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悬。
药王谷,一辆马车缓缓驶入。
听着外面传来车轱辘声,房中捣药的阿福忙放下石臼快步跑出。
甫一见到马车上的叶长枫,阿福差点喜极而泣。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见只有少年一人,叶长枫当即面色一沉。
“阿枝呢?”
他的目光绕着附近山林环视一圈。
“这个臭丫头,竟当真趁我不在时偷摸练武去了?”
阿福心下暗自嘀咕:何止偷摸练武,姑娘甚至一声不吭离开了药王谷。
见阿福不说话,叶长枫便以为事实当真如此。
气极之下,决定亲自去将自家不听话的小妹找回。
他这一次定要好好教训阿枝一顿!
眼见叶长枫气势汹汹跳下马车,阿福忙上前拦住他。
“公子不必去找姑娘,因为姑娘如今已不在谷中……”
闻言,叶长枫先是一愣。
“你说什么?”
继而反应过来。
“阿枝走了?!”
阿福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叶南枝留下的那封信。
“这是姑娘留给公子的信。”
叶长枫深吸口气,待平复好心绪,这才伸手将信接过。
打开信封,入目字迹苍劲有力,正是阿枝亲笔。
二哥长枫:
展信安。
药王谷晨露未晞时,阿枝已携春华离谷。
未候兄归,此间歉意,纵千言难诉其一。
昔年阿娘病榻执手,嘱二哥护我岁岁无忧。
然三载深宫囚羽,一朝火海焚身,阿枝已非昔日稚子。
岂知今朝重生,二哥待我如捧雪,时时恐消融。
更有那日谈及参军,二哥眸中暗潮汹涌。
惟惧二哥囚我于药庐,阻我赴军途,故率先离谷。
今后山长水阔,荆棘自闯,生死自担。
来日再相逢,阿枝定为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万望二哥勿寻勿念,珍重万千。
妹南枝 手书
惊蛰夜 月沉西窗
“好一个大将军……”
看到最后,叶长枫气得笑出了声。
他收起书信,半眯着眼睛望向头顶长天。
阿枝,你莫非当真以为这一局便是二哥棋差一着?
男人勾了勾唇,心中暗自冷哼:不听话的臭丫头,咱们走着瞧!
叶南枝从没想过,一个人可以拥有如此旺盛的精力和磅礴的分享欲。
自她坐上老翁的驴车,至今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这老翁的嘴竟是压根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偏偏她之后也没再打过瞌睡,就这般听着对方絮絮叨叨了一路。
不堪其扰之际,眼前忽然出现一处军营驻地。
待仔细辨认过营地上空飘扬的军旗,叶南枝顿觉惊喜。
“老人家,停一下!”
闻言,身侧老翁猛拉缰绳。
毛驴嘶鸣响起的一刹,叶南枝迅速抓起包袱从车上一跃而下。
“小娃娃,怎么啦?”
叶南枝咧嘴朝对方笑。
“老人家,我忽然想起自己有个远房表兄投身在这个军营,我且先去寻他,便不与你一道进城了。”
老翁望了望前方平原上大大小小分布甚广的白色营帐,神情略有些惆怅。
“还想与你这小娃娃再聊聊呢……可惜了。”
叶南枝仍是笑,语气感激道:“今日多谢老人家,我先走……”
“伸手!”
面对老翁的突然要求,叶南枝先是一愣,继而乖乖伸手。
只见老翁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随即一把塞到她手里,接着便丢下一句——
“小娃娃,日后千万要保重啊!”
叶南枝定睛一看,手上赫然是她先前交给老翁的那三枚铜板。
除此之外,铜板中间还多夹带了一块小小的碎银。
她瞪了瞪眼,忙抬头道:“老人家,这我不能收……”
可老翁哪给她拒绝的机会,早在她开口前便已挥鞭驾着驴车扬长而去。
叶南枝站在原地,望着老翁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很快,她便想起自己当下要做的正事。
于是收好东西,压下情绪,转身朝军营大步走去。
“去去去!别在这里挡道!”
甫一走到军营门口,叶南枝便被眼前场景吸引。
看起来,似是两名守门的士兵与一位布衣少年发生了争执。
“你们凭什么说我不配加入朱雀营?!”
视线里,那少年眼神十分不甘,语气极为愤懑。
其中一名士兵目光鄙夷地看着他。
“就凭你这瘦胳膊细腿,还想加入朱雀营?等将来上了战场,莫说杀敌,怕是连半刻都活不过。”
另一名士兵的言语则更加刻薄。
“要我说,你若嫌自己命长,大可找棵粗壮的树干吊死,别想来朱雀营浪费粮食!”
那少年被他们说得哑口无言,一双手用力握成拳,整个人气得涨红了脸。
叶南枝低下头,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
瘦胳膊细腿……
这说的不也正是她?
“站这干嘛?还不赶紧走!”
