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挽意没说话,修长的手指在她眼皮上扫来扫去,弄得姜逸从天灵盖痒到脚底板。
她是个特别怕痒的人,刚才看在傅挽意屈尊降贵伺候她擦脸的份上一直忍耐着,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一手掀开盖在眼皮上的纸巾,一手抓住傅挽意的手腕,忍笑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为了替傅沈然出气,故意报复我让我眼皮抽筋是不是。”
傅挽意放下纸巾,失笑道:“你怎么想的呢。”
姜逸脖子一梗:“谁会在替别人擦脸的时候揪着一个地方不放,我怀疑你根本没擦干净,快承认吧,小肚鸡肠的好哥哥,为了替败家子弟弟报仇,残害天真无辜的少女,试图把她的睫毛薅光让她变成睫毛乞丐。”
傅挽意否认:“我没有。”
“不,你有,你非常有,证据就是......帮我把镜子拿来,让我看看你擦的怎么样。”
傅挽意轻笑道:“不,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告诉我你和傅沈然说了什么。”
“我不要,”姜逸眼珠一转,“这么重要的事,我要好好考虑,你还没让我满意呢,我怎么告诉你。”
傅挽意问道:“那我怎么让你满意呢?”
姜逸想了一会,指了指桌子上的杯子:“我好渴,去给我倒杯水。”
“倒杯水你就告诉我了吗?”
“我不知道啊,”姜逸坏笑,“但我的嗓子特别干,如果不喝水的话说不出话。”
傅挽意无奈,只能拿起杯子去给姜逸接水,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伺候人,伺候的相当不情愿。
私人医院的单间病房很大,病床离饮水机有一段不算近的距离,姜逸的目光追着傅挽意的背影,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出色的人连背影里都写着出色,傅挽意的背影挺拔而修长,黑色西装包裹着他宽阔的肩膀,头顶黄色的灯光使他整个人的轮廓散发出温柔的暖色调,像只有几秒钟镜头却令人念念不忘的电影角色。
姜逸很小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想过要和怎样的人用一段情作为共度一生的链接,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结果,她难以理解到底是怎样的情生意动,才会让两个人拿一生做承诺。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去想了,人是阶段性的,上一秒爱的死去活来,下一秒可能反目成仇,上一秒浓情蜜意,下一秒可能分道扬镳,与其用一生做一场细水长流感情的期限,不如随心演一场情真意切的电影。
不知为何,傅挽意接完水转过身来的时候,姜逸忽地移开目光假装没在看他。
“给。”
傅挽意走过来将手里的水递给姜逸,看着他指尖都写着拒绝的模样,姜逸的心里咕嘟咕嘟升起了好多五颜六色的小气泡。
她接过来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皱眉道:“好凉。”
傅挽意充耳不闻,姜逸故意道:“我喝了凉水,喉咙更干更痛了,根本没法说话,怎么办,我和傅沈然说什么只能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傅挽意咬牙:“我去给你换热水。”
姜逸憋笑憋的脸都快炸了,气泡炸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烟花。
她接过傅挽意再次递来的水,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大口。
口腔接触到水的瞬间,细细密密的小刺针一样在嘴里乱扎,姜逸被烫的差点看到牺牲已久的太奶,她噗的一声将嘴里的水全喷了出去,咳嗽不止。
“咳......咳......咳......傅挽意!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告你谋杀!”姜逸咳的眼眶通红,差点背过气去。
傅挽意好整以暇地看向狼狈的她,勾起唇角微笑道:“你要的热水。”
姜逸拍着胸口大口喘气,想到刚刚自己莫名心动而这个人伺机报复,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她狠狠背过身用后背对着傅挽意,坚决的背影配合着她坚决的态度,宣告着傅挽意此生再也别想从她这里得知傅沈然的秘密。
傅挽意绕到病床另一边,俯下身看着姜逸,憋笑道:“生气了?”
