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可怕的、她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像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猛地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难道……难道那天早上,他苍白疲惫的脸,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不是因为所谓的“纵情一夜”,而是因为……他刚刚拿到这份等同于死亡宣判的诊断书?
难道他所谓的“分手”,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家族联姻,不是因为移情秦雨,而是……怕拖累她?怕让她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子里炸开!
顾夏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病床上那个因为剧烈咳嗽而蜷缩着身体、显得异常脆弱的男人。他额角的纱布被血浸透了一小块,脸上交织着痛苦与极力忍耐的扭曲神情,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掌控一切的影子?只有一种被病痛和命运反复捶打后的狼狈与绝望。
七年积累的怨恨、愤怒和委屈,在这一刻并没有消失,反而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瞬间炸裂开来!但这一次,它们指向的,不再是单纯的背叛,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更让她痛彻心扉的情绪——充斥着荒谬、苦涩、恍然大悟的刺痛,以及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滔天愤怒!
“哈……哈哈……”顾夏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短促、尖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濒临疯狂的破碎感,回荡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眼泪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流过冰冷的脸颊,砸在地毯上,晕开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她踉跄着上前一步,弯下腰,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一把捡起了地上那张冰冷的报告单。纸张在她的指尖簌簌作响。
“所以……”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在砂纸上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质问,她扬起那张纸,那串日期如同烧红的烙印刺向耿司阳,“你那天……拿着这东西……给我打电话……说分手?”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他因咳嗽而痛苦扭曲的脸,胸腔剧烈起伏,歇斯底里的质问如同冰雹般砸落,带着积压了七年的血泪: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别伟大?特别悲情?一个人扛着绝症,推开所有在乎的人,自己找个角落等死,最后再给我寄一张葬礼的请柬?”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要刺破屋顶,“耿司阳!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什么是对我好?!你凭什么把我当成一个不能共患难的废物?!你凭什么……凭什么把我变成一个为你哭坟的傻子整整七年?!!”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吼完,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那份薄薄的报告单在她手里剧烈地颤抖。
床上的耿司阳终于停止了那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他缓缓地、极其吃力地抬起头。额角的纱布完全被冷汗和渗出的血浸湿了,脸颊上的潮红褪去,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灰败。他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发出嘶哑的杂音,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着。
他看着顾夏那张被泪水冲刷得狼狈不堪、此刻却燃烧着焚尽一切怒火的苍白脸庞,看着她手里那张被他视为最后判决书的报告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片荒芜的平静终于被彻底击碎,露出了深埋其下的、翻涌的、近乎绝望的痛楚和疲惫。
顾夏歇斯底里的质问如同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病房死寂的空气里,也扎透了耿司阳摇摇欲坠的防线。
那句“凭什么把我变成为你哭坟的傻子整整七年”,像一记沉重的闷棍,狠狠敲在他早已腐朽不堪的神经上。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窒息感和喉头的腥甜,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牵扯着骨折的手臂传来钻心的锐痛。额角的伤口似乎在刚才的呛咳中崩裂得更厉害,温热的液体顺着太阳穴缓缓滑下,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他抬起那只还能勉强动作的左手,徒劳地想去擦拭。指尖颤抖着,却只蹭到一片模糊的湿冷。眼前阵阵发黑,顾夏那张被愤怒和泪水扭曲的面孔在视线里晃动、重影。消毒水的味道从未如此浓烈,浓烈到让他窒息,将他拖拽回七年前那个同样充斥着绝望和消毒水气味的深渊。
助理小赵被顾夏那骇人的气势和耿司阳濒临崩溃的状态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起来:“医生!快叫医生啊耿总!”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出去!”耿司阳的声音突然拔高,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濒临极限的暴戾。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小赵,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某种决绝的灰败让小赵瞬间僵在原地。“都给我滚出去!”他几乎是咆哮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伴随着胸腔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咳音。
小赵被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吓傻了,嘴唇哆嗦着,看了看同样被吼得怔住的顾夏,又看了看床上那个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的男人,最终在耿司阳骇人的目光逼视下,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踉踉跄跄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
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
偌大的特护病房,此刻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催命般的嘀嘀声,和他们两人沉重的、交织在一起的喘息。
顾夏还保持着弯腰捡报告的姿势,手里的纸张已经被她捏得不成样子,边缘深深地嵌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耿司阳那句嘶吼的“滚出去”,像冰锥刺穿了她的怒火,留下一个冰冷的、不断扩大的空洞。她看着他蜷缩在病床上,冷汗浸透了额角的纱布,勾勒出狼狈的血痕,看着他因为剧痛和情绪崩溃而扭曲的脸,看着他那只徒劳擦拭着血液和冷汗的颤抖的手……
七年前那个挺拔如松、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在她眼前,只剩下一副被病痛和绝望反复蹂躏、摇摇欲坠的残破躯壳。那个她恨了七年、怨了七年的“负心汉”,原来……原来是这样一个在命运的重锤下苦苦支撑、最终选择孤独走向终结的傻瓜?
