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暑假作业依然如往年一样繁重,几乎没有留给我玩耍的时间。但这个暑假里,母亲好友家传来了一件不太好的消息。
母亲最好的朋友L阿姨和Z叔叔的女儿高考成绩公布了,结果不如人意。母亲曾说过,Z姐姐是清华北大的料,大家对她寄予厚望,可她没能发挥出平时的水平,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另有原因。得知消息后,母亲对我说:“最近别去烦你Z姐姐了,她心情不好。叔叔阿姨也在商量她上哪所大学,反正清华北大是没戏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我当时不太理解,问她:“不能去清华北大就去别的学校啊,为什么她情绪那么低落?难道一定非得读清华北大吗?”母亲摇头叹气:“你不懂,她承载的是自己的梦想,也是所有人的期待。现在,期待都落空了。”
那时的我心里想,这样活着多累啊。我完全无法体会为了别人活着是怎样的感受。可多年后,当我真正站在原地,才发现我正活成了姐姐的模样。想想当年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这件事本是Z叔叔家的私事,与我并无直接关系。但我从母亲的反应中,隐约看见了一个信号:能力越强的人,肩上就背着越沉的期待。当时我从未把自己归为那类“被期待的人”,我只想活得轻松潇洒,却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后来回想,如果姐姐真的进了清华北大,又会怎样?如今人们常说,连那样的毕业生也找不到好工作,现实并不温柔。也许,这正是她必须经历的一劫。没有风雨,怎能见彩虹?可当时的她,应该并没有想这么多。谁又愿意自己的人生荆棘密布呢?
那一刻我开始想,几年后我是否也会经历同样的处境?也许不会吧。毕竟我从未被寄予厚望。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
暑假过后,姐姐进入了大学,我也迈入了初三。
在W老师那里补课已近一年,开学没多久,我竟被指定为数学课代表。我当时觉得十分荒谬:一个需要补课的人,怎么能胜任课代表?成绩也不出众,哪来的资格?后来我才意识到,也许W老师是有意让我接触数学,慢慢培养兴趣。那时候没多想,只觉得能帮老师做点事也挺好。现在回头看,那竟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也让我第一次体会到责任的重量。
我们班男生聪明却调皮。有次W老师让我统计交数学作业的人数,有同学没交,却拜托我通融。我心想,这是交朋友的好机会,便答应了。把名单交上后,W老师说:“好,我再核对一遍。”我顿时心头一紧,忙说:“那我再检查一下。”赶回教室后,我让那几位没交的同学赶紧补上一份带名字的作业。现在回想,我是多么渴望朋友啊。也许是缺乏父爱、内心自卑,让我格外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
后来有同学问我:“你怎么总跟倩和梅在一起玩?你可以试试和别人接触。”我愣住了,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依赖这两位朋友。于是某天吃饭时,我特意换了同伴,原以为只是一次尝试,没想到她们从此再未理我。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现在想来,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但那时的我,早就学会察言观色,总想满足所有人的期待。如今的我,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快乐才最重要。
尽管失去了她们,我并不孤单。我和F同学关系一直很好,到现在也还有联系。初三那年,社交媒体刚兴起,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后来才知道她是隔壁班的,我们的数学老师都是W老师。我们很聊得来,她告诉我她认识我们班很多男生。她叫Y,我们一见如故,三观一致。
有时放学后我们用手机聊天,一边写作业一边聊。我起初还觉得应该先写作业,但Y说不着急,就这样,我们常常聊到深夜。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快乐。她懂我,不需要我解释太多。
但母亲早就察觉了我的异常。有一天,她警告我:“再这样下去,我就去学校找她。”我急了:“她又不是男生,你找她干嘛?” 母亲语气冰冷:“问问她家长,她天天和你聊到深夜,他们都不管的吗?” 我发誓以后一定先写完作业才聊天,这件事才算平息。其实我并不怕Y误会我,我只是怕母亲把这段友情摧毁。这么多年,我多渴望被喜欢、被在乎。Y是第一个把我当朋友、愿意分享一切的人。也许那时的我,只是需要一个能听我倾诉的人吧。
我以为,初三的生活会这样平静地走下去。写作业,聊天,迎着寒风骑车去上学。直到那天。