姜逸刷地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人盖住,蛆虫一样在被子里蠕动,企图调整出最不妥协的姿势。
她身板偏瘦,病床上的被子很厚,摊开来盖上去猛地一看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人,此时却实实在在的藏了一个姑娘。
傅挽意刚想伸手把被子掀开,病房的门便打开了,医生端着吊瓶和针走了进来。
“姜小姐,起来打针了。”
夜已经深了,医生的声音压的很低,姜逸头和耳朵被被子蒙住,没有听见他说话,依旧鹌鹑一样缩在被子里。
傅挽意朝医生摇了摇头,又眨了眨眼睛,用眼神暗示姜逸是因为抗拒打针才缩在被子里不出来。
医生的心里无语到极致了,如果不是看在傅挽意的面子上,他真想问问姜逸芳龄几何,作为一个成年人,竟然连打针吃药都要人哄,霸总看人的眼光怎会如此清奇。
姜逸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他人眼中霸总身边的废物小白花,在被子里闷了一会,实在缺氧,又拉不下面子掀开被子,只能偷偷摸摸掀开一个小孔,把鼻孔伸出被窝透气。
“喂,你干嘛呢?”
傅挽意懒懒的声音从姜逸面前传来。
“我......”姜逸刷地掀开被子,“我没事啊,玩玩,你有意见?”
医生瞅准机会,拿着吊瓶过来道:“姜小姐,您还是扎一针吧,伤口虽然小,但也有破伤风的风险,我会特别小心,不会让您疼的。”
看着傅挽意傅挽意似笑非笑的表情和医生小心翼翼的态度,姜逸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脸色通红尴尬不已:“我不是怕扎针。”
医生敷衍地点了两下头,向傅挽意点了点下巴示意摁住她。
傅挽意从善如流,抓起姜逸的两条胳膊,摁住她的手。
姜逸拍掉他的手:“放开,我自己可以。”
傅挽意假装没听见她的话,轻哄道:“不怕不怕啊,一下下就好,像蚊子叮一样,不痛的。”
姜逸羞耻的简直要沸腾了,她笃定这个医生走出病房门的那一刹那便会和同事朋友蛐蛐自己,她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和德行永远也当不了权谋文里的大女主,但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无脑文里把病房当大床房令人大开眼界的小白花。
傅挽意像忽然患了眼疾一样完全瞧不出她的窘迫,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宠溺丈夫的角色,他轻轻捏着姜逸的手,眉头微皱,神情关切,仿佛姜逸不是在打破伤风针,而是在努力生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有老板的西洋镜看,医生乐不可支,配药消毒绑绷带等基本流程进行的磨磨蹭蹭,一会调试管架,一会找消毒棉,就是不痛快扎针,把姜逸的有期徒刑变成无期徒刑。
“呵呵,你真是,幼稚。”姜逸用力抽出自己的手。
“彼此彼此。”傅挽意微笑道。
医生的动作已经不可能更慢了,可傅挽意还是道:“再仔细一点,必须消毒到位,依依别怕,打完针我给你买糖吃。”
姜逸皮笑肉不笑:“傅总可能是没见过医生打针,每一个步骤都要细看,没关系,天亮之前能打完吧。”
“可能吧。”
幸亏医生被病房里的氛围尬到,加快了扎针的速度,嘱咐姜逸液体吊完了按呼唤铃便转身走了。
姜逸松了口气。
两人谁都不说话,病房里陷入了诡异的尴尬,她怀疑这一整层只有她一个病人,不然周围为何如此安静。
傅挽意也不知道刚才医生进来的时候自己为什么要捉弄她,想看她生气?想看她尴尬?想看她不知所措的为自己的面子找补?
