儿戏?” 林薇叹了口气,把温热的便当盒放在顾夏手边的空位上:“我只是怕你……” “怕我什么?”顾夏终于侧过脸,室内惨白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清晰地映照出眼底密布的红血丝,像一张疲惫的网。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种林薇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近乎冷酷的清醒,“怕我失控?怕我当着耿总的面,把咖啡泼他脸上?”她低低的嗤笑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冰冷,“放心,林制片。我比谁都清楚,这只是一个甲方爸爸。七年前我就该明白的道理,现在更不会忘。”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幕布上那辆冰冷的机器造物,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明天,”她轻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林薇宣告,“我只在乎那个标。” 竞标沟通会的地点定在创世科技总部大楼顶层那间足以俯瞰大半个城市天际线的全景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钢筋水泥森林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锐利的光芒。 顾夏穿着一身利落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套裙,剪裁干净利落,勾勒出干练的线条。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弧度优美的脖颈。她身后跟着同样神情紧绷、装备齐全的林薇和技术骨干。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心尖上,敲打着那根名为“冷静”的弦。 前台小姐挂着职业化的甜美笑容引路。推开那扇厚重的会议室磨砂玻璃门时,顾夏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团队伙伴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会议室里已经有七八个人。创世科技市场部和品牌部的几位高管坐在一侧,神情严肃,桌上摊开着厚厚的资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属于顶级决策层的、无声的压力。 顾夏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这些面孔上停留超过一秒。 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钉死在长桌另一端的主位。 耿司阳就坐在那里。 七年的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风霜的痕迹,反而将那份属于上位者的沉稳气度淬炼得更加夺目。裁剪精良的黑色西装妥帖地包裹着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袖口处露出一小截银灰色衬衫和一枚简洁的铂金袖扣。他微微垂着头,正专注地翻看着一份厚厚的文件,侧脸线条冷硬如雕塑,眉骨投下深邃的阴影,薄唇习惯性地抿着,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和天生的疏离感。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无形的、令人难以直视的光环。 顾夏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随即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铁锈气息猝不及防地涌上喉咙。她立刻抿紧双唇,将那汹涌的翻搅感强行压了下去。 似乎是察觉到门口的动静,耿司阳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越过会议桌,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波澜,如同扫描一件物品般,平静无波地落在了顾夏的脸上。 那是一种纯粹的、审视的、不带任何私人情绪的目光。陌生得可怕。 顾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精心武装起来的盔甲,在接触到这目光的瞬间,发出了一丝细微的、几欲碎裂的呻吟。 “耿总,各位领导下午好。”林薇作为制片人,抢先一步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恭敬,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短暂静默,“我们是‘夏至’创意工作室,很荣幸能参与‘创世?启明’全球宣传片的竞标沟通。” 顾夏强迫自己移开与耿司阳对视的目光。她微微颔首,维持着表面无可挑剔的职业化仪态,领着团队在会议桌的另一侧落座。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下微微蜷缩,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用那细微的痛感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顾导,”市场总监的声音响起,礼貌公式化,“请开始吧。” 顾夏深吸一口气,按下手边的遥控器。巨大的高清屏幕上瞬间亮起,光晕在每个人脸上流动。她站起身,走向幕布前方。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各位……” 她的开场白流畅而充满力量,目光扫视全场,唯独避开了主位那个存在感过于强烈的身影。她开始阐释方案的核心立意——“穿越时间的速度”。PPT画面切换,精心剪辑的概念视频片段配合着她清晰有力的解说词,将科技的速度感与历史的凝重巧妙地融合。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她此刻高度紧绷的专注和一种近乎燃烧的投入。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顾夏清越的声音和她身后多媒体设备运作的细微嗡鸣。创世的几位高管听得专注,不时在小本子上记录着要点。 突然,一个低沉平静的男声打破了均匀的讲述节奏。 “顾导。”声音的来源正是主位。 顾夏的心脏骤然漏跳一拍,解说的声音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人察觉的停顿。她循声望去,视线不可避免地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耿司阳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钢笔,身体微微前倾,手臂自然地搁在会议桌上,十指交叉。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顾夏握着激光笔的手腕内侧——那里,一道长约三寸、颜色早已变成浅淡肉粉色的旧疤痕,像一条微小的蜈蚣,静静地伏在白皙的皮肤上。 那道疤,是她大二那年,为了拉住差点被失控自行车撞到的耿司阳,自己重重摔在粗糙的柏油路上剐蹭出来的。当时鲜血淋漓,他背着她一路跑到校医院,声音都在抖。后来结痂又脱落,留下这道印记。他曾无数次小心翼翼地抚摸它,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懊恼。 “这道旧伤疤,”耿司阳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整个会议室,带着一种探究的、几乎穿透人心的力量,“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知顾导在构思这支关于‘速度’与‘伤痕’并存的片子时,”他的目光缓慢地从那道疤痕上移开,重新对上顾夏骤然紧缩的瞳孔,“这道疤本身,是否也给你带来过特别的灵感启发?” 一瞬间,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创世的高管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这问题……未免太过私人,甚至有些逾越了。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了,担忧地看向顾夏,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顾夏只觉得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一股灼热的愤怒彻底点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那道疤的存在感从未如此鲜明,清晰地提醒着她那段愚蠢的过去和眼前这个人冰冷的背叛。 他竟然敢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一种近乎解剖般的语气?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冒犯的愤怒如同岩浆在她血管里奔涌。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瞬间涌上的滚烫热度。 顾夏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带着她强行镇压下去的颤抖。她挺直了脊背,像一棵在狂风中绷紧到极限的竹子。脸上所有的情绪波动在零点几秒内被彻底抹平,只剩下一种坚冰般的、带着嘲讽的漠然。 她甚至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其标准却又毫无温度的、职业化的微笑。 “耿总观察真是细致入微。”她的声音平稳得惊人,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的礼貌,“不过是一点不值一提的旧伤罢了,早就不记得怎么来的了。” 她的目光平静地迎向耿司阳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眼底再无半分波澜,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关于过去,一切清零。她顿了顿,激光笔的红点重新精准地落在屏幕上概念车的流线型车身上,动作流畅地继续讲解,语气平稳如初: “时间有限,我们还是专注于‘启明’本身吧。关于它的‘力量感’与‘安全感’的视觉表达,我们团队认为……”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从未发生。只有坐在她身旁的林薇,能看到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在桌面下死死地攥着西裤的布料,指节用力到泛出骇人的青白。 会议的后半程,耿司阳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他重新拿起笔,垂着眼,偶尔在面前的文件上写几个字,姿态沉静。然而林薇几次不经意地看过去,都能敏锐地捕捉到,这位年轻的掌权者眉心那一道极浅却挥之不去的皱痕,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困扰着。他握着钢笔的手指,指关节也绷得发白。 顾夏的阐述异常精彩,逻辑清晰,创意惊艳,情绪饱满。结束时,创世市场总监带头鼓起了掌,笑容真切了几分:“非常棒,顾导!你们的方案很有深度,视觉冲击力也足够强!我们会尽快综合评估。” 走出那间压抑的全景会议室,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顾夏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电梯轿厢光滑的内壁上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眼底尚未褪尽的疲惫与戾气。林薇担忧地挽住她的胳膊,想说什么,却被顾夏一个眼神制止了。 回到工作室,紧绷的弦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顾夏把自己摔进宽大的办公椅里,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林薇默默给她冲了杯热牛奶放在桌角。 “别想太多,夏夏,”林薇的声音放得很轻,“方案很好,我看那些高管挺认可的。至于那个混蛋……就当他是空气!” 顾夏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一条推送新闻的标题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她的视线: **【突发!CBD核心区发生严重车祸!创世科技CEO耿司阳座驾遭闯红灯货车撞击侧翻!】** 嗡—— 顾夏脑子里那根刚刚松懈下来的弦,瞬间绷断!眼前猛地一黑,巨大的眩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知觉。指尖一松,滚烫的牛奶杯再次脱手,砸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粘稠的白色液体混合着瓷片狼藉一地。 整个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林薇惊恐的呼喊、工作室其他同事惊诧的低呼,都变得模糊不清。 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埋葬的角落轰然洞开。 那个男人瘦削得脱了形的脸庞,眼窝深陷,躺在病床上盖着惨白的被单,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的场景,碎片般炸裂开来。浑浊的消毒水气味、监护仪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耳边断断续续夹杂着哭泣的“司阳这孩子……太可惜了……”、“晚期……太晚了……”的交谈声……无数混乱的声音和画面碎片交织在一起,疯狂地撞击着她的神经。 顾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工作室的。高跟鞋踩在走廊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急促杂乱的脆响,像她此刻完全失序的心跳。林薇在身后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被呼啸灌入耳道的风声撕裂、模糊。电梯下降的数字慢得令人发疯,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在心口。她冲进出租车,报出市立中心医院的名字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姑娘,别急啊,前面堵着呢!”司机无奈地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车流。 “麻烦您……快一点!”顾夏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她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是车祸现场触目惊心的照片——扭曲变形的黑色轿车,像一只被巨兽碾过的甲虫。耿司阳那辆熟悉的定制款迈巴赫,此刻只剩下一堆昂贵的废铁。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指尖却冰凉一片,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冰冷的机身。 七年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消毒水刺鼻的味道,监护仪单调冰冷的滴答声,惨白的墙壁,惨白的床单。病床上那个瘦得脱了形的男人,曾经那样挺拔耀眼,如今却被病魔吞噬得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肉包裹着嶙峋的骨架。氧气面罩下,他微弱的呼吸几乎看不见起伏。 “……司阳这孩子……太可惜了……” “就是啊,才那么年轻……” “听说是晚期……发现得太晚了……” 第2章 第 2 章 亲戚们压低的、带着哽咽的交谈声,像细密的针,一遍遍扎在她当时已然麻木的心脏上。 然后就是葬礼。肃穆的黑白遗像,照片上他英俊的面容被永恒地定格,眼底深处似乎还残存着一点她熟悉的、温柔的笑意。冰冷的墓碑,刻着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她被淹没在穿着黑衣的人群里,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整个世界只剩下灰白和绝望的轰鸣。 “到了!姑娘!”司机的声音将她猛地拉回现实。 顾夏几乎是摔出车门的,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消毒剂的刺鼻气味汹涌地灌入鼻腔,瞬间将她拖拽回那个窒息的空间。刺目的白光,嘈杂的人声,推着担架车急促奔跑的医护人员……每一个画面都与七年前的噩梦重叠、交织,撕扯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她冲向急诊指示牌,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声音嘶哑:“耿司阳!车祸送来的!他在哪里?” 护士被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骇人的急切吓了一跳,飞快地查了一下记录:“手术结束了,在住院部特护病房,VIP 1608。” 住院部特护病区的走廊异常安静,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顾夏几乎是跑着过来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像是下一秒就要冲破肋骨。她停在1608病房门前,冷汗浸湿了后背贴合的西装布料。门虚掩着一条缝,隐隐有光线透出。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 推开门的瞬间,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耿司阳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浑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他斜倚在竖起的病床头,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唇色很淡。额角贴着一大块纱布,隐隐透出点血色。右臂固定在胸前,显然是骨折了。左手上扎着点滴的针头,透明的液体正缓慢地滴入他的血管。 但这都不是重点。 刺眼的是,他竟然还能神色平静地——翻阅文件?!一份摊开的、似乎是什么项目评估报告的东西搁在他盖着薄被的腿上,他的右手虽然打着石膏,左手却还能勉强翻动纸页,专注的目光在上面逡巡。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了头。 当看清门口那个失魂落魄、脸色惨白如纸、眼底翻涌着巨大惊涛骇浪的身影时,耿司阳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复杂的光芒,快得难以捕捉。 病房里极其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微弱的嘀嘀声,和他翻动纸张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哗啦声。 顾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戏耍的狂怒,混杂着刚才那灭顶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将她狠狠地拍在冰冷的礁石上,撞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还能冷静看文件的男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呵……”一个短促的、带着血腥气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充满了尖锐的嘲讽和难以置信的荒诞。 耿司阳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似乎沉淀了下去,重新归于一种淡漠的平静。他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目光重新落回腿上的文件,左手艰难地翻过一页,纸张发出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只是车子结实,命大。”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失水而有些沙哑,语气却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小伤,死不了。”他甚至没有询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仿佛她的出现,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这副云淡风轻、置身事外的姿态,彻底点燃了顾夏心头那累积了七年的、混杂着误解、痛苦、怨恨以及刚刚经历过生死惊吓的火山。那被强行压抑的、关于“死亡”的恐惧和此刻巨大的荒谬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死不了?”她几乎是咬着牙重复这三个字,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尖利变形,一步步走进病房,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尖上,“耿司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会玩?玩失踪,玩分手,玩够了,再玩一场诈死?七年前你就玩过一次!现在又来?” 她站定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深刻的绝望,像两簇跳跃的地狱之火。 “你知不知道……”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我参加过你的葬礼!我亲眼看着你的骨灰盒下葬!我……我……”她说不下去了,剧烈的哽咽堵住了喉咙,眼前瞬间模糊一片。那个被刻意尘封的、刻骨铭心的场景再次清晰地浮现——冰冷的墓碑,黑色的照片,哀乐,黑色的伞,还有她胸腔里那个被彻底挖空、只剩下凛冽寒风的巨大黑洞。 滚烫的液体终于决堤,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一滴,两滴……温热的水珠砸落在耿司阳那只没有打石膏、搁在被子外面的左手手背上。 那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让耿司阳翻阅文件的动作猛地一顿。他倏然抬起头,那双一直平静无波、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终于清晰地映出了顾夏泪流满面的脸和她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愤怒与痛苦。 他眼里的平静彻底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翻涌的情绪——震惊、错愕,还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痛意。他看着手背上那晶莹的泪珠,又猛地看向顾夏盛满泪水的眼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病房的门被毫无预兆地、大力地从外面猛地拉开! “耿总!耿总!”耿司阳的年轻男助理,那个顾夏在车祸新闻照片里见过的身影,此刻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急促而完全变了调: “您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医生……医生说……说……”助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惊惶地在耿司阳和顾夏之间扫过,最终定格在耿司阳脸上,带着一种天塌地陷般的绝望,“……说那个旧病灶……疑似……疑似复发了!” 助理那句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一颗炸雷在寂静的病房里爆开。每一个字都裹着冰冷的针,狠狠扎进顾夏沸腾的怒焰和绝望里,瞬间将那汹涌的情绪冻结、粉碎成一片茫然的空白。 “旧病灶……复……复发?” 耿司阳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比刚才更加沙哑。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还因为顾夏的眼泪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风暴过后的、近乎荒芜的平静。他看着助理煞白的、写满恐惧的脸,视线缓缓移向他手里那份仿佛有千钧重的报告单,薄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没有震惊的质问,没有情绪的崩溃,只有一种……死寂般的默认。 助理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他用力地点着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脖颈,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份沉默,这份默认,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辩解都更有摧毁力。 顾夏脸上的泪痕尚未干涸,此刻却像是被极地的寒风吹过,僵硬地凝固在皮肤上。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高跟鞋的后跟撞在冰冷的金属床脚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身体晃了晃才勉强稳住。她看着病床上那个男人苍白如纸的侧脸,看着他搁在报告单边缘、指节因为攥紧而同样失去血色的左手,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得麻木。 “癌症……”她喃喃地重复,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所以……七年前……是真的?你没骗我?” 那个被她强行按下的、关于医院病房和葬礼的画面,再次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真实感。监护仪的滴答声,消毒水的味道,亲戚们压低的、带着哭腔的叹息……还有那张冰冷的墓碑!原来,那不是幻觉,不是误会,而是他曾真实地、一步步走向死亡? 巨大的荒谬感再次攫住了她。 她花了七年时间,用尽全力去恨一个“负心薄幸”的“死人”,恨他搂着学妹进酒店,恨他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消失,恨他留给自己的只有背叛的冰冷和死亡的阴影。她筑起的恨意高墙,是她赖以生存、隔绝痛苦的堡垒。可如今,这堵墙在她眼前轰然崩塌,露出的真相,却是如此狰狞而残酷——他当年不是背叛,而是……快死了? 耿司阳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重新看向她。他眼底那片荒芜的平静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是深深的疲惫,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哀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那笑容苦涩得让人心尖发颤。 “咳……”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呛咳打断了一切。耿司阳猛地弓起身子,胸腔剧烈地起伏,额角刚包扎好的纱布瞬间又被冷汗浸透,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他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那只打着石膏的手臂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扎着点滴的手死死抵住胸口,指骨绷得几乎要刺破皮肤。 “耿总!”助理惊恐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想去拍抚他的背,又顾忌着他身上的伤,急得满头大汗,“医生!我去叫医生!”他慌乱地转身就要往外冲。 “不……用……”耿司阳艰难地从呛咳的间隙挤出两个字,声音破碎嘶哑。他抬起那只扎着针的手,无力地摆了摆,阻止了助理的动作。剧烈的咳嗽让他浑身都在颤抖,额角的纱布渗出的血色更深了一点。 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中,那份原本被助理紧紧攥在手里、因为惊慌而有些褶皱的报告单,从他颤抖的手指间滑落下来。 轻飘飘的几页纸,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到顾夏脚边的地毯上。 顾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叠纸吸引。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影像图片,最终,死死地定格在报告单抬头的打印日期上。 **XX年X月X日。** 那一串冰冷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她的心脏! 这个日期……这个日期! 她清楚地记得!刻骨铭心地记得! 那是七年前,在她亲眼目睹耿司阳“搂着”秦雨走进酒店、心碎逃离后的第二天!是她接到他那通冰冷的分手电话、整个世界彻底崩塌的……同一天! 时间……分毫不差! 顾夏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仿佛整个病房都在旋转。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却也让她濒临崩断的神经获得了一丝虚假的支撑。 那份报告单就像一块沉重的磁石,吸住了她所有的知觉。她甚至忘了床上的男人还在痛苦地呛咳,忘了助理焦急的呼喊和流泪的脸。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模糊了,遥远了,只剩下那份摊开在地毯上的报告单上,那行清晰到刺目的诊断日期。 **XX年X月X日。** ——分手的同一天。 第3章 第 3 章 一个可怕的、她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像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猛地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难道……难道那天早上,他苍白疲惫的脸,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不是因为所谓的“纵情一夜”,而是因为……他刚刚拿到这份等同于死亡宣判的诊断书? 难道他所谓的“分手”,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家族联姻,不是因为移情秦雨,而是……怕拖累她?怕让她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子里炸开! 顾夏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病床上那个因为剧烈咳嗽而蜷缩着身体、显得异常脆弱的男人。他额角的纱布被血浸透了一小块,脸上交织着痛苦与极力忍耐的扭曲神情,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掌控一切的影子?只有一种被病痛和命运反复捶打后的狼狈与绝望。 七年积累的怨恨、愤怒和委屈,在这一刻并没有消失,反而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瞬间炸裂开来!但这一次,它们指向的,不再是单纯的背叛,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更让她痛彻心扉的情绪——充斥着荒谬、苦涩、恍然大悟的刺痛,以及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滔天愤怒! “哈……哈哈……”顾夏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短促、尖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濒临疯狂的破碎感,回荡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眼泪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流过冰冷的脸颊,砸在地毯上,晕开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她踉跄着上前一步,弯下腰,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一把捡起了地上那张冰冷的报告单。纸张在她的指尖簌簌作响。 “所以……”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在砂纸上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质问,她扬起那张纸,那串日期如同烧红的烙印刺向耿司阳,“你那天……拿着这东西……给我打电话……说分手?”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他因咳嗽而痛苦扭曲的脸,胸腔剧烈起伏,歇斯底里的质问如同冰雹般砸落,带着积压了七年的血泪: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别伟大?特别悲情?一个人扛着绝症,推开所有在乎的人,自己找个角落等死,最后再给我寄一张葬礼的请柬?”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要刺破屋顶,“耿司阳!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什么是对我好?!你凭什么把我当成一个不能共患难的废物?!你凭什么……凭什么把我变成一个为你哭坟的傻子整整七年?!!”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吼完,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那份薄薄的报告单在她手里剧烈地颤抖。 床上的耿司阳终于停止了那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他缓缓地、极其吃力地抬起头。额角的纱布完全被冷汗和渗出的血浸湿了,脸颊上的潮红褪去,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灰败。他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发出嘶哑的杂音,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着。 他看着顾夏那张被泪水冲刷得狼狈不堪、此刻却燃烧着焚尽一切怒火的苍白脸庞,看着她手里那张被他视为最后判决书的报告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片荒芜的平静终于被彻底击碎,露出了深埋其下的、翻涌的、近乎绝望的痛楚和疲惫。 顾夏歇斯底里的质问如同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病房死寂的空气里,也扎透了耿司阳摇摇欲坠的防线。 那句“凭什么把我变成为你哭坟的傻子整整七年”,像一记沉重的闷棍,狠狠敲在他早已腐朽不堪的神经上。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和喉头的腥甜,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牵扯着骨折的手臂传来钻心的锐痛。额角的伤口似乎在刚才的呛咳中崩裂得更厉害,温热的液体顺着太阳穴缓缓滑下,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他抬起那只还能勉强动作的左手,徒劳地想去擦拭。指尖颤抖着,却只蹭到一片模糊的湿冷。眼前阵阵发黑,顾夏那张被愤怒和泪水扭曲的面孔在视线里晃动、重影。消毒水的味道从未如此浓烈,浓烈到让他窒息,将他拖拽回七年前那个同样充斥着绝望和消毒水气味的深渊。 助理小赵被顾夏那骇人的气势和耿司阳濒临崩溃的状态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起来:“医生!快叫医生啊耿总!”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出去!”耿司阳的声音突然拔高,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濒临极限的暴戾。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小赵,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某种决绝的灰败让小赵瞬间僵在原地。“都给我滚出去!”他几乎是咆哮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伴随着胸腔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咳音。 小赵被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吓傻了,嘴唇哆嗦着,看了看同样被吼得怔住的顾夏,又看了看床上那个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的男人,最终在耿司阳骇人的目光逼视下,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踉踉跄跄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 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 偌大的特护病房,此刻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催命般的嘀嘀声,和他们两人沉重的、交织在一起的喘息。 顾夏还保持着弯腰捡报告的姿势,手里的纸张已经被她捏得不成样子,边缘深深地嵌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耿司阳那句嘶吼的“滚出去”,像冰锥刺穿了她的怒火,留下一个冰冷的、不断扩大的空洞。她看着他蜷缩在病床上,冷汗浸透了额角的纱布,勾勒出狼狈的血痕,看着他因为剧痛和情绪崩溃而扭曲的脸,看着他那只徒劳擦拭着血液和冷汗的颤抖的手…… 七年前那个挺拔如松、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在她眼前,只剩下一副被病痛和绝望反复蹂躏、摇摇欲坠的残破躯壳。那个她恨了七年、怨了七年的“负心汉”,原来……原来是这样一个在命运的重锤下苦苦支撑、最终选择孤独走向终结的傻瓜? 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一切愤怒和质问。心脏的位置传来难以忍受的锐痛,几乎让她直不起腰。 耿司阳喘息着,挣扎着,终于用手肘勉强撑起一点身体,让自己半靠在升起的床头上。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破碎的咳嗽再也无法压抑,一声接一声地撕扯着他的喉咙和胸腔,每一声都带着濒死的绝望。他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苍白的脸上满是生理性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剥开的、近乎透明的疲惫。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那份被顾夏攥得变形的报告单,终于艰难地、真正地对上顾夏的视线。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平静,也不再是刚才的荒芜,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沉重的东西——深不见底的疲惫,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强烈的自厌,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诀别般的绝望。 “顾夏……”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砂纸上摩擦,“你走吧。” 他避开她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视线落在她紧紧攥着报告单的手上,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可怕的青白。 “七年前……推开你……”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破碎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从染血的唇齿间挤出,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彻底的疲惫,“是我不对……方式蠢……也……伤了你……” 他停顿了很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杂音,像是在积攒最后一点力气。 “但……现在……”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才终于吐出后面那句断断续续、却斩钉截铁的话,“我……还是……得……推开你……” 那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仿佛被彻底抽空了,仅靠着一点意志力才没有彻底瘫软下去。额角的血混着冷汗,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痕迹,滑过他灰败的脸颊。 顾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监护仪的嘀嘀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耿司阳那句“推开你”的余音,如同淬毒的冰凌,在她滚烫的心脏上反复穿刺。七年积压的怨恨、刚刚喷发的怒火、被真相冲击的茫然……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深沉、更锐利的痛楚所取代——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坠入深渊,却被他亲手推开、拒绝拯救的无力感。那是一种洞悉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牺牲”、所有孤绝的守护姿态背后,那份深埋的、近乎自毁的绝望本质后的心痛。 她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强撑出的最后一丝冷漠和决绝在他自己眼中崩溃瓦解,只剩下**裸的痛苦和自我厌弃。 “推开我?”顾夏开口了。声音不再尖锐,不再嘶吼,却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洞察。她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病床边,每一步都踏碎了耿司阳试图竖起的最后屏障。 她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蜷缩的身体。然后,她慢慢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俯下了身。 冰凉的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无视他下意识避开的动作,精准地、轻轻地落在了他额角被血浸透的纱布边缘。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那片黏腻冰冷的湿意。 耿司阳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那只没受伤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挥开她,却在抬起的瞬间被她另一只手,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袖子,用力地、死死地攥住了手腕! 