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暑假过得没意思极了,除了作业还是作业,母亲也不像以前那样,会提议带我出去放松一下。整个夏天像被一层闷热的空气笼罩着,我坐在书桌前,看着一摞摞作业本,有时候连窗外的蝉鸣都能让我烦躁。没多久,高三开学的日子就到了。那天,母亲忽然很严肃地坐在我面前,问:“你心里有想法吗?想去哪个大学,学什么专业,将来做什么工作?”
我愣了愣,摇了摇头。那一瞬间,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像是被问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母亲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失望:“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难道以后要去扫大街吗?” 说完,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能感受到她的不悦,可对当时的我来说,这些问题太遥远了。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件事情是由我自己做主的。久而久之,我学会了依赖,也丧失了去思考“我想要什么”的习惯。高二的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清楚讨厌什么,只模糊地意识到,如果高考考得不好,母亲一定会失望。而至于父亲,他似乎从来没有对我抱过任何期待。
开学后,按照惯例,同学们要根据新的座位表重新入座。教室里很吵,大家兴奋地寻找新座位。我抬眼一看,同桌竟然是齐——那个曾经的学习搭档,而坐在我后面的,是凌和T。这下好了,还怎么专心学习啊?我们四个人凑在一起,学习、聊天、打趣,倒是热闹非凡。那天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我忍不住想,希老师还真是个“人才”,居然把我们安排得这么近。那段时间,我们说说笑笑,一起进步,我感到很快乐,几乎忘记了高考近在眼前。
我对Z的感情也在慢慢淡化,可Z依旧没有主动和我说过话。我真的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也许是怕产生误会,也许是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关系吧。不过,我从未责怪过他。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自然也不同。倒是和T之间,渐渐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自从上次误会解除后,我真心把T当作很好的朋友,什么都能聊。他总是耐心地听我说话,不急不缓地回应,像是在安静地守护着我的情绪。有一次,我突然肚子痛得厉害,说不清是胃还是肠,总之痛得额头冒汗。希老师便让我家里人接我回家休息。第二天回到学校时,我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放着那本熟悉的笔记本,翻开一看,是昨天所有课程的完整笔记。字迹端正,重点清楚,连老师的板书顺序都尽量还原。那一刻,我既惊讶又感动——如果换作是我,大概只会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别人看,而不会特地帮忙抄好。T大概是怕我身体不舒服、没精力补笔记吧。他的体贴让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柔和了。
我和凌之间也有过一次小摩擦。凌和环正在谈恋爱,所以很少再和我一起回家。那天早上,我和她说放学想一起走,她爽快答应了,我心里高兴极了。可放学时,我早早收拾好东西等她,她却突然说要和环一起走。我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冲她嚷道:“你不是答应我了吗?怎么这么重色轻友啊!” 说完,我气冲冲地离开,脚步踩在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余光里,我看见她和环说了几句,然后叫住我,说还是和我一起走。回家路上,风有些凉,我的气还没消。事后,凌问我:“你干嘛发那么大的脾气?” 我答不上来,只是觉得她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做到。后来我才明白,这份执念在我之后的人际关系中,让我吃了不少亏。
与此同时,母亲打算不让我继续学长笛了,说高三任务太重,时间不够。但她并没有立刻告诉我的长笛老师。我疑惑地问原因,母亲说:“你不是马上要考9级了吗?你老师是考官之一,如果现在说,怕是悬了。” 我当时觉得母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师应该不会这样吧。然而,准备9级考试的过程,让我见识到现实的一面。
我在老师面前演示了考试曲目,老师问:“最近是不是疏于练习?” 母亲赶紧替我解释,是因为学业繁重。老师笑了笑,对我说:“希望你考试的时候遇到的考官是我,不然这个水平,怕是过不了。” 考试当天,考场外安静得能听见翻谱子的声音。我听到前一位考生吹奏的曲子,速度比我快得多,指法像流水一样顺滑。我小声问旁边的同学:“是不是太快了?” 对方回答:“这才是9级应有的水准啊。” 我心里直发凉,暗暗祈祷能遇到熟人。
轮到我进场时,看到两位考官都不是我的老师,我心里一沉,只能硬着头皮完成演奏。曲终,其中一位考官问我跟谁学的,我如实报上老师的名字。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几秒后,那位考官冷冷地说:“行,你真给你老师长脸。” 我转身准备离开,耳边又传来一句:“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事了,真是活久见。” 那一刻,我的脸烧得发烫,羞愧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出了考场,我一句话都没对母亲说。当她问起表现时,我只淡淡地说:“还可以。” 但我的表情骗不了人。最终我顺利拿到9级证书,可看着那张纸,我第一次感受到讽刺与屈辱——我不配。
家里这段时间可谓喜忧参半。小姨带着表弟回来了,表弟快四岁了,比上次见时又长高不少。某天下午,母亲带我和小姨、表弟一起逛街,表弟一路欢快地玩着。小姨笑着对我说:“你看他,现在正是玩的年纪。人啊,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你现在,就该冲刺了。” 我心里涌起一股不平——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我那么小就要经历家庭的变故,承受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东西,凭什么?
