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楼有些跟不上燕瑾的脑回路。
“先生多虑了。只是最近营地要修建,怕先生住不习惯。”
“早晚的事,不过可以先回医馆看看,将军要随我同去吗?”
燕瑾拾掇好自己从屏风后出来,看到沈以楼还在研究“小沈以楼”就觉得有些好笑。
一模一样的人,对镜自照般,有什么好看的。
燕瑾换了身衣袍,连披散的头发都束起来了,脑袋上各种各样的装饰品也被取下。
看习惯燕瑾女装的沈以楼乍一见到他的男性装扮,竟觉得有些违和。
“动作真快。”
“什么?”
燕瑾没听清沈以楼自言自语嘀咕了什么。
穿女装果然累,脸上不仅要涂抹脂粉,头上还要佩戴各种发钗之类的,揪得他发根疼,换来换去还是男装舒服。
“先生不喜欢这个疤吗?”沈以楼指了指鼻梁上的疤痕。
这要搁前几日,燕瑾肯定张口就是“不喜欢”,但现在的他倒觉得这个疤长得太是地方了,有种别样的韵味。
“没有啊。”
“那它为什么没有?”
沈以楼指的是“小沈以楼”。
听着沈以楼的质问,燕瑾突然有点心虚。
本来说回来补上的,气急……忘记了。
“忘了……”
沈以楼望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燕瑾打断。
“所以将军为何骂我?”
“……我说错了?”
燕瑾感觉他那口气有点上不来了,“你——”
“先生,‘傻子’不止有骂人痴的意思。”沈以楼耐心解释。
“那还有何意?”
“先生日后会知道的。”沈以楼赶忙岔开话题,“现在,先生愿不愿意听听这个疤痕的由来。”
燕瑾还在琢磨着“傻子”的另外一层意思,呆、楞、蠢?
听沈以楼的话也不像啊……
夫子为什么连这都不教授给他。
“跟先生有关。”
沈以楼步步相诱。
“听!”
什么傻子不傻子的,哪有他跟沈将军的旧缘重要。
“束发那年是我第一次去京都,当时年纪小,我又自小在边陲长大,看什么都新鲜。”
“将军看我也新鲜?”
沈以楼侧头看向燕瑾,恰好对上了他微弯的嘴角。
“那个时候,先生身着华丽的衣袍,却身无分文,急得站在卖糕点的小摊贩前哭。”
听到这,燕瑾嘴角一平,睫毛也耷拉下来。
“那不是我,将军肯定是认错人了。”
没钱就哭的肯定不是他。
不对。
他堂堂大晟皇子,怎会没钱。
沈以楼嘴角含笑,眉梢轻轻一挑,仿佛看穿了燕瑾的心思。
“嗯,那个小朋友还把糊了一脸的泪水鼻涕全擦我袍子上了,肯定不是先生。”
“沈以楼!”
沈以楼侧首看他,眼睛里噙着散漫的笑意,“在呢,先生。”
“将军话里有一个字可信吗?”
“绝无虚言。”
但沈以楼戏谑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好吧,”燕瑾才不跟他计较,偷偷撇了撇嘴,“然后呢?”
“因为小时候的我略有些银两,先生就赖上我了,哄骗着我的银子胡吃海喝。”
燕瑾:……
我也没那么能吃吧。
“那将军怎么会受伤?”
“意外吧。”沈以楼轻轻拧了眉头,“茶楼上突然有砖块砸落,冲击力贯穿了小贩的凉伞……口子不大,很快就好了。”
砖块的冲击力都能砸破结实的凉伞,落在沈以楼的鼻尖怎么可能会是小伤。
“我看看。”
“什么?”
燕瑾的动作来的猝不及防,他一手撑在桌角,身子前倾,膝盖挤开沈以楼的双腿又往前挪了两步。
面对两人间突然缩小的距离,沈以楼有些不自在地往后仰。
“躲什么?”
“没。”
沈以楼克制着往前靠了一点,这距离刚好够燕瑾掰到他的鼻子。
“将军这鼻子还挺结实。”
燕瑾的手指轻轻掐住沈以楼鼻根,左右晃了晃。
沈以楼有些无奈。
燕瑾身上只穿了件轻柔的衣袍,小腿紧紧贴着他的大腿,他都能透过两层布料感知到燕瑾的温度。
这种感觉很奇怪。
但他并不想抽离。
“先生看好了吗?”
“看好了。”
燕瑾抬眼,正对上沈以楼的眼神。
注意力被转移开,燕瑾这才感觉到两人紧贴的腿。
“欸——”
燕瑾想往后退,却被沈以楼揽住腰往前拉了一步,重心不稳,直接扑在沈以楼怀里了。
“将军,饭菜来了。”
徐朔野兴致勃勃的声音从门帘外传来。
还没等两人反应,门帘就被人大力掀开,一下子闯进来数十名将士。
……
一阵诡异的沉默在悄悄蔓延。
“大变活人啊,仙女姐姐你怎么变成男的了。”
“咳咳,”燕瑾清了清嗓子,挑眉示意沈以楼解释。
“为了救人。”
虽然简略了些,但……这么说也对吧。
燕瑾放心地坐了下来。
“那你们……?”
