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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这项目我干了

作者:唯清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磐石推着自行车回到自家院门口时,正碰上赵文斌揣着兜从隔壁院子晃出来。


    “哟,磐石,这是刚从地里回来?”赵文斌脸上堆着笑,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往沈磐石身后瞟,“听说你今儿个陪省里来的女专家转了一上午?”


    他比沈磐石小两岁,是村支书赵满仓的独子,在县里读过高中,没考上大学,回村后在村委挂了个闲职,自诩是槐花村的文化人。他今日穿了件时兴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亮。


    “嗯。”沈磐石应了一声,无意多言,推车就要进院。


    “等等啊,”赵文斌往前凑了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男人间分享秘密的亲昵劲儿,“磐石,跟哥们儿透个底,那女专家……长得真跟画报上似的?好说话不?”


    沈磐石脚步顿住,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他侧头看了赵文斌一眼,眼神没什么温度:“林技术员是来工作的。”


    “工作归工作嘛,”赵文斌讪笑一下,抬手想拍沈磐石肩膀,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你说她一个城里姑娘,细皮嫩肉的,跑咱这穷乡僻壤搞什么果园改造,图啥?我看啊,就是下来镀层金,走个过场。你可别太实在,让人当了梯子。”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酸溜溜的揣测。


    沈磐石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不喜欢这种背后议论,尤其是对一个拿出了专业态度做事的人。


    “她懂种地。”沈磐石说完,不再理会赵文斌瞬间愣住的表情,推着自行车径直进了院子,反手关上了院门。


    赵文斌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嗤笑一声:“懂种地?装模作样!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他悻悻地转身,心里却盘算开来。他爹是支书,这农科院的项目要是真搞成了,功劳怎么也不能落在一个闷头种地的光棍汉头上。


    院子里,沈磐石把自行车支好。母亲生前种下的月季在墙角开得正盛,红艳艳的,沾着些尘土,却生机勃勃。他舀了一瓢水,慢慢浇在花根下。


    赵文斌的话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但他心里却异常清明。林穗是不是镀金,他看得出来。那些精准的数据,对土壤和作物症状一针见血的判断,做不了假。她提到“国外果园”时眼里闪过的光,也做不了假。


    他想起林穗递给他纸条时,那双专注而诚恳的眼睛。还有她蹲在梨树下,鼻尖沁出细密汗珠的样子。


    “嗤。”他轻轻摇头,甩掉脑子里莫名的影像,把心思拉回正事。


    下午,他去了趟镇上的供销社。果然如春生叔所说,新来的那批磷肥价格涨了,掂量着感觉分量也不太足。他捏了一小撮在手里搓开,颜色和质地也不如从前。他心里有了计较,没买。又绕去农资公司,按照纸条上的名字问了菌肥,价格不菲,而且存货不多。


    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去了村部。村部是一排旧平房,林穗临时住的那间窗户亮着灯,昏黄的灯光在渐暗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温暖。


    他在离院墙几步远的地方站住,能看到窗纸上映出一个伏案工作的剪影,马尾辫垂在一边。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进去。转身从自行车后座解下一个不大的布袋,里面是今天从自家菜园摘的、最新鲜的几条黄瓜和两个西红柿。他轻轻把袋子挂在院门内侧的门闩上,确保外面看不见,但里面的人一开门就能发现。


    做完这一切,他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农活,推着车,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暮色里。


    窗内,林穗正对着一堆数据和项目规划草图冥思苦想。槐花村的土壤情况和果树问题比她预想的要复杂,沈磐石这个潜在的合作伙伴,也比她接触过的任何农民都要……难以捉摸。他沉默得像块石头,可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侯,又像能洞悉一切。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打算出门打点水洗把脸清醒一下。


    刚拉开院门,脚边就碰到了一个东西。她低头,借着屋里透出的光,看清了那个灰扑扑的布袋。疑惑地拎起来,打开。


    水灵灵的黄瓜带着嫩刺,西红柿红得饱满,散发着果蔬特有的清新香气。没有纸条,没有署名。


    林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抬头望向沉沉的夜色,村路寂静,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


    她拿起一个西红柿,在衣服上擦了擦,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溢开,带着阳光的味道,瞬间驱散了不少疲惫和烦闷。


    她靠在门框上,慢慢地吃着西红柿,看着这片陌生而静谧的乡村夜晚,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解风情。


    而此刻,沈磐石已经回到自家冷锅冷灶的厨房,就着咸菜啃冷馍。他脑子里盘算的,是明天先去哪家换豆饼,石灰要去哪里拉才最划算。至于那个被他挂在门闩上的布袋,仿佛只是他今天干的无数件琐碎活计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只是,在喝下最后一口凉水时,他眼前莫名闪过林穗检测土壤时那专注的侧脸。


    他仰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沈磐石像是彻底忘了合作这回事。


    天不亮就下地,傍晚才拖着满身尘土回来。他先去了邻村相熟的种粮大户家,用自己去年精选留种的麦子换了几麻袋上好的豆饼。又借了村里的骡车,去更远的石洼村拉回一车生石灰。这些活计他做得沉默而高效,像是遵循着身体里某种古老的节律。


    村里人看他忙得脚不沾地,有人打趣:“磐石,真要让那女专家指挥着干啊?”


