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五月初,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街道两旁的树木吐露新芽,空气里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我总是会下意识抬头,看着阳光洒落在建筑外墙上,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紧迫感。转眼间,我的大学生活也到了尾声。这个暑期,我选了三门课程,算上它们,我就能修满一百二十个学分,顺利毕业。想到这里,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仿佛是一场长跑终于看到终点,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兴奋地冲刺,而是带着些疲惫与迷茫,一步一步走向终点线。毕业——这个听上去光鲜的词,承载着太多我还没准备好的未来。
三门课程分别是大二的经济数据分析、大四的劳动经济学和大三的一门数学课。不同年级、不同难度,它们交织在一起,像三块压在肩头的石头,逼着我不得不调整步伐。可与此同时,它们也让我清晰地意识到:大学生活真的快要结束了。
大二的经济数据分析并不难,我也没有熟悉的课友。课堂上,教授常常微笑着布置作业,说话语速适中,仿佛担心我们跟不上节奏。我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握着笔,不停地在本子上写写划划。窗外的光影不断变化,而我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孤身一人投入学习的状态让我格外敏感,仿佛周围热闹的交谈声和我无关。我只能把注意力全部倾注在数据和代码里,不允许自己出一丝差错。那段日子,我几乎是把自己逼成了一台冷冰冰的机器。好在,最后成绩出来,我拿到了A-。虽然不是最完美的分数,但已足够让我心安。这门课六月中旬结束,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可舒心过后,那份孤独依旧笼罩着我。
和它同时进行的,是大四的劳动经济学。这门课名字听上去让人紧张,刚开始时我也很担心自己吃不消。记得第一堂课时,我特意提前半小时到教室,坐在角落里。看着教授推门走进来,我的心跳得厉害,生怕接下来听不懂。但渐渐地我发现,他的讲课方式意外地清晰。课堂讨论氛围轻松,大家争先恐后地表达观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思考的热烈。我也逐渐敢举手发言,声音虽不大,但至少不再害怕。期末成绩出来时,我居然拿到了A 。看着那个分数,我盯了许久,直到眼眶微微发热。那一刻,我想起了曾经一个人深夜在图书馆看书的自己,想起了无数次崩溃后的坚持。原来,努力真的会开花。
然而,尴尬也伴随而来。在这门课上,我遇到了王姓双胞胎中的一位。第一次上课,我信心满满地打招呼,却认错了人。对方笑着摇头,说她是妹妹。我的脸瞬间烧得通红,尴尬得无地自容。我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但心里却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避免这种场面。可事与愿违,再怎么小心,还是时不时认错。我只能自嘲,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后来从她那里得知,她们已经拿到了卡尔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笑着祝贺,但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卡尔顿大学——这个名字对我并不陌生。父亲曾提过姑父的故事:当年技术移民来加拿大,却因找不到工作只能干体力活。姑姑在工厂打工,生活艰难。直到姑父在卡尔顿完成博士后,才慢慢有所成就。父亲讲起这些时,总带着几分敬佩,说姑父是“读书的料”。这些故事我听得多了,心里对卡尔顿大学自然也有些印象。但此时此刻,当别人收录取通知书时,我却仍在等待。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我害怕打开邮箱,害怕看到的还是一片沉寂。那种无能为力的失落,像潮水一次次冲击着我的心。
在劳动经济学课上,我还遇到了一位老朋友——B。她来自香港,我们之前一起修过一门课。再次见到她时,我愣了愣,心里闪过一丝久违的温暖。那一刻,我想起曾经去她家吃饭的场景。那是一个冬日的周末,露和B邀请我去她们家做客。我不好意思空手去,便带了我最拿手的卤鸡翅。记得第一次来加拿大时,很多朋友都教我做可乐鸡翅,说简单又好吃。后来我从家里带回一口德国锅,用它做出来的鸡翅香味扑鼻,让我一做就停不下来。那天,大家吃得很开心,B还特意为我们煮了甜汤。我才知道粤菜里有饭后喝糖水的习惯,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如今再见B,她告诉我毕业后会回香港,我心里泛起一阵不舍。虽然我们交集不算多,但在异国他乡,难得的友情就像一枚小小的灯塔,照亮我孤独的日子。我一直珍视着这种温暖,因为我从小缺乏某些情感,所以更懂得珍惜。
另一门大三的数学课在六月中旬开课,七月底结束。而母亲,也计划在六月来加拿大看我。她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行李,不停地问我关于入境的细节。我看得出她紧张又期待。她嘴上说是想来陪我,实际上大概更想看看我到底过得怎么样。临行前的那几天,我心里越来越焦躁。母亲第一次独自出国,而我又恰好在上课,没法全程陪伴。我既担心她不适应,又害怕自己应付不来。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花了三天时间,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平时我对生活随性惯了,可母亲不一样,她有她的讲究。我不想让她一进门就开始唠叨。