两名守门士兵又一次对少年下起了逐客令。
见状,叶南枝再无法袖手旁观。
“隔着门缝看人,这便是你们朱雀营的从军之道?”
望着身旁忽然出现之人,布衣少年不由愣怔。
叶南枝回头,微笑与他对视。
只一眼,原本气极的少年缓缓松开握紧的双拳。
不知为何,少年竟觉得此人的出现莫名让他觉得心安。
尤其是对方那双眼睛,好似在对他说:有我在,你便不是孤身一人。
少年就这般呆呆地望着叶南枝,直至耳边传来两道怒声。
“你这丑八怪!说什么呢?”
“竟敢跑来我们朱雀营撒野,好大的胆子!”
两名士兵一个怒目圆睁,另一个则摩拳擦掌作势欲上前打人。
叶南枝下意识皱眉。
未曾想,朱雀营士兵竟如此目中无人。
一如他们的主帅当年那般气焰嚣张。
“我们快走吧!”
眼见面前来者不善,少年眼底一阵惊慌,忙拉起叶南枝的胳膊就要离开。
“不必走。”
叶南枝想挣开他的手,却发现少年的力道似乎有些大。
她咬了咬牙,几乎是用尽全力才终于挣脱开来。
顺势将手上包袱塞到少年怀中,叶南枝转过身,主动迎上那名士兵。
“既然朱雀营不教,那我今日便让你们知道何为人不可貌相!”
……
朱雀营主帐,两名甲胄男人掀帘而出。
其中一人回头,对另一人道:“卫副将,还请留步。”
闻言,卫昊停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沈副将,实在对不住,我也不知主帅会离开这么久,白白让你在此等了一个多时辰。”
在他面前,沈宁一脸风轻云淡。
“无碍,我们统领本想让我将话亲自带到,既然易将军今日不在,那我明日再来。”
卫昊点点头,却还是坚持要送他到军营门口。
二人一路无话。
直至临近军营门口,卫昊见门口乌泱泱聚着一群人,心中顿时警铃大震。
他忙转头看了眼身侧的沈宁,心底不由暗自骂娘。
这帮小兔崽子,可别在外人面前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
“你们一个个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军规都忘狗肚子里了……”
这厢,男人强忍着怒火来到人群,落入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愣住。
视线里,五名士兵蜷缩着瘫倒在地,一个个正痛苦哀嚎。
眼神上移,士兵们面前赫然站着两位少年。
其中那位布衣少年怀里抱着个包袱,似是受到什么打击,整个人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与之相比,另一位少年给卫昊的印象更为深刻。
不仅是因少年脸上那令人瞩目的红色胎记,更因其此刻的模样从容淡定。
卫昊打量这少年的同时,少年亦朝他投来探究的目光。
两人对视了一瞬,卫昊竟被对方眼中那股莫名的压迫感逼得败下阵来。
他率先移开目光,转头看向几名倒地的士兵,沉声问:“怎么回事?”
一见到卫昊,这几名士兵仿佛看到撑腰的靠山。
“卫将军,你来得正好!”
其中一人捂着肚子站起身,抬手直指那两名少年。
“此人出言不逊辱骂我们朱雀营在先,后又动手殴打我们门口的兄弟,实在是嚣张至极!”
“你放屁!”
对面的布衣少年反应过来,颤抖着身子厉声回击。
“分明是你们狗眼看人低!我们不过是反驳几句,你们便恼羞成怒想打人!”
而后便将方才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向众人复述。
从他欲投身朱雀营报效,反遭门口士兵讥嘲,到另一少年挺身而出,却引对方勃然大怒。
待说完,少年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侧的沉默之人。
原本愤慨的眼神赫然多了几分崇拜。
就在方才,他亲眼目睹了此人如何以一敌多,仅凭赤手空拳便将那两名看门士兵,以及之后赶来帮忙的三名巡逻士兵先后打倒在地。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与自己一样瘦弱的少年竟有如此不俗的身手。
听完自家手下与布衣少年所言,卫昊几乎是立马沉下了脸。
“方才是谁狗眼看人低?给老子站起来!”
闻言,现场围观的士兵与那几名倒地的士兵俱是一愣。
“是他!还有他!”
眼见无人站起,少年当即指着先前那两名嘲讽他的士兵。
“就是这两个人不让我加入朱雀营!”
见卫昊怒气冲冲走上前,那两名士兵颤颤巍巍站起身。
“将军……”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头顶各自遭到一栗暴击。
“朱雀营军规第六条,无论何时何地,绝不可轻视任何一个剑未出鞘的对手!”
卫昊松开拳头,指着二人一顿训斥。
“若非主帅如今不在营里,就凭你二人方才的言行,他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叶南枝站在卫昊身后,听到男人这句话时忍不住挑了挑眉。
朱雀营有此军规,看来易挽澜的确因当年败于她手而得以深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