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之后没过多久,便迎来了寒假。
有一天,母亲问我想不想去周边的农家乐住一两天,出去放松一下。我心里可开心了,不知道是因为母亲想让我减轻一些学习压力,还是因为我刚刚从车祸中恢复过来。
这次一共是五家人同行,除了之前和母亲走得比较近的朋友们,还有一位F阿姨。听说她是母亲所在大学的辅导员,善于开导学生,后来我也发现她确实热情、乐于助人,有困难找她准没错。本以为会是一次不错的旅程,因为三个姐姐也都会去,我就不用孤零零地看大人打牌了。几位姐姐年纪和我相差不过四五岁,我想着肯定不会有太多代沟。而且Z姐姐刚上大学,我还挺想听听她说说大学里的事,毕竟我身边的朋友不是同龄人就是比我小,对大学的世界总是充满好奇。
一大早我们便出发了,三辆车。我坐的那辆是Y叔叔开的车,Z叔叔坐在副驾,后排坐着L阿姨、J阿姨、母亲和我,确实有点挤。后备箱放着大家的行李。路上颠簸,J阿姨突然说:“哎呀,我的水杯刚才去后备箱拿行李的时候落在那了,别一会儿水倒的满车都是啊。” 母亲立刻说:“江遥,你比较灵活,去帮阿姨把水杯拿出来吧。” 这辆车后排和后备箱是连通的。
我想都没想就说:“水杯盖好了应该没事吧?我转过去拿会晕车的。” 本来我就有点晕车,路又颠,况且水杯倒了也不一定会漏水,我觉得没必要。母亲听完脸色一沉,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这时J阿姨说:“没关系,估计没什么大事。” 可能她也是在替我打圆场吧,不想气氛太尴尬,也许她察觉出母亲快要发火了。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水杯倒下的声音。母亲立刻大声说:“你看看,水杯倒了吧!” 我当时很不服气:“又不是我弄倒的,你干嘛冲我发脾气呀?” 母亲立刻破口大骂,我一边哭一边跟她吵。车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叔叔阿姨们听到我哭了,都在劝母亲。可她那个脾气,谁劝得住?最后是Z叔叔开口:“好了林岚,不要再说了。” J阿姨也打趣道:“怪我怪我,怪我太胖了。” Z叔叔附和:“就是,不怪你怪谁。”
我虽然被骂哭了,也知道他们是在缓和气氛。其实当时应该谢谢他们的,可是我一句话也没说,心里委屈极了。现在想来,我的眼泪有一部分是自责——确实没去拿水杯,水杯才倒的;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母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我,太不给我面子了。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农家乐。我和母亲就开始冷战,谁也不理谁。F阿姨过来看我,我估计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问我:“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她接着说:“你心里怎么想的?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说:“我妈太不讲道理了,那个水杯就算我没去拿,倒了也不是我的错啊!” F阿姨点头:“我知道你觉得很委屈,对吧?明明不是你做错的,但却像是你错了,而且你觉得你妈妈当着那么多人训你,太不给你面子了。” 我心想:不愧是辅导员,真有同理心。
“可是小遥,你也要试着理解你妈妈的心情。” 我当时还在气头上,心里嘀咕着:我都快委屈死了,还要我理解她?“你妈妈其实也觉得自责,” 阿姨继续说,“她让你去拿水杯,你没去,水杯就倒了。她把这份自责转移到你身上了。” 那一瞬间,我好像有点明白母亲了。以前总觉得她发火莫名其妙,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情绪。阿姨用的这种安慰人的方法,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后来我也经常用,屡试不爽。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我和母亲也在F阿姨的劝说下和好了。估计她也用了类似的话劝母亲,否则按母亲的性子,早该紧追不放了。
和母亲的朋友们一起出游也挺好,让我看到了不同家庭的相处方式。比如平叔叔,他对女儿真的特别好。姐姐不小心被蜜蜂蛰了,他立马给她找药膏来涂。看着他们父女之间的温柔互动,我心里一酸:这才是父女之间正常的关系吧。而我和我爸……想到这,不禁有些惆怅。