她的手指冰冷,力道却大得出奇,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心,竟让他无法挣脱。 顾夏没有看他惊愕的眼睛,她的目光依然落在他额角的伤口上,指尖轻柔地拂过他冷汗涔涔、冰冷刺骨的皮肤,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安抚。然后,她终于抬起眼,直直地望进他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底。 她的眼神平静得近乎恐怖,像暴风雨后沉静的深海,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全部的狼狈、脆弱和无措。 “耿司阳,”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一切的力量,清晰地撞进他濒临碎裂的心脏深处,“你推开一次,我恨着你走一次。现在……” 她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要将自己的温度连同那份决绝一起烙印进他的灵魂里。 “还想推开第二次?”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燃烧到极致的、不顾一切的火焰,“你凭什么觉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向他的意志: “——我还会让你如愿?!” 那只冰冷的手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如同烧红的铁钳。顾夏俯身逼近的气息,带着泪水的咸涩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粉碎了耿司阳强撑起的最后一点冷漠屏障。 他眼中的惊愕、挣扎、痛楚,在她那平静到恐怖的眼神注视下,无所遁形。 那句“——我还会让你如愿?!”如同审判的铡刀轰然落下,斩碎了所有虚假的退路。在那巨大的、摧毁一切的力量面前,耿司阳试图偏头躲避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干。挡在身前试图推开她的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早已在剧烈的情绪和病痛消耗下变得绵软无力,此刻更像是徒劳的摆设,软软地垂落下去。 他能做的,仅仅是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死死地、绝望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火焰是如何焚毁他精心构筑了七年的孤独堡垒。 下一秒—— 顾夏攥着他手腕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借着他彻底失力瘫软的那一瞬间,猛地向下压去! 她的身体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俯冲下来! 冰冷的、带着泪痕的双唇,带着一种摧毁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印上了他因失血和剧痛而冰冷开裂的唇! 那不是吻。 是审判!是烙印!是宣告! 是她对他七年孤独坚守的彻底剥夺!是她对自己七年痛苦深渊的狂暴撕扯! 是灵魂深处最绝望的嘶鸣,用最直接、最原始的身体语言,撞碎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悲情! “唔——!”一声压抑的、破碎的闷哼从耿司阳喉间溢出。 那双盛满了震惊、痛苦和某种濒临崩溃光芒的眼睛骤然睁大到了极限!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顾夏唇上传来的冰冷与滚烫交织的触感下,轰然碎裂! 他僵硬的身体在最初的冲击后,开始了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那只被顾夏死死攥住的手腕,指关节在她冰冷却强硬的手指箍勒下,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另一只打着石膏垂落的手臂徒劳地抽搐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被剧痛和蚀骨的虚弱死死钉住。 顾夏的吻没有丝毫缠绵,只有冰冷的掠夺和不顾一切的占有。她的牙齿甚至磕碰着他干裂的下唇,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和血腥味。她的眼泪没有停止,滚烫的液体顺着两人紧密相贴的脸颊滑落,浸湿了他苍白的皮肤,也浸湿了两人之间那狭窄的、绝望的缝隙。 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在这一刻骤然变得凌乱尖锐! 滴滴滴——! 警报声刺耳地撕裂了病房的死寂! 耿司阳的身体猛地一弓!一股无法压制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暖流猛地冲上喉头!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像濒死的鱼一样在顾夏的压制下痛苦地弹动挣扎,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骨折的手臂和刚刚缝合的伤口,额角纱布上的血色瞬间扩大。 “噗——!” 殷红的鲜血终于冲破紧闭的齿关,喷溅而出!几点温热粘稠的液体,星星点点地溅落在顾夏近在咫尺的苍白脸颊上,也染红了他自己失去血色的下颌和病号服的领口。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混合着消毒水和泪水的味道,构成一幅触目惊心、绝望至极的画面。 “耿总——!!!”病房的门被轰然撞开! 小赵那张惊恐到极致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被警报声惊动、疾冲而来的医护人员。当他看清病房内景象的瞬间,魂飞魄散! 他看到顾夏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跪压在病床边,死死攥着耿总的手腕,她的唇还印在耿总的唇上!而耿总脸色灰败如同死人,嘴角、下颌、衣襟上全是刺目的鲜红!心电监护仪的警报疯狂闪烁着! “疯子!放开耿总!”小赵目眦欲裂,几乎要扑上去撕打那个仿佛被复仇女神附体的女人! “让开!急救!”医生和护士反应极快,一把推开呆住的顾夏和小赵,迅速围拢到病床边。氧气面罩被迅速戴上,止血棉被按向耿司阳额角和嘴角的血渍,有人飞快地检查着点滴和监控数据,病房里瞬间被一片紧张而专业的混乱所充斥。 顾夏被推得踉跄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她脸上还沾着几点温热的血迹,唇上也沾着属于他的、带着血腥气的冰冷触感。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刚才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满目狼藉的灵魂废墟和刺骨的寒意。 她看着被医护人员团团围住、正在紧急处理的男人。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像一件被彻底撕碎的物品。氧气面罩下,他苍白的脸颊上,血痕与泪痕交错。那双刚才还翻涌着惊涛骇浪、此刻却只剩下涣散空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忙碌的人群,穿透了墙壁,投向某个虚无的、黑暗的边缘。 他不再看她。 刚才那个血泪交织的吻,那个她用尽灵魂力量烙下的印记,仿佛从未发生。 巨大的眩晕感和窒息感再次包裹了顾夏。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还残留着他手腕冰冷的触感和自己用尽全力攥出的指痕。那份被她揉成一团、边缘深深嵌进掌心的报告单,在她另一只手里,正无声地向下滴落着从她掌心伤口渗出的、鲜红的血珠。 嗒。 嗒。 嗒。 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深色的泪痕旁边,晕开一小片更浓重的暗红。 病房里,只有医护人员急促而专业的指令声、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以及她自己沉重得如同濒死的心跳。 第4章 第 4 章 顾夏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刺入骨髓,却远不及胸腔里那片被碾碎后的空洞麻木。世界只剩下模糊晃动的光影和尖锐刺耳的噪音——心电监护仪的疯狂嘶鸣、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小赵带着哭腔的慌乱询问……一切声音都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冷的玻璃,扭曲着灌入耳膜。 她的视线穿透混乱的人群缝隙,钉在病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上。 氧气面罩扣住了他大半张脸,隔绝了最后一丝气息。脸上纵横的血痕和泪痕被迅速擦拭,留下苍白如纸的底色和额角重新被纱布覆盖的深红印记。他静静地躺着,像一尊被风雨彻底侵蚀、再也无法修复的残破石像。那双曾映照过她怒火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涣散的虚无,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什么能将他灵魂彻底引渡走的黑暗甬道。 他甚至不再挣扎着看向她这个“罪魁祸首”。 那个带着血腥味和眼泪的、不顾一切的吻,她倾注了所有恨意和绝望的烙印,仿佛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吹过了一具早已沉寂的躯壳,没有留下任何涟漪。 “血压持续下降!” “准备强心针!快!” “建立第二条静脉通路!” 冰冷的指令如同子弹,一颗颗射入顾夏近乎停滞的思维深处。她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抽搐着。那只攥过耿司阳手腕的左手,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茫然地垂眼看去。 被她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掌心的那份冰冷的报告单,坚硬的纸页边缘如同细小的刀片,在她用力过度时深深割破了掌心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正从指缝间缓缓渗出,顺着张开的手指边缘,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脚下深色的地毯上。嗒。嗒。嗒。那轻微的声响,在嘈杂的急救声中,却异常清晰地敲打在她灵魂的空洞上。 血液混着地毯上之前滴落的泪痕,晕开一小片粘稠的、绝望的暗红。 “顾夏!你到底干了什么?!”小赵的声音几乎是撕裂的,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怨毒,猛地刺穿了顾夏麻木的屏障。他那双惊恐未定的眼睛死死瞪着她,像看着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顾夏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起眼皮。她的脸上还沾着几点耿司阳咳出的、已经半干涸的暗红血点,眼神却空洞得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她看着小赵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嘴唇动了动,喉咙却被一团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硬块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说什么?解释什么?“我只是想让他知道,他错了”?还是“我只是不想再被他推开”?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她亲手引爆了那枚名为“真相”的炸弹,炸碎了他摇摇欲坠的防线,也炸得自己尸骨无存。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一道纤细却带着凌厉怒气的身影疾冲进来,高跟鞋敲在地毯上发出沉闷急促的声响。是秦雨! 她显然是被紧急召唤来的,精心打理的发丝有些凌乱,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此刻却被焦急和愤怒彻底覆盖。她的目光瞬间就被病床边混乱的急救场面攫住,瞳孔骤然收缩。当她的视线扫过耿司阳毫无生气的脸、嘴角残留的血迹、以及额角重新包裹渗血的纱布时,那张漂亮的脸蛋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一种骇人的惨白和扭曲的暴怒。 下一刻,她猛地转头,淬了毒般的目光精准地钉死在靠在墙边的顾夏身上!那眼神,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顾夏的脖颈,带着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的恨意。 “顾夏!”秦雨的尖叫声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向顾夏,“又是你!你怎么还敢出现在他面前?!七年前你把他害得还不够惨吗?!你这个灾星!你是不是非要看着他死在你面前才甘心?!”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七年前那场误会埋下的、刻骨的怨毒,此刻在血淋淋的现实催化下,彻底爆发出来! 她根本不给顾夏任何反应的机会,踩着高跟鞋,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几步就冲到顾夏面前!带着一股香风和凌厉的气势,她猛地扬起手! 啪——!!! 一记用尽全力的、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掴在顾夏那张沾着血迹、写满空洞和恍惚的脸上! 巨大的力道让顾夏本就虚浮的身体彻底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地向后摔去!后腰猛地撞在身后冰冷的金属输液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架子摇晃着,上面挂着的生理盐水袋也跟着剧烈晃动。 顾夏狼狈地摔倒在地毯上,眼前阵阵发黑,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嘴里尝到了一丝腥甜。她被撞得几乎喘不上气,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狂风骤雨打落在地、再也无力挣扎的蝶。 秦雨胸口剧烈起伏,居高临下地瞪着蜷缩在地上的顾夏,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和扭曲的快意。“滚!你给我滚出去!离他远点!”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的恐惧和愤怒。 这边的巨大动静终于惊动了正在全力抢救的医护人员。 “家属安静!都出去!马上!”主治医生猛地抬头,厉声喝道,目光严厉地扫过秦雨和挣扎着想爬起来的顾夏,还有一旁握着拳头、脸色铁青的小赵,“病人情况危急!需要立刻急救!全部出去!立刻!!”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紧迫感。 小赵如梦方醒,猛地回过神。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生死未卜的耿司阳,又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顾夏,眼中交织着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他咬了咬牙,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情绪失控、还想扑上去的秦雨往病房外拉:“秦小姐!先出去!救耿总要紧!” 秦雨被小赵强行拖着往外走,她挣扎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依然死死盯着地上的顾夏,怨恨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顾夏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四肢百骸都传来尖锐的疼痛和沉重的麻木。她扶着冰冷的输液架,用力到指节发白,才勉强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视线越过混乱的、围拢在病床边的白色身影缝隙,她最后看了一眼被氧气面罩覆盖着的那张灰败的脸。 他依旧静静地躺着,眼睑紧闭,仿佛隔离了整个世界,包括她的存在,她的恨,她的绝望,她刚刚沾染的血……一切都与他再无关联。只有心电监护仪那持续不断的、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死神的丧钟,一声一声,敲在寂静的病房里,也敲在顾夏被彻底掏空的灵魂深处。 两个护士上前,几乎是半推半架地将失魂落魄的顾夏和依旧情绪激动的秦雨推出了VIP病房的门。厚重的房门在她们身后“咔哒”一声关上,彻底隔绝了里面生死一线的战场和那催命般的警报声。 走廊里瞬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刺目的白炽灯光照射下来,将顾夏脸上红肿的掌印、干涸的血点、以及那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神,暴露得无比清晰。她像个纸片人一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左手掌心被报告单割破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粘稠的液体顺着指尖滑落,一滴,一滴,无声地砸在光洁的地砖上。 秦雨被小赵死死拉住,胸口剧烈起伏,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顾夏狼狈的身影。“顾夏,你等着,”她声音嘶哑,带着冰冷的诅咒,“他要是……要是真有什么事……我秦雨这辈子……跟你没完!” 顾夏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回应。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只沾满鲜血的手。 那份被她揉烂的报告单,还紧紧地攥在掌心,纸页深深嵌进伤口,被鲜血浸透,变成了一坨暗红模糊、冰冷肮脏的废纸。 她慢慢地松开手指。 沾血的纸团无声地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闷响,滚落在她脚边那片由眼泪和鲜血混合而成的、肮脏的污渍里。 沾血的纸团滚落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粘腻的声响,像一块被丢弃的、肮脏的抹布,静静躺在顾夏脚下那片由泪水和鲜血混合的污渍里。灯光惨白刺眼,将那暗红的痕迹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入口。 秦雨怨毒的诅咒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钻进顾夏麻木的耳膜。“……跟你没完!”那声音尖利,带着撕开裂帛般的恨意,在这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狰狞。 顾夏没有任何反应。她甚至没有去看秦雨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她的身体软软地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骼的皮囊,缓缓滑落。冰凉的瓷砖贴着皮肤,寒意直透骨髓,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虚假的支撑感。她蜷缩起身体,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更小的阴影,额头抵住同样冰冷的膝盖骨。 隔绝了灯光的直射,眼前终于陷入一片相对昏暗的、颤动的血红。鼻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令人窒息,顽固地钻进来,取代了刚才唇齿间残留的血腥气。这味道……这味道像一条冰冷的锁链,瞬间勒紧了她的喉咙,将她拖拽回七年前的深渊。 同样的气味,冰冷刺骨。 同样的绝望,铺天盖地。 监护仪催命的嘀嘀声仿佛还在耳边,只是换成了此刻门内更加尖锐、更加疯狂的警报。 而那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被死亡阴影笼罩的侧脸……七年前墓碑上那张冰冷的照片……此刻病床上那张灰败沾血的脸…… 重重叠叠。 扭曲交错。 顾夏猛地闭上眼,干涩的眼球在眼皮下不受控制地痉挛。额头顶着膝盖,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是左手掌心伤口传来的、细小而持续的锐痛。粘稠的血还在往外渗,黏附在裤子的布料上,带来一种湿冷粘腻的恶心感。 小赵靠在对面墙上,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特护病房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清里面的情形。每一次里面传来一声稍稍拔高的指令或仪器的异响,他的身体都会控制不住地绷紧一下,随即是更深重的恐惧爬上眼底。他不敢看蜷缩在地上的顾夏,那身影像个巨大的、不详的污点,每一次眼角余光扫到,都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他只能死死盯着那扇门,用尽全力去听里面模糊传来的每一个音节,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关乎生死的讯号。 秦雨没有再扑上去撕打顾夏。她像一头暂时收起爪牙、舔舐伤口的母兽,在原地焦躁地来回踱步。高跟鞋敲在地砖上,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哒哒”声,在这压抑的寂静中格外刺耳。她掏出了手机,屏幕的荧光映亮了她妆容精致却难掩苍白慌乱的脸。她飞快地按着屏幕,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是在给谁发信息?家族里的长辈?耿司阳生意上的伙伴?还是……律师? 她的眼神冰冷如刀,每一次踱步经过蜷缩的顾夏身边,那目光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地刮过顾夏裸露的脖颈和红肿的脸颊。无声的怨恨和鄙夷在空气中凝结成霜。 时间在消毒水的浸泡里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病房门,终于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了过去! 主治医生带着一身疲惫走了出来,额角带着汗珠,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写满沉重和极度疲惫的眼睛。 小赵第一个冲了上去,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医生!耿总……耿总他……” 秦雨也猛地停下脚步,手机攥得死紧,屏住了呼吸。 顾夏蜷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她没有抬头,只是抱着膝盖的力道更大了一些,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皮肉里,抵着额头的膝盖传来一阵更深的寒意。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年轻却刻满操劳的脸。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眼前几张写满焦虑和恐惧的脸,最后在那团蜷缩在角落的阴影上停顿了极为短暂的一瞬。 “暂时……暂时稳定住了。”医生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脱感。 小赵猛地松了口气,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虚脱地滑坐下去,被旁边的护士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秦雨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长长地、带着劫后余生般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攥着手机的手这才感觉到一阵麻痹的酸痛。她立刻追问,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稳:“医生,他到底怎么样?怎么会突然……” 医生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打断了她的追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病人情况极度不稳定!突发事件导致了严重的内出血和应激反应,血压曾一度降至危险极限!现在虽然暂时稳住,但他身体底子本来就差,这次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脑部CT显示额角伤口有轻微颅内积血需要密切关注,骨折部位也因为剧烈呛咳和挣扎有移位风险……他现在处于深度镇静状态,短时间内不可能醒来!” 每一个冰冷的词汇都像一块沉重的冰坨,砸在走廊冰冷的空气中,也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任何,”医生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在秦雨和小赵脸上扫过,最后,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重重落在角落里那个一动不动的蜷缩身影上,“任何再刺激到他的情绪波动——哪怕是一点点——都可能是致命的!明白吗?!” 秦雨脸色白了白,抿紧了嘴唇。 小赵连连点头,声音又带上哽咽:“明白!我们明白!医生,我们保证……” “他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静养!绝对的稳定!”医生再次强调,语气斩钉截铁,“探视时间必须严格控制!除了必要的医护人员,其他人一律不许靠近!尤其是……”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医生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护士跟他进去,重新关上了那扇沉重的门。 走廊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医生最后那句“致命的”警告如同冰冷的幽灵,在惨白的灯光下盘旋萦绕。 小赵靠在墙上,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泪水一齐擦掉。他看向秦雨,眼神复杂。 秦雨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小赵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强硬的后怕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小赵,你在这里守着。我去联系院长和最好的专家团队,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顾夏,那眼神冰冷刺骨,如同在看一堆急需清理的垃圾,“你,给我看紧这里!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尤其是她!”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小赵用力点头:“秦小姐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 秦雨最后用淬毒般的目光狠狠剜了一眼那个蜷缩的身影,仿佛要用目光将她钉死在原地。然后,她挺直脊背,踩着依旧清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虚浮的高跟鞋声,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电梯间,去动用她所能掌控的一切资源和人脉。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被电梯的门吞没。 走廊里只剩下小赵粗重的呼吸和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小赵重新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向那扇紧闭的门,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像一尊紧张的雕塑。他的目光,他的精神,全部被那扇门后的生死牢牢攫住,不敢有丝毫松懈。 角落里的阴影中,顾夏依旧蜷缩着,像一座被遗忘的、冰冷的石雕。 医生那句“致命的”、“毁灭性的”、“深度镇静”……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刻刀,在她已经一片狼藉的心脏上反复雕凿,留下更深、更痛的沟壑。 他终于暂时活下来了。 被她亲手推到了悬崖边缘,又被医生艰难地拽回了一丝生机。 代价是“深度镇静”。 他像一件彻底破碎的物品,被强制关机,沉入了没有梦境的黑暗深渊。她那些不顾一切的绝望质问,她那个带着血腥气的、试图烙印灵魂的吻……他再也感知不到了。 一切都沉入了黑暗的、冰冷的死寂。 顾夏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长时间抵着膝盖,眼前一片发黑的眩晕。她茫然地看向前方,视线掠过小赵紧张的背影,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阴阳两界的病房门上。 灯光惨白。 门是冰冷的灰。 走廊的尽头,是更深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脸上的红肿掌印和干涸血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眼神却空洞得如同被掏走了所有内容的深渊。 只有左手掌心那细小的伤口,还在无知无觉地、缓慢地向外渗着温热的血,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地上那滩早已冰冷的暗红污渍里,晕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新的涟漪。 嗒。 嗒。 嗒。 惨白的灯光像冰冷的探照灯,无情地打在顾夏身上,将她脸上红肿的掌印、干涸的血点、以及那双空洞得如同深渊的眼睛,照得纤毫毕现。秦雨高跟鞋的声响彻底消失在电梯井道之后,走廊里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所有空气的死寂,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小赵像一尊忠诚的石狮子,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墙壁,将全部的精神和视线都钉在那扇紧闭的、隔绝生死的VIP病房门上。他刻意地、几乎是强迫症般地将自己的目光锁死在门板上,不敢有丝毫偏移。眼角的余光只要稍稍触及角落里蜷缩着的那团阴影,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伴随着强烈的厌恶翻涌上来——那是灾难的源头,是差点害死耿总的罪魁祸首。他必须守住这扇门,寸步不离,这是秦小姐的命令,也是他此刻唯一能做、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顾夏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像一只被暴雨打落在淤泥里、再也无力扑腾翅膀的蝴蝶。额头顶着同样冰冷的膝盖骨,眼前是昏暗的血红色和阵阵发黑的眩晕。医生那句“致命的”、“毁灭性的”、“深度镇静”……每一个冰冷的词汇,都在她早已被碾成齑粉的心脏废墟上反复碾压、研磨。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左手掌心伤口传来的细小锐痛,成了这无边无际寒冷和麻木中唯一一丝微弱的、近乎自虐的感知。 消毒水的冰冷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越来越浓烈,浓烈到令人作呕。倏地,这味道变了质,仿佛掺杂了浓重的铁锈腥气……是血的味道。七年前医院走廊里的味道,混杂着死亡宣告的绝望气息,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嗡—— 一阵尖锐刺耳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颅腔深处炸开!盖过了现实中一切微弱的声音!顾夏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死死抱紧了膝盖。 那嗡鸣声中,仿佛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嘈杂混乱的声音碎片。男人的低吼,玻璃碎裂的脆响,女人的尖叫,轮胎在湿滑路面摩擦出刺耳的刹车声……破碎的音符疯狂撞击着她的耳膜,如同失控的走马灯,却无法拼凑出清晰的画面。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冰冷,如同实质的冰水,从脊椎骨缝里灌进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啊……”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被她死死压在喉咙里,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新鲜的血腥味,却丝毫无法缓解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粗粝、带着明显烟嗓的声音,突兀地、清晰地穿透了那层嗡鸣的屏障,如同淬毒的钢针,精准地扎进她的意识深处: “顾夏小姐,你麻烦大了。” 顾夏蜷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扫向声音的来源! 走廊尽头,靠近楼梯间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倚靠着一个男人。 他身材不高,甚至有些粗壮,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深灰色夹克,拉链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深色的工字背心。寸头,下巴上冒着青黑的胡茬。那张脸平平无奇,扔进人堆里转眼就能忘记,唯独那双眼睛,浑浊得如同蒙尘的玻璃珠,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冰冷、黏腻、如同毒蛇审视猎物般的精光。他嘴里叼着一根快烧到过滤嘴的烟头,红色的火星在阴影下一明一灭。 是老赵!秦雨那个阴魂不散的私家侦探! 顾夏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是更加疯狂的擂动!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脖颈!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看到了多少?! 老赵似乎很满意顾夏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惊恐。他慢条斯理地取下嘴角的烟头,用粗粝的手指将其碾灭在旁边的垃圾桶盖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他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沉重。 小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猛地扭头看过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疑惑:“你是谁?这里不能乱闯!”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试图挡住老赵逼近顾夏的路线。 老赵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腻和威胁。“兄弟,别紧张。”他随意地朝小赵摆了摆手,动作粗鄙,一双浑浊的眼珠却死死钉在顾夏惨白的脸上,“我跟这位顾夏小姐……是老相识了。秦小姐让我来‘关照’一下她。”他刻意加重了“关照”两个字,其中的恶意不言而喻。 小赵听到“秦小姐”三个字,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放松了一丝,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退。他看了一眼顾夏那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状态,眉头紧皱着,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秦雨派来的人不会在耿总病房门口闹事,只是警告性地瞪了老赵一眼,便又把全部注意力转向了那扇紧闭的门。 老赵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顾夏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汗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浑浊气息,兜头罩了下来。 顾夏只觉得呼吸更加困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息,但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麻木,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她只能徒劳地贴着冰冷的墙壁,将身体蜷缩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臂弯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点可怜的清醒。 “啧啧,”老赵夸张地咂着嘴,浑浊的目光扫过顾夏红肿的脸颊、凌乱的头发、沾着血迹和泪痕的衣襟,最后落在她那只无力垂落在身侧、掌心还在缓慢渗血的左手上。那眼神,如同在欣赏一件被彻底打碎的、失去了所有价值的残次品,充满了鄙夷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趣。“看看,看看……秦小姐说得一点没错,你就是个祸害。好好一个耿总,硬是被你折腾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顾夏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她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她想反驳,想尖叫,想撕烂他那张充满恶臭的嘴,但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块堵住,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巨大的屈辱和恐惧扼住了她的咽喉。 “秦小姐让我给你带句话,”老赵弯腰,那张油腻的脸凑得更近,浑浊的烟草气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顾夏脸上。他压低了声音,声音如同砂纸在摩擦铁锈,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湿滑,“她说,游戏结束了。你欠耿总的,欠她的,该还了。” 他刻意顿了顿,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顾夏脸上逡巡,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恐惧表情,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养分。 “耿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赵的声音陡然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寒的恶意,“秦小姐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贴着顾夏的耳朵,用气声吐出来的,带着一股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潮气。“你那个半死不活的母亲,你那个在乡下教书、清贫了一辈子的父亲……还有你那点子不值钱的所谓‘事业’……秦小姐想捏死他们,比捏死几只蚂蚁还容易。你懂了吗?” 顾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母亲!父亲!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裹挟着冰锥的闪电,狠狠劈开了她脑中那一片绝望的混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停止了呼吸!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赵那张浑浊油腻的脸,里面翻涌着惊骇、愤怒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你敢!!!”嘶哑破碎的声音终于冲破喉咙,带着血腥气和不顾一切的尖锐,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厉! 小赵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惊得猛地回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状若疯狂的顾夏和旁边一脸阴沉冷笑的老赵。 老赵对于顾夏的激烈反应似乎非常满意。他慢悠悠地直起腰,脸上那油腻而阴冷的笑意更深了,浑浊的眼神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顾小姐,你说晚了。”他慢条斯理地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心焦的缓慢。他用两根粗短的手指夹着那张纸,在顾夏眼前晃了晃,纸页发出哗啦的轻响。 顾夏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张纸上!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这是什么?”老赵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浑浊的眼珠里闪着恶意满满的精光,“哦,差点忘了。刚才你像条狗一样被拖出来的时候,好像掉了点垃圾在地上。”他用下巴点了点顾夏脚边不远处——那里,那份被她揉烂、沾满了她自己和耿司阳血迹的报告单,如同一块被遗弃的、肮脏的破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 “秦小姐让我顺便清理一下垃圾。”老赵咧开嘴,笑容阴毒,“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 话音未落,在老赵那阴毒目光的注视下,在顾夏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他夹着那份折叠纸张的手指,猛地松开! 那份折叠起来的纸张(显然不是报告单,而是秦雨的手令之类),轻飘飘地落向地面。 而他的另一只手,那只粗短、布满老茧的手,看似不经意地、却带着十足的力量和恶意,猛地向前一伸!那只穿着廉价硬底皮鞋的脚,同时朝着地上那团沾血的报告单,狠狠地踩了下去! 目标精准——顾夏那只受伤的、无力垂落在身侧的左手! 第5章 第 5 章 那只穿着廉价硬底皮鞋的脚,带着一股恶风,朝着地上那团沾满暗红血迹的报告单,狠狠踩踏下去! 目标精准而残忍——顾夏那只受伤的、无力垂落在冰冷瓷砖上的左手! “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到非人的惨叫猛地从顾夏喉咙里挤出!那不是痛呼,更像是濒死野兽被撕裂喉咙时最后的哀鸣,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走廊冰冷凝滞的空气!剧烈的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从被碾压的手背和伤口处爆炸开来,顺着每一根神经疯狂蔓延,直冲头顶! 