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一切愤怒和质问。心脏的位置传来难以忍受的锐痛,几乎让她直不起腰。
耿司阳喘息着,挣扎着,终于用手肘勉强撑起一点身体,让自己半靠在升起的床头上。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破碎的咳嗽再也无法压抑,一声接一声地撕扯着他的喉咙和胸腔,每一声都带着濒死的绝望。他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苍白的脸上满是生理性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剥开的、近乎透明的疲惫。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那份被顾夏攥得变形的报告单,终于艰难地、真正地对上顾夏的视线。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平静,也不再是刚才的荒芜,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沉重的东西——深不见底的疲惫,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强烈的自厌,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诀别般的绝望。
“顾夏……”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砂纸上摩擦,“你走吧。”
他避开她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视线落在她紧紧攥着报告单的手上,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可怕的青白。
“七年前……推开你……”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破碎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从染血的唇齿间挤出,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彻底的疲惫,“是我不对……方式蠢……也……伤了你……”
他停顿了很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杂音,像是在积攒最后一点力气。
“但……现在……”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才终于吐出后面那句断断续续、却斩钉截铁的话,“我……还是……得……推开你……”
那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仿佛被彻底抽空了,仅靠着一点意志力才没有彻底瘫软下去。额角的血混着冷汗,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痕迹,滑过他灰败的脸颊。
顾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监护仪的嘀嘀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耿司阳那句“推开你”的余音,如同淬毒的冰凌,在她滚烫的心脏上反复穿刺。七年积压的怨恨、刚刚喷发的怒火、被真相冲击的茫然……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深沉、更锐利的痛楚所取代——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坠入深渊,却被他亲手推开、拒绝拯救的无力感。那是一种洞悉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牺牲”、所有孤绝的守护姿态背后,那份深埋的、近乎自毁的绝望本质后的心痛。
她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强撑出的最后一丝冷漠和决绝在他自己眼中崩溃瓦解,只剩下**裸的痛苦和自我厌弃。
“推开我?”顾夏开口了。声音不再尖锐,不再嘶吼,却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洞察。她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病床边,每一步都踏碎了耿司阳试图竖起的最后屏障。
她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蜷缩的身体。然后,她慢慢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俯下了身。
冰凉的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无视他下意识避开的动作,精准地、轻轻地落在了他额角被血浸透的纱布边缘。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那片黏腻冰冷的湿意。
耿司阳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那只没受伤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挥开她,却在抬起的瞬间被她另一只手,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袖子,用力地、死死地攥住了手腕!
她的手指冰冷,力道却大得出奇,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心,竟让他无法挣脱。
顾夏没有看他惊愕的眼睛,她的目光依然落在他额角的伤口上,指尖轻柔地拂过他冷汗涔涔、冰冷刺骨的皮肤,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安抚。然后,她终于抬起眼,直直地望进他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底。
她的眼神平静得近乎恐怖,像暴风雨后沉静的深海,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全部的狼狈、脆弱和无措。
“耿司阳,”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一切的力量,清晰地撞进他濒临碎裂的心脏深处,“你推开一次,我恨着你走一次。现在……”
她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要将自己的温度连同那份决绝一起烙印进他的灵魂里。
“还想推开第二次?”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燃烧到极致的、不顾一切的火焰,“你凭什么觉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向他的意志:
“——我还会让你如愿?!”
那只冰冷的手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如同烧红的铁钳。顾夏俯身逼近的气息,带着泪水的咸涩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粉碎了耿司阳强撑起的最后一点冷漠屏障。
他眼中的惊愕、挣扎、痛楚,在她那平静到恐怖的眼神注视下,无所遁形。
那句“——我还会让你如愿?!”如同审判的铡刀轰然落下,斩碎了所有虚假的退路。在那巨大的、摧毁一切的力量面前,耿司阳试图偏头躲避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干。挡在身前试图推开她的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早已在剧烈的情绪和病痛消耗下变得绵软无力,此刻更像是徒劳的摆设,软软地垂落下去。
他能做的,仅仅是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死死地、绝望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火焰是如何焚毁他精心构筑了七年的孤独堡垒。
下一秒——
顾夏攥着他手腕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借着他彻底失力瘫软的那一瞬间,猛地向下压去!