小姨回来时,外公外婆很开心,总是逗表弟。我却有些闷闷不乐,觉得他们对我的爱被分走了,会不会像爷爷奶奶那样更喜欢男孩?是不是以前因为家里没男孩,所以才对我好?想到这,我心里一酸。母亲察觉到我的异样,回家路上问我是不是不开心。我笑笑,说没事。她安慰道:“外婆他们不是不喜欢你,你和你表弟他们都喜欢的。” 可这句话连三岁小孩都听得出是在安慰。
小姨在家待了一周就要离开了。那天,母亲和我早早去了外婆家帮忙收拾行李,准备送她去机场。等我们下楼开车时,小姨拖着大箱子走下来,外婆追着埋怨:“就让她一个人拿行李啊?也不知道帮忙。” 母亲温柔解释:“我是想先下来开车的。” 我见状跑过去帮小姨拿,她却冲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用。这时我才意识到,在外婆眼里,小姨比母亲更重要,也许是年纪小、回来少,不管原因是什么,这种偏爱是显而易见的。不过,我一直相信母亲和小姨关系很好,从未怀疑过。
爷爷奶奶那边也让母亲心寒。母亲得知姑姑前段时间回来了,但爷爷奶奶没有告诉她,姑姑也没来探望。母亲气愤地打电话给爷爷,先是问清来龙去脉,越聊越怒,最后撂下一句:“以前她们第一次回国要用车,我二话不说,任劳任怨,从不抱怨。如今你们熟悉了,回来都不通知我,真没把我当家人。” 说完挂了电话。我试着安慰母亲,她却告诉了我一件让我震惊的往事。
我还很小的时候,有次父亲出差不在家,母亲要跟进学校的项目,就让奶奶帮忙接送我上幼儿园。可没多久,奶奶说要带姑姑的儿子王辰,没法照顾我,还让母亲放下工作自己带走我。更讽刺的是,姑姑一家出国前曾在广州住过一段时间,奶奶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飞去照顾他们。
怪不得母亲觉得委屈。这些年来,她对他们问心无愧,而他们何曾把我们当家人?让母亲带我走的举动,简直像在赶人。更让人愤怒的是,父亲知道了,却毫无表示。母亲在他们家受了那么多委屈,我替她不值。以前我只是觉得爷爷奶奶对我关心不够,如今才明白,对母亲的好也只是表面功夫。
虽然我没在当下多说什么,但心里真的很难受。我想,当时母亲大概是希望我至少能安慰她几句的吧。只是那一刻,我也像被堵住了话,沉在情绪里,不知如何开口。
自那以后,我开始觉得,婆媳关系对我来说,是一辈子都要重视的事。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不要走母亲的老路。母亲这些年的任劳任怨,在他们眼里却变成了理所当然,像空气一样被忽视。没有人真正看见她的辛苦和委屈,没有人愿意为她说一句公道话。也许在他们的心里,不管怎么对待她,她都会忍着、顺着,从不反驳。
她的善良,反而成了他们得寸进尺的理由,成了他们对付她的武器。一次次的忍让换来的不是感激,而是更大的冷漠和无视。看着她在那些关系里低着头、压着心里的委屈,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人善被人欺”这句话的分量。那种无声的消耗,比吵闹还要让人难受。也正是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将来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我一定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绝不能让自己被这样的局面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