顾夏的身体像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巨大的痛苦和惊骇撕裂了她所有的麻木和蜷缩的防御姿态!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大到极限,瞳孔里映出老赵那张近在咫尺、写满残忍快意的油腻面孔! 那只沾着泥污和灰尘的硬皮鞋底,正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碾在她左手背上!报告单浸透了血液后被踩得更加稀烂,肮脏的纸屑混合着她掌心和手背伤口涌出的新鲜温热血液,被硬生生挤进伤口更深的地方!尖锐的纸片边缘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巨大的压力下切割着血肉! “唔……!”顾夏的惨叫被硬生生扼在喉咙深处,只剩下破碎的呜咽。她的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痉挛、抽搐,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和之前沾染的血点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地滑落。她本能地用右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地砖缝隙,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试图对抗那要将她整只手都碾碎的可怕力量! “住手!你干什么!”小赵被这突如其来的暴行惊得魂飞魄散,怒吼着冲了过来!他万万没想到秦小姐派来的人竟然敢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在耿总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做出如此**裸的施虐行为! 老赵对小赵的吼叫充耳不闻。他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扭曲的兴奋和掌控一切的残忍。他看着顾夏在他脚下痛苦挣扎,如同欣赏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他甚至微微加重了脚下碾磨的力道,感受着鞋底传递回来的、骨头在暴力挤压下发出的微弱抵抗和血肉模糊的触感。 “垃圾,就该在垃圾堆里。”老赵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黏腻地钻进顾夏因剧痛而嗡嗡作响的耳朵,“秦小姐让我清理干净。包括你……还有你带来的所有晦气!”他一边恶意地碾磨着顾夏血肉模糊的手,一边用那只空闲的、同样粗短肮脏的手,一把抓住了顾夏凌乱汗湿的头发!巨大的力量迫使她被迫仰起头,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布满冷汗和血污的脸瞬间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头皮被撕裂般的剧痛传来!顾夏被迫仰视着老赵那张散发着浓重烟臭和汗味的狰狞面孔,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野兽般**裸的恶意和嘲弄。屈辱、剧痛、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濒死的鱼,只剩下徒劳的、剧烈的抽搐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不成调的、破碎的嗬嗬声。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铁水,灌满了她的胸腔!耿司阳紧闭的双眼和他灰败的脸,母亲忧心忡忡的面容,父亲清瘦沉默的背影……交织着老赵狞笑的脸疯狂旋转、破碎…… “放开她!妈的!”小赵目眦欲裂,彻底怒了!他猛地扑上来,用尽全力去推搡老赵!他不能让耿总刚捡回半条命,门口就闹出人命官司!秦小姐的人也不行! 老赵被小赵这拼尽全力的一推,脚下踉跄了一下,那只死死踩着顾夏手掌和碾磨报告的脚终于松动了些许力道。但他抓着顾夏头发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借着身体的晃动猛地向后一拽! “唔——!”顾夏只觉得头皮几乎要被整个撕扯下来,剧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不受控制地向后摔去!后脑勺“砰”地一声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刺眼的金星,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小赵的怒吼、老赵的狞笑、她自己喉咙里的呜咽……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 粘稠温热的液体顺着后脑勺的发丝缓缓流下,带着一股新鲜的铁锈腥气。是血。额头撞在膝盖上的地方也传来一阵尖锐的闷痛。口腔里全是血腥味,不知道是咬破了嘴唇,还是刚才撞到了哪里。身体像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尖叫。左手更是传来一阵阵让她想要呕吐的、深入骨髓的碾磨剧痛和粘腻湿滑的血腥感。 她瘫软在冰冷的墙角,像一滩彻底被打烂的泥。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惨白刺眼的灯光,和灯光下晃动着的两个扭曲的人影——小赵似乎和老赵扭打在了一起,推搡着,压抑的咒骂声断断续续传来。 “……秦小姐的人也不行!这里是医院!耿总还在里面!”小赵压低声音的咆哮充满了愤怒和恐慌。 “哼!不识抬举!”老赵粗鲁地一把推开小赵,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夹克领子,浑浊的眼睛轻蔑地扫过瘫在墙角、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顾夏,唾了一口,“老子是替秦小姐办事!这贱人自找的!晦气玩意儿!” 剧烈的耳鸣如同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持续不断地在顾夏颅腔内嘶鸣,盖过了大部分外界的声音。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血红色摇晃着。只有左手传来的剧痛,那被反复碾压、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混合着肮脏纸屑和鞋底污垢的锐痛,无比清晰地、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股滚烫的液体从伤口涌出,沿着冰冷的地面蜿蜒爬行。 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海洋里沉沉浮浮。她看到老赵那张油腻狞笑的脸在晃动的血色光影里放大,扭曲变形,最终模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七年前医院走廊尽头,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摘下口罩后,同样疲惫沉重、甚至带着一丝歉意和无奈的脸……两张脸在她混沌的脑中交替、重叠…… “对不起……顾先生他……我们已经尽力了……” “暂时……暂时稳定住了……但情况极度不稳定……” “突发脑溢血……送来得太晚了……” “任何再刺激到他的情绪波动……都可能是致命的……” 两个不同的时空,两个不同的宣告,却带着同样冰冷的、足以摧毁一切的绝望力量! “爸……”一声微弱得如同叹息的气音从顾夏染血的唇瓣溢出,破碎得不剩一丝力气。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冷汗和血污,冲刷而下。咸涩的泪水流过脸颊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片被反复碾压、早已空洞麻木的剧痛。 左手像一团失去了知觉的烂肉,粘腻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粘稠的鲜血还在无声地流淌,浸湿了她的衣袖和下摆,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的、粘稠的暗红污迹。那份承载着毁灭性真相、沾满了她和耿司阳血迹、又被老赵踩踏得稀烂的报告单,此刻正被牢牢地、残忍地压在她血肉模糊的手掌之下,如同一个死死钉住她灵魂的、肮脏耻辱的命运烙印。 她再也动不了了。 连蜷缩的力气都彻底消失。 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崩溃的极限。 只剩下沉重的眼皮,在眩晕和剧痛中,无比艰难地垂落。缝隙里最后感知到的,是头顶那惨白得毫无温度的灯光,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缓缓地、沉沉地覆盖下来。 视野彻底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走廊尽头,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秦雨踩着高跟鞋,带着一股凌厉的怒气和急匆匆的步伐再次出现。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西装、表情严肃冷硬的男人。她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混乱的现场——墙角蜷缩着无声无息、如同死去的顾夏,以及旁边脸色铁青、气喘吁吁、恨恨盯着老赵的小赵,还有那个若无其事叼起新烟、一脸阴狠得意的私家侦探。 秦雨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她无视了小赵欲言又止的表情,径直走到那扇紧闭的、象征着耿司阳最后一道生命屏障的VIP病房门前。 “开门。”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是对着门内可能存在的护士说的,更像是一种宣告。 冰冷的黑暗无边无际,沉重地包裹着顾夏残存的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沥青海底。只有左手掌心和后脑勺传来的、一阵阵尖锐而钝重的抽痛,像黑暗中唯一闪烁的、折磨人的坐标,提醒着她身体遭受的暴行和尚未完全逃离的现实。 意识如同羽毛般轻飘,在剧痛的洋流中浮沉。恍惚间,消毒水冰冷的气味再次变得无比清晰,只是这一次,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耳畔,似乎有刻意压低、却无法掩饰其凌厉刻薄的声线在回荡,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进她混沌的感知: “……脏东西……拖出去……” “……命硬得很……死不了……” “……看紧点……别让她再靠近……” “……耿家丢不起这个人……” 秦雨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淬着鄙夷和冰冷的指令。 随后,是粗鲁的拖拽感。身体被一股毫不怜惜的力量架了起来,双脚无力地拖过冰冷光滑的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剧痛从被碾烂的左手炸开,顾夏想蜷缩,想尖叫,但喉咙里只能溢出微弱破碎的呜咽,很快被拖行的噪音盖过。她被粗暴地安置在了一个什么地方——似乎是走廊里供人休息的硬质塑料长椅,冰冷坚硬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衣料刺激着皮肤。 “……处理干净……”秦雨冰冷的声音仿佛贴着耳膜下达最后通牒。 脚步声远去,高跟鞋的清脆敲击声如同冰锥砸在心坎上,最终被电梯门隔绝。 更加死寂的冰冷降临。 顾夏蜷缩在冰冷坚硬的长椅上,像一片被狂风撕扯后、勉强挂在枝头的枯叶。左手包裹在护士匆匆缠绕的纱布里,肿胀、麻木,每一次细微的脉搏跳动都带来钻心的锐痛,提醒着老赵那只肮脏皮鞋的碾压。后脑勺撞击墙壁的地方也闷闷地疼着,混合着额角被秦雨掌掴后的灼热。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只能撬开一条细微的缝。视线模糊,巨大的耳鸣如同永不停止的金属噪音充斥颅腔。惨白的灯光下,只有那扇紧闭的、厚重的VIP病房门,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墓碑,矗立在仅存的视野尽头。门上方那小小的指示窗透出微弱的光晕,是里面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唯一的存在痕迹。 耿司阳。 深度的镇静。 毁灭性的打击。 致命的…… 医生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凌,反复刺穿她混沌的意识。是她……是她亲手把他推到了悬崖边上。那个带着血腥气和绝望的吻,那些撕心裂肺的质问,如同失控的刀锋,精准地切断了他最后维系生机的心弦。 他还能醒过来吗? 他还会……想看到她吗? 巨大的悔恨和更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脖颈,越收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屈辱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混着之前干涸的血迹,洇湿了粗糙的纱布边缘。身体因寒冷和剧痛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坠入虚无的深渊时,感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尖锐的声音。 嘀…… 嗒…… 嘀……嗒…… 不是医疗设备的规律鸣响,也不是走廊时钟的秒针转动。那声音极其细微,像是某种粘稠液体从高处凝聚成珠,不堪重负后滴落,打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的轻响。 顾夏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睛费力地聚焦。 左手……被纱布紧紧包裹、却依然无法完全止住暗红渗透的左手。那粘稠的血液,正顺着她被碾压变形的手指边缘,极其缓慢地聚集,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椅子下方冰冷的白色瓷砖地面上。 嘀嗒。 嘀嗒。 血珠在惨白的光线下,晕开一点点刺目的暗红。 这个声音…… 嗡——! 颅腔深处猛地炸开一声更尖锐的嗡鸣!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旋转、褪色…… 冰冷的雨夜,车窗被雨水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刺耳的刹车声撕裂空气!粘稠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蜿蜒而下,视线变得血红……一滴,一滴,沉重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滴落在车内的皮质座椅上,发出沉闷的…… 嘀嗒。 嘀嗒。 “……爸……”顾夏无意识地翕动着干裂染血的嘴唇,发出微不可闻的气息。七年前那个绝望雨夜的冰冷和血腥气息,混杂着此刻VIP病房门前弥漫的消毒水和自身血液的味道,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两个时空的影像在她眼前疯狂重叠、撕扯! 血珠坠落的声音,仿佛敲响了命运的丧钟。 顾夏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意识在剧烈的痛苦和恐惧冲击下,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泥沼之中。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靠在冰冷坚硬的椅背上,最后一滴浑浊的泪水和着血污,凝固在惨白的脸颊。 她像一个被遗弃在战场边缘、流干了鲜血的残破人偶,失去了所有声息。只剩下那只包裹着肮脏纱布、还在缓慢渗血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椅子扶手外,鲜红的血滴,固执地、沉重地,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面。 嘀嗒。 嘀嗒。 在这片充斥着死亡、监控、压抑和无声监控的走廊里,这微弱的声音,成了唯一的哀叹。 走廊另一端,小赵依旧像一尊紧绷的雕塑,死死守着那扇门。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顾夏彻底昏死过去的惨状,眉头紧紧皱起,牙关紧咬,眼神复杂地在那扇紧闭的门和角落里失去意识的阴影之间徘徊。最终,他还是沉重地移开了目光,将全部的注意力重新投向那扇象征着唯一希望的门。内心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悄然蔓延开来。 灯光惨白,映照着地面不断扩大的暗红斑痕,也映照着角落里那张失去所有生气、只剩下痛苦刻痕的脸。时间,在这片冰冷的寂静里,仿佛也被那滴血的节奏所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那扇紧闭的、沉重的VIP病房门,毫无预兆地,从内侧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戴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却带着警惕眼睛的年轻护士走了出来。她的视线如同探照灯,第一时间落在了守门的小赵身上,随即警惕地扫视空旷的走廊。 当她的目光触及长椅上那个无声无息、姿势扭曲、左手垂落在地面不断渗出暗红血迹的身影时,护士那双疲惫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瞬间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天……”一声低低的惊呼被口罩捂住,但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显然,眼前这如同遭受过□□般的景象,远超她的预期。 就在这时—— “哔——!!哔——!!哔——!!!” 一阵尖锐、急促、如同催命符般的心电监护仪警报声,猛地从病房门缝里钻了出来!打破了走廊里近乎凝固的死寂!音量之大,穿透力之强,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警告!警告!心率急剧下降!血压异常! 警告!警告!生命体征正在急速消失! 护士脸上的惊愕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她甚至顾不上再看长椅上的顾夏一眼,猛地转身,像受惊的兔子般一头撞回了病房内!“砰”地一声巨响,门被重重关上!但那疯狂鸣响的警报声,却像被释放的恶魔,更加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凄厉回荡! 小赵如同被雷劈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扑到门上,整个人都在筛糠般颤抖,绝望地拍打着冰冷的门板,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吼穿透警报:“耿总!耿总!!医生!医生!!!” 凄厉的警报声如同冰冷的绞索,勒紧了每一个角落。角落里,那具蜷缩在血迹中的身体,在尖锐的噪音穿透黑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警报尖锐的嘶鸣如同冰冷的钢针,穿透厚重门板,在死寂的走廊里疯狂震荡!每一次“哔——”声都像重锤砸在心脏上,宣告着死神的镰刀正悬在耿司阳头顶! “耿总!医生!!”小赵整个人扑在冰冷的门板上,绝望的嘶吼盖过了警报,双手疯狂拍打着,指关节瞬间泛白,留下清晰的血痕。他像一头失去幼崽的困兽,赤红的眼睛里只剩无边无际的恐惧。 秦雨刚刚离开不久,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回音似乎还在空气里残留。护士冲回病房关门的巨响,如同一扇隔绝生死的闸门轰然落下!走廊里只剩下警报声和小赵濒临崩溃的哭嚎。 角落的长椅上,那蜷缩在冰冷和血迹里的身体,在尖锐警报穿透昏沉的瞬间,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包裹着肮脏纱布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椅边,粘稠的暗红色血液依旧固执地、沉重地,一滴,一滴,砸在惨白的地砖上。 嘀嗒。 嘀嗒。 这微弱的声音在凄厉的警报背景音下,渺小得如同尘埃,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在顾夏混沌的意识深处,艰难地转动着某个锈死的锁芯。 嗡鸣声再次占据了脑海,眼前是旋转的猩红光影。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巨响,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顺着额角蜿蜒而下……滴落在车内…… 嘀嗒。 嘀嗒。 “爸……”破碎的气音从她干裂染血的唇间逸出。 “顾夏……”一个遥远、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仿佛来自灵魂共鸣的深渊,穿透了所有尖锐的噪音和血腥的幻觉,直接在她意识最深处炸开! 那声音……是耿司阳! 是他濒临窒息时,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发出的呼唤! 顾夏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沉溺于冰冷黑暗和血腥幻境中的意识,被这声呼唤狠狠拽回悬崖边缘!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开了一条缝!模糊的视野里,只有那扇紧闭的、冰冷的门,以及门上小小观察窗透出的、激烈闪烁的红色监护仪光芒!警报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在里面!他要死了! “呃——”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顾夏想撑起身体,却像一具散了架的提线木偶,所有关节都在剧痛中发出哀鸣。左手触及冰冷的地面,被碾压的伤口传来撕心裂肺的锐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晕厥。额头撞在墙上留下的闷痛和后脑勺的锐痛也交织着撕扯她的神经。 但她顾不上了! 脑海里只剩下那个微弱却穿透灵魂的呼唤!还有监护仪催命般的尖叫! 她要进去!她必须进去!哪怕爬!哪怕用指甲抠着冰冷的地砖一寸寸挪过去!她也要碰到那扇门! 就在这时—— “哗啦!” VIP病房的门再次被猛地拉开!这次冲出来的是护士长。她戴着口罩的脸紧绷着,眼神锐利如鹰隼,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纸!她甚至没看扑在门上的小赵一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角落里那个挣扎着想从长椅上爬下来的、浑身血迹斑斑的身影! “是她!就是她!”护士长声音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愤怒,将手中的纸猛地举起,向身后两个穿着医院保安制服、早已守在附近的彪形大汉示意,“秦女士刚刚签署的紧急手令!立刻把这位顾小姐‘请’出去!马上!她现在是导致耿先生病情极度不稳定的首要危险因素!她的存在会害死耿先生!一分钟都不能留在这里污染无菌区域!” 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宣判,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顾夏刚刚被唤醒的意识! 污染……危险因素……害死他…… 秦雨的紧急手令…… 顾夏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护士长手中那张轻飘飘却重于千钧的纸!绝望如同巨大的黑色手掌,再次狠狠攫住了她刚刚挣扎出水面一点点的脖颈! “不……不是我……”破碎嘶哑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微弱得如同蚊蚋。她想辩解,想嘶吼,但身体每一寸都在剧痛中颤抖,被碾压的左手更是传来一阵让她眼前发黑的剧痛,让她连支撑自己坐稳都做不到!她只能徒劳地、绝望地看着那两个保安收到指令,如同两座冰冷的铁塔,面无表情地朝她大步逼近! “顾小姐,请跟我们走。”其中一个保安声音平板,没有丝毫温度,大手已经朝着她颤抖的肩膀抓来! “放开她!”小赵猛地转身,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挣扎!他下意识地横身挡在那两个保安和顾夏之间,声音嘶哑地咆哮,“耿总在里面生死未卜!事情还没弄清楚!秦小姐怎么能……” “弄清楚?”护士长厉声打断,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小赵,“里面监护仪都叫成什么样了?!耿先生的生命体征正在飞速下降!他昏迷前唯一接触并遭受剧烈刺激的人就是她!刚才外面爆发冲突的时候,里面的仪器就立刻报警!这不是危险因素是什么?!这是紧急医疗指令!阻挡者视为妨碍医疗秩序!你想耿先生死在这里吗?!” 护士长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狠狠浇在小赵头上。“耿先生死在这里”这几个字像一把钝刀,瞬间劈开了他所有的犹豫和愤怒。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晃了晃,堵在前面阻拦的手臂,极其缓慢地、沉重地垂落下来。那双看向顾夏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无奈和一种深刻的无力感。 “顾小姐……请你……配合……”小赵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他不再阻拦保安,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把脸扭向那扇依旧被死亡警报笼罩的门板。 “不……我要见他……”顾夏看着小赵放弃阻拦,看着护士长冰冷无情的眼神,看着两个保安伸过来的、带着橡胶手套的、毫无感情的手,巨大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一切!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浑身是伤的困兽,爆发出最后一丝不顾一切的力气!她用右手死死抠住冰冷坚硬的长椅边缘,指甲劈裂也浑然不觉!身体剧烈地挣扎着想要后退,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绝望的嗬嗬声! “让我进去……司阳……司阳他在叫我!!”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破碎凄厉,如同杜鹃啼血!左手无意识地挥舞着想要推开抓过来的保安,却牵动了恐怖的伤口,剧痛让她瞬间痉挛,整个人软倒在长椅上,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动手!”护士长冷酷地命令,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两个保安不再犹豫,一左一右,如同钳子般牢牢抓住顾夏纤细而伤痕累累的手臂!巨大的力量不容抗拒!剧痛从被碾压的左手和被粗暴拉扯的右臂同时传来,顾夏眼前阵阵发黑! “不要……放开我……司阳……”她徒劳地扭动着,泪水混合着血污汹涌而下,声音只剩下无助的呜咽。身体被巨大的力量从冰冷的长椅上强行拖拽起来,双脚无力地拖在地上。 冰冷的绝望将她彻底吞噬。她似乎看到那扇紧闭的门离自己越来越远,门上闪烁的红色警报光芒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就在她即将被拖离这片冰冷地狱的刹那—— VIP病房的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之前那个冲进去的年轻护士再次出现!她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透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焦急!她甚至没看门口的混乱,目光如同雷达般瞬间扫过走廊,最终死死钉在正被保安拖拽的、狼狈不堪的顾夏身上! “顾小姐!顾夏小姐!!”护士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和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激动,“快!快进来!耿先生他……他在叫你!他在叫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护士长冷酷的眼神僵在脸上,举着秦雨手令的手臂顿在半空。 两个保安拖拽的动作瞬间停滞,错愕地看向病房门口。 小赵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说话的护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恐惧! 蜷缩在地上、几乎失去知觉的顾夏,身体剧烈地一震! 而在那扇打开的病房门后,那凄厉刺耳的监护仪警报声,依旧如同催命的鬼哭,一声比一声更急、更尖锐地疯狂尖叫着! “哔——!!哔——!!哔——!!” 第6章 第 6 章 护士那句石破天惊的呐喊——“他在叫你!耿先生在叫你!”——如同在濒临爆炸的火药桶里投进了一颗□□! 凝固的死寂被彻底撕裂! 护士长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裂纹,错愕地凝固在脸上,举着秦雨手令的手臂僵在半空。两个保安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抓住顾夏胳膊的铁钳般力道瞬间松懈,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病房门口。 小赵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说话的护士脸上,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而急剧收缩,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顾夏—— 这三个字,像一道撕开厚重乌云、直劈而下的闪电! 身体的剧痛、冰冷的绝望、被拖拽的屈辱……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这裹挟着生命最强音浪的呼唤彻底击碎、蒸发! “呃啊——!”一声短促的、如同濒死野兽挣脱陷阱的嘶鸣从顾夏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不是因为痛苦,而是源于灵魂深处被点燃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呼应! 她用那条没被碾碎的、沾满自己血迹和污垢的右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她猛地挣脱了保安下意识松懈的钳制!身体不再是一滩等待被清理的烂泥,而是在巨大的意志驱动下,凭借着一股近乎自毁的蛮力,从冰冷的地面上弹起! 左手那被碾压过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瞬间崩裂!纱布被新鲜涌出的、滚烫的鲜血浸透,暗红迅速蔓延开刺目的猩红!尖锐的、足以令人晕厥的剧痛如同地狱烈火焚烧着她每一根神经! 但她感觉不到! 或者说,那剧痛已经被另一种更强大、更原始的本能彻底覆盖! “司阳!”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嘶喊脱口而出!她踉跄着,像一个膝盖被打碎的士兵,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扇敞开的、充斥着死亡警报声的门!每一次迈步都是撕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被砂纸摩擦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是疯狂旋转的猩红暗影! “让她进去!快!”门口的年轻护士焦急地嘶吼着,直接一把抓住顾夏那条剧烈颤抖的胳膊,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她扯进了那片被凄厉警报声统治的、弥漫着浓烈消毒水和药物气味的空间! 砰! 厚重的门在顾夏身后被护士猛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惊愕骇然的目光。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夏被巨大的惯性冲得直接扑跪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膝盖重重砸下发出的闷响甚至被淹没在尖锐刺耳的警报声中。她根本顾不上膝盖碎裂般的疼痛,也顾不上左手上传来的、几乎能让灵魂出窍的锐痛和汹涌的血流! 她的眼睛,在冲破那片黑暗的瞬间,就死死地、贪婪地、绝望地锁定了房间正中央那张被各种冰冷仪器包围的抢救病床! 耿司阳。 他躺在那里。 脸上扣着透明的氧气面罩,雾气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中积聚又消散,清晰得令人心碎。他露在薄被外的上半身连接着数不清的导线和管线,像一张由科技编织的残酷蛛网,将他牢牢钉在生死线上。原本冷硬英俊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透着一种死寂的青灰,嘴唇更是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如同干涸的河床。浓密的眼睫紧紧阖着,在眼睑下方投下深深的阴影,仿佛再也无力睁开。 而最刺目的,是床头的监护仪屏幕。那几条代表着生命律动的线条,此刻正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陡峭角度向下俯冲!血压数值如同雪崩般跌落!心率疯狂闪烁,数字急剧变小!刺耳的“哔——哔——”声连成一片,尖锐得如同地狱的号角,疯狂地切割着房间里凝重到令人窒息的空气! 医生和护士们围在床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与死神赛跑的紧迫。他们动作急促而精准,针剂被快速推入输液管,电极片被重新调整,急促的命令声在警报的间隙响起。 然而,当顾夏像一颗染血的炮弹般被拖拽进来,重重摔跪在地时,所有医护的动作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惊愕、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目光瞬间投射在她身上——这个浑身是伤、血迹斑斑、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人! “司阳——!”顾夏无视了所有目光,无视了所有声音,眼中只剩下那张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脸!她用膝盖和那条还算完好的手臂,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不顾一切地向前爬行!每一下挪动都牵动全身的伤口,让她疼得身体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破败的衣衫。地上留下一道蜿蜒刺目的血迹,来自她垂落在身侧、不断滴血的左手。 “耿司阳!你醒醒!醒过来!”她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嘶吼,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绝望,“你看着我!不准睡!不准睡!!” 她终于爬到了床边!不顾医护试图阻拦的手臂,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了病床冰冷的金属边缘!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身体的重心猛地压在受伤的左手腕上! “唔——!!”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哼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左手包裹的纱布瞬间被涌出的鲜血完全浸透,粘稠的液体顺着床单边缘滴落。那股钻心的锐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彻底软倒下去。 但她没有! 她用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金属床栏,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自己浓重的血腥味!剧痛刺激着她濒临涣散的神经!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死死盯住耿司阳毫无生气的脸! “耿司阳!你给我听着!”她的声音因为剧痛和嘶吼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沫,“不准死!我不准你死!你……你欠我的!你还没还清!你还没……”她的声音骤然哽住,巨大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只剩下破碎的呜咽,“还没……听见我说……真相……”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就在这时—— “嘀——嘀——嘀——” 那原本尖锐急促、如同催命符般的心电监护警报声,突然间……变了! 虽然依旧警报未消,但那代表心率的曲线,在顾夏那声用尽生命嘶喊出的“真相”落下时,竟极其微弱地、极其短暂地……向上跳动了一下! 幅度极小,如同狂风暴雨中一只濒死蝴蝶的微弱振翅! 紧接着,耿司阳那只没有被输液针头固定的、无力垂落在床边的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经带着掌控一切力量的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幅度微小到几不可察! 但一直紧紧盯着他的顾夏,看到了! 她布满血泪的眼睛骤然睁大!呼吸在瞬间停滞! “他……他的手指……”她嘶哑地、不敢置信地低喃,声音微弱得几乎被警报淹没。 守在最近的医生猛地俯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耿司阳那只微动的手指! “瞳孔!快看瞳孔反应!”医生急促地命令身边的护士! 护士立刻上前,用小手电筒照射耿司阳紧闭的眼睑缝隙! 就在那束微弱的光线即将接触到眼睑的瞬间—— 耿司阳浓密的睫毛,极其微弱地、极其痛苦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想要挣脱粘稠沉重的黑暗,想要撕开压在心口的巨石! 那一下微弱的颤动,如同投入死水深潭的第一颗石子! 紧接着,他那原本平稳得毫无波澜的呼吸,在氧气面罩下骤然变得……急促!胸膛开始出现明显的、挣扎般的起伏!氧气面罩上的雾气凝聚消散的速度明显加快! “心率!有心率回升迹象!” “血压下降趋势减缓!” “快!血管加压素!维持!保持气道通畅!” 医生急促而清晰的口令瞬间充斥房间!护士们如同精密的齿轮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气氛依旧紧张到了极致,但那股纯粹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似乎被这微弱的生命火花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顾夏呆呆地跪在床边,额头还抵着冰冷的床栏,右手死死抓着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在耿司阳那张依旧灰败、却似乎透出极其微弱挣扎痕迹的脸上。 左手的剧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冰冷的血迹沿着她的指尖滴落,汇聚在冰冷的地面。巨大的耳鸣如同永不停止的背景噪音。眼前的世界依旧在晃动,视野边缘是旋转的猩红暗影。 但就在这片混乱、血腥和生死挣扎的漩涡中心,她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东西。 一种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它穿透了耿司阳紧闭的眼睑,穿透了氧气面罩的雾气,穿透了冰冷仪器尖锐的嘶鸣,穿透了她身体撕裂般的剧痛和绝望的泥沼…… 一种无声的、来自灵魂深渊的……呼唤! 一种几乎被滔天恨意和沉重打击摧毁殆尽,却在生命最黑暗边缘,依旧本能地、执拗地……向她投射而来的回应! 泪水,混杂着血污和冰冷的绝望,毫无预兆地再一次汹涌而出。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被碾烂的、还在淌血的左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上抬起。每移动一寸都是撕心裂肺的酷刑。 最终,那只染血的、裹着肮脏纱布、变形的手指,轻轻地、几乎是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温柔,触碰到了耿司阳那只刚刚蜷缩了一下、此刻又无力垂落的、冰凉的手指尖。 冰凉的触感,带着属于耿司阳的独特气息,透过染血的纱布,传递到她那因为剧痛和寒冷而麻木的指尖。 如同两个在毁灭边缘、濒临熄灭的灵魂,隔着冰冷的深渊,艰难地触碰到了对方残留的余温。 病房里,抢救的指令声、仪器的鸣响声依旧急促而冰冷。警报虽然不再那样凄厉,但红灯依旧闪烁,死亡的阴影并未完全退去。 顾夏匍匐在床边,像一个守护在祭坛旁、献祭了所有鲜血的虔诚信徒。 她的世界,只剩下指尖那一点冰冷的、微弱的回应。 指尖相触的瞬间,那一点冰凉和微弱的气息,像电流般窜过顾夏麻木的灵魂末梢,短暂地驱散了濒死的寒冷。但剧痛和失血带来的黑暗紧随而至,将她狠狠拖拽下去。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有周围骤然拔高的、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惊呼声: “生命体征!上升了!快!” “血压稳住!心率在回升通道!” “保持!保持住!” 紧接着,巨大的疲惫如同沉重的巨浪,彻底将她吞没。顾夏的身体软倒下去,额头彻底抵在冰冷的床栏上,失去了所有意识。只有那只染血的左手,依旧固执地、无力地搭在耿司阳凉而微蜷的手指旁,指尖与指尖似触非触。 *** 顾夏是被一种深入骨髓的钝痛唤醒的。 那疼痛并非来自某一点,而是像无数细小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她每一寸骨头缝和肌肉纤维。沉重的眼皮仿佛被胶水粘了几层,她用尽力气,才勉强撬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水汽。惨白的天花板,单调的灯光,空气里是熟悉的、却不再那么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她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脖颈传来的酸痛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记忆如同破碎的幻灯片,闪烁着刺目的猩红和尖锐的警报声,最后定格在冰冷床畔那一点微弱的指尖触碰。 “司阳……”干裂的嘴唇翕动,喉咙里只发出一声破碎嘶哑的气音。 “醒了?”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顾夏艰难地转动眼球。床边站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身形高挑瘦削,脸色透着病气的苍白,唯独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手术刀,正一瞬不瞬地审视着她。是叶晴。 她的目光扫过顾夏被重新包扎过、固定在胸前厚厚的白色纱布,扫过她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和干涸的血污,扫过她苍白憔悴得如同被抽干了生气的脸,最后落在顾夏那双布满血丝、茫然望向自己的眼睛里。 叶晴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分析。 “你还真是……”叶晴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个近乎讽刺的弧度,“够命硬的。老赵那一脚,换个人左手整个就废了。秦雨那一巴掌,看着也没怎么留力。” 她的语调平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冷的针尖,扎在顾夏混沌的意识上,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剧痛的左手,碎裂般的后脑勺钝痛,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记忆的碎片瞬间重组,带着冰冷的触感和刺耳的警报声汹涌而来! “他……”顾夏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全身的剧痛和虚弱死死钉在病床上,只能急切地、徒劳地用眼神询问叶晴。 