母亲到来的前一晚,我几乎彻夜未眠。既期待又担忧,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象我们重逢的场景。第二天,我赶到温哥华机场,早早地在值机大厅等着。手机响起时,母亲说自己已经在候机厅,却出不来。我立刻去换登机牌,还特意选了26C的位置,只为能和她坐在一起。过了安检,看到母亲的那一瞬间,她眼里闪着光,笑容灿烂。我听见她说:“终于见到你了,我心才安定下来。” 那一刻,我鼻子发酸,差点落泪。母亲的紧张、担心与辛苦,在那一瞬间都化作安心的笑容。
回到渥太华后,母亲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行李,从里面拿出我的长笛。她说,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带来。看着那熟悉的乐器,我心里涌起强烈的感动。母亲总是这样,凡事都替我考虑周全。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她因时差很快醒来,喝了冷水导致肠胃不适。我心疼得不得了,急忙下了碗面,可她只吃了几口。我暗自懊恼,责怪自己家里条件简陋。后来我们去了华人超市,母亲像孩子一样兴奋,把各种调料食材都买齐。家里顿时弥漫起久违的饭香,那是我梦寐以求的家的味道。
母亲边给我做饭,边操心我的未来。她担心我毕业后无学可读,无事可做。于是建议我去学校问问,看能否读个第二专业。我嘴上没答应,第二天却还是照办了。可实际去问完后,进展并不顺利,得到的答复模棱两可。母亲得知后,皱着眉头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发封邮件问问系主任吧。你不能一直这样拖着,要想办法留下来。”她的语气坚定,眼神里满是担忧。她希望我能继续读研究生,因为那意味着我能继续留在加拿大。于是,我才在母亲的坚持下,硬着头皮写下那封邮件。几天后,竟然真的收到了回复。
系主任说,她会帮我查情况。虽然我不敢抱太大希望,但心底还是亮起了一丝光。母亲见我焦虑,有时会批评,说我不够用功。听到这些话,我心里像针扎一样。母亲只看见我下课后坐在电脑前,却没看到我孤独努力的那些夜晚。我心里翻腾着委屈和愤怒,却又无法说出口。那段日子,母女之间的气氛紧张得像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最终,系主任带来了好消息:录取通知书很快就会寄出。我迫不及待地告诉母亲,她比我还高兴,反复叮嘱我要感谢系主任,还提醒我人脉的重要性。她说,不要等需要的时候才去找别人,平时逢年过节都该问候。我笑着点头,心里却在想:为什么我努力换来的结果,总被理解成别人施舍的机会?喜悦里混杂着苦涩,我努力把眼泪咽了回去。
期末前,母亲竟被狗抓伤。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只因怕影响我复习。当她轻描淡写地说起时,我心里轰然一震,愤怒与恐惧一起涌上来。我责问她为什么瞒着我,声音颤抖。她只是淡淡一笑,说:“你在准备考试啊,不想打扰你。”那一刻,我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是气她的隐忍,还是气自己不够关心。带她去看医生的路上,我心跳快得厉害,眼泪几乎要涌出。医生说没大碍,打了破伤风针就行。我松了口气,却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未来如何,我一定要更用力地保护母亲。
考试结束后,我们开始筹划旅行。母亲最想去班夫,她兴奋地跟我描述攻略里的风景,眼睛里闪着光。想到能和母亲在加拿大一起旅行,我心里涌起一种久违的喜悦。我们选定了旅行团,行程里有一天会在卡尔加里自由活动。母亲忽然想起姑姑一家就在卡尔加里,便提议说:“既然都去那里,不如顺便去看看你姑姑吧。” 我想了想,也觉得合情合理,于是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姑姑起初态度客气,可一听母亲也同行,语气忽然冷淡,匆匆挂断。没过多久,奶奶竟亲自打来电话,语气里透着冷漠,说姑姑一家不在卡尔加里,让我们不要去找他们。我和母亲对视,心里涌起难以言说的愤懑与屈辱。
母亲叹了口气,说:“以后靠自己,不求人,腰板才直。” 她的声音里有压抑的颤抖,那是多年委屈与失望的积累。那晚我心里实在憋得难受,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我本以为他会替母亲说句话,至少安慰几句,可没想到,他的语气平淡得几乎让人心寒。他只说:“哦,我知道了。” 既没有安慰,也没有任何立场。电话挂断的那一瞬间,我手指发凉,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母亲在旁边沉默着,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望和愤怒。亲情怎么能冷漠到这种程度?父亲的不表态,让我彻底明白,这些年母亲的委屈,她一直都是独自扛着。那一刻,我心里暗暗发誓:我绝不能像他们那样逃避,我要靠自己站稳脚跟,哪怕孤身一人。
虽然心里满是伤痛,但我和母亲都决定,不让这些阴影毁掉我们的旅行。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加拿大的母女之旅。想到即将看到的雪山和湖泊,想到母亲脸上的笑容,我努力把眼泪压回心里。姑姑的冷淡、家人的拒绝,终究只能成为过去。而我真正想紧握的,是母亲的手,以及她眼中那份不变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