    沈磐石正把石灰块仔细地敲成均匀的粉末,头也没抬:“地是自己的。”


    这话传开,赵文斌听了,嗤之以鼻,只当他是死要面子硬撑。


    只有林穗隐约察觉到不同。她又去过两次梨园,发现那几棵她指出问题的梨树下,已经被小心翼翼地划出了一小块隔离区,土壤有被翻动和添加东西的痕迹。她蹲下身仔细观察,发现石灰粉撒得极匀,与新土混合得恰到好处。这手法,精准得像是用戥子称量过。


    她没去找沈磐石,只是默默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追加了观察记录。心底那份认可,又添了几分。


    这天下午,沈磐石正在自家院子里筛石灰,满身都是白扑扑的粉末。春生叔又急匆匆跑来,这次不是为牲口,是他家菜地闹了严重的蚜虫,黏腻腻的爬满了菜叶,眼看就要绝收。


    “磐石,这可咋整?喷了两回药都不顶事!”


    沈磐石放下筛子,去屋里端出个旧瓦盆,又从灶膛底下掏了些草木灰,混上些他自制的烟叶水,搅成浑浊的浆液。


    “用这个,喷。”言简意赅。


    春生叔将信将疑地端着盆走了。


    隔了一天,他满面红光地提着一篮子水灵灵的青菜来找沈磐石:“神了!磐石!你那土法子比供销社的药还灵!虫子死绝了!这菜,给你尝尝!”


    沈磐石没推辞,收下了菜。等春生叔走了,他挑出几棵最水嫩的,又摘了两个新熟的番茄,依旧用那个灰布口袋装上。


    这一次,他没在夜里去,而是挑了个晌午头,日头最烈,村里人大多在家歇晌的时候。他走到村部门口,正好遇见赵文斌拿着个文件袋从里面出来。


    “哟,磐石,这是……”赵文斌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布袋上,眼神闪烁。


    沈磐石面色不变:“还东西。”


    他径直走过赵文斌,来到林穗住的那间房门口。门关着,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很快门开了。林穗似乎正在整理资料,额发有些微乱,看到是他,眼睛讶异地睁大:“沈同志?”


    沈磐石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布袋递过去。


    林穗接过,熟悉的清新气息传来。她打开一看,是比上次更水灵的蔬菜。“这……”


    “春生叔谢我的。”沈磐石解释道,语气平淡,“吃不完。”


    林穗不是傻子,春生叔谢他,他却把菜转送给自己。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脸上还沾着没拍干净的石灰印子,额角挂着汗珠,身上散发着阳光、泥土和石灰混合的独特气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里涌动,不是感激,更像是一种被这种笨拙又实在的举动轻轻撞了一下的心颤。


    “谢谢。”她声音比平时软了些,“你……要不要进来喝口水?”


    沈磐石目光越过她,看到她身后桌上铺满的图纸和资料,摇了摇头:“不了。你忙。”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沉静地看向她:“林技术员,你上次说的项目,我干了。”


    林穗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泛起喜悦,又听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怎么改,听你的。但怎么干,听我的。”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是他深思熟虑后划下的界限。


    林穗看着他坚定沉毅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他不是在抗拒科学,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守护这片土地的主导权。他愿意接受新的东西,但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下,用他认可的方式,落在这片他视若生命的土地上。


    她重重点头,笑容从眼底漾开,梨涡深深:“好!听你的!”


    这一刻,阳光穿透院子里的老槐树,在两人之间投下细碎的光斑。一种基于相互尊重和信任的联盟,在这个平静的晌午,悄然达成。


    沈磐石得到肯定的答复,不再多留,转身就走,步伐依旧沉稳。


    林穗站在门口,看着他那沾满石灰的宽阔背影消失在院门口,低头看了看怀里水灵灵的蔬菜,又抬头望了望湛蓝如洗的天空。


    她觉得,槐花村的天空,似乎比刚来时更蓝了一些。


    而离开村部的沈磐石,并没有回家。他径直走向那片老梨园,站在园子中央,目光扫过每一棵他亲手伺弄的果树。


    风过林梢,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他的注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片园子将不再仅仅是他沈磐石的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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