叶晴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洞穿她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渴望。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一角。刺目的阳光瞬间涌进来,照亮了空气里飞舞的尘埃。 “隔壁。”叶晴背对着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重症监护。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深度镇静还没撤。医生说……”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在观察顾夏的反应,“能熬过最初的72小时,才算是真正从鬼门关拽回来半步。现在,还在那半步的边缘上晃荡。” 半步……鬼门关…… 顾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呼吸变得困难,眼前阵阵发黑。那尖锐的警报声仿佛又在耳边凄厉地响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小赵那张满是疲惫和焦虑的脸探了进来。他看到顾夏睁着眼睛,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触及叶晴的背影,脸上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尴尬。 “叶小姐,”小赵的声音很低,带着沙哑和小心,“耿太太……刚到楼下。”他顿了顿,补充道,“脸色非常难看。保安……好像也增加了。” 秦雨。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炸弹,瞬间在顾夏刚刚勉强平复一丝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冰冷、刻薄、鄙夷的言语碎片再次在她耳边炸响!那只签下驱逐令的手…… 顾夏的身体猛地一颤,缠着厚厚纱布的左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一阵尖锐的抽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叶晴缓缓转过身。阳光勾勒出她侧脸的剪影,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微微眯起,看向小赵的眼神带着一丝了然和……冷意。 “知道了。”叶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里没人。你看好门,别让‘闲杂人等’进来打扰病人休息。” “闲杂人等”四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 小赵脸色一白,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愧疚,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眼神惊惶无助的顾夏,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明白。叶小姐放心。”他迅速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消毒水的味道,阳光的暖意,都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冰冷寒意。 叶晴踱回顾夏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顾夏仰视着她,在那双过于冷静锐利的眼眸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满身的伤痛和无处遁形的恐惧。 “听到了?”叶晴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却字字如刀,“秦雨来了。带着她的保安和……怒火。” 顾夏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血色尽褪。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起身体,却被全身的剧痛阻止,只能僵硬地躺着,像一只暴露在猎人冰冷枪口下、瑟瑟发抖的猎物。秦雨的憎恶和权势,足以碾碎她现在残存的一切。 叶晴微微弯腰,靠近了一些。顾夏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和一种属于她的、清冽而冰冷的气息。 “怕了?”叶晴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力量,“怕被她再次像垃圾一样丢出去?怕再也见不到隔壁那个躺在鬼门关边上的人?” 顾夏的心脏狂跳起来,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收紧。她无法否认。 “怕,就对了。”叶晴的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她的眼神却异常锐利明亮,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冰焰,“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现在这副样子。”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顾夏被固定在胸前的伤手,扫过她脸上狼狈的青紫和血污。 “你现在的筹码,只有你的命,和他最后那一刻……”叶晴刻意停顿了半秒,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要你的命。” 顾夏的瞳孔骤然紧缩! 病房外的走廊里,隐约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能感受到威压的急促高跟鞋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模糊的、压低却难掩怒意的说话声。 秦雨! 她来了! 那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重重敲在顾夏濒临崩溃的心弦上!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 就在脚步声即将临近病房门口的刹那—— 叶晴猛地俯身,凑到顾夏耳边!冰冷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一句极低、极快、却带着钢铁般决断的命令,如同冰锥狠狠凿进顾夏混乱的意识深处: “想活下去见到他,就给我‘死’!死得像真的一样!”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晴迅速直起身,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只剩下护士长面对病人家属时那种公式化的、带着一丝疏离的平静。她甚至抬手,动作极其自然地替顾夏掖了一下被角,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顾夏冰冷的额头。 顾夏的身体猛地僵硬!大脑因为那句石破天惊的命令而一片空白!但身体深处某个被逼到绝境的角落,却在本能地、疯狂地响应着这唯一的生路! “砰!” 病房的门被用力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秦雨站在门口。 一身昂贵的铁灰色套装,妆容依旧精致无暇,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毫不掩饰的熊熊怒火和冰冷的嫌恶!她的视线如同一柄淬了毒的利刃,瞬间钉在了病床上那个伤痕累累、脸色惨白如纸的身影上! 在她身后,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高大保镖如同铁塔般矗立,带来沉重的压迫感。护士长一脸为难和紧张地跟在旁边。 “妈……”门外传来小赵紧张又带着哀求的微弱声音,但立刻被秦雨冰冷的眼神逼退。 秦雨没有看叶晴一眼,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顾夏身上。她一步步走进病房,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敲击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顾夏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呵。”一声短促的、饱含轻蔑和怒意的冷笑从秦雨精致的唇间溢出。她停在顾夏病床前几步远的地方,双臂环抱在胸前,姿态高傲而充满攻击性。 “命还真是硬啊,顾夏。”她开口,声音没有刻意拔高,却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挨了打,碾了手,像个垃圾一样被拖出去,居然还能爬回来,差点把我儿子给‘叫’回来?”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顾夏打着厚厚石膏的手,扫过她脸上的淤青和干涸血迹,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更深的厌恶。 “瞧瞧你现在这副鬼样子,”秦雨的唇角勾起一个恶毒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顾夏脸上,“肮脏,下贱,满身晦气!像你这样从泥潭里爬出来、浑身沾满血腥和官司的丧门星,凭什么?凭什么认为你能靠近司阳?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待在他身边?!你只会给他带来灾难!你差点害死了他你知不知道?!”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狠狠抽在顾夏的灵魂上!她躺在那里,身体因为巨大的屈辱和恐惧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新鲜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身体上的疼痛来抵御这灵魂深处的凌迟! 她想反驳,想嘶吼,想质问七年前那个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叶晴那句冰冷的命令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死得像真的一样”!她不能动!不能出声! 她只能死死地、绝望地睁着眼睛,承受着秦雨那淬毒的目光和言语的鞭挞!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汹涌而出,顺着太阳穴滑落,混入发丝里,灼热滚烫。 “说话啊!”秦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宣泄的怒意,她猛地逼近一步,指着顾夏的鼻子,“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以为我不知道?贱骨头!我告诉你顾夏,只要我秦雨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再靠近司阳半步!你这种……”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站在旁边、如同背景板般的叶晴,突然动了。 她极其自然地往前走了一小步,正好挡在了秦雨的视线和顾夏的病床之间,动作精准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她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严肃。 “耿太太,”叶晴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打断了秦雨即将喷薄而出的更多恶毒话语,“病人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伤势也比较重。过度刺激对她的恢复极为不利。医生交代过,需要绝对静养。” 她的话不卑不亢,带着医学权威的意味。 秦雨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弄得一怔,凌厉的目光瞬间转向叶晴,带着被打断的不满和审视。她显然认出了叶晴的身份——耿司阳信任的特护,但她此刻的怒气显然盖过了一切。 “叶护士,”秦雨的语气带着冰冷的警告,“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我是在处理我们耿家的私事!这个差点害死我儿子的贱人……” “耿太太,”叶晴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容忽视的强硬,“这里是医院。顾夏小姐目前是这里的病人,她的治疗和恢复环境,是医疗团队的责任。任何影响病人治疗的行为,我们都需要干预。”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毫不避讳地与秦雨对视着,平静的表面下是深不可测的暗流。 “如果耿太太坚持要在这里处理‘私事’,干扰病人治疗,”叶晴微微侧头,目光扫向门口那两个如同门神般的保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清晰的威胁,“我会按照规定,立刻呼叫医院保安介入,并上报医务处。” 秦雨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怒意裂痕!她死死盯着叶晴,试图从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找出恐惧或退让,却一无所获。 空气仿佛凝固了。冰冷的对峙在无声中蔓延。 顾夏躺在病床上,身体因为极度紧张而绷得像一块石头。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鬓角。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秦雨投射过来的、如同实质刀刃般的目光,以及挡在她身前那道瘦削却异常挺直的身影所散发出的、冰冷的屏障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心电监护仪提示音,透过墙壁,隐隐约约地从隔壁病房传了过来! 那声音并不急促,甚至带着一种平稳的韵律感! 秦雨猛地转头,看向墙壁的方向,脸上的怒意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取代!她显然非常熟悉这种声音——那是生命体征平稳后的常规提示音!与她离开时听到的那种催命般的尖锐警报截然不同! 叶晴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快的、难以察觉的微光闪过。她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地,如同最稳固的磐石。 顾夏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起来!那平稳的嘀嘀声,像一束微弱却温暖的光,穿透了眼前的黑暗和冰冷!是他!他还活着!而且……稳定下来了? 秦雨僵硬地转过头,目光再次扫过病床上那个满脸泪痕、眼神空洞绝望、似乎已经失去所有反应的顾夏,又看向挡在面前、眼神冰冷坚定的叶晴。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精心修饰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最终,她没有再爆发。但那冰冷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顾夏和叶晴身上狠狠舔舐了一遍,留下了刻骨的怨毒和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警告。 “好……很好。”秦雨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叶护士,你很好。”她又看向顾夏,眼神如同看着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至于你,顾夏,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说完,她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冰冷的怒气,高跟鞋踩出更加急促尖锐的声响,离开了病房。那两个保镖立刻无声地跟上。 病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声音。 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开。 顾夏的身体猛地一软,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身上无处不在的剧痛同时袭来,让她几乎再次晕厥。眼泪更加汹涌地流淌,混合着恐惧、屈辱和那一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关于隔壁监护仪声音的希望。 叶晴走到窗边,重新将窗帘拉严实,隔绝了外面刺目的阳光。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种相对昏暗的平静。她转过身,走到顾夏床边,垂眸看着她。 顾夏泪眼模糊地望着她。那张苍白的、瘦削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锐利得如同寒夜里的星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光芒。 “记住这种感觉,”叶晴的声音很低,没有任何安慰,只有冰冷的指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记住她的恨。想活下去,想再看到他,就把这‘死’给我装到底。装到……”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隔壁那个生死边缘挣扎的男人身上,“装到他醒过来,能自己站起来把你护在身后为止。” 顾夏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巨大的疲惫和无助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闭上眼睛,咸涩的泪水滑落。 活下去…… 等他醒来…… 装死……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如同烙印,深深烫刻在她残破不堪的灵魂上。 第7章 第 7 章 病房门关上的沉重声响,如同闸门落下,暂时隔绝了外面冰冷汹涌的恶意。紧绷到极致的那根弦骤然断裂。 “呃……”顾夏的身体猛地一痉挛,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瘫在病床上,剧烈地颤抖起来。刚才强行压制的恐惧、屈辱、剧痛,连同那丝微弱却灼热的希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眼泪无声地汹涌流淌,滑过脸上尚未消退的青紫和凝固的血痂,带来一阵刺痒,她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每一次轻微的抽泣都牵动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臂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叶晴默默地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彻底拉严,隔绝了外面窥探的阳光,病房陷入一种安全的、压抑的昏暗。她转身回到床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垂眸看着床上如同被风暴彻底摧残过的小兽般的顾夏。 那双过于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在昏暗中像两点寒星,不带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和审视。她的目光落在顾夏被厚厚石膏和纱布包裹、固定在胸前的左臂上,停留了数秒。 “……别哭了。”叶晴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依旧是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平静,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力量,“眼泪救不了你,也帮不了他。” 顾夏的抽噎猛地一顿,喉咙里堵着酸涩的硬块,泪眼模糊地看向叶晴。 叶晴俯身,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生硬地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胡乱地在顾夏脸上抹了两把,擦掉冰冷的泪痕。“省点力气。你的戏,才刚开始。”她的指尖冰凉,划过顾夏皮肤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手,”叶晴的目光再次锁定那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左手,“老赵那一脚,踩得够狠。骨头碎得太厉害,就算接好了,以后也别指望它能像以前一样使唤。” 顾夏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大的冰坨砸中!疼痛之外,一种更深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她惊恐地、绝望地看向叶晴,嘴唇哆嗦着,想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晴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医生说,功能能恢复几成,看运气,也看你有多能忍。灵活性肯定大打折扣,阴天下雨,也别想好过。”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顾夏眼中迅速凝结的灰暗,“怕了?怕以后连碗都端不稳?” 顾夏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对于一个曾经靠精准双手谋生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宣判了她未来的残缺和艰辛! “怕也没用。”叶晴直起身,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比起马上被秦雨弄死,或者永远见不到隔壁那个半死不活的人,一条废了的手算什么?” 这句话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顾夏混乱的意识!剧痛和恐惧交织的迷雾被猛地撕开一道缝隙! 是啊……活着……见到他…… 左手废了又如何?只要能活着,只要还能看到他…… 这念头带着一种自伤的狠绝,却奇异地带给她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她停止了颤抖,尽管身体依旧因为剧痛而僵硬,但眼中的绝望和慌乱被一种更深沉、更执拗的东西取代。 叶晴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情绪。 “睡吧。”她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你需要休息。接下来的日子,你需要每一分精力去‘演’。” 也许是紧绷的神经终于到了极限,也许是叶晴话语中的某种安抚力量,也许是身体本能的保护机制,巨大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黑幕,骤然落下。 顾夏只觉得眼皮有千钧重,意识被迅速拖入一片混沌的黑暗。那黑暗并不安宁,里面翻滚着秦雨淬毒的眼神,尖锐的警报声,冰冷的仪器反光,还有耿司阳指尖那一点微凉的、微弱的触碰……最后,定格在叶晴那双洞悉一切、冰冷如寒星的眼眸上。 *** 再次恢复意识时,一种更深的、如同浸在冰水里的冷意包裹着顾夏。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依旧是模糊的,但似乎比上次清晰了一些。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但似乎少了那股濒死的血腥和药物混杂的刺鼻感。 她试着动了动唯一能动的右手手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全身依旧是那种绵绵密密的钝痛,仿佛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过,尤其是左臂传来的、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的锐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水……”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她下意识地发出嘶哑的气音。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平静无波。 顾夏微微转动僵硬的脖子,视线聚焦。叶晴依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势似乎都没怎么变过,手里拿着一份病历夹在看,昏黄的小夜灯光线勾勒出她瘦削冷硬的侧影。 她没有立刻起身倒水,而是放下病历夹,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中审视般地看向顾夏。“感觉怎么样?” 顾夏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的刺痛让她皱紧了眉。她用眼神示意水杯。 叶晴这才起身,倒了小半杯温水,拿了棉签,动作并不温柔地沾湿,然后凑到顾夏干裂的唇边,一点点湿润她的嘴唇和口腔。冰凉的液体触碰带来的舒缓解了喉咙的干渴,也让顾夏混沌的大脑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顾夏用尽力气,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 叶晴的动作顿了一下,收回棉签,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隔壁撤了深度镇静,生命体征稳定在安全线上了。医生说,命暂时保住了。”她放下水杯,重新拿起病历夹,语调没有丝毫波澜,“剩下的,靠他自己熬。熬过感染关,熬过脏器恢复关……每一步都还是鬼门关。” 命保住了……暂时……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冲击让顾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活下来了……他还活着…… 尽管叶晴的话依旧冷酷,尽管前路依然荆棘密布,但这“暂时”二字,对她来说,已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一条缝,小赵那张布满疲惫和焦虑的脸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看到顾夏睁着眼睛,他明显松了口气,目光飞快地扫过叶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然后压低声音,急促地说: “叶小姐,顾小姐……耿太太下午来过一趟,”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就在隔壁守着。后来……后来耿先生那边似乎有点情况,主治医生跟她谈了很久,她脸色……难看极了。刚走没多久。” 秦雨来过!而且就在隔壁! 顾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刚涌起的喜悦被巨大的惊恐瞬间覆盖!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躲藏,身体因为紧张而再次紧绷! 叶晴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她甚至没有抬头看小赵,只是翻动着手里的病历纸页,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嘲讽的冷哼。 “情况?”她淡淡地问,语气里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洞悉。 小赵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紧张:“医生好像是说……说耿先生对之前的治疗方案反应……不太理想?血压和氧合一直上不去,用了药效果也很差……医生说,可能是深度镇静带来的后续影响?还有……还有点别的什么原因,听不太清……但耿太太听完,脸都青了!摔了杯子走的!” 对之前方案反应不理想?血压氧合上不去? 顾夏茫然地听着,她不懂这些医学术语,但小赵语气里的那种“情况不妙”和秦雨剧烈的反应,让她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不是稳定了吗?怎么会…… 叶晴翻动病历的手指停了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顾夏似乎看到她薄削的唇角,极其短暂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嘲弄。 “知道了。”叶晴合上病历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去守着吧。秦雨吃了瘪,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这边自找没趣。”她的目光扫过顾夏脸上尚未褪去的惊恐,补充道,“她现在的精力,都用在‘解决’那边棘手的新问题了。” 小赵连忙点头,又担忧地看了顾夏一眼,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好门。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顾夏压抑不住的、带着恐惧的短促呼吸声。 叶晴的目光落在顾夏惊惶失措的脸上,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昏暗中如同狩猎的鹰隼。 “怕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隔壁的医生,是我导师的得意门生。他对耿司阳采用的深度镇静方案……剂量和时机,非常‘精妙’。” 顾夏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而骤然收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晴平静无波的脸! 叶晴微微倾身,靠近顾夏耳边,冰冷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炸响: “秦雨不是想让她儿子离你远点,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休养’吗?” “那我就让她儿子,‘安稳’得连血压都‘安稳’地掉下去。” 她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她自己签下的治疗方案,她自己选的‘安稳’。现在出了问题……” 昏暗的光线下,叶晴的眼底深处,寒芒一闪,如同淬毒的刀锋。 “你说,她这把‘借来的刀’,最终砍在谁的手上?” 顾夏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削苍白的女人,那双平静眼眸深处翻涌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算计和……疯狂! 一股寒意,比左臂钻心的疼痛更甚,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小赵的话如同冰冷的石头砸进死水,激起顾夏心底一圈圈带着恐惧的涟漪。隔壁那场无声的风暴,秦雨的暴怒离去,叶晴唇角那抹转瞬即逝、淬着寒冰的嘲弄……这一切都让她在疼痛编织的牢笼里,感到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茫然和无助。她不懂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但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那危险不仅悬在耿司阳的头上,更深地潜藏在她面前这个苍白瘦削的女人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 “睡。”叶晴的声音斩断了她的思绪,冰冷得不带一丝商量余地。她熄灭了小夜灯,病房彻底陷入浓稠的黑暗。顾夏睁着眼,在绝对的寂静里,隔壁偶尔隐约传来的、代表生命迹象的仪器提示音,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然而,每一次规律的“嘀嘀”声之间,又仿佛蕴藏着叶晴那句低语掀起的惊涛骇浪——她让耿司阳“安稳”得连血压都掉下去!秦雨签下的方案,现在出了问题……那把“借来的刀”最终会砍在谁的手上? 这念头像盘旋的秃鹫,啃噬着她本就脆弱的神经。疼痛和恐惧在黑暗中无限放大,不知煎熬了多久,意识才再次沉入混沌。 *** 下一次被唤醒,并非来自身体的剧痛或者内心的惊悸,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容忽视的骚动感。像是寂静的湖底,暗流开始涌动。 顾夏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病房里依旧昏暗,只有窗外透入的城市微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她第一时间感知到的,不是身边叶晴的气息——椅子是空的。 紧接着,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骚动的来源:隔壁。 不再是仪器平稳规律的嘀嗒声。 是脚步声! 很多人的脚步声,急切、匆忙,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紧绷感,在地板上移动! 还有……说话声? 压得极低,嗡嗡的,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种骤然拔高的紧张氛围,如同无形的潮水,穿透厚厚的墙壁,瞬间攫住了顾夏的心脏! 出事了! 是他……司阳……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绕收紧!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从床上弹起来!左臂传来的剧痛如同闪电劈下,让她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叶晴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猫,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她反手轻轻带上门,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声响。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顾夏床边,在黑暗中俯视着她。 顾夏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感觉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似乎瞬间看穿了她刚才那瞬间的冲动和此刻快要炸裂的恐惧。 “安静。”叶晴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凝结的冰霜,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不想前功尽弃,就给我躺好。” 她的目光扫过顾夏因为剧痛和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落在她那只恐惧得僵硬的右手上。 “他醒了。”叶晴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顾夏的瞳孔骤然放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醒了?!司阳醒了?! 狂喜如同岩浆般刚要喷薄—— “但情况不太好。”叶晴的下一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她的语调依旧冰冷平静:“深度镇静刚撤,意识混乱。身体机能跟不上意识复苏的速度,血压氧合在掉。秦雨在里面,”她微微侧头,示意隔壁,“像疯了一样,拒绝任何可能有‘刺激’的方案。” 顾夏脑中一片空白!醒了,却又在生死边缘挣扎?秦雨还在阻挠?! “他想见你。”叶晴的声音更低,更近,几乎是贴着顾夏的耳廓传进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带着穿透力的清晰。 顾夏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所有的疼痛、恐惧在这一刻都被这五个字彻底碾碎!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酸涩和渴望瞬间决堤,冲垮了所有堤防!她想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她用尽全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右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粗糙的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去。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无声的嘶鸣! 叶晴似乎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她甚至没有试图安抚,只是冷冷地、清晰地陈述:“他在找。不停地问,不停地挣扎。护士按不住。” 她的语气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客观描述。 “秦雨让人按着他,让他‘安静’。”叶晴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讽刺,“她认定,他嘴里喊的那个名字,就是让他无法‘安稳’的剧毒。” 顾夏的心在滴血!他能动了?他在挣扎着找她?却被当成疯子一样按住?! “医生建议放开约束,让他情绪宣泄一下,或许对恢复应激反应有好处。”叶晴的语气平平,“秦雨拒绝了。她下令,注射镇静剂,让他‘睡’下去。” 注射镇静剂!在他刚刚从漫长的昏迷中挣扎着苏醒过来的时候! 顾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仿佛能隔着墙壁,听到耿司阳被强行按住、药物注入时的痛苦和绝望!秦雨!她怎么敢?! 滔天的恨意混杂着锥心的痛楚,几乎要让顾夏窒息!她死死咬住下唇,齿痕深陷,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叶晴的手,那只总是冰凉的手,突然落在了顾夏唯一能动的右手手腕上。 指尖的触感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钢铁般的稳定力量。 顾夏泪眼模糊地看向黑暗中那模糊的轮廓。 “听着,”叶晴的声音压到最低,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凿进顾夏混乱的意识深处,“愤怒没用,恨也没用。秦雨把自己困死在她亲手打造的牢笼里了。她越是害怕什么,就越会疯狂地加固牢笼,而这个牢笼,现在正勒紧她儿子的脖子。”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冰冷的触感让顾夏乱跳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微微攥住,强行塞回胸腔。 “你想让他彻底被药物摧毁,变成一具听话的‘安稳’躯壳,就尽管冲出去。”叶晴的语气陡然转厉,“否则,就给我‘死’在这里!死得透透的!让他以为你真的死了,让秦雨以为她赢了这场‘清除’!” 顾夏的呼吸猛地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只有他彻底相信你‘死’了,”叶晴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诱惑,“秦雨才会放松那条勒在他脖子上的铁链。” “只有他绝望到极点,本能地反抗那让他‘安稳’的枷锁到极致,”叶晴的指尖收得更紧,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压下顾夏颤抖的手腕,“他才有一线生机,真正靠自己爬出那个鬼门关!” “而你,”她的目光在黑暗中如同淬毒的针,刺向顾夏的眼底,“想要活下去,想要有朝一日再见到他,就给我记住——” “你‘死’得越真,他活得越有希望!” “你‘死’得越透,秦雨才越有可能……亲手把你送回给他!” 死得彻底,才能换他一线生机? 死得通透,才能换来秦雨亲手把她送回去的可能? 这逻辑冰冷、残酷、匪夷所思,如同一个疯狂的悖论!可在眼前这令人绝望的绝境里,在叶晴那双洞穿一切、闪烁着疯狂算计的冰冷眼眸注视下,它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合理性! 顾夏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如同溺水的人放弃了挣扎。狂喜、悲伤、恨意、不甘……所有汹涌的情绪被叶晴这残酷的“生门”瞬间冻结,凝聚成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坚冰。 她缓缓地、僵硬地松开了紧掐着床单的右手。闭上眼睛,任由汹涌的泪水无声滑落。 黑暗如同沉重的棺盖,彻底合拢。 隔壁,那挣扎的、压抑的声响终于微弱下去,直至消失。 一片死寂。 只剩下仪器单调的、代表着“安稳”的嘀嘀声,在冰冷的墙壁两边,各自回响。 顾夏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缓慢。 她在黑暗里,把自己“埋”得更深。 第8章 第 8 章 冰冷的死寂,厚重得像压在坟墓上的冻土。顾夏把自己彻底沉入这片黑暗,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都裹着那层绝望的坚冰。隔壁的仪器声单调重复,每一次“嘀嗒”,都像一把凿子,在她心上刻下“安稳”二字——那是秦雨想要的安稳,是叶晴亲手制造的、布满荆棘的安稳,是用她的“死亡”和耿司阳的挣扎换来的安稳。 她不再流泪,只余下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伴随着左臂深处永不停歇的钢针穿刺感。时间失去了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世纪,也许只是几分钟,病房的门把手传来极其细微的转动声。 顾夏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归为死寂。她像一具真正失去生命的标本,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门无声地滑开。 不是叶晴那种融入阴影的轻盈。 是另一种脚步声。 沉重,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急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高跟鞋鞋跟落在地板上,特有的、刺耳的笃笃声。 顾夏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瞬间冲上冰冷的头颅! 秦雨!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顾夏死死阖着眼皮,维持着胸腔那微弱到极限的起伏。但全身的肌肉,在那脚步声靠近床边时,不受控制地绷紧到极致!如同感应到天敌靠近的小兽,每一根毛发都在无声地竖起!左臂石膏下的伤口在尖锐地刺痛,像是身体本能发出的警报。 那股熟悉的、浓郁的、带着压迫感的香水味,混杂着高级烟草残留的辛辣,如同无形的触手,冰冷地缠了上来。顾夏甚至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毒蛇般滑腻阴冷,在自己脸上、身上反复逡巡。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秦雨压抑着的、略显急促的呼吸。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哼……”一声极轻的、从鼻腔里发出的冷哼,带着毫不掩饰的憎厌和鄙夷,劈开了死寂。 秦雨似乎靠近了一步,顾夏甚至能感觉到她衣料摩擦带起的细微气流拂过裸露的皮肤。 “废物东西。”三个字,淬着冰渣,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毒液的针,狠狠扎进顾夏的神经!“死都死得这么不干不净,惹人心烦!” 