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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良好起步

作者:唯清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合作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第二天就传遍了槐花村。


    村民们反应各异。老辈人咂摸着嘴:“磐石这孩子实诚,可别让城里人的花架子给唬弄了。”年轻人则更多是好奇,想看看这“科学种地”到底能种出什么花样。


    赵文斌在村委办公室里,把茶杯墩得砰砰响:“爹,您就由着他胡闹?那女专家几句话,他就找不着北了!这要搞砸了,丢的可是咱槐花村的脸!”


    赵满仓撩起眼皮看了儿子一眼,慢悠悠地卷着烟卷:“磐石做事,有分寸。”


    沈磐石确实有分寸。


    他划出的那块试验田,正在梨园最偏僻的东北角,统共不到半亩地,却囊括了土壤板结、树势衰弱的典型问题。选这里,成了,影响不大;败了,损失也最小。


    林穗再来时,他直接带她去了那里。


    “就这儿。”他指着那十几棵蔫头耷脑的老梨树,语气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穗仔细查看了每一棵树,又蹲下挖了几处土。情况比她预想的更严重,但她脸上没有丝毫为难,反而带着科研人员见到典型样本的专注。


    “好,就在这里开始。”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第一步是土壤改良。石灰我已经计算好用量,菌肥我也托所里的同事寄过来了,明天应该能到。”


    沈磐石点点头,没问她是怎么这么快搞到紧俏的菌肥的,只问:“怎么施?”


    这才是关键。再好的东西,方法不对也是白搭。


    林穗从随身带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张手绘的示意图,铺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图上清晰地标出了环形沟的深度、宽度,以及肥料与土壤混合的比例。


    “石灰和菌肥都要深施,靠近根系但不能直接接触。最好挖环形沟,拌土回填。”她讲解着,手指在图纸上移动,专业而清晰。


    沈磐石凝神看着,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纸张。半晌,他抬头:“环形沟费工,开条状沟,隔行轮换,效果一样。”


    林穗愣了一下,在脑子里飞快计算了一下根系分布和肥料利用率,发现他这个看似偷懒的办法,确实在保证效果的前提下大大节省了人力。她不得不再次承认,这个男人对土地和作物的理解,已经深入骨髓。


    “好,听你的。”她从善如流。


    菌肥在第二天下午送到了村部,是两箱灰褐色的粉末,带着点发酵后的微酸气味。不多,但足够这片试验田用。


    沈磐石借了秤,严格按照林穗给出的数字,一丝不苟地称量出每一份。他做这些的时候,林穗就在旁边看。他手指粗大,拨弄秤砣时却稳当精准;眼神沉静,盯着刻度线时仿佛世间只剩这一件事。


    分装好肥料,他拿起铁锹,率先下了地。林穗也拿起一把备用的锹跟上去。


    “你不用。”沈磐山头也没回。


    “我得记录数据,了解实际操作中的问题。”林穗坚持,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沈磐石不再多说,手臂一挥,铁锹利落地切入板结的土里,发出沉闷的“噗”声。他动作不快,每一个动作却都蕴含着高效的力量,开沟、下肥、覆土,行云流水。


    林穗学着他的样子,一锹下去,却只铲起浅浅一层土,震得虎口发麻。她抿紧唇,不再试图模仿他的力道,转而用自己能做到的仔细,观察着他开挖的沟壑深度,检查肥料与土壤是否混合均匀。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干燥的土地上,洇开一个小点。碎发黏在皮肤上,有点痒,她用手背蹭了蹭,留下了一道泥印子。


    沈磐石偶尔停下,看她一眼。见她虽然吃力,眼神却始终专注,没有一丝抱怨或敷衍,便又沉默地转过身,继续手里的活计,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这边的进度加快了些。


    日头偏西时,半亩试验田的改良工作全部完成。新翻的土壤散发着潮湿的气息,与石灰、菌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林穗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手上磨出了两个水泡,火辣辣地疼。但看着眼前规整的土地,心里却充满了成就感。她拿出相机,对着改造后的试验田和旁边未改造的区域,从不同角度拍了照片。


    “好了,”她长舒一口气,对正在清理铁锹上泥土的沈磐石说,“接下来就是观察和记录了。每周需要测量一次土壤数据,记录叶片和新梢的生长情况。”


    “嗯。”沈磐石应道。他看着这片刚刚被“动过手术”的土地,眼神像是老农看着刚播下种的田地,沉稳,且充满耐心。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一前一后。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快到村口时,沈磐石突然停下脚步,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扁铁盒,转身递给林穗。


    林穗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半盒凝固的、深绿色的膏体,散发着浓重的薄荷和草药气味。


    “药膏,”沈磐石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下意识蜷起的手,“磨泡,管用。”