如果是这三个目的,那么他已经达到了,医生扎针的时候,姜逸的脚趾不知疲倦地扭来扭去,把病床上整齐的床单弄得乱七八糟。
似乎又并不是这三个目的,因为他行动的时候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或许根本没有目的,只是想这么做而已,不是所有的行为都有合理的逻辑深潜于海平面之下,比如和一个人说话亲近聊天不一定是为了得到什么,人类所作所为的不可推测就在于此。
支架上输液器的声音滴滴答答,姜逸听的昏昏欲睡,傅挽意上前一步伸手扒开姜逸的眼皮。
“你扒我眼皮干什么?!”姜逸怒目而视。
“我......”行为逻辑的突然崩塌让傅挽意急于寻找合适的借口,“不许睡,你还没告诉我你和傅沈然说了什么。”
“这么想知道你调监控去吧,”姜逸不爽道,“你去大街上找任何一个人,在问人家问题之前扒人家眼皮,看谁会告诉你。”
傅挽意正了正西装的领子,亮出身份:“可你不是大街上随便找来的人,我是你的老板,你对老板的态度很一般。”
“呵,”姜逸笑了,“你以为你为什么是我老板,因为我给你机会让你成为我的老板,如果我不想,明天我就可以离职,你一辈子只能开一家公司,但只要我想,我可以给无数家公司打工,老板不好当,员工还不好当吗。”
心酸的事实从她嘴里颠倒黑白地说出来,开劳斯莱斯住大别墅的总裁被一生只能开一家公司困住,失去了换公司自由,住出租屋挤地铁的员工因为一无所有可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世界上所有的公司都是她可能的家,优势成了劣势,劣势成了优势。
业务能力相当差劲的员工用自己的离职来威胁老板,不是有底牌,就是没脑子,傅挽意无比相信眼前人大概是出生时脑子不幸被猴子叼走了,说出的每一句话不是从大脑传到口腔,而是用呕吐的方式从不知名的器官中吐出来。
姜逸心里有点憋闷,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但在生活中在工作中在触手可及的方方面面她都被傅挽意压了一头,和他打打嘴仗至少能找回些面子。
只有自尊心强又好面子的人喜欢逞口舌之快,傅挽意不甚在意姜逸的反驳,他俯下身,嘴唇贴在姜逸的耳边,柔软的热气吹在她的脸上,用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轻声道:“宝宝,告诉我吧,我不是你老板,我是你员工。”
姜逸没想到傅挽意突然发难,心脏猛地一跳,她觉得自己的耳朵成了剥夺所有器官的存在,呼吸用耳朵,心跳用耳朵,看画面用耳朵,思考用耳朵。
她从一只耳的真空中缓过神来,翻过身与傅挽意面对面,不敢置信道:“你......你竟然对病号耍阴招。”
傅挽意坦然道:“你也可以啊,如果耍阴招的话你要叫我什么?”
姜逸笃定道:“没有这种假设,我才不会耍阴招呢。”
她撑着头翘着腿,说话的样子像水族馆里慵懒的海狮。
海狮长了一张美人鱼的脸,傅挽意有些想笑,正义的海狮从不耍阴招,那么他是什么,阴险狡诈用手段剥夺海洋生物自由的水族馆馆长?
对于猎物,他的耐心一向有限,迂回又隐晦的拉扯不是他惯用的捕猎手段,他已经习惯了拉弓射箭一击必中,姜逸是一尾灵活的鱼儿,在他的鱼叉下窜来窜去,每一次他厌倦不耐烦的时候,鱼儿跃出海平面,翻起一朵漂亮的水花。
有趣的浅显易懂又令人捉摸不透的家伙。
姜逸何尝不理解傅挽意存了什么心思,傅沈然的事固然重要,但以傅挽意的手段,有许多中方法调查出她到底说了什么,他浪费时间浪费心情和她在病房里用无聊的口水话拉扯无非是......
爱她太过分了,有意思才是真的。
今天不把她和傅沈然说了什么交代了傅挽意是不会让她安静的,可傅挽意绝不是傅沈然那么好糊弄的草包,一旦她把傅沈然的把柄告诉他,他会连她一起怀疑,怀疑她是如何得知的,怀疑她和傅沈然的接触,怀疑她的目的,如果她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就会陷入尴尬的危险境地。
可解释真的给不出来。
姜逸已经对自己冲动之下和傅沈然起冲突感到后悔,自以为拿捏了人物性格和结局便能以此做底牌为所欲为吗,剧情早不知道偏到哪个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