顾夏的指甲深深掐进了右手掌心,用尽全身力量才抑制住那瞬间翻腾起来的、想要撕碎什么的暴戾冲动!剧痛和恨意如同两条毒蛇在体内翻滚绞杀! 秦雨似乎对她的毫无反应感到一丝诧异,或者说是无趣。她停顿了一下,那种审视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像要在顾夏僵硬的“尸体”上找出一点伪装破绽的蛛丝马迹。 “命还挺硬?还是……”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狐疑的阴冷,“有人给你续着命?”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顾夏脑海!她指的是叶晴?!秦雨起疑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心脏!顾夏几乎要控制不住眼皮的颤抖! 不行!不能动!叶晴说过……死得越透…… 她调动着全身仅存的意志力,将所有的生命力都沉入最深的冰层之下,连最后一丝本能的恐惧反应都死死摁住。唯有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在冰冷的躯壳内擂鼓般轰鸣,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就在顾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在这份令人疯狂的死寂和审视中时—— 隔壁! 一声极其沉闷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的撞击声!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混乱的声响!仪器尖锐的报警声骤然响起!“嘀嘀嘀——嘀嘀嘀——!”刺耳得如同死神尖啸!瞬间撕裂了所有的平静! 秦雨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那高跟鞋的声音在原地急促地顿了一下,随即是近乎慌乱的转身!她甚至没再多看床上的“尸体”一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旋风般冲向门口! “司阳?!”一声尖锐失控的呼喊还未落下,脚步声已经消失在走廊,夹杂着护士惊慌的喊声:“耿太太!耿先生他……” 病房门被重重摔上。 巨大的喧嚣和警报声如同潮水般从隔壁涌来,穿透墙壁,冲击着顾夏脆弱的耳膜。警报声……撞击声……混乱的脚步…… 司阳!他怎么了?! 刚刚被强行压下去的所有恐慌和惊惧,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在顾夏体内引爆!她猛地睁开眼,漆黑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扩散开来!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出事了!叶晴的计划失败了?还是秦雨又做了什么?! 她想坐起来!她想冲过去!她想嘶喊! 然而下一秒,一股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压在了她剧烈起伏的胸口!那只手如同铁钳,带着一种能穿透皮肉的寒意! 叶晴不知何时已经幽灵般回到了床边,速度快得如同从未离开! 她的脸在黑暗中如同冰雕,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的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计算,而是某种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东西——一种近乎狂热的、孤注一掷的兴奋! “别动!”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刀刃刮过骨头的锋利和灼热!“听着!”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顾夏惊恐涣散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火星: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刚才那个撞击声,是他挣脱了约束带!他在反抗!他在砸东西!” 叶晴的语速飞快,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颤抖,那不是恐惧,是兴奋!“血压血氧掉了!警报响了!但那不是衰竭!是应激!是强烈的求生本能冲破药物压制后的混乱!是他身体在强行苏醒的信号!” 顾夏的脑子一片空白!挣脱约束带?反抗?他在反抗?! “秦雨慌了!她按不住了!”叶晴的指尖用力,冰冷的触感几乎要刺穿顾夏的皮肤,强行传递着她那近乎疯狂的信念,“看看外面!听听隔壁!” 隔壁的混乱声浪越来越高!秦雨失控的尖叫、医生急切的命令、护士奔跑的脚步声、仪器刺耳的蜂鸣……交织成一曲疯狂的交响! “她在崩溃!她精心打造的牢笼,被她自己儿子从里面砸出了一个裂缝!”叶晴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线,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嘶哑,“裂缝!顾夏!机会来了!就在这混乱里!” 她猛地俯身,冰冷的鼻息几乎喷在顾夏脸上,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现在!立刻!给我‘死’!” “‘死’给所有冲进来的人看!” “‘死’得让秦雨亲眼确认!” “‘死’得让她以为,这场混乱的根源——她认定的那个‘剧毒’——已经彻底清除了!” 叶晴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顾夏的灵魂上。 “她需要这场‘死亡’!需要这个结果来安抚她失控的儿子,来巩固她摇摇欲坠的控制!她比你更渴望确认你死了!” 说话间,病房门已经被外面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波及! “快!这边也需要人!监测这边情况!”隐约是护士的喊声。 门把手再次被扭动! 叶晴眼中寒光爆闪!在门被推开的前一刹那,她猛地抽回压在顾夏胸口的手,身体快如鬼魅地退后一步,瞬间变成了一个站在床边、表情凝重查看“濒死病人”的医生模样。 门被砰地撞开! 刺眼的光线涌入! 冲进来的是两个神色慌张的护士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年轻医生。他们的注意力瞬间被隔壁的混乱吸引,但也本能地扫向病床。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顾夏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量,狠狠地、绝望地咬穿了自己的下唇! 剧痛混合着浓烈的腥甜在口中炸开! 她调动起全身仅存的、模拟濒死的本能—— 眼皮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瞳孔迅速涣散、放大,失去焦距。 胸腔最后一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后,彻底归于死寂。 那只唯一能动的右手,原本死死攥着床单的手指,一根一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僵硬感,松开了。 软软地垂落在床沿,指尖微微蜷曲,指向冰冷的地面。 如同最后一丝生命力,无声地滑落、消散。 一滴鲜艳刺目的血珠,从她苍白干裂的唇角落下,滴在洁白的枕头上,洇开一小朵绝望的花。 整个动作在瞬息间完成,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逼真的死气。 冲进来的护士和医生瞬间被这景象钉在原地! “天……”一个护士倒抽一口凉气,惊恐地捂住了嘴。 那个年轻医生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往前冲:“快!检查生命体征!” “别动!”叶晴冰冷的声音如同钢鞭,骤然抽在空气里! 她一步跨前,正好挡住了医生冲向病床的路。她的身体微微侧对着门口,将床上顾夏那“了无生机”的侧影完全暴露在门口光线之下。 叶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医生面对不可挽回死亡时的、沉重肃穆的冰冷。 “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她的声音异常低沉、疲惫,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沉重感,“就在刚才。” 她的目光,越过冲进来的人,精准地落在了病房门口——那里,秦雨正被隔壁的混乱和护士的拉扯弄得焦头烂额,目光却恰好因为叶晴这充满终结意味的宣告,下意识地、锐利地扫了过来! 光线勾勒着顾夏惨白僵硬的侧脸,那垂落的手,那唇角的血痕…… 一切都凝固在死亡的姿态里。 秦雨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狙击镜,瞬间锁定!她脸上的焦躁和愤怒在看到那景象的刹那,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丝难以置信的微愕之后,是极其细微的、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般的……松懈?虽然只是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取代,但那瞬间的松弛,如同黑暗中的磷火,被叶晴和伪装死亡的顾夏,捕捉得清清楚楚! 叶晴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淬炼过的寒刃。 猎物的脖子,终于伸到了她预设好的铡刀之下! 冰冷的眸底深处,风暴无声汇聚。 开铡! 病房门口的光线切割着混乱与死寂。秦雨那张妆容精致却在隔壁风暴中显出裂痕的脸,在叶晴那句冰冷的死亡宣告里,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的目光锐利地钉在病床上——顾夏惨白僵硬的侧脸,那只无力垂落的手,唇边刺目的血迹——时间的流速仿佛被冻结了一秒。 就在那一秒里。 顾夏“尸体”的每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地烙印在秦雨眼中。那双惯于审视和挑剔的眼睛里,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一丝残存的狐疑被巨大的、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狠狠压下,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掌控一切的阴鸷覆盖。那瞬间的松弛,快得像错觉,却在叶晴和伪装死亡的顾夏眼中,清晰得如同黑夜里的闪电。 足够了。 叶晴的脊背绷得更直,如同拉满的弓弦。她挡在床前的姿势纹丝不动,将顾夏那副“惨烈死亡”的景象牢牢封锁在秦雨的视线焦点内,同时巧妙地遮挡了冲进来的医生护士可能进行的、任何实质性的探查动作。 门口的年轻医生显然被叶晴的宣告和眼前景象震住,下意识地想绕过她:“叶医生!这……还是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叶晴猛地侧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疲惫,“瞳孔扩散,呼吸心跳停止超过两分钟,颈动脉搏动消失。死亡时间是……”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腕表,精准地报出一个时间点,“三点十七分。通知家属和院方处理后续吧。” 她刻意加重了“家属”二字,声音清晰地穿透门口混乱的背景噪音。 秦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她脸上最后一丝残留的焦躁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带着审视和某种奇异解脱感的平静。她没有再看顾夏的方向,仿佛那已是一块彻底失去价值的垃圾。她的目光转向隔壁依旧喧嚣的病房,眉头紧锁,眼神阴鸷,但那阴鸷深处,却透出一种重新掌控局面的冷酷决心。 她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叶晴一眼,仿佛这个宣告死亡的医生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背景板。高跟鞋的声音冰冷地敲打着地面,她转身,带着一种急于处理“更重要”问题的急促,重新投入隔壁的战场。她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恢复了惯常的强硬与命令:“把监护级别提到最高!不惜一切代价稳住他!注射最新的……” 后面的话被关上的门隔绝了。 冲进来的年轻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面对叶晴不容置疑的死亡宣告和眼前冰冷的“尸体”,又看着主任医师秦雨那明显默认的态度,他们脸上的惊疑不定最终化为了职业性的麻木和一丝处理“麻烦”的无奈。 “记录一下,通知太平间吧。”年轻医生对着护士低声吩咐了一句,带着一丝复杂和敬畏的眼神看了叶晴一眼,也匆匆退了出去,显然隔壁更需要人手。 病房门再次关上。 世界仿佛被瞬间抽成了真空。 只有隔壁隐约传来的、带着强制意味的医护人员指令声,仪器重新调整后略显平稳的嘀嗒声,以及…… 床上,顾夏那具“尸体”胸口,极其微弱、极其压抑地起伏了一下。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在窒息中本能地寻求一丝空气。 叶晴如同雕塑般立在床边,直至最后一丝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她紧绷的肩线才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掠过她的指尖。她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床上。 顾夏依旧维持着那个凝固的死亡姿态,如同被冰封。只有那双紧闭的眼睑下,睫毛在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颤动,暴露着躯壳内灵魂剧烈的动荡。右手垂落的姿势未变,但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无声地洇湿了粗糙的床单。下唇被咬穿的伤口,鲜血还在缓慢地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成一道凄厉的痕迹。 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动。仿佛刚才那耗尽灵魂的表演,彻底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唯有那细微的、如同濒危小兽般的颤抖,透过冰冷的床板传递出来。 叶晴俯下身。这一次,她没有命令,也没有斥责。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无菌纱布,动作依旧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干脆,却比上次擦拭泪水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专注。她小心地避开顾夏脸上其他青紫的伤口,只用纱布轻轻按压在她被咬破的下唇上,吸掉不断渗出的血珠。 冰冷的触碰让顾夏的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抽气声。 “疼?”叶晴的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顾夏没有回答。喉咙里堵着血块和巨大的酸涩,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只是艰难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叶晴不再说话,扔掉沾血的纱布,又拿起干净的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湿润顾夏干裂出血痂的嘴唇四周。她的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但每一次触碰都精准地落在需要的地方,带着一种外科医生处理精密器械般的冷静。 冰冷的液体滋润着灼痛的伤口,带来一丝短暂的缓解。 “成了。”叶晴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平静无波的陈述,却像一颗重磅炸弹投入顾夏死寂的冰湖深处。 顾夏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她猛地睁开眼! 那双曾因恐惧和绝望而涣散的眸子,此刻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矿石,在昏暗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难以置信、庞大的疑问、灭顶的压力……所有情绪在里面炸开! 成了?什么成了?!司阳……他真的砸开了那个牢笼?秦雨她……真的信了?! 巨大的信息冲击几乎要将她单薄的意识再次冲垮!她想问,急切地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声响! 叶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终于不再掩饰那汹涌的、如同深渊漩涡般的冰冷算计和一丝……极其微弱的、燃烧到极致的疯狂。 “她的‘剧毒’死了。”叶晴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淬毒的锋利,“死得透透的,在她眼皮底下断了气。她亲手签下了治疗方案,她儿子砸了约束带,这些‘失控’需要一个‘根源’,一个‘终结’。” 她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顾夏混乱的思维:“现在,这个‘根源’没了。她需要这个结果来安抚她自己,更需要用它去安抚那个刚刚挣脱枷锁、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儿子。” 叶晴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顾夏的鼓膜: “她比你更急迫地需要处理掉你这具‘尸体’。越快越好,越干净越好。” “焚化炉?太慢,太不确定了。” 叶晴的视线扫过顾夏被石膏和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臂,又缓缓移向她的胸口、腹部……那目光,冰冷得如同在评估一件待处理的器官标本。 “她需要一场彻底的、‘物尽其用’的清除。” 昏暗中,叶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器官捐献协议……已经在路上了。” “她需要一个彻底的‘善后’,一个能让耿司阳‘安心’,也能让她自己‘心安理得’的结局。” “而你,”她的目光重新锁住顾夏骤然收缩的瞳孔,如同锁定猎物咽喉的鹰隼,“你的‘死亡’,价值才刚刚开始。” “准备好,‘捐献’你自己吧。” 叶晴直起身,走到窗边,将那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条仅容一线微光透入的缝隙。 光线切割开病房的昏暗,也照亮了她苍白侧脸上,那抹冰冷刺骨、掌控全局的锐利锋芒。 “死亡通知书已送达,”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逾千斤地砸在顾夏心上,“现在,等着接收你的‘捐赠同意书’。” “秦雨会亲手,”叶晴转过身,逆着光,轮廓如同冰冷的剪影,“把你送回给他。” “用她最想不到的方式。” 顾夏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窗外惨白的微光落在她脸上,映着唇角的血痕和眼底那片被彻底颠覆认知的、惊悸又死寂的荒原。器官捐献……秦雨的手……送回……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藤蔓,死死缠住了她即将跳出胸腔的心脏。 窗外惨白的光线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打在医院走廊光洁如镜的地砖上,也映亮了叶晴手中那份文件的封皮。没有标题,只有冰冷坚硬的塑封外壳,在光线下反射出无机质的光泽。 病房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隙。 不是秦雨。是一个面无表情、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眼神锐利却空洞,如同执行程序的机器。他身后跟着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陌生医生,眼神同样缺乏温度,手里提着一个印着红十字的银色金属箱。 西装男的目光在病房内迅速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叶晴身上,微微颔首:“叶医生?” 叶晴没有回应,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从窗外移开半分,只是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仿佛对方的存在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投影。 西装男会意,侧身让开。那名陌生医生提着金属箱,脚步无声地走到顾夏床边。他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一种处理标本的漠然。他甚至没有多看床上那具“尸体”一眼,直接从箱子里拿出小巧的眼底灯和瞳孔笔,动作熟练地进行着所谓的“最终确认”。 冰冷的器械触碰到顾夏紧闭的眼睑边缘,那彻骨的寒意穿透皮肤直抵灵魂深处!她的心脏在疯狂的枷锁中发出无声的嘶鸣,每一寸肌肉都在拼命抵抗着弹起的本能!指甲再次深深嵌进右掌心,新鲜的疼痛强行压下了那份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她调动着灵魂深处最后所有的力量,将自己更深地沉入那片绝望的冰海,维持着彻底的僵直和死寂。 陌生医生的检查极其迅速。他翻开顾夏的眼皮,刺目的灯光扫过瞳孔(顾夏在极致的意志力控制下,连瞳孔都未曾因强光刺激而收缩),又用冰冷的听诊器头快速滑过她的胸腔(叶晴早已提前调整了隔音棉的位置,心跳被掩盖得几乎完美)。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他直起身,对着西装男也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确认。”西装男的声音毫无波澜,对着叶晴的背影说了一句。 叶晴依旧没有回头。仿佛身后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抬起手,将那份冰冷的塑封文件,极其随意地向后一递。 西装男上前一步,双手接过文件,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恭敬。他没有打开查看任何内容,仿佛那文件本身就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指令。他将其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然后对着陌生医生做了个走的手势。 两人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门被轻轻带上,病房再次陷入死寂,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冰冷的幻觉。 唯有空气里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和金属箱的冰冷气味,证明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叶晴终于缓缓转过身。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床上依旧如同冰封的顾夏,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眼底深处的风暴无声地旋转着,凝聚成一点寒星。她没有说话,走到床边,拿起新的纱布和药膏。 这一次,她处理顾夏唇上被咬得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动作快得像一道残影,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狠厉!蘸着强力消毒药水的棉签狠狠压在那翻开的皮肉上! “唔——!”顾夏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一寸,喉咙里爆发出被堵住的凄厉呜咽!剧痛如同毒焰瞬间燎遍全身!她猛地睁开眼,血丝密布的瞳孔因剧痛而扩散,死死瞪着叶晴! 那不是处理伤口的动作!那是烙印!是惩罚! 叶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顾夏的眼睛。她只是死死压着棉签,直到那强烈的刺激让伤口边缘的肌肉都开始抽搐,才冷酷地移开。她扔掉带血的棉签,拿出一种粘稠的凝胶状药剂,用指尖挖出一大块,再次狠狠糊在顾夏唇上裂开的伤口上!冰凉刺骨的感觉紧接着灼痛袭来,带着一种麻痹神经的诡异效果。 “清醒点。”叶晴的声音冷得像淬过冰渣的刀刃,每一个字都带着刀刃刮骨的力度,“这份‘捐赠’,是你自己挣来的命!别给我玩砸了!” 那强力药剂的麻痹感如同冰水,迅速浸透了顾夏灼烧的神经末梢,强行将那灭顶的疼痛压了下去,却也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麻木和眩晕。顾夏急促地喘息着,身体因剧痛的余波和药物刺激而剧烈颤抖,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濡湿了鬓角。她看着叶晴,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夹杂着剧痛、愤恨和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茫然。 叶晴对她的泪水视若无睹。她迅速清理掉顾夏脸上沾染的血污痕迹,动作粗暴高效,仿佛在擦拭一件即将送走的物品。然后,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干净病号服。 “起来。”命令毫无温度。 顾夏挣扎着,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撑住床板,在眩晕和剧痛的夹击下,极其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叶晴没有任何搀扶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如同破碎的木偶般挣扎坐起,然后粗暴地扯掉她身上染血的旧衣服,用最快的速度给她套上新的。 冰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新的病号服宽大得如同裹尸布。 就在顾夏被强行套上衣服、身体虚弱地向后倒去时,叶晴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右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顾夏痛得倒抽一口凉气,涣散的意识瞬间因为这剧痛而凝聚! 叶晴的脸凑得极近!那双冰冷的眼睛在昏暗中燃烧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厉芒: “听着!从现在开始,你不是顾夏!你是一堆即将被拆解、被使用的‘零件’!” “你的名字,叫‘脑死亡供体零七三’!”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尖锐,“记住这个编号!”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记住你的任务是——在被‘摘取’干净之前,‘死’得毫无破绽!” 叶晴的指尖如同铁钳,死死嵌入顾夏的腕骨,传递着一种残酷的意志: “手术室里,‘死亡’是唯一的通行证!任何一点不属于‘脑死亡’的波动——肌肉抽搐、瞳孔反应、甚至心跳异常的加速——都会被仪器捕捉!都会让你前功尽弃!让你和他一起万劫不复!” “把你自己,”她的语气森然,如同地狱的箴言,“钉死在这个身份上!从灵魂到每一根汗毛!” 说完,她猛地松开手。 顾夏脱力地摔回床上,右手腕上留下深红的指痕,如同滚烫的烙印。她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新换的病号服。嘴唇上的麻痹感混合着残留的剧痛,让她整个口腔都麻木僵硬。叶晴那番话,如同冰冷的钢针,一根根钉进了她的意识深处。 脑死亡供体零七三。 零件。 钉死。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股绞索,缠绕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清晰、沉重、富有节奏的滚动声。 哐啷……哐啷…… 如同运送货物的推车,金属轮子碾过光滑的地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通往终结的冰冷韵律。 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病房门外。 死神的推车,来接她的“零件”了。 顾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那只唯一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 叶晴闪电般出手!冰冷的掌心狠狠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如同铁箍般死死压在她的右臂上!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按进床板里! “安静!”叶晴的声音如同从齿缝里挤出的寒冰,“想死,现在就动!” 巨大的压制力混合着唇上残余的剧痛和麻痹感,让顾夏所有的挣扎和呜咽都堵死在喉咙深处,只剩下胸腔里无声的、濒死的痉挛。 病房门被推开。 两个穿着浅绿色手术室转运工制服、戴着口罩帽子、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眼睛的男人推着一辆狭窄的金属转运床走了进来。床体冰冷,覆盖着干净却毫无温度的白色床单。 叶晴在他们进来的瞬间,已然松开了压制顾夏的手,姿态瞬间切换回那个冷静、专业、带着些许疲惫的医生模样。她对着来人点了点头,语气平淡:“零七三号供体,生命体征消失,死亡时间确认,已完成协议签署。交给你们了。” 为首的转运工看了一眼床上毫无动静的顾夏,没有任何疑问,只是例行公事般地确认了一下床头悬挂的临时标识牌(上面不知何时已经贴上了冰冷的数字编号:073)。两人上前,动作娴熟、高效、带着一种处理物品的冷漠,将顾夏的身体从病床挪到了那张冰冷狭窄的转运床上。她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白色的床单被拉高,从头到脚,彻底覆盖。 塑料布的摩擦声在耳边响起,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和空气。 视野彻底陷入一片隔绝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冰冷坚硬的金属床板透过薄薄的床单和病号服,将寒意刺入骨髓。 顾夏躺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被钉入棺木。 她能感觉到身体被推动。 轮子在地面滚动的哐啷声再次响起,如同送葬的丧钟,敲击着她的耳膜。 哐啷……哐啷…… 穿过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走廊。 哐啷……哐啷…… 隐约传来电梯运行的嗡鸣声和失重感。 哐啷……哐啷…… 然后,是截然不同的、更空旷的回响,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变得更加浓烈刺鼻,仿佛每一个分子都沉淀着无数生离死别。 手术层到了。 推车停了下来。 顾夏的心脏在黑暗中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能感觉到推车被固定,然后,罩在身上的塑料布被掀开一角。 刺眼、冰冷、没有任何温度的无影灯光如同无数根钢针,穿透眼皮刺入她的感官!即使紧闭双眼,那强光带来的压迫感也让她眼球在眼皮下剧烈地跳动!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手套的触感在她额头上极其短暂地按压了一下(确认标识?): “脑死亡供体零七三,受体手术准备就绪,等待术中评估后开始摘取。” “准备麻醉。” 冰冷的酒精棉球粗暴地擦过顾夏唯一裸露在外的右手手背皮肤!那刺骨的寒意让她右手瞬间绷紧!随即,一股锐利冰冷的刺痛猛地扎进了她的手背!针头刺破皮肤,刺入血管! 冰冷的液体,带着一种剥夺一切的恐怖力量,开始顺着静脉血管,如同决堤的寒流,汹涌地灌入她的身体!所过之处,血肉麻痹,神经冰封! 黑暗的视野边缘开始疯狂地旋转、塌陷!听觉在被彻底剥夺前,最后捕捉到的是金属器械碰撞发出的、清脆而冰冷的“叮当”声,以及一道隔着几层墙壁传来的、极其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带着无意识痛苦的呢喃: “顾……夏……”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道滚烫的闪电撕裂了顾夏被冰封的灵魂! 司阳!!! 是他!!! 巨大的悲恸和渴望如同熔岩在冻结的血管里轰然炸开!她想回应!想呐喊!想不顾一切地冲破这冰冷的牢笼! 然而,那来自手背的、汹涌的寒流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攥住了她狂跳的心脏! 黑暗如同沉重的铅块,轰然砸下! 意识在极致的撕裂感中,向着无底的深渊,飞速坠落…… 冰冷的手术灯光在她彻底闭合的眼睑外,凝固成一个永恒的、冰冷的光斑。 旁边,叶晴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穿透麻醉的迷雾,清晰地烙印在她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瞬: “供体零七三,进入深度麻醉状态。” “受体手术,准备开始。” “手术室见。” 第9章 第 9 章 冰冷的手术灯光像凝固的冰锥,悬在头顶,穿透紧闭的眼睑,在意识深处烙下惨白的光斑。顾夏的身体彻底沉入了无边的冰海,麻醉剂的洪流冲刷着每一条神经末梢,将血肉凝固,将知觉剥离。只有听觉,在无情的剥夺中,被某种残酷的意志强行保留了一线,如同沉船断裂前最后一根绷紧的缆索,在深渊的风暴中剧烈震颤。 模糊、遥远、被层层阻隔的声音,却像淬火的钢针,精准地刺穿麻醉的迷雾。 “……血压……维持……” “……受体肝区准备……” “……电凝……” 冰冷、专业、毫无情感的指令,来自她上方,来自环绕着这张冰冷金属台的医生们。他们是拆卸零件的工程师。 但另一种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洞穿灵魂的力量,顽固地从某个壁垒之后透过来。 是他的声音! “……夏……” 破碎的呢喃,像濒死之人的最后喘息,又像沉睡灵魂在噩梦中无意识的挣扎。每一次响起,都像滚烫的烙铁烫在顾夏冻结的心脏上! 司阳!他在叫她!就在隔壁!被冰冷的器械环绕,被切割,被重塑! 巨大的悲恸如同熔岩在凝固的血管里轰然炸开!那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撕裂感几乎要挣脱麻醉的枷锁!她想嘶吼!想坐起!想用尽所有力气回应他的呼唤!告诉他她还在这里!她没有死! 然而,身体是沉重的冰山。麻痹的洪流如同亿万根冰针,死死钉住她每一寸试图挣扎的肌肉纤维。连呼吸都成了被精密控制的机械流程——叶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她维持着一种极其微弱、规律到毫无生机的胸廓起伏,完美欺骗着连接在她身上的每一根导管和贴片。它们忠诚地将“脑死亡供体”的虚假数据,传输到旁边闪烁的屏幕上。 “供体零七三,生命体征平稳,符合捐献标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上方宣读着审判书,“受体手术进展顺利,□□灌注良好。准备进入肾脏摘除流程。” 那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公式化的叹息,“核对供体信息:编号073,死亡时间确认,器官功能优质。开始。” 肾脏摘除! 冰冷的恐惧攥紧了顾夏的灵魂!她能感觉到手术台周围的空气流动变了,脚步声密集了一些,金属器械的碰撞声变得更加冰冷频繁!一股被更高浓度消毒水包裹的寒意逼近了她的腰侧!手术单被掀开的细微气流拂过皮肤! 不!不要!她还没等到那个“手术室见”!叶晴在哪里?!计划在哪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边缘—— “吱呀——” 一道沉重的、仿佛带着锈蚀摩擦声的门轴转动音,突兀地撕破了手术室原本流畅的冰冷节奏。 一个穿着全套无菌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手术室门口。灯光勾勒出那人过于熟悉的、瘦削而挺直的肩线轮廓。叶晴! 她没有看手术台上的顾夏,视线锐利地扫过整个手术室,最后落在那位主刀医生身上,步伐稳定地走了过去。 “陈主任,”叶晴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穿透力。她递过去一份夹在无菌板夹上的文件。“这是隔壁手术室耿司阳先生最新的术中免疫排斥风险动态评估报告,风险系数从术前预估的B级跃升至A 级。受体方家属秦雨女士要求立刻进行紧急会诊,重新评估所有供体器官适配性,尤其是肾脏,以防诱发超级排斥反应导致移植失败。”她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主刀医生陈主任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住了。他抬起头,隔着无菌口罩也能感受到那份被打扰的不悦,但叶晴递过来的文件上,清晰的院方标识和几个紧急印章的红戳让他皱紧了眉头。“A 级?术前不是……”他狐疑地接过文件,快速翻阅起来。 手术室的氛围瞬间凝滞。助手和器械护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在叶晴和陈主任之间逡巡。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和对极高风险的宣告,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冰面。 “数据在这里。”叶晴微微上前一步,手指精准地点在文件中的一行关键图表上。“受体术中出现不明原因高热,伴随血象异常波动,与他既往病史中的一次严重药物过敏高度疑似。家属非常紧张,要求必须暂停所有供体器官植入,直到排除所有潜在排斥触发点,特别是肾脏,因其代谢特性最易成为引爆点。”叶晴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认为家属的顾虑非常合理,一次超级排斥足以摧毁所有前期成果。” 陈主任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视线在文件上快速移动,显然里面的数据和结论极具说服力。他看着手术台上顾夏腰部已经准备好的无菌区域,又看了看叶晴那张在无影灯下显得格外冷硬的脸,以及文件上醒目的红色印章。 短暂的沉默,只有监护仪器单调的嘀嗒声在放大。 “……知道了。”陈主任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他合上文件,递给旁边的助理,“通知隔壁,肾脏摘除暂停。零七三供体暂时维持生命支持状态,等待进一步评估结果!你们几个,收尾肝脏摘除,器械准备转移。”他快速下达了指令,显然那份报告和秦雨的压力起了决定性作用。 “是!”助手们立刻行动起来,但气氛明显不同了,带着一丝被打乱节奏的慌乱和不情愿。 顾夏躺在冰冷的台上,意识在麻醉的深海中浮沉,听觉却将这场风暴清晰捕捉。暂停!肾脏摘除暂停了!如同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浓重的绝望。是叶晴!她真的来了!用秦雨的恐惧,暂时保住了她! 就在这时—— 隔壁手术室! 一阵尖锐、失控的仪器报警声骤然穿透两层墙壁!尖锐得如同死亡的哨音! 紧接着,是护士急促到变调的呼喊:“血压骤降!心律异常!耿先生!耿先生!” 紧随其后的,是秦雨那再也无法压抑的、撕裂般的尖叫:“司阳!儿子!我的儿子——!!!” 这声音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夏被冰封的灵魂上! 司阳!他出事了!剧烈的心脏绞痛瞬间攫住了她!那并非生理的痛楚,而是灵魂被撕裂的剧痛!麻醉的洪流也无法阻挡这一刻灭顶的恐慌!滴在手背上的冰冷液体仿佛瞬间沸腾! “滴——滴——滴——” 连接在顾夏手腕上的、监测供体“基础生命体征”的仪器,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异常蜂鸣!屏幕上代表心率的绿色线条,在极度规律的平直中,猛地向上弹跳了一下!虽然极其微小,几乎瞬间又恢复了死寂般的平直,但在专注的仪器监测下,这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微小波动,如同黑夜中的萤火,刺眼得无法忽略! 旁边正准备离开去隔壁查看的一个助手猛地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顾夏这边的监护仪屏幕:“陈主任!供体这边……刚才心率波形有瞬时异常波动!幅度极小,但……” 陈主任本就烦躁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锐利如鹰隼!隔着口罩也能感受到那份惊疑和审视! 完了! 顾夏的血液瞬间冻结!灵魂在尖叫!她暴露了!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刻! 叶晴的身影如同鬼魅,在陈主任目光转向顾夏的瞬间,已经闪电般跨前一步,看似不经意地挡住了他审视顾夏的视线。她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专业质疑:“瞬时干扰?仪器线路接触问题?还是麻醉深度波动?”她目光锐利地扫向旁边的麻醉师,“零七三供体维持的是深度麻醉状态,理论上不可能有自主神经反应。立刻检查所有连接!”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将焦点从顾夏身上强行转移到仪器和操作本身。 麻醉师愣了一下,被叶晴气势所慑,下意识地低头去检查顾夏手背上的留置针接口和贴片导线:“针头固定良好,线路……” “隔壁情况危急!受体心跳一度停止!”一个护士猛地推开连通两个手术室的气密门,声音带着哭腔,“陈主任!秦主任快崩溃了!要求您立刻过去!” 陈主任身体一震,目光猛地从顾夏的监护仪屏幕上移开,隔壁那尖锐的警报声和秦雨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无形的巨手将他狠狠拽了过去!供体这边一个微不足道的、可能只是干扰的小小波动,在隔壁儿子濒死的警报面前,瞬间变得无足轻重! “该死的!”陈主任低吼一声,再也顾不上这边,脚步踉跄地冲向隔壁手术室,“全力抢救!用强心!除颤准备!” 手术室里瞬间只剩下几个助手和护士,面面相觑。叶晴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维持供体状态!确保通道畅通!随时准备重启!”她丢下命令,紧跟着陈主任的步伐,大步流星地冲向那扇通往隔壁风暴的气密门。 在门彻底滑开、隔壁手术室刺眼的灯光和令人窒息的喧嚣汹涌灌入的刹那—— 顾夏唯一能动的右手,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床板上,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量,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刮过金属表面,发出微不可闻的、如同濒死哀鸣的嘶啦声。 她涣散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极致的恐惧和远处司阳濒死的警报声中摇曳。 司阳……等我…… 等我…… 门在叶晴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两个血腥的战场。 冰冷的液体依旧一滴一滴,带着剥夺一切的温度,注入顾夏的血管。 将她钉在手术台上。 钉在生与死、爱与绝望的刀锋之间。 冰冷的液体如同无声的丧钟,一滴,一滴,敲打在顾夏被钉死的神经上。手术灯惨白的光凝固在闭合的眼睑外,将意识禁锢在无边的冰海。听觉,那根被强行保留的脆弱缆索,却承受着超越极限的风暴。 隔壁手术室的喧嚣如同地狱的回响。 尖锐到撕裂耳膜的仪器报警声! 医护人员急促奔走的脚步声和变了调的指令! 秦雨那彻底崩溃的、如同母兽失去幼崽般的凄厉嚎哭! “司阳!我的儿子!救他!救他——!!!” 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顾夏的灵魂上!司阳!他的心跳停止了!他在死亡的边缘! 巨大的悲恸和恐慌如同海啸,在她冰封的血管里疯狂冲撞!她想尖叫!想撕裂这具麻痹的躯壳冲过去!然而,麻醉的巨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钉死她的四肢。唯有那根听觉的缆索,在风暴中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中—— “……夏……” 一声微弱到极致、仿佛来自灵魂最黑暗深处的呢喃,如同风中最后一点火星,穿透了隔壁的喧嚣和死亡的警报,清晰地钻入顾夏的耳中! 