“他在帮我看伤。”
燕瑾正想顺着沈以楼的意思解释一下,另一边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
“是,将军。”
“我们都看出来了将军。”
“将军没事吧。”
燕瑾:……
定北军果然唯沈以楼是从。
倒显得他有些小题大作了。
“后厨做了些吃食,将军跟先生可以先填一下肚子。”
徐朔野放下食盒,把那一群人都赶出去了。
帐篷内突然安静了。
燕瑾没动食盒,坐在一旁揉着他酸痛的鼻梁。
刚才往前扑那一下,燕瑾的鼻子正正撞在沈以楼锁骨上,带来一阵短暂而鲜明的酸胀感,生理性的眼泪差点就流下来了,又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憋了回去。
燕瑾也不是傻子。
刚才他听完沈以楼讲故事,第一反应就是——那砖块是冲着他来的。
所以当时他满脑子只想看看当年受的伤重不重,那沈以楼呢?
他都没感觉到不对吗?
“将军对我什么看法?”
燕瑾委婉地开口。
沈以楼摆放餐盘的手一滞,短短两秒,脑子里像走马灯般闪过。
最后挑了个中规中矩的词,“欣赏。”
燕瑾瞪了他一眼,“那个把鼻涕糊了你一身的人,你到底欣赏他什么?”
“噢,你问这个啊……”沈以楼心虚地挠了挠鼻子,“当时太小了,感觉不对但还没来得及深究,后来你就被人领走了。”
沈以楼沉默一会又开口,“很像昨夜来帐篷找你的人。”
燕瑾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但很快就被他遮掩了下去,“将军听到我们讲话了。”
“没有,”沈以楼摇了摇头,如实回答,“但你们谈完之后,你很难过。”
桌子上摆满了吃食,燕瑾却没啥胃口,只是给自己舀了碗汤。
驼蹄羹汤色乳白,胶质浓稠,热气氤氲着钻入空气里,白雾模糊了沈以楼的眼睛,燕瑾突然有些看不通沈以楼的想法了。
沈以楼缠了他几日把他骗来军营,只是单纯为了少年情谊吗?那个时候燕瑾才多大,十岁、十一岁,而且根据沈以楼的解释,小时候他们一起呆过的时间最多不过半日,那对于生在边陲又去过京都基本上看遍世间繁华的沈将军,他到底特殊在哪?
如果只是为了当年真相,那既然认出了叶江寒,又为什么要刻意避开他们谈话。
明明现在这人还在暗戳戳地询问他们之间的事……
“先生的汤要凉了。”
听闻此言,燕瑾手忙脚乱地捧起汤碗一口闷了。
沈以楼观察着燕瑾,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
反观燕瑾,他现在一看到沈以楼笑就有一种大势不妙的感觉。
这人一般不笑,笑起来就不一般。
很养眼,但也很危险。
“先生要不要跟我玩个游戏?”
果然。
“不要。”
沈以楼笑得更愉快了。
“沈将军很神秘啊。”
燕瑾挺直腰背,输人不能输气势。
沈以楼也停了筷子,“先生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你为什么要把我骗到军营?”
“那先生又为何要答应我?”
“是你让我问的!”
“可是先生……”沈以楼狡黠一笑,“我又没说要回答啊。”
燕瑾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在心里把沈以楼骂了一百遍,贬低得一文不值。
“真没什么特殊原因,硬要说的话,觉得医馆配不上先生的气质?”
燕瑾震惊,“在将军眼里我是能吃苦的人?”
“先生无所不能。”
燕瑾:……
遭罪的话还是算了。
沈以楼起身,“很晚了,先生先休息,明日我们回医馆。”
“……我想去看看莫贺昆。”
“先生不用征求我的意见,军营何处你都去得。”
月色踉跄,惨白地铺了满地,泛着冷冷的寒光。
突厥的旗子已经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定北军深蓝色的军旗,随着微风晃动在大晟土地上,光是立在这就是一种明晃晃的昭示。
“小春姐!”
燕瑾上前两步,正遇到从莫贺昆帐篷里出来的小春。
“小姐?您怎得……是个男子?”
“说来话长,”燕瑾探头往里看,“莫贺昆怎么样了?”
“公子先进来吧。”
小春让开门口的位置,请燕瑾进了帐篷。
屏风后面的莫贺昆已经醒了,他半靠在床头,眼眸微阖,瞳孔还有些涣散。
见他进来才稍稍支起了身子。
“先生来了。”
“莫贺先生,感觉身体如何?”
小春也跟了进来,帮着莫贺昆掖了掖被子,“还好,没什么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