她的身体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俯冲下来!
冰冷的、带着泪痕的双唇,带着一种摧毁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印上了他因失血和剧痛而冰冷开裂的唇!
那不是吻。
是审判!是烙印!是宣告!
是她对他七年孤独坚守的彻底剥夺!是她对自己七年痛苦深渊的狂暴撕扯!
是灵魂深处最绝望的嘶鸣,用最直接、最原始的身体语言,撞碎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悲情!
“唔——!”一声压抑的、破碎的闷哼从耿司阳喉间溢出。
那双盛满了震惊、痛苦和某种濒临崩溃光芒的眼睛骤然睁大到了极限!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顾夏唇上传来的冰冷与滚烫交织的触感下,轰然碎裂!
他僵硬的身体在最初的冲击后,开始了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那只被顾夏死死攥住的手腕,指关节在她冰冷却强硬的手指箍勒下,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另一只打着石膏垂落的手臂徒劳地抽搐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被剧痛和蚀骨的虚弱死死钉住。
顾夏的吻没有丝毫缠绵,只有冰冷的掠夺和不顾一切的占有。她的牙齿甚至磕碰着他干裂的下唇,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和血腥味。她的眼泪没有停止,滚烫的液体顺着两人紧密相贴的脸颊滑落,浸湿了他苍白的皮肤,也浸湿了两人之间那狭窄的、绝望的缝隙。
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在这一刻骤然变得凌乱尖锐!
滴滴滴——!
警报声刺耳地撕裂了病房的死寂!
耿司阳的身体猛地一弓!一股无法压制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暖流猛地冲上喉头!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像濒死的鱼一样在顾夏的压制下痛苦地弹动挣扎,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骨折的手臂和刚刚缝合的伤口,额角纱布上的血色瞬间扩大。
“噗——!”
殷红的鲜血终于冲破紧闭的齿关,喷溅而出!几点温热粘稠的液体,星星点点地溅落在顾夏近在咫尺的苍白脸颊上,也染红了他自己失去血色的下颌和病号服的领口。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混合着消毒水和泪水的味道,构成一幅触目惊心、绝望至极的画面。
“耿总——!!!”病房的门被轰然撞开!
小赵那张惊恐到极致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被警报声惊动、疾冲而来的医护人员。当他看清病房内景象的瞬间,魂飞魄散!
他看到顾夏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跪压在病床边,死死攥着耿总的手腕,她的唇还印在耿总的唇上!而耿总脸色灰败如同死人,嘴角、下颌、衣襟上全是刺目的鲜红!心电监护仪的警报疯狂闪烁着!
“疯子!放开耿总!”小赵目眦欲裂,几乎要扑上去撕打那个仿佛被复仇女神附体的女人!
“让开!急救!”医生和护士反应极快,一把推开呆住的顾夏和小赵,迅速围拢到病床边。氧气面罩被迅速戴上,止血棉被按向耿司阳额角和嘴角的血渍,有人飞快地检查着点滴和监控数据,病房里瞬间被一片紧张而专业的混乱所充斥。
顾夏被推得踉跄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她脸上还沾着几点温热的血迹,唇上也沾着属于他的、带着血腥气的冰冷触感。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刚才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满目狼藉的灵魂废墟和刺骨的寒意。
她看着被医护人员团团围住、正在紧急处理的男人。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像一件被彻底撕碎的物品。氧气面罩下,他苍白的脸颊上,血痕与泪痕交错。那双刚才还翻涌着惊涛骇浪、此刻却只剩下涣散空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忙碌的人群,穿透了墙壁,投向某个虚无的、黑暗的边缘。
他不再看她。
刚才那个血泪交织的吻,那个她用尽灵魂力量烙下的印记,仿佛从未发生。
巨大的眩晕感和窒息感再次包裹了顾夏。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还残留着他手腕冰冷的触感和自己用尽全力攥出的指痕。那份被她揉成一团、边缘深深嵌进掌心的报告单,在她另一只手里,正无声地向下滴落着从她掌心伤口渗出的、鲜红的血珠。
嗒。
嗒。
嗒。
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深色的泪痕旁边,晕开一小片更浓重的暗红。
病房里,只有医护人员急促而专业的指令声、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以及她自己沉重得如同濒死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