是司阳! 他在叫她!在意识沉沦的无边黑暗里,在死神冰冷的镰刀下,他凭着本能呼唤着她! 那一瞬间,顾夏冻结的心脏猛地炸开!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和渴望,如同破土的熔岩,轰然冲破了麻醉的冰封!那并非肌肉的运动,而是灵魂的呐喊!是超越了物理束缚的、绝望的回应! “滴——滴——滴——” 连接在她手腕上的监护仪,那代表心率的、死寂般平直的绿色线条,在司阳那声呼唤响起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弹起!一个尖锐陡峭的波峰,瞬间刺穿了屏幕上虚假的平静!幅度之大,远超刚才那次微小的波动!警报蜂鸣器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尖叫! “天啊!供体心跳异常!强烈波动!”旁边负责监视的助手失声惊呼,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突兀的、完全违背“脑死亡”定义的巨大波峰,“这不可能!深度麻醉下不可能有自主反应!” 这声惊呼如同惊雷,瞬间吸引了手术室里所有留守人员的注意!一道道惊疑不定、带着难以置信和隐隐恐惧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手术台上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完了!彻底暴露了! 顾夏的灵魂在尖叫!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而上!司阳在隔壁生死未卜,她却在这里给了敌人致命的破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连通两个手术室的气密门猛地被撞开! 叶晴的身影如同裹挟着风暴的煞神,出现在门口!她甚至没来得及脱下沾满隔壁血迹的手套,那肃杀冰冷的气息就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精准无比地刺在那个惊呼的助手脸上,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威严和彻骨的寒意:“你在质疑什么?!” 助手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指着监护仪屏幕:“叶医生!你看!供体她……” “闭嘴!”叶晴厉声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思维。她大步走过来,看都不看那跳动的屏幕,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助手,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冻结:“隔壁耿司阳先生刚刚经历一次致命的心脏骤停!抢救过程中使用了最大剂量的肾上腺素!体循环系统处于极度应激状态!”她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落,“肾上腺素风暴!隔着墙壁都能引起神经感应!这是受体生命能量对高质量供体残余生物电场的本能吸附!是器官移植领域极其罕见的‘濒死交感现象’!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她猛地转向旁边脸色煞白的麻醉师,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检查供体麻醉深度!追加丙泊酚维持剂量!阻断一切低级神经反射通路!确保供体处于绝对静息状态!快!” 她的解释专业、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强行将那匪夷所思的心跳波动纳入了一套看似合乎逻辑的冰冷理论框架!“濒死交感现象”——将顾夏那源于灵魂的悸动,扭曲成了受体濒死能量对“优质零件”的生理性掠夺! 麻醉师如同被鞭子抽中,立刻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来。冰冷的药剂再次注入顾夏的血管,带来更深沉的麻痹和下坠感。 叶晴这才将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屏幕上那个尚未完全平复的波峰,又扫过手术台上纹丝不动的顾夏。那眼神深处,没有半分波动,只有掌控一切的冷酷和对眼前这群人愚蠢的冰冷蔑视。 “再有下次,”她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毫无起伏的平静,却让手术室里的温度骤降,“因为无知和慌乱影响了供体‘零件’的质量,导致受体手术失败……你们知道秦雨主任的手段。”她的话语精准地戳中了所有人内心最深的恐惧。 整个手术室瞬间鸦雀无声,只有仪器单调的嘀嗒和隔壁隐约传来的秦雨压抑的啜泣。助手们噤若寒蝉,再不敢看顾夏和监护仪一眼。 叶晴不再理会他们。她转过身,再次面向那扇连通隔壁的气密门。门上的观察窗,映出里面混乱的景象:医护人员围在手术台旁,秦雨瘫软在角落的椅子上,被护士搀扶着,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绝望的呜咽。 叶晴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隔绝两个世界的冰冷界碑。 就在门内,那一片抢救后的短暂死寂里。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沾着干涸的血迹,无力地从手术台边缘垂落下来。 无名指上,一枚款式极其简洁、却异常坚固的铂金戒指,在无影灯下反射出冰冷而执着的光泽。 而在他垂落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位置,一道极其陈旧、几乎被岁月磨平的细小疤痕,如同一个沉默的烙印。 门外的叶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那道门缝。 就在秦雨崩溃的呜咽和护士低语的背景音中,叶晴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清晰地穿透了门缝: “耿司阳先生生命体征暂时稳定。初步判定为突发性急性心衰诱发室颤。原因不明,可能与受体术前过强的免疫抑制反应及精神剧烈应激有关。” 她的报告如同宣读病历,却在提到“精神剧烈应激”时,语气有极其微妙的、冰冷的加重。 门内,瘫软在椅子上的秦雨猛地抬起头! 那双被泪水浸泡、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淬毒的、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的怨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钉向叶晴声音传来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墙壁,狠狠扎在隔壁手术台那具“尸体”上! 应激!剧烈的精神应激! 是因为谁?!是谁死了又阴魂不散?!是谁成了她儿子心头拔不掉的毒刺?!! “顾……夏……”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秦雨咬碎的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濒临疯狂的恐惧。 门外,叶晴的嘴角,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成了。 “死亡”的种子,已带着最深的恨意,种进了秦雨的骨髓。 她微微侧身,目光最后一次掠过那道门缝。 耿司阳垂落的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手腕的旧疤……所有的细节,都如同精准的坐标,落入她深不见底的眼底。 然后,她转身。 高跟鞋敲打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稳定而冷酷的节奏,朝着远处走廊的黑暗走去。 只留下一句话,如同冰棱,悬在手术室死寂的空气里: “供体零七三,维持状态。等待最终处置命令。” 冰冷的液体继续滴落。 顾夏的灵魂在更深的麻痹中下坠,意识模糊。 唯有司阳那声遥远的呼唤,和他垂落的手上戒指冰冷的光泽,如同沉船中最后一点永不熄灭的火焰,在无边的黑暗深渊里,微弱而固执地燃烧着。 手术室见。 快了。 第10章 第 10 章 冰冷的液体,如同命运的倒计时,一滴,一滴,敲打在顾夏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麻醉的冰海将她禁锢,意识在绝对的黑暗与刺穿眼帘的无影灯光之间沉沉浮浮。听觉,那根被绝望拉紧的弦,承受着地狱的协奏曲。 隔壁手术室。 尖锐的仪器警报声如同永不疲倦的丧钟,一次次撕裂死寂!每一次响起,都伴随着秦雨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哀嚎,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司阳!挺住!儿子!妈妈求你——!!!” “血压!血压还在掉!快!加压输血!” “不行!排斥指数急剧升高!是超急性排斥!快用超大剂量甲泼尼龙冲击!” 混乱的脚步声、金属器械急促碰撞的冰冷声响、医护人员变调的嘶喊……构成一幅濒临崩溃的死亡图景。 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喧嚣中心—— “……夏……” 微弱的呼唤,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再一次顽强地穿透壁垒,精准地撞进顾夏的灵魂深处! 司阳!他在叫她!在死亡咫尺的边缘,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唤着她的名字! 顾夏冻结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咆哮!那股源于生命本源的悸动和悲恸,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冲击着麻醉的堤坝!这一次,不仅仅是心脏,她那唯一能动的右手,食指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床板边缘,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抽搐般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划过光滑的表面,发出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如同霹雳的嘶啦声! “手动了!供体的手动了一下!”一个眼尖的护士失声尖叫,指着顾夏唯一暴露在无菌单外的那只右手! 手术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的目光,带着绝对的惊骇和难以置信,齐刷刷钉在了那只苍白、微颤的食指上!这不再是仪器上可疑的波动,这是肉眼可见的肢体自主反应!是“脑死亡”供体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迹象! 彻底暴露!再无退路! 顾夏的意识在极致的恐惧中尖叫!司阳的呼唤是她的灯塔,却也成了将她推向深渊的巨浪! “抓住她!”一个助手猛地反应过来,如同惊弓之鸟,下意识地就要扑上来按住顾夏的右手!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顾夏指尖的千分之一秒—— “砰!” 手术室连通走廊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 叶晴如同裹挟着地狱寒风的复仇女神,出现在门口!她身上还穿着染血的无菌服,眼神却锋利得能切割钢铁!她甚至没看手术台上的顾夏,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那个扑向顾夏的助手身上! “你的手!”叶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碾压灵魂的威压和刺骨的杀意,“再敢碰供体一下,我保证它这辈子都拿不起手术刀!” 那助手被她眼神中的凶戾冻得一僵,动作硬生生顿在半空! 叶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她径直走到顾夏的手术台旁,看都没看那只引起骚动的右手,而是粗暴地一把抓起旁边器械台上一个装着生理盐水的玻璃瓶!瓶口密封的薄塑料盖被她利落地撕开,瓶身倾斜—— 哗啦! 冰冷的生理盐水,如同瀑布般,对着顾夏那只刚刚被无数目光聚焦的右手,当头浇下! 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水流冲刷着手背上的留置针接口、冲洗着手指上沾染的手术室尘埃、也无情地冲掉了刚才那丝微不可闻的刮擦声留下的任何物理痕迹!水流顺着床单淌下,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滩冰水。 “看见了吗?”叶晴的声音冰冷刺骨,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四周惊呆的医护人员,“应激性肌肉痉挛!在深度麻醉下受体濒死能量剧烈扰动时,供体残余神经束受到强生物电刺激引发的低级反射!教科书级别的现象!你们的应激处理预案呢?!就只会用手去抓?!” 她将空瓶重重掼在器械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碎片四溅!“废物!一群只会盯着仪器、连基本生理反应都判断不了的废物!”她的怒斥如同冰雹,砸得所有人抬不起头。“隔壁耿司阳的命悬在一根线上!秦主任已经疯了!如果因为你们的无能慌乱,导致供体器官质量受损、移植失败……”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带来的恐惧,比任何威胁都更冰冷刺骨。 手术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水流滴落的声音,如同断头台上的倒计时。 叶晴转过身,面向那扇连通隔壁地狱的气密门。门上的观察窗,映出里面炼狱般的景象:医护人员如同上了发条般疯狂忙碌,秦雨瘫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头发散乱,双目空洞,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嘴唇在无意识地翕动着,如同濒死的鱼。 就在这时。 隔壁手术台边,一名护士正用无菌纱布,快速擦拭耿司阳手臂上残留的血迹和消毒液,准备建立新的静脉通道。 冰冷的消毒液浸湿了纱布。 护士的动作精准而快速。 当擦拭到他无力垂落在手术台边缘的右手腕内侧时——那块沾染了血污、靠近脉搏位置的皮肤——湿冷的纱布不经意地,擦过了那枚始终紧紧箍在他无名指上的、冰冷坚硬的铂金戒指边缘。 戒指的冰冷触感让护士的动作微微一顿。 纱布无意间带过戒指下方、手腕内侧那道极其陈旧、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细小疤痕。 冰凉的液体渗入疤痕细微的纹理。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 秦雨那双空洞失焦的眼睛,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直勾勾地、穿透了混乱的人群和冰冷的灯光,精准地落在了那只苍白的手上! 落在了那枚冰冷的戒指上! 落在了戒指下方、那道被冰水浸亮的、如同诅咒烙印般的旧疤痕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秦雨空洞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喷发!她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那枚戒指!那个位置!那道疤! 那是…… 那是十年前……那个被司阳死死护在身后、用身体挡住所有殴打、眼神倔强如狼崽子的小女孩……手腕上被碎玻璃割伤的……位置! 那是……顾夏?! 一个荒谬绝伦、却带着灭顶寒意的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秦雨混乱恐怖的意识! 那个贱人的女儿?!那个早就该死在烂泥里的孤儿?!她怎么会……她怎么会…… 巨大的惊骇如同海啸,瞬间摧毁了秦雨所有的理智堤坝!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一头发狂的母兽,发出非人的凄厉尖叫,不管不顾地扑向手术台! “不——!!!停下!停下所有手术!放开他!放开我儿子——!!!” 她的目标是耿司阳,是那枚戒指,是那道疤痕!她要撕碎这个可怕的幻影!这个来自地狱的诅咒! 医护人员惊慌失措地阻拦她。 “秦主任!冷静!” “耿先生现在不能移动!” 一片混乱! 就在这因戒指引发的、彻底的混乱风暴中心—— 气密门外。 叶晴冰冷的声音穿透了门内的喧嚣,如同设定精准的死亡宣告: “供体零七三,深度麻醉维持有效。即刻执行最终处置。” 她的目光扫过手术室里被她震慑住的众人,落在顾夏身上,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决断。 “准备,摘除肾脏。” “现在。” 这道命令如同最后的丧钟! 冰冷的液体滴落。 顾夏的意识在麻痹的深海中,感受到了那股致命的、再次逼近腰侧的寒意!手术单被掀开的微弱气流拂过皮肤!金属器械冰冷的反光穿透紧闭的眼睑! 司阳的呼唤在隔壁的混乱中变得模糊…… 戒指冰冷的光泽在她意识中闪过…… 秦雨那惊骇欲绝的尖叫如同背景音…… 而叶晴那句“现在”,如同铡刀落下! 她的肾脏! 不—— 时间到了尽头! 就在那冰冷器械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 顾夏紧闭的双眼,在绝对黑暗的深渊里,猛地睁开了! 视野一片模糊的惨白光影。 上方,是戴着口罩、只露出冰冷双眼的陌生医生,手持闪着寒光的手术刀! 麻醉的冰海在灵魂极致的求生嘶吼下,如同碎裂的冰面! 她的喉咙里,一股灼热腥甜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向上翻涌、冲破麻痹的封锁—— 一声微弱到极致、却带着撕裂灵魂般绝望的呜咽,如同受伤幼兽最后的哀鸣,穿透了口罩的阻隔,在死寂的手术室里响了起来: “……司……阳……” 那声微弱到极致、带着血腥气的呜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手术室里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她在呜咽!” “天!她有意识!她不是脑死亡!” “诈尸!是诈尸!!” 恐惧如同冰冷的瘟疫瞬间蔓延!几个助手和护士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如同见了厉鬼!持刀准备摘除肾脏的主刀医生手猛地一抖,寒光闪闪的利器当啷一声掉落在器械盘中! 混乱! 绝对的、源于未知和失控的混乱! 就在这彻底的失序之中—— 隔壁的手术室! 那尖锐刺耳、宣告耿司阳濒危的心脏监护仪长鸣音—— “滴————————”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一片绝对的死寂! 紧接着,是护士带着哭腔、却又充满难以置信的狂喜尖叫: “心电恢复窦性!血压回升!耿先生!耿先生有心跳了!!” 这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顾夏意识混沌的深渊! 司阳……活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熔岩,轰然冲垮了灵魂的冰封!她想回应!想告诉他她还在这里!想用尽所有力气靠近他!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绞索! 她暴露了!就在司阳奇迹般恢复心跳的瞬间!手术室里所有惊骇的目光都变成了淬毒的利箭,死死钉在她身上!那掉落的刀,随时会被重新拾起,更快、更狠地刺向她! “抓住她!快!” “不能让她动!她是关键证据!” 恐惧催生了疯狂!一个离得最近的助手,面目狰狞地扑了上来,布满汗渍的手狠狠抓向顾夏唯一能动的右手手腕!意图将她彻底禁锢! 就在那双手即将触碰到顾夏皮肤的刹那! 砰! 手术室的门再次被巨力撞开! 叶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裹挟着比手术室更冷的寒气席卷而入!她的速度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几乎是扑向手术台的助手动作完成的瞬间,叶晴的身影已横亘在中间! 她没有去阻拦那只抓向顾夏的手。 她那戴着沾满隔壁血迹手套的左手,带着千钧之力,如同铁钳般,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按在了顾夏那只刚刚暴露了意识、微微蜷缩的右手上! 冰冷!坚硬!带着隔壁尚未干涸的、属于耿司阳血液的粘腻和铁锈味! 巨大的力量透过皮肉,死死地将顾夏的手连同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死死地按在冰冷的金属床板上!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夏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触碰中尖叫!那只手!那只刚刚还感受过司阳呼唤的手!此刻被叶晴的手覆盖、镇压!那粘腻的触感……是司阳的血! “供体零七三,”叶晴的声音响起,冰冷平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垃圾处理清单。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看顾夏,而是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医护人员。“深度麻醉下突发严重惊厥及喉痉挛,引发罕见的‘假性苏醒’及窒息前濒死呜咽。生命体征急剧恶化,已失去所有器官移植价值。” 她的左手依旧死死地按着顾夏的手,那力量纹丝不动,如同冰冷的铐锁。她的右手却极其稳定地伸向旁边的麻醉推车,拿起一支最大剂量的、足以瞬间扼杀一头大象的丙泊酚注射器! 针尖在无影灯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作为主治医生,判定供体生命进入不可逆终末期,无抢救意义及必要。”叶晴的声音冷酷得不含一丝人类情感,“执行人道主义临终处置。立即静脉推注丙泊酚,终止其无意义的痛苦。” 她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书!将顾夏刚刚燃起的、因为司阳复苏而升腾的希望,连同她的生命,一同碾入地狱的尘埃! “终止痛苦”?! 顾夏的灵魂在叶晴手掌的冰冷镇压下发出无声的嘶吼!那针管里,是真正的死亡!比被摘除器官更快、更彻底的死亡! 医生和护士们惊呆了,看着叶晴,又看看被她按在台上、如同待宰羔羊的顾夏。叶晴的逻辑无懈可击,她的身份更是权威!在混乱和恐惧中,她的命令成了唯一的灯塔! “快!快执行叶医生的命令!”最先反应过来的助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声嘶力竭地吼道。 麻醉师颤抖着手,拿起连接好的注射器延长管,准备接入顾夏手背上的留置针接口!致命的药剂,即将注入! 不——!!! 顾夏的意识在绝望的深渊里燃烧!她的右手在叶晴铁钳般的镇压下,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极度微弱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指尖沾着司阳的血,在冰冷的金属上,留下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带着血丝的刮痕。 这点微弱的反抗,如同风中残烛。 叶晴按着她手的力量,纹丝未动,甚至没有丝毫的颤抖。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睛,透过口罩上方,终于落在了顾夏惨白如纸、紧闭双眼的脸上。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绝对的掌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决绝。 针头,即将刺入接口。 就在这真正命悬一线、死亡触手可及的瞬间—— 那扇连通隔壁、隔绝了两个血腥战场的气密门,猛地被从内部撞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中挣脱而出的困兽,几乎是跌撞着扑了出来! 他身上的无菌手术服沾满了血迹和汗渍,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被血浸透的病号服。各种监测导线如同断裂的蛛网般拖曳在他身后,被生生扯断了好几根!他的脸色是濒死的灰败,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鸣。 是耿司阳! 他竟然挣脱了!在刚刚经历心脏骤停、抢救复苏后的极度虚弱中,凭着那股超越生死的意志,挣脱了束缚! 他的眼神涣散、狂乱,焦距几乎无法凝聚,视线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在冰冷的空气中疯狂扫视!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全靠一只沾满血迹的手死死抠住冰冷的门框才没有倒下。 “她在哪?!” 一声嘶哑到几乎无声、却如同濒死野兽最后咆哮的质问,从他破裂的嘴唇中挤出!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顾夏——!!!” 这个名字,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如同垂死的悲鸣,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整个手术室瞬间凝固! 时间停滞! 所有人的血液都冻结了! 准备推注毒剂的麻醉师僵在原地。 意图抓住顾夏的助手张大了嘴。 就连叶晴,那双始终冰冷如磐石的眼睛,也在耿司阳撞开门的刹那,瞳孔骤然紧缩!死按着顾夏右手的手掌,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 耿司阳涣散疯狂的目光,穿透了手术室里凝固的空气,穿透了惨白的无影灯光,穿透了遮挡的器械和无措的人群—— 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手术台上! 钉在了那个被白色无菌单覆盖、如同祭品般躺着的纤细身影上! 钉在了那只被叶晴的手死死按在冰冷金属床板上的、苍白的手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 涣散的眼神在那一刻爆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芒! 那是失落的星辰在无尽黑暗中骤然点亮所有星河的辉光! 那是跋涉了千年荒漠的旅人终于望见永不枯竭的绿洲时的狂喜! 那是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穿透了所有谎言和绝望的……撕裂灵魂的确认! “……夏……” 一声比刚才更加微弱、却带着足以劈开整个宇宙的嘶哑呼唤,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深处涌出。 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骼的重物,轰然向前栽倒! 但他的眼睛,至始至终死死地、死死地锁在那个方向!锁在那只被按在冰冷金属上、沾着血痕的手! 噗通! 沉重的身体砸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闷响。 鲜血从他重新撕裂的伤口和嘴角缓缓渗出。 监护仪被他扯断的导线垂落在地,发出单调的、无意义的嘀嗒声。 手术室里。 一片死寂。 只有耿司阳倒地的闷响在回荡。 只有顾夏手腕上,那被叶晴死死按住的部位,皮肤下极其微弱、却如同惊涛骇浪般汹涌的脉搏跳动,透过叶晴冰冷的掌心,无声地传递着。 一下。 又一下。 如同绝望深渊里,永不熄灭的、疯狂燃烧的心跳。 第11章 第 11 章 耿司阳倒地的闷响,如同重锤砸在手术室凝固的空气上。 死寂被瞬间撕裂! “司阳!!” 隔壁手术室里,秦雨那惊天动地的、夹杂着狂喜和极致恐慌的尖叫,如同野兽的哀嚎,穿透洞开的气密门! “快!把他抬回去!他的缝合线全崩开了!!” “血压!心电!快快快!” 隔壁瞬间陷入新的、更疯狂的地狱!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扑向地上的耿司阳,试图将他抬起。 这边的无菌地狱也被彻底点燃! 耿司阳那声嘶哑的“顾夏”,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炸开了所有伪装! “她不是脑死亡!她是顾夏!” “非法拘禁!谋杀!快报警!” “堵住门!不能让他们跑了!” 反应过来的助手中,有人彻底慌了神,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扑向手术室出口的控制面板,试图锁死这间即将变为罪证现场的密室!有人则惊恐地后退,试图远离手术台那个巨大的“麻烦”。 混乱升级!濒临失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彻底崩盘的边缘—— 压在顾夏手腕上那只冰冷、沾满司阳鲜血的手掌,骤然发力! 如同精密的液压钳! 一股远超之前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巨力,透过皮肉,狠狠碾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碾压灵魂的意志! “呃……”顾夏喉咙深处挤出濒死的痛苦呜咽,刚刚因为司阳出现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在这股力量的镇压下,骤然一窒!濒死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 叶晴! 她的左手如同冰冷的刑具,死死镇压着顾夏最后的生机与反抗!她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滞!在众人注意力被耿司阳和门口混乱吸引的刹那,她那拿着最大剂量丙泊酚注射器的右手,快如闪电! 针尖精准地刺破了顾夏手背上留置针的肝素帽橡胶接口! 冰冷的针筒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压下! 致命的丙泊酚溶液,如同透明的死神之吻,瞬间冲入了顾夏的静脉血管! “不——!!!”顾夏的灵魂在无形的枷锁中发出最后的、无声的尖啸!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死亡洪流,如同冰封的毒蛇,沿着手臂的血管,极速向着她的心脏、她的大脑疯狂蔓延!麻痹感以恐怖的速度吞噬着她残存的意识! “叶医生!你……”旁边一个护士瞥见了这致命的一幕,惊恐地瞪大眼睛。 “闭嘴!”叶晴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她的思维!“供体零七三突发恶性高热!这是唯一能快速终止神经元异常放电、防止全身器官衰竭的最后手段!你想看着她活活烧死抽搐吗?!”她的理由无懈可击,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冰冷的急迫。 护士被她的气势慑住,看着顾夏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甚至开始微微痉挛的身体,信以为真,惊恐地闭上了嘴。 死亡的冰冷,极速侵蚀。 顾夏的意识如同坠入永冻的深渊。视野里的惨白灯光迅速模糊、黯淡。司阳倒地身影的残像,秦雨疯狂的尖叫,都如同褪色的幕布,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结束了……吗? 司阳……对不起……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沉入彻底黑暗的前一秒—— 就在丙泊酚的死亡洪流即将冲垮她生命堤坝的临界点—— 叶晴那死死按着她右手腕的左手,指腹处,在无人能见的、极其细微的角度,猛地向下、向内、以一种极其精妙刁钻的角度发力一压! 不是镇压! 更像是一种……触发! “呃啊——!” 一股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从顾夏被按住的右手腕内侧某个极其隐秘的点位——一个连她自己都从未察觉的、如同沉睡的古老封印般的位置——轰然爆发!沿着手臂的神经束,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冲入她正在被丙泊酚冰封的大脑! 这股剧痛,野蛮、狂暴,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量! 它并非来自丙泊酚! 它是……被唤醒的! 剧痛如同爆炸的恒星,瞬间在顾夏濒死的意识中炸开一团极度短暂、却无比刺目的白光! 这白光驱散了丙泊酚带来的麻痹迷雾!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清醒间隙—— 顾夏紧闭的双眼中,视网膜捕捉到了一个画面! 一个透过叶晴指缝的微小间隙,她看到自己右手腕被死死按住的皮肤上—— 一个极其微小、如同半凝固血滴般的、暗红色的……痣! 不! 不是痣! 那形状……那位置…… 顾夏的残存意识如同被闪电击中! 那根本不是什么痣!那是……那是她幼年时手腕受伤留下的、早已模糊的疤痕旁边,一个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极其罕见的——皮下微型定位器植入点!! 十年! 孤儿院里那次“意外事故”后,老院长给她包扎手腕时留下的……这个她以为是药膏凝结的“红点”……竟然是……!! 定位器! 叶晴不是要杀她!她刚才那精准的一压,是在……唤醒定位器!触发求救信号!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劈开了死亡的黑幕! 紧接着—— “呜——呜——呜——!!!” 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震碎玻璃的防空警报级别的巨大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手术大楼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广播喇叭里疯狂炸响!声音之尖锐、之急促,远超常规医疗警报!瞬间压倒了所有人的尖叫和混乱! “一级警报!一级生物安全警报!A区手术楼!重复!一级生物安全警报!A区手术楼!”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咆哮,回荡在整栋大楼!走廊上瞬间响起无数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手术室内,所有医护人员,包括那几个慌乱想要锁门的助手,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 一级生物安全警报?!这只有在发生最高级别实验室病原体泄露或者核污染扩散时才会启动!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响的是整个A区手术楼! 这警报…… 叶晴! 顾夏的残存意识在轰鸣的警报声中,死死抓住那个定位器被唤醒的真相!是叶晴!她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引爆了全局!制造了远超寻常报警的混乱! “生物泄露?!”锁门的助手吓得魂飞魄散,触电般缩回了按在控制面板上的手,惊恐地看向四周,仿佛空气中充满了无形的致命病毒。 趁着这瞬间的、彻底的混乱和恐惧—— 叶晴按着顾夏手腕的左手,力量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她那冰冷的、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最后一次掠过顾夏因剧痛和濒死而微微扭曲、紧闭双眼的脸庞。那眼神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冰冷的决绝,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甚至……一丝微不可查的歉意? 然后,她猛地抽手! 沾满司阳鲜血的手套,在顾夏苍白的手腕上,留下一个模糊而狰狞的血色指印。 她不再看顾夏一眼,身形如同鬼魅般后退,在所有人被惊天警报震慑住的零点几秒内,如同融入暴风的影子,瞬间消失在通往走廊的、被混乱脚步声充斥的门口方向!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判决,漂浮在充斥着警报嘶鸣的空气中: “供体零七三,确认恶性高热并发全身多器官衰竭,抢救无效……死亡。” “处理‘污染源’。” 死亡宣判。 警报在头顶疯狂嘶吼。 冰封的毒液在血管里奔流。 意识如同沉船,向着最深、最冷的深渊,无可挽回地下坠。 手腕内侧,那个被唤醒的微型定位器植入点,残留着撕裂般的灼痛。 那是叶晴留下的最后烙印。 是绝望中的一线微光? 还是通往另一个深渊的……引信? 浓稠的黑暗彻底淹没了顾夏。 只有那刺破耳膜的警报悲鸣,如同为她敲响的丧钟,在灵魂沉没的深渊里,永无止境地回荡…… 防空警报的凄厉嘶鸣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扎进手术室凝固的恐惧里,也扎穿了顾夏沉向死亡深渊的意识。 黑暗粘稠如沥青。 丙泊酚的冰河在血管里奔腾,冻结神经,麻痹呼吸。心跳微弱得像残烛最后的火星。 “……死亡……” 叶晴冰冷的宣判似乎还在空气中凝结。 “……污染源……” 冰冷的器械托盘被撞翻的声音近在咫尺!有人惊恐地后退,撞倒了东西。 “生物泄露?!怎么办?!” “快启动隔离程序!天花板密封!” “那……那她怎么办?”一个颤抖的声音指向手术台。 顾夏残存的一点感知,如同漂浮在冰海上的碎片。 她能“感觉”到混乱的脚步声在远离自己!那些刚刚还围在自己身边、准备摘取她器官、或惊慌失措的人,此刻正像躲避瘟疫般仓皇后退!生物泄露的恐怖联想战胜了所有其他念头! “污染源”……叶晴留下的最后标签,如同无形的隔离墙,将她彻底孤立在这片死亡的中心。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天花板四周嵌入式的大型空气密封装置启动了!巨大的气密闸门如同巨兽的牙齿,缓慢而沉重地从墙壁和天花板的缝隙中伸出,开始咬合!整个手术室正在被物理隔绝!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撞击冰冷地面的声音,伴随着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喘息,穿透了警报的噪音,再次刺入顾夏的耳膜! 很近! 就在……手术台旁边?! 紧接着,是秦雨那撕心裂肺、彻底崩溃的哭嚎,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爬行过来: “司阳!司阳!你怎么出来了?!你会死的!快回去!快回去啊——!!!” 耿司阳?! 顾夏被冰封的灵魂猛地一震!那濒死的火星似乎被强行拨亮了一丝! 他不是被抬回隔壁抢救了吗?他怎么可能……爬到这里?! 混乱的视野一片漆黑,但她残存的听觉捕捉到了: 一种布料在冰冷地面拖行的、极其微弱而艰难的摩擦声…… 一种压抑到极限后、从碎裂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痛苦喘息…… 那声音,正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朝着手术台的方向……挪动! “抓住他!快把他拖回去!他不能死在这里!”混乱中,有人在尖叫。 “不行!他死死抠着地板!拉不动!” “病号服……司阳你的病号服!怎么这么多血?!伤口全崩开了!天啊!”秦雨的哭声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拖行……喘息……血腥味……越来越近! 顾夏的心脏在冰封的麻痹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痉挛似的悸动。 司阳……他在爬向她! “让……开……”一声微弱到极致、却如同野兽护食般的低吼,从那艰难的喘息中断续挤出。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骇人的执拗! 没有人敢靠近他!不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更因为叶晴留下的“污染源”警告!他是耿家唯一的继承人,但他爬向的地方,是警报认定的“生物泄露源”!恐惧让医护人员僵在原地! 就在这凝固的几秒钟—— 那拖行声和喘息,终于……停在了手术台边缘。 浓重的、属于耿司阳的铁锈味血腥气,如同冰冷的雾气,瞬间笼罩了顾夏的感官。 一只冰冷、颤抖、沾满粘稠鲜血和消毒液的手,带着千钧的沉重和垂死的虚弱,极其艰难地向上摸索。 冰冷的手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生命流逝的粘腻……终于…… 触及了顾夏无力垂落在手术台边缘的、那只刚刚被叶晴按压唤醒定位器的右手。 指尖相触的刹那! 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撞在一起! 耿司阳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濒死般痛苦又满足的抽气声! 顾夏那沉寂在冰河深处的意识核心,被这股来自生命彼岸的冰冷触碰,狠狠撞出一片刺目的空白!那是一种超越了生理、直达灵魂的震颤! 那只冰冷颤抖的手,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死死地、痉挛般地握住了顾夏同样冰冷的手指! 力量微弱,却带着一种倾尽一切的、绝望的救赎! “……别……怕……” 破碎的气音,如同叹息,拂过顾夏毫无知觉的指尖。 整个世界瞬间崩塌又重组。 警报在头顶咆哮。 密封闸门在轰隆咬合。 秦雨在几米外发出非人的嚎叫:“不!司阳!你不能碰她!她是顾夏!她是那个贱人的女儿!她是灾星!她会害死你的!啊——!!!” 顾夏! 这个名字如同最后的炸弹,在医护人员中引爆! “顾夏?!那个十年前……” “耿先生抱着的那个小孤女?!” “天!秦主任说的是真的?!” 所有疑惑瞬间贯通!阴谋的轮廓在惊悚中清晰!恐惧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卷入豪门秘辛的寒意所取代!没人敢上前!没人敢去分开那两只在死亡边缘紧紧相扣、沾满血迹的手! “血压!心率!快不行了!必须立刻抢救!”隔壁冲过来的医生看着耿司阳身上监测仪残留的读数,急得要跳脚,却不敢靠近半步! “快!掰开耿先生的手!把他拖出来!”有人歇斯底里地喊。 “不行!他抓得太死了!强行掰会撕裂伤口!” “那怎么办?!看着他死在这里吗?!” “那边那个‘污染源’……警报……” 绝对的僵持!绝对的荒谬!绝对的死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中心—— 一道更加急促、更加尖锐的蜂鸣,突然从隔壁手术室响起!穿透了防空警报的噪音! “嘀嘀嘀嘀嘀——!!!” 那是大型体外循环机(ECMO)的紧急报警! 紧接着,是隔壁医生惊恐变调的嘶喊: “血浆置换管路堵塞!压力报警!” “什么?!备用血浆呢?!快!” “最后一袋O型阴性血!刚才抢救耿先生已经用光了!血库告急!调配需要时间!” “没有血浆ECMO撑不住!耿先生的凝血指标在崩溃!他会大出血死的!” O型RH阴性血! 如同魔咒! 顾夏那只被握着的手,冰冷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她的血型…… “……血……”耿司阳似乎也听到了那催命的报警,涣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绝望的清明。他握着顾夏的手,握得更紧了,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沾满血的手指,在顾夏同样冰冷的手背上,无意识地、痉挛地收紧,留下更加模糊的血痕。 秦雨的哭嚎戛然而止! 她猛地转头,那双因为绝望和憎恨而扭曲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钉在了手术台上顾夏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上! 那眼神,充满了极致的疯狂、挣扎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嗜血的贪婪! O型RH阴性血…… 眼前这个濒死的“污染源”……这个她恨不得碎尸万段的“贱种”…… 是她儿子此时此刻……唯一的血源! 时间,在ECMO刺耳的报警声中,被切割成尖锐的碎片。 警报在头顶嘶吼。 密封闸门在头顶合拢,只留下最后的缝隙。 死亡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收紧了绞索。 手术台上。 顾夏的意识沉浮在丙泊酚的冰海与耿司阳鲜血的冰冷之间。 手腕内侧,那个被叶晴唤醒的定位点,灼痛如同不灭的烙印。 而手背上,那只紧紧握着她的、属于耿司阳的、冰冷颤抖的手,如同连接着风暴中心的锚。 血…… 谁的血? 生? 还是死? 在那即将彻底封闭的钢铁囚笼里,答案如同悬在发丝上的……最后一滴血。 密封闸门低沉地咬合着,如同巨兽阖上的最后利齿。冰冷的钢铁阴影笼罩下来,切割着手术室内猩红与惨白交织的光线。警报声被隔绝了一层,变成沉闷的背景噪音,却更显压抑。 ECMO尖锐持续的蜂鸣像死亡倒计时的秒针,每一声都扎在秦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她儿子灰败的脸贴在冰冷的地砖上,粘稠的鲜血还在持续从他身下渗出,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如同破旧风箱在拉扯。