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明越所料,晚餐时分那看似温馨的气氛,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虚假的宁静。
她像那个交出了耶稣的犹大,此刻正沉默地跟随父亲走向书房,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
厚重的书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明光没有立刻坐下,他站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目光沉沉地落在女儿身上,那其中翻涌的情绪远比言语更复杂。
有无法掩饰的愤怒,有深埋心底的内疚,有失望责备,更有一种关切和心疼。
眼前这个女孩,是他和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相爱的证明。
他曾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与荣清从校园里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一路携手走入婚姻。
对于他们,婚姻并非围城,而是让他们更加确认彼此的堡垒,他们是爱人,更是同行路上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的爱情幸福美满,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就连上天,也似乎急不可待地将最珍贵的礼物赐予他们——那是他们计划之外的惊喜。
荣清最初并未准备过早迎接一个孩子,但幸福主动叩响了门扉,她也欣然接受。
他们甚至用女儿的名字命名了他们的帝国。
他怎么可能不爱这个女儿?这个凝聚了他所有爱与辉煌的证明!
可也正是他,亲手摧毁了这份完美,深深地伤害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在这场无人获胜的悲剧里,他同样是溃不成军的一员。
“还知道回来?”他终于开口,“我以为你惹下那么一堆烂摊子,会干脆躲在国外,没脸回来见我了。”
面对父亲的质问,明越倔强地扬起下巴:“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又不是去当逃兵,该我面对的事,我一件都不会躲。”
明光看着她那副与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模样,心中的怒火与痛惜交织得更深,他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
“明越,你好大的本事,我都不知道我的好女儿,从哪里学来这些下三滥的本事。”
明越指尖微微一颤,但脊背挺得更直:“对付下三滥的人,难道还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吗?”
“她动了我的家庭,就不该付出代价吗?难道要像您一样,选择欣然接受,让她继续享受着‘明太太’的一切?!”
“那不是你该做的事!”明光额角青筋微跳,“那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手段,是让你用来对付敌人,不是让你用来掀自家丑闻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把自己置于何地?又把我们家置于何地?让外人看我们明家的笑话吗?!”
“笑话?”明越冷笑一声,“我们家早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最大的笑话了,爸爸!从您睡了她那天起就是了!我只不过是把这场闹剧的幕布彻底扯下来了而已!”
明光看着丝毫不肯让步的她,她和她母亲都是如此,永远骄傲,永远不肯低头。
“你不喜欢钟斐,可以告诉我,交给我来处理!”
“交给您?”明越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给她明太太的身份,给她无限额的卡,给她儿子一个家!爸爸!这就是您的处理方式!”
“你明明都知道,我有多恨她!”明越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所有的痛苦与眼泪,都是因为他们。
明光被女儿的话噎得哑口无言,他无法反驳,痛苦与心疼涌了上来,他的语气缓和了几分。
“是,是我的错。是我一念之差,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伤害了你妈妈,也伤害了你。”
“越越,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保证,钟斐她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但我要你答应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别再让自己手上沾染这种东西。”
“你是我的女儿,是明家未来的继承人,你的眼光应该放在更高更远的地方,你的手,应该用来签署文件,执掌集团,你的脑子,应该去想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会带来什么,改变什么,而不是用来处理这些污秽。”
明越别开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没有答应,也没有再反驳,只是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怨恨父亲的不忠,但那终究是她的父亲——给予她生命、宠爱与庇护的人。
而钟斐和袁沅,于她而言,不过是需要被清理的垃圾。
而他们,确实也像垃圾一样被她清扫出去。
只不过过程惊险了一点。
明越没有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任何事,她只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而已。
明越从书房出来时,神色已恢复如常,她对坐在沙发上和母亲闲聊的沈曜摆摆手,“走吧。”
沈曜和荣清礼貌告别,明越在荣清怀里撒了下娇,“妈妈,我先回去了。”
荣清为她理了理衣领,温柔道:“嗯,多回来陪我们吃饭。”
“好。”她又拥抱了母亲一下,才与沈曜转身离开。
坐进副驾驶,明越系好安全带,转头对沈曜道:“寒假别回去了。”
“好。”沈曜没有犹豫,随后给母亲打了电话,他说明越的父母想见他,今年就不回家过年了,电话那头的母亲很开心,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沈曜笑着应下。
“假期准备去哪儿?”挂断电话,他启动车子。
明越一脸苦恼地望向前方,“先让我把这该死的考试周熬过去再说。”
车子驶入夜色。
办公室内灯火通明。
“纪总?纪总?”
纪宁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下属的工作汇报中走了神。
张组长看出了顶头上司的心不在焉,小心翼翼地地问道:“这个方案......您看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挺好,就这样吧。”纪宁挥了挥手,张组长立即识趣地退出了办公室。
待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纪宁向后仰进宽大的皮质座椅中,取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无法控制地想起那天——他对明越表白心意的那天。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穿过熙攘的人潮与呼啸的车流,像一场脱离既定轨道的私奔,像一场没有退路的逃亡。
他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那里仿佛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孤岛,所有规矩、道德、身份都被隔绝在外。
空气中只剩下无声燃烧的**和失控前骤增的心跳。
明越就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她的目光大胆而直接。
“我想弄乱你。”她轻声说。
“我想看看......你一本正经为我彻底沦陷的样子。”
是的,这就是明越。
天真又残忍,清醒又迷离。
他疯狂地吻上了她的唇,和想象中一样的甜美。
是诱人的糖果,也是烈性的毒药。
他在饮鸩止渴。
他们在悬崖边共舞,他们即将坠入深渊。
急促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沈曜?。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
“不要接...”他按住她的手,声音沙哑。
他不知道这个电话会将他们带入更深的禁忌,还是将她拉回悬崖。
他必须阻止一切不确定性。
明越看了他一眼,最终,她还是抽出手,接起了电话,也推开了他。
“嗨。”她的声音轻快。
“明天的飞机。”她汇报着行程。
“我也想你。”她拉开了门。
门被轻轻关上。
只剩下他独自站在原地,和那颗仍未平息、狂乱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