初三上学期快要结束,冬天如期而至。那天早晨天还没亮,天空下着小雨,我照常戴着围巾手套,骑车上学。冬季本就能见度低,雨雾交织更显模糊。眼看再过一个红绿灯就能到学校,突然,我被什么撞了一下,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翻滚的那一刻,我竟然想:完了,难道要失忆了?电视剧不都这么演的嘛。飞了多久我记不清了,只觉得特别慢,像掉进一个黏稠的梦。
等我落地,尝试起身,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冲过来问我:“你还好吗?不好意思,我撞到你了。” 我虚弱地答:“我应该没事。”正准备站起来,却又一屁股坐回地上,“我太晕了,起不来。” 想到打电话叫救护车,才猛然想起,手机前几天被母亲没收了。“你能帮我打个电话叫救护车吗?”我问他。“我没带手机。” 听到这句,我彻底绝望了。
这时,一群学生从我们身边路过,和男生打了个招呼。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会借故离开,结果他对同学们说:“你们先走吧,我把人家撞了。” 那一刻,我才安心下来。我灵机一动,说:“我太晕了,骑不了车了。这样吧,我们一起走去我外婆家,离这不远,她可以送我去医院。” 于是他一手扶着我,一手推着车,慢悠悠地走到外婆家。
我敲门,外公问:“谁啊,这么早?” “是我,快开门。”我答。外公打开门,惊讶地看着我。我还没等他开口就说:“我出车祸了,他撞的。”男生也低头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 我直接瘫在沙发上,头晕目眩。外婆过来了解情况,让男生把姓名、地址和电话写在纸上,才放他离开。她说:“谢谢你把她送回来,有事我们再联系。” 他点点头离开了。我对外婆说我想睡觉,她赶紧阻止:“不行,晕倒后不能睡觉。”她打开电视陪我,我几次差点睡着,她就走过来叫我。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赶来,决定马上打车送我去医院。下楼途中,我吐了,心想:完了,我该不会要死了吧?母亲却异常冷静,好像她经历过很多类似的事。
到了医院,护士让我马上上床休息,然后推去做CT。医生问我能否自己站起来:“我试试,就是有点晕。”我答道。回头想想,我那时候真的很坚强。CT做完后,我被送进观察室。不久,母亲的朋友Z叔叔和Y叔叔一家来看我,关心地问有没有需要帮忙,我心里暖暖的。CT结果还没出来,我说我好困,问能不能睡。母亲去找医生确认,医生说:“可以,在医院里不怕。”
正要入睡时,母亲接到父亲电话。他对我说:“等结果出来吧,要做手术再说。我很忙,周末回去一次,周日还得走,多累啊。你替我想想吧。你应该没事,别太娇气。” 我气得说不出话,默默把手机递回母亲。她没有问我什么,只是低头和叔叔阿姨继续聊天。泪水悄然滑落。
过了一会儿,医生来了,说后脑有块骨头有些松动,但没裂。颅内出血还不确定,需要24小时后再拍一次CT。“如果出血怎么办?”我问。“那就得做开颅手术。”医生语气平静。我听了心里一惊,母亲却只轻声道谢。
那晚我留院观察,母亲整夜守着我,每两小时就把我叫醒一次。每次起身上厕所都像经历一次马拉松。观察室里其他人呕吐声此起彼伏,我问母亲怎么回事,她说:“可能是酒精中毒。”那晚,我第一次知道喝酒太多也会出人命。第二天复查CT,一切正常,没有出血。医生说可以出院,但必须多休息、不能学习、不能看电视。我本以为能偷懒几天,结果电视也被禁,顿时有些失落。母亲摇头苦笑:“要是你看书也有这热情就好了。”
出院那天,外公来接我们,到院门口就停下,说:“我不进去了。”等外工作后,母亲有些不满地说:“都这样了,送进门不应该吗?”我劝她:“那你让他送啊。”母亲摇头:“算了吧,他都说了不进来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隐忍。
在家修养期间,那个男生的父母来看望我,原来他们和母亲是一个系统的。母亲说他们想承担全部费用,但她婉拒了。“她性格就这样。”我心里默默地想。
我渐渐恢复,准备回学校。母亲担心我再受伤,硬是又让我休息了半个月。幸好初三复习为主,没落下太多。但每逢阴天,受伤部位仍会隐隐作痛。医生说这叫“轻微脑震荡”,需多加小心。母亲后来告诉我,曾有人像我这样强撑几天后,颅内出血去世。想想真是后怕。而父亲,从出事到康复,全程消失。我彻底死心了。外婆为了小姨能飞去另一个城市照顾她,可我亲生父亲,却连开车四小时都嫌累。那一刻,我知道:他连“父亲”都做不好。以前我觉得他对母亲不好,但对我不坏。现在,我明白,他连最基本的“关心”都不愿意给我。“是不是我不够好,所以他不愿意来看我?”这个念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爷爷奶奶的不闻不问我已经习惯,但父亲,我曾经有期待。期待真是个让人心碎的东西。
车祸后,母亲变了。她对我更加温柔,像是意识到差一点就失去了我。
初三上学期,就这样接近尾声。那是个充满“第一次”的时光。第一次感受到被朋友懂得的快乐;第一次明白,原来在父亲眼里,我一文不值;第一次体会到“患难见真情”的含义。
我以为下学期会变好,可新的问题,又在悄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