而他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却死死地、痉挛般地扣着手术台上那个苍白女孩同样冰冷的手腕。 顾夏的手纤细得可怜,无力地垂在台边,被耿司阳的手覆盖着,形成一个绝望而诡异的连接。那手背上,残留着叶晴按压留下的模糊血指印,也印着耿司阳新添的、带着生命流逝粘腻感的血痕。 “血!O型RH阴性血!现在就要!!”隔壁医生的嘶吼带着哭腔穿透门缝,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砸在秦雨耳膜上。 她的目光猛地从那两只交叠的手上抬起,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钉在顾夏毫无生气的脸上。那张脸,苍白如纸,紧闭的双眼下覆着浓密的睫毛,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就是这张脸……这张酷似那个女人的脸!这个贱种!这个灾星!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竟然为了她…… 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灼穿她的理智。她想扑上去,用指甲撕裂这张脸,宣泄积累十年的怨毒!可那刺耳的ECMO报警声,司阳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像冰冷的绞索勒住了她的咽喉。 “秦……秦主任?”旁边的医生声音发颤,“血浆……耿先生他……” 秦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曾盛满优雅和精明的眼睛里,只剩下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的赤红。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碎裂的音节,带着一种屈辱到极致的颤栗: “……抽她的!” 这三个字,耗尽了她所有力气,也碾碎了她最后的高傲。她像一尊瞬间被抽空灵魂的华丽雕像,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手术台的方向。 “可是……叶医生宣布她……”麻醉师看着顾夏毫无起伏的胸腔,还有旁边仪器上拉成一条直线的心电波形,冷汗涔涔。 “她没死!”秦雨猛地扭头,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给我抽!立刻!马上!用强心剂!肾上腺素!给我把她弄回来!司阳需要血!!”她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医护人员被她扭曲的神情吓住。为了耿司阳,秦雨显然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几个护士手忙脚乱地凑近手术台,但目光触及耿司阳死死握着顾夏的手,以及叶晴留下的“污染源”警告烙印,又犹豫着不敢强行掰开。 “耿先生的手……”有人小声提醒。 秦雨的目光落在儿子紧紧攥着的、属于另一个女孩的手上。那只手苍白冰冷,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毒蝎狠狠蛰了一下,剧烈的憎恨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司阳!”她扑跪在冰冷的地面,靠近儿子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疯狂,“司阳你放手!你放手啊!妈妈救你!妈妈给你找血!你放开她!她……她不配!她会害死你的!司阳——!!!” 耿司阳的头微微动了一下,散乱的目光艰难地聚焦了一瞬,落在了母亲扭曲痛苦的脸上。他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带着泡沫的鲜血。他的眼神里没有妥协,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生命最后火焰的固执。那只紧扣着顾夏手腕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又往里收紧了几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至死不放。 这个无声的、用生命做出的回答,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秦雨的心窝!她猛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汹涌而出,冲刷掉精致的妆容,留下狼狈绝望的沟壑。恨!滔天的恨意!恨顾夏的存在,恨命运的捉弄,更恨此刻儿子这不顾一切的执拗!这执拗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他宁愿死,也要握着她的手! “强心剂!快!”一个医生终于咬牙打破了僵局,他不敢碰耿司阳,只能对着顾夏的手臂狠狠扎了下去!高浓度的肾上腺素被迅速推入那纤细的、布满针孔和血痕的血管! 几乎同时! 嗡—— 手术室外,远处传来了另一种频率的、更加尖锐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不是医院的警报,是警车!消防车?还有……直升机旋翼搅动空气的巨大轰鸣?! 叶晴的定位器!被触发的信号终于引来了外界的目光! 手术室内的人脸色骤变! “外面!外面来了好多车!” “是警察!还有特警!” “完了!全完了!” 恐慌瞬间升级!几个原本就心虚的助手面无人色,下意识就想往角落躲! 就在这内忧外患、一片彻底混乱的漩涡中心—— 手术台上那具被宣布“死亡”的身体,在强效肾上腺素的猛烈冲击下,猛地发生了一次剧烈的、不自然的抽搐! “呃……”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呻吟,从顾夏惨白的唇间逸出! 紧闭的眼睫如濒死的蝶翅,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她那只被耿司阳牢牢握住的手,指尖,极其微弱地,痉挛似的……蜷缩了一下! 像心脏停跳后,被强行电击而起的、微弱的室颤! 这微小的动静,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耿司阳涣散到极致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支撑着他,他竟挣扎着,不顾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将头颅向上抬起一寸!那双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眼睛,死死地、贪婪地锁在顾夏痛苦蹙起的眉心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强烈的祈求和狂喜,如同实质的光芒,几乎要破开他灰败的脸色! “夏……”破碎的气音再次从他染血的唇瓣挤出,带着极致的渴望和小心翼翼。 秦雨如遭雷击!亲眼看着那个她恨入骨髓的“贱种”在药物的刺激下重新出现生命迹象,而她的儿子,竟为此爆发出如此强烈的反应!这比让她死还要难受!她怨毒地盯着顾夏,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鲜血淋漓。 护士们也被这“诈尸”般的一幕吓得尖叫后退。 “快!趁现在!抽血!”刚才扎针的医生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都在抖,“肢体末端!快!扎手指!” 一个护士颤抖着手,拿起采血针,抓住顾夏那只没有被耿司阳握住、无力垂落的左手。冰冷的针尖刺破了苍白的指尖! 一滴……两滴……粘稠、暗红、带着生命最后余温的血液,极其缓慢地从指尖渗出,滴落进无菌的采血管中。 滴答。 滴答。 那声音,在警报的余音、ECMO的蜂鸣和头顶闸门最后闭合的闷响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沉重得如同命运齿轮的咬合。 每一滴血的收集,都仿佛在抽取顾夏残存的生命之火。她的身体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微微痉挛,意识沉浮在剧痛、冰冷和一种诡异的、被剥离的恍惚之中。她能模糊地“感觉”到指尖的刺痛,感觉到血液缓慢流逝带来的更深沉的寒冷,也能“感觉”到右手腕上那股不容忽视的、冰冷的禁锢力量——来自耿司阳。 那只手,冰冷、颤抖、沾满粘腻的血,却用尽全力地包裹着她的手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绝望的守护。即使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即使在昏迷的深渊沉沦,这只手的存在,如同一道刻入灵魂的烙印,让她无法忽视。 为什么…… 司阳…… 混乱的思绪如同冰海下的暗流。秦雨那充满恨意的尖叫——“她是那个贱人的女儿!”——如同鬼魅的低语,在意识深处回荡。这和她模糊记忆深处某个冰冷的角落莫名吻合,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沉的迷茫。 “够了!快送过去!”医生看着采血管里勉强收集到的、不足半管的暗红色血液,声音嘶哑。 护士拿着那宝贵的、承载着两个人性命的血样,如同捧着滚烫的烙铁,跌跌撞撞地冲向连通隔壁的气密门。 几乎在她冲进隔壁的同时—— 哐当! 头顶最后一道沉重的气密闸门轰然闭合!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宣告着彻底的物理隔绝! 手术室彻底变成了一个密封的、充满死亡气息的钢铁囚笼。 外界直升机的轰鸣和警笛声被厚重的金属和特殊材料彻底隔绝,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内部仪器单调的嗡鸣。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耿司阳似乎耗尽了刚才强行提起的最后一点力气。紧握着顾夏的手微微松动,沉重的头颅再次无力地垂落在地面,额角抵着冰冷的金属手术台底座。只有那微弱的、拉风箱般的喘息声,证明他还活着。 顾夏指尖的采血点,血液已经凝固,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血痂。肾上腺素的效力在消退,丙泊酚的冰冷麻痹重新占据上风。意识如同沉船,再次向着黑暗的深渊滑落。手腕上,那冰冷的禁锢感依旧清晰,但力量似乎减弱了。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前一秒。 一个极其微弱、沾着血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誓言般沉重的声音,贴着冰冷的地面,艰难地钻入了她的耳膜: “……我的……” “……给你……”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顾夏沉沦的意识上! 司阳……在说什么? 紧接着,是秦雨近乎崩溃的、带着哭腔的尖叫在隔壁炸开: “不行!血型没问题但是……但是耿先生的凝血系统彻底崩溃了!这点血根本不够!ECMO压力还在掉!他……他快不行了!” “必须立刻进行自体输血或者紧急手术止血!但他现在的情况根本承受不了!” “没有其他办法了!秦主任!”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两个相连的囚笼。 顾夏沉浮的意识捕捉到了隔壁绝望的对话。血……不够……司阳要死了…… 就在这时! 耿司阳似乎被隔壁的尖叫刺激得清醒了一瞬。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如同撕裂的破布!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他竟然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死死盯住手术台旁一个僵立的医生,沾满鲜血的嘴唇艰难地开合,每一个字都像是咳着血沫挤出来的,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疯狂: “用……我的……血……输……给她……!” 这句话,如同在死寂的囚笼里引爆了一颗炸弹! 用他的血……输给顾夏?!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隔壁屏幕前监控着这边画面的秦雨! 耿司阳的身体状况,他的凝血系统已经崩溃,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出血源!这个时候用他的血输给顾夏?这简直是……自杀!而且是毫无意义的自杀! “司阳!你疯了!!!她会害死你!她根本不配!!”秦雨在隔壁监控屏幕前彻底疯了,声音尖利得刺破耳膜,带着一种撕裂心肺的绝望和憎恨! 手术台旁。 顾夏那沉向黑暗深渊的意识,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狠狠地拽了回来! 用他的血……输给我? 为什么? 司阳……为什么? 她混沌的思维无法理解。手腕上那只冰冷的手,传来的微弱脉搏,似乎也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疯狂的答案。 就在这死寂的、被绝望和疯狂充斥的囚笼里。 无人注意的角落。 连通走廊的气密门上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监控摄像头,微微转动了一下角度。 监控画面的一角。 刚刚消失在混乱中的叶晴,不知何时,竟如同幽灵般,安静地伫立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 她冰冷的视线,穿透层层阻碍,似乎正落在手术室内那两只紧紧相连、沾满血迹的手上。 她那沾满耿司阳血迹的左手手套,指腹处,正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内侧——一个与顾夏手腕上极其相似的、极其隐秘的位置。 口罩上方,那双始终冰封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最终凝结成一个近乎悲悯的、冰冷的弧度。 第12章 第 12 章 冰冷的钢铁闸门落下最后一声沉重的闷响,如同地狱关上了大门。手术室内外彻底隔绝,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嗡鸣和生命流逝的粘腻声音。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耿司阳那句嘶哑破碎的命令——“用…我的…血……输……给她……!”,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密封的囚笼里激起无声的巨浪。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 用他的血?输给那个濒死的“污染源”?那个刚刚被宣布死亡的顾夏? 疯子!这绝对是疯子行径! “司阳!你疯了!!!”隔壁监控屏幕前,秦雨的身影猛地向前一扑,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裂屏幕。她精心修饰的面容扭曲变形,指甲在金属控制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声音尖利得划破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母兽护崽般的绝望和歇斯底里的憎恨,“她会把你最后一点血都吸干!她不配!她就是灾星!跟她那个死鬼妈一样下贱!只会害人!她该死!十年前就该跟她……” “秦主任!”旁边有医生惊骇地试图阻止她失控的叫骂。 但秦雨的理智已经被彻底焚烧殆尽。十年压抑的扭曲恨意,儿子濒死的残酷现实,以及此刻他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那个“贱种”生机的疯狂举动,彻底冲垮了她最后一丝伪装。监控屏幕上儿子灰败的脸和地上蔓延的血迹刺激着她,她猛地转头,那双淬毒的眼睛死死钉在屏幕上顾夏苍白的面孔,一股邪恶的、疯狂的倾诉欲如同毒蛇嘶鸣: “是她妈!是她妈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当年要不是她不知廉耻勾引……” 秦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和自我毁灭般的宣泄,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 “……没错!是我!十年前那场车祸!刹车线是我让人剪断的!那贱人开着车冲下山崖……砰!哈哈哈哈哈……烧得干干净净!她活该!她女儿也该死!她们都该死!司阳你是我的儿子!你不准碰她!不准——!!” 疯狂的自白如同冰雹,砸碎了手术室最后的伪装。所有医护人员瞬间面无人色,惊骇地望着隔壁屏幕里那个状如疯魔的女人。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绝望的冰。 手术台旁。 顾夏沉沦在丙泊酚冰海中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深渊深处的恶毒诅咒狠狠撕裂! “……车祸……刹车线……” “……烧得干干净净……” 碎片般冰冷的词语,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被尘封的记忆闸门! 轰——! 刺耳的刹车摩擦声!失控翻滚的天旋地转!玻璃碎裂的尖啸!灼热刺鼻的汽油味!还有……还有母亲最后将她死死压在身下、护在怀里时,那声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恐惧和爱意的嘶喊: “夏夏——!!!闭上眼睛!!!”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滔天的火光吞噬了一切!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竟然从手术台上那具“尸体”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顾夏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眼睛不再是混沌的死寂,而是瞬间被焚烧的仇恨、极致的痛苦和明悟的绝望彻底点燃!猩红的血丝如同蛛网布满眼白,瞳孔深处燃烧着来自地狱的火焰! 她剧烈地挣扎起来,身体在手术台上弓起,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绝望呜咽!泪水混合着眼底的猩红,汹涌而出! 妈妈!是秦雨!是秦雨杀了妈妈! “夏……!”耿司阳被顾夏这突如其来的、濒死野兽般的爆发惊得心神俱裂!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她身上,隔壁母亲那疯狂的自白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穿了他最后的认知!他无法思考,巨大的痛苦和混乱几乎将他撕裂,但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那只原本因为力竭而微微松开的手,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死死地重新攥紧了顾夏的手腕!仿佛要将自己的骨头都嵌进她的血肉里! “别……看……”他艰难地喘息,破碎的字眼带着血沫,试图用这种方式将她从仇恨的深渊拉回一丝。 就在这时! 砰!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爆破声,如同雷霆在头顶炸开!整个手术室剧烈地晃动! 密封的连接隔壁的气密门,连同旁边的合金墙壁,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生生撕裂、爆破开来!刺目的强光混杂着飞扬的尘土瞬间涌入! “不许动!警察!!”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冰冷威严的喝令如同钢鞭抽打在空气中! 全副武装的特警如同神兵天降,漆黑的枪口闪烁着致命寒光,瞬间控制了场面!刺目的战术手电光柱粗暴地扫过每一张惊恐呆滞的脸,最终定格在手术台旁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强光刺破黑暗,也刺穿了顾夏被仇恨和剧痛灼烧的视网膜。她感到一股温热的、带着生命力量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注入自己冰冷的手臂静脉——那不是冰冷的丙泊酚输液管!一根紧急连接的、简陋的输血软管,正连接在她手腕的留置针上!而软管的另一端……赫然接在耿司阳手臂上刚刚被医生匆忙扎入的针头! 他的血!他真的在把他的血,输给她! 温热的血液,带着司阳残存的生命力,如同燃烧的岩浆,冲入顾夏冰封的血管!丙泊酚的麻痹被这股滚烫的生命力量粗暴地驱散!身体的沉重感和意识的剥离感在飞速消退! 顾夏猛地侧过头! 她的视线,瞬间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 耿司阳的头依然无力地枕在冰冷的地砖上,就在手术台边。那张英俊的脸庞此刻惨白如金纸,胸口的纱布早已被不断渗出的鲜血彻底浸透,变成了骇人的暗红色,甚至还在缓慢地、绝望地扩大。死亡的灰败气息清晰地笼罩着他。 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顾夏那双燃烧着痛苦、仇恨又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的眼睛时,那灰败的眼底,竟缓缓地、清晰地漾开了一丝微弱的光。 那光芒,疲惫到了极致,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奇异的解脱。 他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极其微弱的气音,伴随着生命流逝的温热气息,拂过顾夏的脸颊: “这次…”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换我……” 嘴角努力地向上牵起一个极其细小、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跳下来…” 像一道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 十年前!孤儿院那场大火! 熊熊烈焰舔舐着天空,浓烟滚滚。年幼的她被困在摇摇欲坠的天台上,恐惧让她无法动弹。下方是尖叫混乱的人群和刺耳的消防车警笛。 然后,她看到了他! 那个穿着干净校服、眼神明亮得像星子的少年,不顾大人的阻拦和熊熊烈焰的威胁,像一头矫健而莽撞的小豹子,踩着烧得发烫的管道和窗沿,硬生生地爬上了摇摇欲坠的高处! “别怕!跳下来!我接住你!”他朝她伸出手,声音在火焰的噼啪声中却异常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至今记得他张开双臂时,那微微敞开的外套被热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样子,像一只逆风而上的鹰。 她跳了。带着所有孤注一掷的信任。 他接住了她。两人滚落在地,沾满灰烬,却安然无恙。 那是她生命里,第一束肯为她逆流而上、灼灼燃烧的光。 记忆的碎片与现实重叠。眼前的男人胸膛被鲜血染透,气息微弱,却用尽最后力气抓着她的手,将温热的血液渡入她的身体。 他用他的命,接住了再次坠入深渊的她。 以血为引,以命相托。 “不……司阳……”巨大的悲痛和一种灭顶般的恐慌瞬间淹没了顾夏刚刚燃起的愤怒。她忘记了自己的仇恨,忘记了秦雨的诅咒,只剩下眼前这张迅速失去生气的脸。她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攥住了他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流逝的生命。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她脸上残留的血污和汗渍,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滴落在他染血的胸口。“不要……你不能……”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清晰、毫无波澜的女声,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开了混乱的现场,清晰地回荡在硝烟弥漫的空气中: “证据链完整,时间紧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叶晴。 她不知何时已经平静地站在了破开的巨大金属豁口边缘,与全副武装的特警站在一起。她脱掉了沾血的手术外袍,露出一身简洁的深色衣物。脸上依旧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冰封的眼眸,但那冰层之下,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暗流在涌动。她手中举着一份文件,冰冷的视线扫过现场,最终落在秦雨那张因为极度惊恐和疯狂而彻底扭曲的脸上。 “根据耿司阳先生紧急授权委托进行的亲子鉴定报告,”叶晴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却带着千钧之力,“样本来源:顾夏头发样本与耿弘毅先生(耿司阳父亲)存档DNA生物样本比对结果……确认存在直接生物学父女关系。亲子概率大于99.99%。”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手术台旁那只紧紧攥着顾夏手腕的、属于耿司阳的手。 “耿司阳先生与顾夏小姐……系同父异母兄妹。” 轰——! 死寂。 比之前的任何沉寂都更加沉重、更加窒息! 秦雨如遭五雷轰顶!她脸上的疯狂和怨毒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世界彻底崩塌的绝望!她死死盯着叶晴手中的报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堵住的怪异声响,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连连后退,直到撞在冰冷的仪器上才停下。 “不……不可能……假的……是假的!”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嘶吼,却虚弱得如同蚊蚋,充满了色厉内荏的崩溃。 “秦雨!”为首的警官声音冷硬如铁,“你涉嫌谋杀顾晚晴(顾夏母亲),非法拘禁、意图谋杀顾夏,立即逮捕!”冰冷的命令如同审判。 两名女警迅速上前。 “滚开!别碰我!”秦雨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挣扎起来,歇斯底里地尖叫。她的长发散乱,昂贵的套装沾满污迹,精心描画的妆容被眼泪和疯狂冲刷得如同恶鬼。她的目光越过警察,如同淬毒的箭矢,死死钉在手术台旁—— 顾夏正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去看垂死的司阳,却被医生按住。而耿司阳那只冰冷的手,依旧用尽最后残存的本能,死死地攥着顾夏的手腕。两人沾满血迹的手紧握在一起,在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构成一幅绝望而震撼的画面。红色的血痕在他们交握的指缝间蜿蜒,刺眼得如同命运的烙印。 秦雨的身体停止了挣扎。她看着那两只紧握的、流着彼此血液的手,看着顾夏那张酷似顾晚晴、此刻布满泪痕的脸,再看看自己儿子胸膛那片不断扩大的、象征生命流逝的暗红……一股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荒谬感和彻底的失败感席卷了她。怨毒的火焰在眼底疯狂燃烧,最终化为一道凄厉到极致、诅咒般的尖啸,撕裂了空气: “哈……哈哈哈哈!兄妹?!好啊!好得很!” “耿司阳!你看到了吗?!你拼了命救的是谁?是你的亲妹妹!你用你的血养着她!你们身上流着彼此的血!!” “脏了!都脏了!耿家的血……顾家的血……混在一起了!哈哈哈哈!” “这是孽!是诅咒!你们这辈子……永远洗不净这身罪孽!永远——!!!” 疯狂的诅咒在手术室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冰冷的金属手铐“咔哒”一声,铐住了秦雨剧烈颤抖的手腕。她那张扭曲的脸上,疯狂的笑意瞬间凝固,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一种被抽空灵魂的死寂。她被警察粗暴地拖离,那双怨毒的眼睛却如同跗骨之蛆,直到被拖出门口,依旧死死地盯着手术台的方向,盯着那两只在血色中紧紧相扣的手。 喧嚣、尖叫、诅咒……仿佛瞬间被抽离。 手术室里只剩下仪器的嗡鸣和……耿司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声。 顾夏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秦雨的诅咒像冰锥刺穿了她的心脏。兄妹?同父异母?司阳的血……在她的血管里流淌? 她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只被司阳死死攥住的手。手腕上,是他留下的冰冷指痕和黏腻血迹。手臂内侧,输液软管里,那温热的、象征着司阳生命的液体,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身体。 她的血里有他了。 他的血里有她了。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和荒谬绝伦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她!比丙泊酚的冰冷更甚,比秦雨诅咒的恶毒更深!这不是救赎!这是……命运最残酷的玩笑!是秦雨最恶毒的诅咒应验!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她喉底溢出。她猛地挣脱了医生的压制,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扑向手术台边缘! “司阳……”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耿司阳苍白冰冷的脸颊上,“哥哥……不要……不要死……” 这个陌生的、沉重的称谓,如同最后的钥匙。 耿司阳那沉重无比的眼睫,在她带着滚烫泪水的呼唤中,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涣散的焦距艰难地,近乎奇迹般地,重新凝聚了一瞬。 他看到了眼前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她的眼睛依旧那么亮,即便盛满了痛苦和绝望,依旧像十年前大火里,他抬头仰望时看到的那双充满求生渴望的眼睛。 “……夏……夏……”他翕动着嘴唇,气若游丝。 顾夏屏住呼吸,拼命凑近他。 他的嘴角,那抹解脱般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用尽生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他那只紧握着她的手,极其微弱地、几乎是不可察觉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不…痛了……” 那微弱的气音,如同叹息,拂过顾夏的世界。 下一秒,他紧握着她手腕的力量,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终于彻底消散。 那只冰冷的手,无力地滑落,垂在冰冷染血的地面上。 心电监护仪上,那道微弱起伏的线条,在发出一阵急促而紊乱的波动后,骤然拉成了一道冰冷绝望的——尖锐长鸣的直线! “嘀————————————!!!!!” 刺耳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撞击在顾夏的耳膜和心脏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手术室里惨白的灯光下,顾夏跪在冰冷的金属台边,身体僵硬如同石雕。她的左手,还维持着刚才被司阳握住的姿势,悬在半空,腕骨上残留着他冰冷的指痕和粘腻的血迹。她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痉挛般地触碰着他滑落在地上的、那只刚刚失去所有温度的手。 她脸上的泪水尚未干涸,新的泪水却又汹涌而出,顺着下巴滴落,砸在他失去血色的脸颊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红。 血管里,属于他的血液还在流淌,带着他的温热,带来一种奇异而残酷的生命力。然而,提供这生命之源的人,却已沉寂。 他走了。 带着那句“这次换我跳下来”的承诺。 带着那声让她“不痛了”的安慰。 带着他们之间,刚刚被血缘和法律残忍定义、又被死亡瞬间永恒凝固的……悖德而绝望的枷锁。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被撕裂出来的哀鸣,终于冲破了顾夏的喉咙。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被碾碎的绝望、无法承受的剧痛和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洞。 她猛地俯下身,额头重重抵在他冰冷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无声地抽动起来。没有嚎啕大哭,只有那种压抑到了极致、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伴随着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震颤,在死寂的手术室里弥漫开来,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心碎。 温热的血液在她血管里奔腾,提醒着她生命的存在。 而那份温热,却来自一个刚刚为她流尽最后一滴血、永远沉睡的躯体。 她的哥哥。 也是她短暂生命里,唯一肯为她逆流而上、然后……为她粉身碎骨跳下来的人。 叶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手术台边。她冰冷的目光扫过耿司阳失去生息的脸,最终落在顾夏剧烈颤抖的脊背上。口罩上方,那双始终冰封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冰冷的算计尘埃落定的漠然,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甚至……一丝难以捕捉的、极其浅淡的疲惫和解脱。她沉默地站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旁边的医生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手势,然后转身,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悄然消失在破开的洞口外纷乱的警灯光芒中。 警灯的蓝红光芒依旧在门外无声地闪烁,映照着手术室内一片狼藉的惨白。 冰冷的地面上,殷红的血泊在缓慢地蔓延、凝固。 顾夏蜷在那里,额头抵着耿司阳冰凉的手,身体在无声的剧痛中颤抖。 手腕内侧,那个被叶晴唤醒的微型定位器植入点,残留着撕裂般的灼痛。 而她的血管里,奔腾着来自另一个身体的温热血液。 那是司阳最后的烙印。 是绝望深渊里最残酷的微光。 是无法挣脱的……血色共生。 第13章 第 13 章 太平间的灯光是另一种白。不是手术室里那种带着金属寒意的惨白,而是沉甸甸的、吸饱了死亡的、缺乏生气的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更冰冷、更凝滞的东西——无数生命最终静止的气息。 顾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移动。警察的问话、医生的检查、繁琐的程序……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那一声尖锐、绝望、贯穿灵魂的心电监护长鸣,在耳膜深处永恒回荡。 此刻,她独自一人,跪坐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面前,巨大的金属冷柜如同沉默的墓碑阵列,其中一个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气。柜门半开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人,覆盖着一张同样惨白的布单。唯有那只垂落在布单边缘、无力搭在冰冷金属滑轨上的手,露了出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曾经那么有力,曾经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将滚烫的生命渡入她冰冷的躯壳。如今,它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冰冷得像一块沉入深海的石头,指腹间还留着细微的、已经干涸发暗的褐色血迹——那是她的血,是他不顾一切从她指尖强行采出的、用来延续他自己生命的血。 顾夏的左手手腕上,清晰的几道青紫指痕和凝固的暗红血迹,如同一个残酷的烙印,与那只冰冷的手形成刺眼的呼应。 她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牙齿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不是因为冷,太平间里恒定的低温此刻更像一种麻木的庇护。她颤抖,是因为血管里奔涌的温热。那是司阳的血。它们在她体内流动,带着属于他的余温,带着他生命最后的印记,如同无数滚烫的针,刺穿着每一寸神经末梢,提醒着她那个荒谬绝伦、残忍至极的事实: 她的血液里,奔流着他的生命。他的血液里,曾经流淌着她的绝望。 而此刻,他冰冷的身体躺在这里,她的心脏却在他的血液支撑下,沉重地跳动着。 活下去,是诅咒?还是他最后强加给她的、无法拒绝的救赎? “呃……”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顾夏猛地向前倾身,几乎是扑过去的。她用自己尚且温热的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了那只冰冷的、属于耿司阳的手。仿佛这样荒谬的接触,就能将一丝温度传递过去,就能打破那道令人绝望的寂静深渊。 她用自己的掌心用力地、反复地摩挲着他冰冷的手背,指尖拂过他僵硬的指关节。她的额头抵在他冰冷的手腕内侧,那里曾经搏动着生命的律动,如今只剩下沉寂的坚硬。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滚烫地涌出,滴落在他冰冷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又迅速变得冰凉。 “司阳……”她哑着嗓子,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和巨大的恐惧,“哥……哥哥……” 这两个称谓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出口都烫得她灵魂战栗。 “冷……”她喃喃着,仿佛他真的只是睡着了,只是觉得冷,“别睡……别睡在这儿……太冷了……” 她开始笨拙地搓揉他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那早已消散的生命之火,动作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绝望。 就在这时—— 咔哒。 太平间厚重隔音门的电子锁发出轻响,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影子无声地投射进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顾夏的动作骤然僵住。她没有回头,身体却绷紧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包裹着司阳冰凉手指的双手,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掌心的肉里。是警察?医生?还是…… 那道影子停住了,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审视。 顾夏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侧过头。 门口站着的是叶晴。 她依旧穿着那身深色的简练衣物,脸上没有口罩,露出一张清秀但过分苍白、线条冷硬的脸。那双眼睛,不再是手术室里冰封的漠然,却也没有任何温情。那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凝视,像夜色下冰冷的潭水,清晰地映出顾夏此刻狼狈绝望的倒影——跪在冰冷地面上,双手紧抱着死者冰凉的手,脸上泪痕狼藉,眼神空洞又燃烧着余烬般的痛苦。 叶晴的视线,先是落在顾夏紧握着的那只苍白的手上,停顿片刻,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肤看到底下凝固的血管。然后,她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了顾夏沾满泪痕和血污的脸,最终,定格在她那双布满血丝、盈满巨大痛苦和无声质问的眼睛上。 两人隔着冰冷的空气和弥漫的死亡气息,无声地对视着。 叶晴的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解释,没有得意或愧疚。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她看着顾夏,就像看着一个终于被命运推至悬崖边缘、再也无法逃避的标本。 时间在沉寂中流淌,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顾夏的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她死死盯着叶晴,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怨恨、所有被强行拖入这血腥漩涡的痛苦,都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更紧地攥住司阳冰冷的手,仿佛那是她在急速下坠的狂风暴雨中,唯一能抓住的、腐朽的稻草。 叶晴终于动了。 她没有走进来,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然后,在顾夏陡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她用右手,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卷起了自己左手手腕的衣袖。 袖子被推高,露出了一截同样纤细、皮肤同样苍白的手腕。 在那手腕内侧,靠近尺骨茎突的地方—— 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疤痕赫然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疤痕呈浅褐色,边缘平整,像一枚被岁月磨蚀的、极其微小的芯片烙印! 顾夏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个位置! 一模一样! 与她手腕内侧那个被叶晴唤醒的微型定位器植入点!一模一样的位置!相同的形状!甚至那种微妙的陈旧感都如出一辙! 叶晴没有看自己的手腕,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顾夏脸上,冰冷而锐利,如同手术刀剖析着顾夏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那个陈旧的疤痕,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是提醒?是追溯?还是某种……同病相怜的确认? 下一秒,叶晴放下了卷起的衣袖,动作干脆利落,遮住了那个隐藏着秘密的印记。她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看地上的顾夏和耿司阳一眼。 她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顾夏一眼。 那一眼,像冰冷的刀锋,无声地刺穿了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和混乱。 然后,她转过身。 太平间厚重的隔音门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隔绝了内外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冰冷的世界。 咔哒。 轻微的落锁声,像是给这一幕按下了暂停键。 也将顾夏彻底遗弃在了一片死寂的、充满冰冷铁锈味和司阳最后气息的白色囚笼里。 顾夏的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猛地瘫软下去,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包裹着司阳手掌的双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无声的呜咽,而是如同溺水濒死之人呛咳般剧烈的痉挛。 寂静中,只有她自己粗重绝望的喘息声,和一种沉闷的、如同困兽撞击牢笼般的撞击声——那是她的额头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磕碰着坚硬冰冷的地面。 叶晴手腕上的疤痕…… 一模一样的植入点…… 她是谁? 她知道什么? 十年前的车祸……妈妈的死……自己被卷入这场漩涡……司阳的血……秦雨的诅咒…… 所有破碎的线索,所有冰冷的真相,所有未解的谜团,连同血管里司阳温热的血液,此刻都化作无数冰冷尖锐的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搅动、切割!