虽然之前没怎么和平叔叔交流过,但这次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他总是能从生活中看似普通的事物中总结出大道理。那天下午,母亲和朋友们在打牌,平叔叔带我在农家乐周围走走。突然我们看到一只竹虫。我一开始没看到它,因为它贴在柱子上,和柱子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这大概就是掩护色吧。
平叔叔说:“你看这个虫,一捏就没了,可它还在不断往上爬,虽然很慢,但为什么呢?因为它想活着,不动就会被天敌吃掉。” 我说:“可它这么慢,不还是会被天敌抓到吗?” 平叔叔笑了笑:“可动了就有一线生机,不是吗?” 我虽然点点头,但那时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晚上大家吃完饭,母亲又去打牌了,我和三位姐姐去散步。我们累了,就坐在草坪上聊天。J阿姨的女儿J姐姐说起她网恋的事,我听得懵懵懂懂,却也不好意思多问。S姐姐见我沉默,便问:“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出国呀?” 我疑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姐姐夸我:“真是个好孩子。” 我当时心想:为啥想出国就是好孩子了?姐姐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后来我真的出国了,才懂得她话里的意义。现在回想,那会儿她可能也正面临着是否出国的抉择吧。其实当时姐姐们说的话我大多不懂,年纪小,经历少。说着说着,夜也深了,大家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我们就返程了。这次旅程于我而言喜忧参半,但意义非凡。
很快,初三下学期开学了。学业压力骤然增加,毕竟这学期结束就要中考了。但不知为什么,我的数学成绩竟然比之前好了些,母亲调侃说是那次脑震荡帮的忙。我无奈又好笑:要不要这么玄?不过有些题目我仍不会。那时候同学们都喜欢互相问问题。因为一旦去问老师,老师总是用大嗓门回答,大家都不敢去了。那时我们以为老师是在嫌我们笨,后来才知道,她故意这么做是为了让我们印象更深。不得不说,大人的思维确实难以捉摸。
我依然在W老师那儿补课。有一天,在去他家的路上,我遇到两个女生。她们和我打招呼,我却完全不记得她们是谁。我愣在原地,她们问我:“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我还是想不起来。她们接着问我现在在哪读书,我说在S中。她们说:“是呀,S中比J中要好。” 我这才隐约记起她们好像是我当时在J中的朋友,可又不太敢确认。没聊几句,我们就分开了。她们边走边说:“你看人家多厉害,去S中读书。” 我心头一紧,感到一丝讽刺。其实如果不是外婆,我也进不了S中。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也许当初就该继续待在J中。也许我只是讨厌别人看我“变得更好了”那种目光。说到底,她们也没说什么,是我自己心虚了。
虽然成绩不算好,但偶尔也会有同学来问我问题。可我并不是每道题都会。久而久之,我养成了一个坏习惯:不会的题也装懂,随便敷衍过去。那时候觉得,不能在别人面前露怯,尤其是身为数学课代表,怎么能不会题?那段时间,我把“面子”看得无比重要。
在班里,我的人缘不算好。我特别羡慕那些和男生玩得很好的女生。曾经也试着融入他们,可每次都效果不佳。童年时期被父亲忽视和冷漠对待的经历,让我格外渴望别人的关注。可现实总是难如人意。
当时有个男生喜欢班上的一个女生,每次大家都会起哄。他总是对那个女生有求必应,还喜欢捉弄她、逗她开心,从不计较。那是我第一次“观察”到男生喜欢女生时的表现。于是便幼稚地认为,所有男生喜欢女生时都该是这样的。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个悖论。我分析得倒没错,问题是样本太少。可当时的我,就是向往那种被偏爱、被呵护的感觉。对爱情有所期待,却也不敢多期待。毕竟父母的婚姻,从来没有给我过信心。