    说完,他不再停留,扛着铁锹大步离开。


    林穗握着那冰凉的小铁盒,看着他那再次融入暮色的背影,手指轻轻摩挲着盒盖上粗糙的纹路。晚风吹拂着她汗湿的发梢,带来一阵清凉。


    她低头,闻了闻那不太好闻却让人安心的草药味,轻轻笑了。


    试验田的改造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荡开的层层涟漪远没有那么快平息。


    起初几天,总有村民“路过”梨园东北角,抻着脖子往里头瞧。见那片地除了新翻过土,看起来和别处也没什么两样,议论声便渐渐小了。赵文斌在村里遇见沈磐石,还会皮笑肉不笑地问一句:“磐石,你那科学田里,苗子蹿多高了?”


    沈磐石照例是“嗯”一声,或是干脆点点头,算是回应。


    他并不在意这些。每天下工后,他都会绕到试验田待上一会儿,不做什么,只是看。看土壤的墒情,看梨树叶片细微的颜色变化,有时甚至会蹲下身,凑近了闻一闻泥土的气息。林穗给的记录本,他放在屋里,用他工整却略显笨拙的字迹,记下一些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数字——哪棵树东边的枝条抽了新芽,哪棵树下蚂蚁搬家的路线变了。


    林穗每隔三天会来一次,带着她的仪器。她检测土壤的pH值和养分含量,测量新梢的长度,用放大镜观察叶片背面。两人碰面,交流不多,却有种奇异的默契。


    “3号树东侧土壤pH值回升到6.2了。”林穗看着检测仪,语气带着欣喜。


    “嗯,叶子比旁边那棵绿。”沈磐石指着不远处一棵未改造的树。


    “菌肥起效了,根系活力增强,你看这个新根……”林穗小心地拨开一点浮土,露出细密的白色根须。


    数据是客观的,变化是细微的,但两人都从这些细微之处,看到了希望。


    这天傍晚,沈磐石刚从试验田回来,正在院里劈柴,赵满仓背着手踱了进来。


    “磐石,忙着呢?”


    “支书。”沈磐石放下斧头,用毛巾擦了把汗。


    赵满仓走到水缸边,拿起瓢舀了半瓢水,慢慢喝着,状似无意地问:“跟林技术员那项目,弄得咋样了?我看文斌说,没啥动静啊。”


    沈磐石拿起斧头,对准一块歪脖子柴火,手起斧落,“咔嚓”一声利索地劈成两半。


    “树没死,在长新根。”他言简意赅。


    赵满仓是了解沈磐石的,知道他这话背后的意思——没搞砸,而且在向好。他点点头,放下水瓢:“那就好。林技术员是省里派来的专家,咱们要配合好。有什么难处,跟村里说。”


    “没啥难处。”沈磐石继续劈柴,动作节奏不变。


    赵满仓看着他沉稳的样子,心里踏实了几分,又闲聊几句便走了。


    等支书走远,沈磐石劈柴的动作才慢慢停下。他看向梨园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赵文斌的话可以不理,但支书的询问,代表村里一部分人在观望。这片试验田,不能只是“没死”,它必须活得比别处更好。


    隔天,林穗再来时,发现试验田的梨树下,稀疏地撒上了一些切碎的麦草。


    “这是?”她有些疑惑。


    “保水,防草。”沈磐石解释,“过几天天热,土干得快。”


    林穗蹲下摸了摸覆盖的麦草,厚度均匀,既不影响透气,又能有效减少水分蒸发。这是教科书中提过的措施,但在实际操作中,覆盖物的种类和厚度很有讲究,没想到沈磐石无师自通,做得如此恰到好处。


    “你想得很周到。”她由衷地说。


    沈磐石没接话,目光落在梨树主干上。他伸出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树皮,侧耳听着那细微的声响。


    “树干声音实了。”他说。


    林穗学着他的样子,也敲了敲旁边未改造的树,声音略显空哑。她不明所以,但相信他的判断。这种来自于无数个日夜与土地相伴积累下的、无法量化的经验,有时比仪器更早感知到生命力的复苏。


    当她拿出相机,拍摄对照图片时,镜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个沉默的男人。他正站在试验田中央,微微俯身,指尖轻触着一片新生的梨树叶片,眼神专注得像在审视一件珍宝。夕阳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硬朗的侧脸轮廓,与脚下这片焕发生机的土地构成一幅无比和谐的画面。


    “咔嚓。”


    林穗按下了快门,将这一刻定格。


    沈磐石被快门声惊动,抬头望来。


    林穗放下相机,对他笑了笑,晃了晃相机:“这张拍得很好,你和这片地……很配。”


    沈磐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耳根在夕阳映照下有些发红。他低头,继续查看树叶,只是动作似乎比刚才僵硬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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