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的暖光驱散了塞纳河畔的暮色,也稍稍融化了两人之间的陌生感。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许昭年点了一杯热可可,而“Lucas”只要了清水。
交流在沉默与碎片化的信息间艰难而缓慢地进行着。他拿出一个旧便签本和铅笔,偶尔写下简单的英文单词或短句,配合着精准的手势和眼神;她也放慢语速,用最基础的词汇,有时甚至直接在手机上打出句子递给他看。
他写下自己的名字:Lucas。
她告诉他,她叫Zhaonian。
当许昭年试图让对话更深入一些,无意中在手机上打出:「你一直住在巴黎吗?这里的秋天很美。」并将屏幕推到他面前时,他看着问题,深邃的眼眸似乎波动了一下。
他拿起铅笔,在便签本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写下。许昭年探头看去,只见上面是两行流畅而略显孤峭的字母:
「No.」
「I''m just here... waiting for an answer.」
(不。我只是在这里……等待一个答案。)
许昭年瞬间怔住。
“Waiting for an answer?”她下意识地轻声重复,带着疑惑看向他。
一个聋哑画家,在异国他乡的巴黎,等待一个答案?这听起来像一句诗,或者一个谜语。这简短的话语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故事。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她逃离到巴黎,某种意义上,不也是在混乱的心绪中,试图寻找一个关于未来、关于自我的答案吗?
一种奇妙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悄然滋生。
他没有再继续解释,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也格外落寞。那沉默不再是单纯的生理障碍,更像是一种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的保护色。
许昭年没有再追问。她尊重这种沉默,如同希望有人能尊重她不愿言说的伤痛。
她换了个话题,在手机上打字:「你的画很美,是在哪里学的?」
他看到问题,眼神柔和了些,接过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打。他告诉她,他曾在不同的地方学习,更多的是自己摸索。他描述光影和线条时,用的词汇简单却精准,仿佛那是一个他能完全掌控和理解的世界,与他此刻失语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时间在笔尖、屏幕和偶尔交汇的目光中悄然流逝。那杯热可可渐渐见底,许昭年意识到该离开了。
她在手机上打出:「谢谢你的咖啡和画。我该回酒店了。」
他看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在便签本上快速写下一行字,撕下来递给她:
「明天,同样的时间,我还在河边。」
下面是一串手写的、他的手机号码。
这是一个沉默的邀请,笨拙,却真诚。
许昭年接过纸条,指尖触及纸张粗糙的质感,心里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仿佛被这微小的暖意撬开了一丝缝隙。在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城市,有一个沉默的、带着谜团的人,向她发出了一个无声的、不带任何评判和目的的邀约。
她将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然后对他露出了抵达巴黎后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浅浅笑容,点了点头。
“See you.”她轻声说。
他帽檐下的眼睛,清晰地弯了起来,像是在微笑。
走出咖啡店,夜晚的巴黎依旧喧嚣,但吹在脸上的风,似乎不再那么刺骨。她握着口袋里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像握住了黑暗中一根细微的、却切实存在的线。
她不知道他等待的答案是什么,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至少在此刻,她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孤独的逃亡者。