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被撕裂出来的痛苦嘶鸣,终于冲破了束缚,在空旷冰冷的太平间里回荡开,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和彻底的崩溃。 滴答。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司阳冰冷苍白的手背上。 不是眼泪。 是从顾夏紧握着他手掌的指缝间,慢慢渗出的一抹鲜红——她的指甲,因为过度用力,深深嵌入了自己的掌心皮肉,刺破了皮肤。 鲜红的血珠,如同小小的、绝望的红珊瑚,缓缓沁出,滚落,浸润在她手腕上那道属于司阳的冰冷指痕里,也晕染开在他毫无知觉的手背皮肤上。 她的血。 他的血。 在冰冷的死亡之地,在绝望的深渊之底,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以这种方式,再次无声地交融、渗透。 粘稠,温热,带着生命残酷的余烬,凝固成一道无法剥离、无法挣脱的—— 血色共生。 时间,像是被海风捋顺了丝线,变得缓慢而温柔。不再有医院消毒水的刺鼻,不再有血腥与诅咒的阴霾,只有细碎的涛声,一遍遍亲吻着海岸线。 这是一座偏僻却宁静的海边小城。一栋纯白色的二层小楼临海而立,巨大的落地窗将无垠的碧蓝框成一幅动态的画。窗边,顾夏蜷在宽大的藤编沙发里,膝上摊着一本画册,目光却没有落在纸上,而是追随着不远处沙滩上的身影。 耿司阳。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米色休闲裤,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金色的阳光跳跃在他微湿的黑发上,勾勒出他侧脸清晰的轮廓。比起一年前手术台上那个濒死的苍白男人,此刻的他皮肤被海风和阳光镀上了一层健康的小麦色,虽然身形依旧偏瘦,但那种由内而外的生命力,是任何画笔都难以描绘的。 他正蹲在沙滩上,专注地堆砌着什么。海浪温柔地涌上来,淹没过他的脚踝,又悄然退去,留下湿润的沙砾。他毫不在意,像个大孩子一样,用沾满沙子的手掌仔细拍打着面前那个……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城堡基座的东西?旁边还歪歪扭扭地立着几个小的沙堡,大概是“哨塔”? 顾夏忍不住弯起嘴角。谁能想到,曾经在商场上翻云覆雨、手段冷厉的耿司阳,此刻会像个孩子一样沉迷于堆沙堡呢?她放下画册,赤着脚踩上冰凉光滑的地板,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咸涩湿润的海风立刻拥抱了她,带着阳光的温度。她走到他身边,也蹲了下来,看着他沾满沙子的手指灵活地挖出一条“护城河”。 “耿大总裁,你的沙堡王国规划得挺宏伟嘛。”她调侃道,声音带着海风拂过的轻柔。 耿司阳抬起头,看到她,眼底瞬间盈满了毫不掩饰的笑意,像揉碎了阳光的海面。他伸手,自然地拂开她被风吹到脸颊的发丝,指尖带着沙粒的微糙感,却无比温柔。 “顾大画家,给点专业意见?”他指了指那堆形态各异的沙丘,“王宫、哨堡、市场区……还缺点什么?” 顾夏故意认真地审视了一番,然后拿起一根小木棍,在他挖好的“护城河”旁小心翼翼地刻画起来。不一会儿,几朵线条简单却栩栩如生的浪花和小鱼出现在沙地上。 “缺一个守护海洋的图腾。”她笑着说,明媚的笑容仿佛驱散了所有过往的阴霾。 耿司阳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胸腔里那颗曾被洞穿、如今被精心修补的心脏,此刻正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涌动着劫后余生的暖流。他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腕,而是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掌心温热,覆盖着她手腕内侧那道早已愈合、颜色变浅的细微疤痕。 那道疤,不再是无形的枷锁和痛苦的印记。 顾夏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血缘禁忌带来的惶恐与挣扎,也没有死亡阴影残留的绝望,只有一片澄澈的、如同眼前大海般的宁静与珍视。 “还疼吗?”他轻声问,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过那道疤。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疤痕早已不痛,但他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他几乎失去了她,两次。一次在十年前的火场边缘,一次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每一次,都是他用尽全力,甚至透支生命,才把她从深渊边缘拉回。 顾夏摇摇头,反手将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两只手都带着海风和沙子的气息,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T恤,能感受到衣料下那道清晰凸起的、长长的疤痕。那是他刻骨铭心的勋章,也是她无法磨灭的痛与爱。 “你呢?”她问,声音很轻,如同耳语。 耿司阳握住她放在自己心口的手,拉过来,在她指尖轻轻印下一吻。温热的触感带着大海的咸涩,却无比甜蜜。“有你在,这里从来没有真正痛过。”他低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笃定,“只要有你在。” 海浪声是最好的背景音乐,温柔地包裹着他们。 不远处,另一个纤细的身影倚在白色小楼的露台栏杆上。叶晴依旧穿着剪裁利落的衬衫长裤,只是颜色柔和了许多,是淡淡的灰蓝色,像远处的海天交界线。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目光平静地落在沙滩上那对依偎的身影上。 看着耿司阳笨拙却无比认真地给顾夏讲解他沙堡的“防御体系”,看着顾夏被他逗得眉眼弯弯,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叶晴清冷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乎看不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一种冰冷的计算终于达成预定目标的松弛。 她曾经是布局者,是那个在混乱中精准按下关键按钮的人。DNA报告是她带来的,真相是她捅破的。她的目的或许复杂,或许有属于自己的执念或交易,但此刻,看着阳光下那两个伤痕累累却紧紧相拥的灵魂,她冰冷眼眸深处的最后一丝锐利锋芒,似乎也被这海风柔化了少许。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散热气,袅袅白雾模糊了她的视线片刻。再清晰时,海滩上的两人正互相往对方脸上抹沙子,笑闹声被海风送过来,带着纯粹的快乐。 叶晴垂下眼帘,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或许,这就是她能给予的,最接近“祝福”的东西了。一个远离风暴中心、只有潮声与阳光的港湾。一个可以让他们洗去“血色共生”的沉重,只留下彼此温热相依的未来。 她转身,悄然消失在露台上,没有打扰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夕阳西下,将海面染成一片熔金。耿司阳和顾夏并肩坐在沙滩上,看着潮水一点点吞噬他们辛苦堆砌的沙堡王国。 “‘王国’没了。”顾夏靠在他肩上,声音带着一丝惋惜,更多的是慵懒的满足。 耿司阳搂着她的肩膀,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和海风的味道。“没关系,”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满足,“我们的王国,在这里。” 他抬起两人紧握的手,放在她胸口的位置,感受着她平稳有力的心跳。然后又轻轻覆盖在自己心口那道伤疤上。 顾夏的心跳,他的心跳,透过相贴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衣衫,共鸣着相同的节奏。曾经交融在生死边缘的血液,早已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不再是诅咒的烙印,而是生命顽强相系的证明。 夕阳的金辉在他们周身流淌,将紧紧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金色的沙滩上,最终融入那片温柔拍岸的、永恒不息的海浪之中。 血色褪去,共生不再是深渊的枷锁,而是潮汐般永恒温柔的低语。 晨光再次穿透薄雾,将海面染成柔和的淡金色。顾夏的生物钟总是比阳光更早一步醒来。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身旁沉睡的人。耿司阳依旧沉在梦乡里,呼吸均匀悠长,侧脸在熹微晨光中显得格外安宁。他的一只手臂还无意识地搭在她的腰间,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占有欲。 顾夏唇角弯起,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移开,替他掖好被角。她赤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推开玻璃门,清晨微凉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她习惯性地拿起靠在角落的画板和一盒色彩细腻的粉彩,在露台那把铺着软垫的藤椅上坐下。 眼前的海,与昨日、与前日都不同,却又永恒不变。今天的浪花似乎更顽皮一些,卷着细碎的白色泡沫,一层层涌上沙滩,又恋恋不舍地退去,留下湿漉漉的、带着独特纹路的沙痕。几只早起的海鸥掠过海面,留下一串清越的鸣叫。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在沙滩上搜寻,最终定格在靠近海水边缘的一块巨大礁石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那里,背对着小楼,面对着初升的太阳和浩瀚的大海。 是叶晴。 她依旧坐得笔直,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晨曦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海风吹拂着她利落的短发。她的腿上放着一个速写本,右手握着一支炭笔,正专注地在纸上涂抹着什么。她的姿态是投入的,却又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顾夏轻轻屏住了呼吸。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叶晴——不是手术室里掌控一切、冰冷精准的医生,也不是那个带来DNA报告、目光审视的“揭幕者”。此刻的她,像一个孤独的、却又无比和谐的风景,融进了这片海天之间。她在画什么?是眼前的晨光,是翻涌的浪,还是……别的什么? 顾夏没有打扰,只是悄然调转了自己的画板方向,画笔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她不再画海,而是开始勾勒那个礁石旁的背影——清瘦、专注,被晨曦和海风拥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坚韧。她画得很慢,很用心,捕捉着光线在她肩头跳跃的细微变化,捕捉着海风拂动发丝的瞬间。 时间在粉彩的涂抹和炭笔的沙沙声中静静流淌。直到太阳完全跃出海平面,将温暖的金辉洒满大地,叶晴才合上速写本,站起身。她似乎没有察觉露台上的目光,径直沿着海岸线,朝着远离小城的方向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晨光与细浪交织的尽头。 顾夏停下笔,低头看着自己的画。画中的叶晴,背影依旧疏离,但被晨曦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仿佛冷硬的冰棱在阳光下悄然融化了一丝棱角。她轻轻舒了口气。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沙哑:“在看什么?” 耿司阳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暖意,他从后面轻轻环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呼吸间带着温热的气息。 顾夏侧过脸,蹭了蹭他的脸颊,然后把面前的画板转向他:“在看一个不一样的风景。” 耿司阳的目光落在画上,微微一怔。他看着那个被顾夏用柔和色彩捕捉下来的孤独背影,眼神复杂了一瞬。没有质问,没有探究,只有一丝了然的沉默。他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声音低沉而安抚:“她有自己的路。” 顾夏轻轻“嗯”了一声,向后靠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沉稳有力。“我知道。” 她低声说,目光再次投向叶晴消失的方向,“只是觉得,这里的阳光和海风,或许对所有人都有点疗愈的作用。” 耿司阳低笑,胸腔微微震动:“当然有。比如,对我。”他吻了吻她的发顶,随即目光被画板旁边一个摊开的小本子吸引。那是顾夏随手记录灵感的本子,最新的一页画着几只形态各异、憨态可掬的小螃蟹,旁边标注着“早餐灵感?”。 他眼睛一亮:“这个好!” 于是,一个小时后,洁净明亮的开放式厨房里,充满了咖啡的醇香和煎蛋的滋滋声。耿司阳穿着围裙,神情专注得如同处理一份价值百亿的并购案。他正小心翼翼地用番茄酱在煎得金黄的太阳蛋上,画出螃蟹的轮廓,再用细细的黑橄榄点缀眼睛——完全参照顾夏本子上的草图。 顾夏倚在流理台边,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看着他难得笨拙却又极其耐心的动作,笑得肩膀都在抖。 “耿大厨,你这只螃蟹看起来有点……忧郁?”她指着其中一只眼睛位置稍微歪了一点的“螃蟹”调侃道。 耿司阳抬起头,一本正经:“艺术家要允许表达情绪的多样性。这只是沉思蟹,在思考蟹生哲理。” 顾夏忍俊不禁,走过去,拿起一根细细的胡萝卜条,灵巧地在另一只“螃蟹”旁边摆出一个小海星的形状:“那给它配个朋友?” 阳光透过大窗洒进来,照亮了料理台上两只略显抽象但充满童趣的“螃蟹”和“海星”,也照亮了两人相视而笑、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温暖笑意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咖啡的芬芳,以及一种名为“家”的、宁静至极的甜蜜。 午后,阳光变得慵懒。耿司阳被顾夏强行按在露台的躺椅上“晒太阳补钙”,怀里塞了一本他最近在看的海洋生物图鉴。顾夏则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背靠着躺椅的支架,画板搁在膝盖上,继续描绘着窗外的海。 海风带着暖意,吹得人昏昏欲睡。耿司阳的目光从书页上挪开,落在顾夏专注的侧影上。阳光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跳跃,她的睫毛低垂,随着笔下线条的游走而轻轻颤动。这种平静的、日常的相伴,对他而言曾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缠绕起她垂落的一缕发丝,感受着那丝绸般的触感。 顾夏没有回头,只是画笔微顿,唇角却无声地扬了起来。 “夏夏。”他忽然低唤。 “嗯?”她应着,画笔未停。 “以后,”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我们每年都来这里住一段时间。直到……直到我们真的变成海边两块依偎着晒太阳的石头。” 顾夏终于停下笔,转过头,清澈的眼眸望进他眼底深处。那里不再是深渊般的痛苦和挣扎,而是像此刻的大海一样,平静而深邃,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和珍视。她没有回答“好”,而是微微仰起头。 耿司阳心领神会,俯下身,在她唇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却又饱含了千言万语的吻。带着海风的咸涩,阳光的暖意,和劫后余生里最纯粹的感恩与爱恋。 海浪声是永恒的伴奏,温柔地包裹着这个小小的白色港湾。阳光慷慨地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木地板上,紧密相依,再无缝隙。那些曾经的黑暗、血腥、诅咒与共生,仿佛都被这无尽的海浪冲刷成了遥远的、褪色的背景幕布。眼前的光影与手中的流沙,才是他们此刻唯一想要握紧的真实。 血色早已沉淀成生命底色里一抹坚韧的印记,而共生,在这片被阳光亲吻的海岸,终于化作了无需言说的、最温柔的日常。 第14章 第 14 章 小城的节奏慢得像退潮时遗留在沙滩上的水痕。日子在海浪的重复低吟中铺展开,简单、纯粹,却充满了令人心安的暖意。 这天午后,耿司阳牵着顾夏的手,沿着海堤漫步。阳光正好,晒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懒洋洋的惬意。海堤内侧的小巷里,藏着一家不起眼的唱片店——“潮音”。褪色的木招牌,橱窗里摆着几台复古的留声机和蒙尘的黑胶唱片,门口挂着贝壳串成的风铃,被海风拂过,发出细碎空灵的声响。 “进去看看?”耿司阳注意到顾夏好奇的目光。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旧纸张、木质和淡淡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店面不大,却塞得满满当当。高高的唱片架几乎顶到天花板,爵士、古典、摇滚、地方民谣……各种风格的黑胶唱片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沉默地诉说着过去的时光。角落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店主戴着老花镜,正用绒布轻轻擦拭着一张唱片的封套,专注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顾夏的目光被角落一台擦拭得锃亮、造型古朴的立式钢琴吸引。琴盖开着,象牙白的琴键在昏暗的室内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忍不住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键。 “会弹吗?”耿司阳走到她身边,低声问。 顾夏摇摇头,眼神有些惋惜:“小时候妈妈教过一点,后来……都荒废了。” 那些琴键上跳跃的音符,似乎也随着那场大火和妈妈的离开,一同沉寂在记忆深处。 耿司阳没说话,目光扫过唱片架。他修长的手指划过一排排唱片脊,最终停在了一张深蓝色封套的古典唱片上。他抽出来,递给老店主。 老店主接过来看了看标签,眼睛微微一亮:“肖邦的夜曲?先生好品味。” 他熟练地将唱片放在一台老式唱机上,轻轻放下唱针。 几秒钟的细微噪音后,清澈如月光、又带着一丝忧郁的诗意旋律,如同涓涓细流,流淌在小小的唱片店里。是肖邦的《夜曲 Op.9, No.2》。音符温柔地包裹着狭小的空间,驱散了尘埃的气息,带来一种宁静的慰藉。 耿司阳走到钢琴边,朝顾夏伸出手:“要不要试试?哪怕只是按响一个音。” 顾夏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双盛满鼓励和温柔的眼睛,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他牵引着她,在琴凳上并肩坐下。她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悬在琴键上方,显得有些无措。 “别怕。”耿司阳的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跟着旋律,闭上眼睛,听它的呼吸。” 他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没有施加力量,只是稳稳地承托着。顾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那如泣如诉的夜曲流淌进心底。记忆深处某个早已落灰的角落似乎被轻柔地拂开,模糊的音符片段在脑海中跳跃。她试探着,指尖落下,按响了一个低音区的和弦。声音有些突兀,并不美妙。 耿司阳没有笑她,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移动了一下,带着她的指尖滑向旁边一个更和谐的音键。“再来。”他的声音带着蛊惑般的耐心。 就这样,在肖邦夜曲温柔的背景里,在唱片机细微的沙沙声中,在耿司阳无比耐心的引导下,顾夏僵硬的手指渐渐放松。她不再刻意去想指法或乐谱,只是在旋律的河流里,笨拙地、试探性地按响几个音符,像是初学游泳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水流。有时和谐,有时突兀,但每一次触碰琴键,都像是在轻轻叩击着尘封已久的心门。 老店主擦拭唱片的手停了下来,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静静地看着这对依偎在钢琴前的年轻人。 “手臂抬高一点点,让力量自然落下…”耿司阳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音乐里,更像是一种气息拂过她耳畔。他的心跳平稳地透过相贴的身体传递过来,稳定着她的心神。 当顾夏终于磕磕绊绊、却意外和谐地跟随着主旋律按出一小段连贯的音符时,她自己都惊讶地睁开了眼睛。一股细微的、带着暖意的电流窜过心脏。 就在这时,唱片店门口贝壳风铃又响了一声。 叶晴无声地走了进来。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目光扫过店内,最终落在钢琴前那对身影上。她的视线掠过耿司阳覆在顾夏手背上的手,落到顾夏因专注和微小的成功而泛起红晕的侧脸上。 她没有走近,也没有说话,只是随意地走到一个摆满爵士唱片的架子前,指尖划过唱片脊,似乎在寻找什么。但那专注的姿态,显然有一部分注意力留在了钢琴的方向。 耿司阳敏锐地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他抬起头,目光与叶晴短暂相接。没有火花,没有敌意,甚至没有太多情绪的波动。叶晴的眼神依旧是那种深潭般的平静,只是在她垂下眼帘继续扫视唱片时,唇角似乎比平时放平了一丝——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变化,或许是她能表达的最高程度的“不打扰”。 耿司阳对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眼神里有种心照不宣的平静。叶晴的出现,不再是风暴的预兆,更像是一个沉默的、存在于背景里的符号。 顾夏沉浸在指尖触碰音乐带来的新奇感受中,并未察觉到这短暂的交锋。一曲终了,唱片机发出细微的空转声。顾夏的手指停在琴键上,微微喘息,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红,眼神亮晶晶的,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 “我……好像能感觉到一点了……”她喃喃道,带着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快乐。 耿司阳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嗯,比我第一次学琴时强多了。”他松开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改为轻轻握住她的五指,“以后慢慢来,这里有的是时间。” 老店主笑眯眯地走过来:“小姑娘很有灵气啊。要不要挑张唱片?或者,买本简单的琴谱?”他指了指角落一个书架上的旧琴谱。 顾夏看向耿司阳,眼睛里的光采让他无法拒绝。最终,他们买下了一本泛黄的《钢琴简易入门》和一张封面是蔚蓝海岸的黑胶唱片。 走出唱片店,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海风带着傍晚特有的温柔,吹散了唱片店里的旧时光气息。 “想吃什么?”耿司阳问,手里拎着装着唱片和琴谱的纸袋。 顾夏的目光被堤坝下方一个冒着热气的小摊吸引。那是一个卖鲷鱼烧的老奶奶推车,金黄的面糊在特制的模具里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那个!”顾夏眼睛一亮,指着那温暖的小摊,“红豆馅的!” 耿司阳失笑:“好。” 热腾腾的鲷鱼烧拿到手里,外皮酥脆,内里软糯,滚烫的红豆沙馅香甜绵密。顾夏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耿司阳看着她鼓起的脸颊,自己也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 “好吃?”他问。 “嗯!”顾夏用力点头,把咬了一口的鲷鱼烧递到他嘴边,“你也尝尝这个部位,红豆最多!” 耿司阳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目光却一直锁在她笑意盈盈的脸上。“嗯,很甜。”他说,眼神里的甜意远胜于口中的红豆。 夕阳沉入海平线,天空晕染开大片瑰丽的橙红与紫罗兰色。堤岸上亮起了温暖的灯火。两人并肩坐在海堤的石阶上,脚下是温柔拍岸的潮水,手里是温热的甜点。 “司阳,”顾夏看着远处变幻的霞光,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简单、这么开心地……只是‘活着’了。” 耿司阳侧过头,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霞光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金边,她眼中的光芒,比夕阳更让他心动。他握住她拿着鲷鱼烧的手,连同那份简单的甜蜜一同包裹进掌心。 “我也是。”他低声回应,声音揉碎在海风里,“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要这样活着。” 潮音在脚下低回,红豆的甜香在唇齿间萦绕。血色共生的沉重过往,被这片海温柔地稀释、沉淀。剩下的,是掌心紧贴的温度,是分享一口甜点的寻常喜悦,是每一个被潮声祝福的、平淡却闪着微光的明天。他们的王国,就在这烟火人间最寻常的甜香与暮色里,稳稳矗立。 海边的黎明总是来得格外早,天际泛着鱼肚白,海面是沉睡的灰蓝,带着一种朦胧的静谧。耿司阳的生物钟似乎已经和潮汐同步,当第一缕真正的曙光刺破薄雾,他便悄然起身。 他没有叫醒身边依旧睡得香甜的顾夏。她侧蜷着,脸颊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耿司阳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带着晨露般的清新。 他换上运动服,动作轻得像猫。推开露台门,带着咸腥凉意的晨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他沿着海岸线开始慢跑。脚下是松软的沙砾,耳边是轻柔的涛声和海鸥清越的鸣叫。金色的光线正一点点蚕食着灰蓝,将海浪的边缘染上金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海的味道和自由的畅快。健康的、有力的心跳在胸腔里规律地搏动,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在无声地感恩着这片天地赋予的新生。 跑过一段礁石区时,他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叶晴依然坐在那块巨大的礁石上,面对着初升的太阳,姿势笔直。她腿上摊着速写本,炭笔在纸上游走。晨曦为她清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近乎神圣的光晕。她似乎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与周围的静谧融为一体。 耿司阳脚步未停,只是远远地朝那个方向投去一瞥,目光平静。没有惊扰,没有问候,像对待海风或者一块沉默的礁石。他们之间不需要多余的言语,这种刻意的距离感,反而成了这片港湾里一种奇特的默契。他继续向前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晨光交织的沙滩尽头。 当耿司阳带着一身薄汗和清爽的海风气息回来时,白色的两层小楼里已经飘起了咖啡的醇香。顾夏穿着宽大的家居服,头发松松挽起,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料理台,照亮了她纤细的身影和专注的侧脸。锅里正煮着牛奶燕麦粥,咕嘟咕嘟冒着温暖的气泡。她哼着昨天在唱片店听来的不成调的旋律,是昨天那首肖邦夜曲的片段。 “早安,我的艺术家。”耿司阳从后面拥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带着运动后的热气和笑意。 “早,我的晨跑健将。”顾夏侧头蹭了蹭他的脸颊,顺手将一小碗切好的新鲜水果推给他,“补充维C。洗手准备吃早餐。” 早餐简单却丰盛:温热的牛奶燕麦粥,淋着一点本地蜂农酿的野花蜜;烤得焦香的全麦面包片;耿司阳昨天早上发明的“沉思蟹”煎蛋升级版——这次他尝试用海苔碎做了小螃蟹的钳子,看起来生动了许多;还有一盘色彩鲜艳、沾着露水气息的水果。 两人坐在洒满阳光的餐桌前,安静地享用着。窗外的海面已经彻底苏醒,波光粼粼,闪烁着细碎的金光。偶尔有渔船拖着白色的尾迹驶过,像在蓝色丝缎上划出的银线。 “今天想做什么?”耿司阳放下杯子,问道。 顾夏咬着面包片,眼睛亮亮的:“想画海!今天的阳光特别好,海水蓝得特别透亮,像一大块流动的蓝宝石。我还想……嗯,再去‘潮音’看看?昨天那本入门琴谱,最简单的曲子我也许能试试?”她的语气里带着小小的雀跃和试探。 “当然可以。”耿司阳笑意更深,“今天我当你的专属听众兼拉拉队。不过,下午……”他故意顿了顿,看着顾夏好奇地扬起眉毛,“要不要跟我去渔港转转?听说傍晚归航的时候很热闹。” 顾夏眼睛更亮了:“好啊!我还没近距离看过渔船卸货呢!” 午后的阳光更具穿透力,将海面晒得暖洋洋。顾夏果然抱着她的画板和粉彩,在露台上对着大海写生。耿司阳则履行了他的诺言,安静地坐在她身后的阴影里,捧着一本书,目光却时不时从书页上抬起,落在她专注的背影上。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和微微起伏的肩膀曲线,她的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在悄悄编织着属于他们的、宁静的时光之网。 他会适时地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柠檬水,或者在她稍有停顿、似在思考时,低声问一句:“需要‘沉思蟹’来激发灵感吗?”换来顾夏一个嗔怪又忍不住笑的眼神。 时间在画笔和书页间悄然滑落。当太阳开始西斜,给海面洒下长长的、金红色的光斑时,两人收拾好东西,步行前往小城边缘那个小小的渔港。 还未走近,空气中便弥漫开浓郁的海腥味和咸湿的气息,但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原始的、生机勃勃的力量。木头搭建的码头向海面延伸,几艘油漆斑驳的渔船正缓缓靠岸。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甲板湿漉漉的,反射着夕阳的光。皮肤黝黑发亮、穿着防水围兜的渔民们大声吆喝着,动作麻利地将沉甸甸的渔网拖上码头。网眼间,银光闪闪的鱼儿徒劳地蹦跳着,带起一串串晶莹的水珠。色彩斑斓的螃蟹和奇形怪状的贝类也被倾倒出来,在码头的木板上缓慢爬行或堆叠。 空气里充满了嘈杂却充满活力的声音:渔船的引擎轰鸣声、缆绳摩擦木桩的吱嘎声、渔民们粗犷的吆喝声、鱼贩讨价还价的嚷嚷声、还有海鸥兴奋的盘旋鸣叫…… 顾夏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住了。她顾不上气味和喧闹,像个充满好奇的孩子,拉着耿司阳的手,在人群和鱼筐间小心翼翼地穿梭。她看着渔民们熟练地分拣渔获,听着他们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大声交谈,感受着这份与大海搏斗后的收获喜悦和人间烟火气。 “看!那只螃蟹好大!”她指着筐里一只挥舞着巨大钳子的青色螃蟹惊呼。 “小心点,别被夹到手。”耿司阳笑着将她拉远一点,目光却温柔地追随着她脸上那份纯粹的、被点燃的兴奋和好奇。这样的顾夏,生机勃勃,眼里盛满了光,是他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景象。 一个热情的渔民大叔看到这对气质出众、显然不是本地人的年轻情侣,笑着抓起两条还在蹦跶的、银鳞闪闪的鲜鱼塞过来:“刚上岸的!给你们尝尝鲜!清蒸最好!” 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耿司阳手里。 耿司阳有些措手不及,看着手里还在甩尾挣扎的鱼,再看看顾夏忍俊不禁、看好戏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随即诚恳地向大叔道谢。 夕阳彻底沉入海平线,天空燃烧着最后的橘红与深紫。渔港亮起了昏黄的灯火,照亮了归航的船只和依旧忙碌的人群。耿司阳一手拎着那两条用草绳穿好的、还在滴水的鲜鱼,一手紧紧牵着顾夏的手,两人踩着铺满碎金光芒的归路,朝着那栋亮着温暖灯火的白色小楼走去。 海风带着晚归渔船的柴油味和他们手上鲜鱼的腥气,吹拂在脸上。脚下的路并不平坦,偶尔还会踩到散落的贝壳碎片,发出细脆的声响。顾夏的手指紧紧扣着耿司阳的,她的手心温暖而有力。 “司阳,”她忽然开口,声音在渐起的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原来活着的味道……不只是红豆馅的甜香,还有海水的咸腥,渔港的喧闹,甚至……手上鱼腥味。”她抬起两人紧握的手,晃了晃那条还在挣扎的鱼,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耿司阳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她。夜幕低垂,渔港的灯火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投下细碎的光点,那里盛满了对生活最本真的感知和喜悦。他低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缠,带着海风、鱼腥和彼此的气息。 “嗯,”他低低应着,声音里充满了满足和笃定,“每一种味道,都是活着的证明。只要和你一起尝,就是甜的。” 夜幕温柔地合拢,将并肩的身影、海风的絮语、渔港的喧嚣,以及那两条还在不甘心扭动的鲜鱼,连同他们手中那份平凡却无比珍贵的烟火人间,一同包裹进了这片被潮汐永恒守护的港湾深处。血色共生的烙印,早已融入了这斑斓生活的底色,成为了支撑他们拥抱每一种活着的滋味的力量。 暮色四合,海天交接处最后一丝橘红也被深沉的靛蓝吞噬。白色小楼里灯火通明,厨房飘散着清蒸海鱼的鲜美气息。耿司阳挽着袖子,正专注地将蒸得恰到好处的鱼肉从骨架上剥离,动作带着手术刀般的精准……和一丝不合时宜的笨拙。顾夏在一旁切着姜丝和小葱,准备调蘸料,看着他略显紧张地对付那条鱼,时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耿医生,需要我帮你处理‘疑难杂症’吗?” 她揶揄道,指的是鱼腹部一小块难缠的刺。 耿司阳抬眼,故作严肃:“顾护士,请对我的手术技能保持信心。” 话虽如此,他最终还是接受了顾夏递过来的小镊子,两人头碰头,花了点功夫才把那根狡猾的小刺清理干净。 窗外,一轮皎洁的满月缓缓升起,银辉洒满宁静的海面,将波涛染成流动的碎银。海浪声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温柔,像低沉的摇篮曲。晚餐是简单的清蒸鱼、白灼虾和清炒时蔬,沾着顾夏调的姜葱酱油汁,鲜美无比。两人坐在落地窗边的餐桌旁,就着月光和涛声,安静地享受着这顿带着海港烟火气的晚餐。 饭后,顾夏清洗碗碟,耿司阳则拿着干布仔细擦拭着料理台。厨房里只剩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带着一种家常的安宁。收拾停当,顾夏擦了擦手,目光落在角落那本从“潮音”买回来的泛黄琴谱上。月光透过窗户,正好照亮了封面上模糊的字迹。 “想不想……听我试试?”她拿起琴谱,声音里带着点羞涩和期待。 “当然。”耿司阳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抹布,走过来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我的专属音乐会,现在开始。” 巨大的落地窗像一幅天然的月光舞台背景。顾夏在琴凳上坐下,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本简易入门琴谱。第一首是极其简单的《小星星变奏曲》。她伸出指尖,对照着五线谱上那些小小的“蝌蚪”,小心翼翼地按下一个琴键。 “哆……” 清晰的音符在月光流淌的客厅里响起,显得有些孤单。 “唻……” 下一个音符,带着一丝犹豫。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个音符之间都有明显的停顿,需要低头反复确认指法。指关节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额角甚至沁出了一点细汗。在唱片店里那片刻的流畅仿佛只是个幻觉,此刻只剩下磕磕绊绊的摸索。 耿司阳没有坐到她身边,而是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钢琴斜后方,一个能看到她侧脸和指尖的位置。他没有出声指导,只是安静地坐着,如同最耐心的听众。月光勾勒出她专注而略带紧张的轮廓,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抿紧的唇瓣,都让他心头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弹得很糟糕。断断续续,节奏不稳,有时甚至按错了键,发出刺耳的不和谐音。但耿司阳听得无比专注,眼神温柔得像窗外那片被月光亲吻的海。他看着她的指尖在象牙白的琴键上笨拙地跳跃、摸索,每一次短暂的流畅连接,都让她眉头舒展,眼中闪过小小的光亮。 客厅里只剩下她生涩的琴音和窗外永恒的海浪声。月光无声流淌,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地板上。一个在艰难地叩击着童年的回响,另一个在沉默地守护着这份笨拙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顾夏终于磕磕绊绊地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她长长舒了口气,肩膀松懈下来,手指有些僵硬地停在琴键上。她转过头,看向耿司阳,脸上带着一丝挫败和不好意思的笑容:“好像……比想象中难。” 耿司阳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没有评判,没有安慰,只是伸出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包裹住她微微发凉、带着薄汗的指尖。他俯下身,在她额角那个被汗水濡湿的地方印下一个轻吻。 “很好听。”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每一个音符,都很好听。” 不是虚假的安慰,而是他真的在她生涩的琴音里,听到了某种坚韧而珍贵的东西——她在努力走出那片被大火焚毁的废墟,在笨拙地重建一些失去的美好。 顾夏怔怔地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映着的月光,还有月光下清晰的自己。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或失望,只有满满的欣赏和温柔的鼓励。胸腔里被挫败感占据的角落,仿佛被他掌心传来的暖意和这句简短的话语瞬间融化。她眼眶微微发热,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真的?” “嗯,”耿司阳低笑,顺势在她旁边的琴凳坐下,“要不要一起弹?我弹这个,你试试这个?”他的手指在琴谱上点了点两个简单的和弦位置。 顾夏用力点点头。这一次,当耿司阳修长有力的手指按下主旋律,顾夏紧跟着他示意的和弦位置,小心翼翼地按下琴键。虽然她的和弦加入得依然生涩滞后,但节奏似乎被耿司阳稳稳地掌控住了。简单的旋律在两人指尖流淌开来,虽然依旧稚嫩,却意外地和谐了许多。 月光如水,海浪如歌。黑白琴键上,两双手以不同的节奏触碰着相同的音符。一个沉稳流畅,一个笨拙却努力追赶。那不成调的、断断续续的《小星星》,在这海边的月夜里,成了最动听的二重奏。不需要完美的技巧,只需要身边的那个人,和那份愿意共同尝试的温柔心意。 一曲终了,余音仿佛还在月光中缭绕。耿司阳的手指没有离开琴键,而是随意地滑过,即兴弹奏起一串轻柔舒缓的旋律,像月光下安静流淌的溪水。顾夏安静地靠在他肩头,听着那即兴的琴音,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和沉稳的心跳,眼皮渐渐沉重。 “累了?”耿司阳停下手指,低声问。 “嗯……”顾夏含糊地应着,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去睡吧。”他揽着她的肩膀起身。 就在准备上楼时,顾夏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玄关置物架上那个被遗忘的纸袋——里面装着叶晴昨天带过来的、说是“借阅”的几本海洋生物图鉴。她走过去,想把袋子拿起来放到书架上。 然而,一本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硬壳素描本,却从图鉴的夹页中滑落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 顾夏弯腰捡起。这不是图鉴,也不是叶晴今天带走的那个速写本。这个本子更小,更旧,封面是深沉的墨蓝色,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她下意识地翻开。 第一页,不是画,而是一行行娟秀却透着冷硬笔锋的字迹,像是写给某个特定的人,却又从未寄出的信: > **“XX:** > > 海边的阳光似乎能溶解掉一些东西。比如防备,比如……某些自以为是的执念? > > 看到他们了。在沙滩上堆沙堡,像两个从未被命运摔打过的孩子。他给她弹琴,手指笨拙地覆盖着她的,引导着笨拙的音符。指尖的温度透过琴键都能感受到灼热。真是……愚蠢的、毫无效率的浪费时间。 > > 可为什么,那画面像一根极细的针,扎进了这里(信纸的这个地方似乎被笔尖无意识地重重戳了一下,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 > 她手腕上的疤很浅了。他心口的疤依旧狰狞。但他们的眼神……该死的干净。像被这片海彻底洗过。 > > 或许你说得对。有些执拗,最终困住的只有自己。就像对着礁石挥拳,除了徒增疼痛,毫无意义。 > > 这里的潮汐有种力量。不是摧毁,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抚平。它一遍遍冲刷,带走沙堡,带走脚印,也仿佛能带走一些盘踞在阴影里的、自以为是的算计和不甘。 > > 我不懂什么是‘祝福’。但看着他们分享一条沾着鱼腥味的鱼,看着月光下那架破钢琴前笨拙的二重奏…… > > 算了。 > > 信写到这里,似乎也失去了寄出的必要。连同那些翻涌的、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情绪,一起丢进海里吧。 > > 这里的日出,很刺眼。 > > **——Y”** 信到此戛然而止,没有落款日期。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挣扎后的疲惫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动摇与……羡慕?那冰冷的笔锋下,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海边的阳光。 顾夏捏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指尖微微发凉。她抬起头,看向身边的耿司阳。耿司阳也看到了那封信的内容,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被笔尖重重戳下的墨点片刻,眼神深邃如海,却没有太多意外。他似乎早就预料到,叶晴内心并非一块毫无裂隙的坚冰。 他拿过顾夏手中的信纸,小心地夹回素描本里,连同那本墨蓝色的硬壳本一起,轻轻放回置物架上的纸袋中。 “明天,我会把它放回她门口。”耿司阳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洞悉后的了然。他没有评价信中任何一个字,只是轻轻揽住顾夏的肩膀,将她往楼梯方向带。 “司阳,”顾夏靠着他,声音很轻,“她其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海要渡。”耿司阳打断她,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和,“我们的船,已经靠岸了。这就够了。”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静谧的客厅里。那架沉默的钢琴,那本藏着未寄心事的素描本,都在银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窗外,海浪依旧温柔地拍打着沙滩,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时光的印记,也抚平着所有暗涌的波澜。血色共生的烙印早已深埋在生命的肌理之下,不再是诅咒,而是让他们更懂得珍惜这月下琴声、烟火鱼腥和笨拙相依的,每一个平凡夜晚的基石。他们的船,稳稳停泊在这片被月光祝福的港湾里,锚链深扎,再无风浪能将其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