某个周末,父亲突然回家了。之前几乎没见他在周末出现。我刚起床,就发现他坐在客厅。见到我,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这马上就要中考了哈,打算考哪儿?” 我刚要开口,母亲抢先说:“当然是S中啦,那边高中部也很不错。” 我瞬间沉默了。父亲问:“S中?她能行吗?” 又一次被父亲小看。我心想,这次他可能真说对了,我也觉得自己不行。于是我淡淡地说:“不行就算了。” 他却说:“你怎么一点都没学到我的刻苦,就学你妈,爱玩。还有你学那个长笛,你告诉我有什么用?难道你以后想当艺术家?” 我不服:“没准我会成为音乐家呢!” 他冷笑:“干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母亲打圆场:“她现在成绩还行,你别着急。” 我心里翻江倒海:“你这些年从没管过我,车祸那次你也不在。现在却来指手画脚,只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 父亲又说:“你也管管她,到最后考不好,我的面子全给你丢尽了。”
原来他这次回家,是为了“面子”来的。我心里冷笑一声。明明之前对他已经死心了,可看到他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我心里竟然还燃起了一点点希望。可现实,又给了我一盆冷水。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原来我和父亲一样——都那么要面子。
从那以后,我开始讨厌学习。但看着母亲在家为我煮饭、等我晚自习回来,我又不忍心。想着,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母亲努力一点。
一次我在吃饭,母亲看电视,随口说起他们学校一位体育老师离婚了,孩子跟着妈妈去了外地。我脱口而出:“那这孩子岂不是要受苦了?” 母亲立刻炸了:“你什么意思?你跟着我受苦了吗?那也是亲妈,怎么就会受苦?” 我才明白,母亲其实一直没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她变得敏感,我也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不过,还是有让我开心的事。那就是我坚持学的长笛——那个被父亲看不起的爱好。虽然只学了一年,我居然考过了四级!考级那天我和母亲一起去的。先是报到,然后在一个走廊里排队。走廊尽头的房间里,能听到考生们的吹奏声,个个吹得都很好。我有点紧张。轮到我时,我推门进场,向考官们问好。没想到,我的老师居然是考官之一,把我吓了一跳。但他表现得像不认识我一样,我也没多想,就开始演奏。
我吹着,考官们在旁边聊天。我心想:你们能不能认真点听?不过屋里很冷,我刚开始吹的时候,全身都在抖,好在过几分钟就适应了。就在快结束时,三位考官突然异口同声地“嘿”了一声。我一愣,低头看谱,发现有一处应该升key的地方我没升。他们居然听得出来,真不愧是行家! 从那以后我懂得了:真正有能力的人,即使表面上看着随意,也绝不可小觑。最终,我顺利通过了四级考试,拿到了证书。心里特别开心,母亲也非常高兴。
不久,中考来了。还是母亲陪我考试。但成绩却非常不理想,不仅S中进不了,连J中也无望。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SE中。可SE中名额已满,一时间无路可走。我却显得很淡定,跟母亲说:“那就去能去的呗。” 母亲急坏了:“好学校不仅仅是学习问题,还有风气问题。去了差学校,要是交上坏朋友怎么办?” 她给父亲打了电话。出乎我意料,这次他并没有漠不关心。他说:“我来办。”
几周后,我收到SE中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父亲还是有点能力的。但我并不认为他是为了我,更多的是为了他的“面子”。就这样,我将要去SE中读高中。
中考后的假期我过得还算轻松。毕竟没作业,升学问题也解决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班大多数同学都去了本校高中,大家也因此分开。以后见面的机会大概很少了。隔壁班的那个同学也和我分到了不同学校,或许再也不会联系。但这个暑假也有个喜讯:我当上表姐了!小姨生下了表弟,母子平安。他比我整整小了15岁。其实也不稀奇,小姨和母亲就差8岁。
那时我还没想到,日后我和这个表弟会感情那么好。小姨一家过得也很好,听说姨父对她很好。这才是夫妻应有的样子吧。我心想:我出生前,父母也是这样恩爱的吧。希望小姨和姨父能一直幸福。我所经历的,不想让我的表弟也经历一次。事实证明,不幸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临近高一开学,我心里还是蛮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